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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聚成幾個小圈子，有些人拿長長的象牙菸斗抽香菸。我認為她們都相當善辯又世故。無論在什麼時機加入哪個圈子，她們總是立刻結束話題，把我當成入侵者盯著看。她們讓我在自己的宴會上像個沒受到邀請的賓客。

我忍不住打顫，狠狠瞪著他，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我很高興宴會進入尾聲。賓客找我們道別，祝我們一切順利。麥爾坎得要再次陪在我身旁。他恢復原本的模樣，那股貴氣益發明顯。我知道那些答應要來拜訪的女性絕對不會實現諾言，但我一點都不在乎。

「拜託，」他說，「別跟我說什麼情感。我不想聽見什麼鐘聲響起，世界染上玫瑰色。我母親的信件滿是這種愚蠢的形容。」

「這場宴會很不錯吧？」他問。

「信件？」

事後，他如同筋疲力盡的馬拉松跑者般倒在我身上，不過他攀附著我的姿態令我有些開心。至少這樣的擁抱還有一絲溫度。

「這是我的妻子。」麥爾坎說。我上前與派特森太太打招呼，看到她的視線爬上我頭頂，接著垂到我腳邊，然後又抬起頭，望向麥爾坎，對上他的藍眼，勾起嘴角微笑。

「妳有沒有想像過穿上那種水手服上衣？」泰瑪拉．李文斯頓問道。她先生是夏綠蒂鎮最大的伐木場老闆。

剩餘的客人魚貫進屋，宴會的氣氛很快就炒熱了。

「奧莉薇，等下的事情妳一定要全神貫注。」他一邊說，一邊爬上床。「這樣我們成功的機會更高。」

「很好，」他低喃，「很好。」說完，他翻身下床，套上睡袍，凝視鏡子，彷彿正在接受鏡影的恭賀。饜足的笑容令他開心不已，他對我笑了笑。「奧莉薇，希望妳如我期待的一樣豐饒。」

身體的疲憊比不上心靈和情緒。我溜進被嵩，頭靠上枕頭，好想哭一場。我希望婚宴能給予我期盼的尊重，結果卻是完全相反。麥爾坎在他自己的婚宴上做出那種事，我還敢在任何地方露面嗎？我抱著枕頭尋求安慰，陷入痛苦的夢境。披著輕紗的魔鬼不斷侵擾，每隔幾分鐘就會醒來一次，淚水不斷滑落，最後我啜泣出聲，哭著睡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以為麥爾坎會對她們失態的舉止火冒三丈，但無論什麼時候望向他，hetubook.com.com他都是站在一群女性之間，笑著允許她們觸碰他，讓她們在身上廝磨，充滿暗示地輕擁他。

這裡的人們看起來出奇地快活。很快就放下一切的拘謹，從裝著甜酒的大盆子走向一盤盤食物。談笑聲愈來愈響亮。等到麥爾坎認定是與眾人打交道的恰當時刻，大廳已經充滿哄堂笑聲以及嘈雜的對話。我從沒參加過氣氛如此熱烈的聚會。

「她跟我父親交往時寫的信。」

男性賓客都是行為合宜又惹人喜愛，但我被女性的服裝嚇著了，她們的禮服活像布袋，只蓋過膝蓋，甚至露出膝蓋，沒有腰身，或是在臀部繫上腰帶。細緻的輕薄布料都是淺色的——奶油色、米白色、白色，以及柔和的粉色系。我覺得比起高尚的仕女，她們更像是小女生。她們配戴特大號的首飾、大朵大朵的絲質與天鵝絨假花、沉重的珠串，突顯嬌小的身軀，也讓外表更顯稚氣。

「這是個歡慶的場合。」我偷聽到麥爾坎對僕人下令。「一定要讓客人舒服又放鬆，一看到空杯空盤就馬上收走。魚子醬、小三明治、小蛋糕要不斷補上。假如客人需要幫忙，你們就得出現在他們身旁。服務客人時要保持笑容，看起來心情愉快，隨時提供協助。身上多帶一些餐巾紙，聽到了嗎？我不希望客人四處找地方擦手。」

「我……我不太確定那是什麼。」我說。

我期盼這件吸引麥爾坎的禮服可以顯得高貴，這是不是錯誤的期待？麥爾坎的朋友與生意夥伴會不會覺得我夠出色？我閉上眼睛，想像自己站在他身旁。在娶我為妻之前，他一定想像過這幅景象，對此深覺滿意，所以他才會與我結婚，還想向此處的上流社交圈介紹我。我試著說服自己應該要更有自信，可是我無法安撫胸中那隻不斷緊張鼓翅的小鳥兒。

麥爾坎生意夥伴的妻子亞曼達．畢登斯說：「麥爾坎，我一定要看看你的書齋。我想看你是坐在哪個地方，想出那些賺大錢的妙計。」看到他挽起她的手臂，帶她穿過沉重的雙開大門，我嚇儍了。

我終於穩住心緒，繼續往下走。

「都被我燒了，它們原本就是虛幻的煙霧。奧莉薇，我明天很忙。」顯然他想趕快ｗwｗ.hetｕｂoｏｋ.com•ｃｏｍ改變話題。「好好睡一覺。」說完，他離開我的臥室。

感覺像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甩了一個耳光。我的臉頰刺痛，淚水衝上眼窩。我使盡全力忍耐跟上去的衝動，維持有品味的冷靜面貌，在宴會四處遊走，不時對僕人下令，只吃喝少量餐點。沒有人找我多聊幾句，有些男性問起我父親的生意，可是當我開始詳細回答時，他們又是一臉無趣。

我將住在這幢大宅裡，擁有任何女性盼望的物質生活。住在小房子裡收入微薄的人們看到我走下山坡，一定會羨慕不已。可是沒有愛情的滋養，佛沃斯大宅的任何事物有辦法變得強韌而美麗嗎？我想到每一處陰影、每一個陰溼角落、幽暗的長廊、冰冷封閉的房間，還有滿是灰塵、填滿死亡過往的黑暗閣樓，不禁打了個寒顫。

在她們身旁，我是貨真價實的巨人，來到小人國的格列佛。我的每一個手勢，每一個動作看起來都好誇張。我得要對每一名女客低頭，幾乎所有的男子都比我矮。

他留下深沉的死寂，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就連他迴盪在走廊上的腳步聲也像是來自好幾公里外。我抱住自己，從床上坐起。

「麥爾坎就是這樣，」對方說，「一定跟生意有關。」

等到最後一對客人離開，我已經累壞了，還深受傷害與羞辱，但很慶幸宴會已經結束。我跟麥爾坎說我累了，要回房休息。

「這算是『獲得生命』嗎？」

我知道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女人應該要是好妻子，能打理丈夫的宅邸，敏銳又可靠，是他可以依賴的對象，當然還要為他生兒育女，然而其中欠缺了最重要的關鍵，那就是愛情。

麥爾坎看到我下樓。「啊，奧莉薇，妳來了。」他臉上似乎閃過一抹失望。「跟我來，我們要到門口迎接路卡斯招呼進來的客人。」

派特森先生熱烈地握住我的手，打破僵局。「奧莉薇，歡迎來到維吉尼亞。希望麥爾坎讓妳感受到維吉尼亞人的熱情款待。」

什麼樣的穿衣風格能讓我優雅又惹人憐愛呢？我可以放下頭髮，但這種髮型令我很不好意思，感覺像是赤身裸體。

怒氣與屈辱令我渾身顫抖，派特森先生再次介入。「麥爾坎老兄，我又需要你和圖書幫我照顧我家夫人啦。」他說得率直。麥爾坎愉快地起身，沒有多看我一眼，跟著派特森先生離開書齋。隔著窗戶，我看見他們把派特森太太扛進司機駕駛的轎車，她露出一整條腿，連襪帶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光著雙腳。麥爾坎從車道上撿起她的鞋子，丟進後座。亞曼達漫步到我身旁，逗弄似地說道：「妳的丈夫總是樂意幫助落難女子。很高興他沒有結了婚就變了樣。」

一名女性問另一人，為什麼麥爾坎．尼爾．佛沃斯這個容貌與財富兼具的男人，非要迎娶長得這麼高又平凡，表情嚴肅的北方人。

派特森太太的視線終於離開麥爾坎，瞥了我一眼，嘆息道：「確實。」

「麥爾坎，你不能對自然法則下令。自然不是你的僕人，也不是我的。」

他看著我轉身上樓，神情有些訝異。我覺得自己一敗塗地，失望透頂。麥爾坎不該帶著那個色迷迷的女人進書齋，把我丟在一群毒蛇之間。如果說維吉尼亞的社交界就是如此，我告訴自己，我應該要慶幸自己對這一切一點好感都沒有。

她將腦袋擱到手肘上，抬眼看我。「麥爾坎，你忘了嗎？」她語氣嬌羞。「我已經跟你的新娘子見過面啦。」

門鈴響了。第一批客人來了！「派特森夫婦。」路卡斯宣布道。派特森先生矮小圓胖，雙頰浮出粉紅色澤。派特森太太則是優雅又纖瘦，禮服邊緣點綴著蕾絲，裙襬幾乎遮不住她的膝蓋！她的頭髮往下垂落，勾起一圈一圈的弧度，用鑲滿珠寶的髮帶固定住。天啊，我不知道真的有人打扮成這種我只在時尚雜誌上看過的模樣。

「我想要兒子，」他重複聲明。「我娶妳是因為妳嚴肅又認真，可以勝任大宅的女主人，同時也因為妳擁有健全的身體，可以帶來我要的孩子。」我瞪著他，啞口無言。他的眼神沉重，我不認識這個人。

最後，我開始聽見有人在談論我。說話的人們沒有發覺我就在附近，或者是壓根就不在乎。

難怪剛抵達佛沃斯大宅時，他不一會就把我丟給僕人。在他心目中，我只是個雇來的角色，負責某個特定的機能，就如同受雇的家事僕役。難怪他說「想要兒子」的語氣，就跟命令沒有兩樣。

「說不定她是一尊剛獲得和-圖-書生命的雕像。」她的同伴回應。

我震驚不已。她們明明是他最瞧不起的那種女人——乏味又虛華，一點都不自重。可他卻總忙著替某位女子端酒，或是將小蛋糕送進某人的唇間。甚至有人從他指尖舔去蛋糕屑。

她們問我是否喜歡維吉尼亞的生活，特別是佛沃斯大宅住起來如何。我試著給出聰明的答案，但她們大多對我的回應不太耐煩，彷彿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意見，或者是沒想到我會答得這麼詳細。

「那些信在哪裡？」

剛過一點，婚宴賓客開始上門，符合時尚風潮，稍稍遲到一會。我獨自站在鏡子前，思考幾分鐘，研究我打理出來的形象。我照著平常的習慣盤起頭髮，將藍色禮服的束腰稍微收緊，把胸部往上擠，裙襬顯得更加飽滿，看起來高大無比。穿衣鏡的角度使得我要後退幾步才能看清全身。

「我對客人不怎麼在意，特別是那些女性，」我應道。「不過看來你很中意她們。」

「麥爾坎，你第一次看著我的時候，你追求我的時候，一定有更強烈的情感，像是——」

他對我為所欲為時，究竟看到了什麼呢？他想像亞曼達．畢登斯就在眼前？他母親？其他人？他在跟夢中的哪個女人作|愛嗎？他腦海中是不是響起了呢喃愛語？太不公平了。

我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氣，踏下通往前廳的弧形階梯。雖然還是大白天，窗外透入燦爛的陽光，麥爾坎想讓佛沃斯大宅看起來愉快又活潑，要求點亮四座五層水晶吊燈和金吊燈中所有的蠟燭。

這些女人太蠢了，我想。她們只會聊穿衣風格，或是布置屋子的方式。沒有人談起政治或是生意，在所有的談話之中，我從未聽見她們提到任何一本書。宴會繼續進行，她們在我眼中愈來愈愚蠢，哈哈大笑、咯咯輕笑，靠著纖長的睫毛、肩膀、雙手賣弄風騷。

她們笑個不停。我眼巴巴地尋找麥爾坎，可是他不在這裡。派特森先生突然冒出來，牽起我的手臂。「來找找妳的丈夫吧，要請他幫我扶我太太上車。恐怕她喝得太多了。」

他拉開被子，爬到我身上。他的熱情與決心把我嚇壞了。這次也一樣，他沒給我半點柔情愛意。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開心，看來我的婚禮有個美好的開始，然和-圖-書而當我開始周旋於賓客之間，高昂的心情漸漸頹喪，感覺我跟這些愉快、輕鬆、思維格外古怪的人們之間隔著酷寒的空氣。

我還來不及阻止，派特森先生已經推開書齋的門。我震驚地看見麥爾坎坐在辦公桌後，亞曼達．畢登斯癱軟在桃花心木桌面上。他臉上掛著愚蠢的笑容，頭髮蓬亂，領帶歪了。「奧莉薇，」他呼喚，「來向亞曼達打個招呼。」

我轉向他，希望得到親吻，幾句甜言蜜語，可是他板著臉，天藍色雙眼毫無生氣。真有意思，感覺像是他封閉了自己的生命力，只看到背後的東西。

屋裡裝飾得很漂亮，但我緊張到臉頰發燙，像是踏入火坑似的。我呼吸加速，得要停下來喘口氣，雙腿抖個不停，腳掌黏在台階上好一會。我以為我再也無法繼續往前，緊緊握住扶手，淚水湧入眼眶。燭光搖曳，放在大廳中央的巨大水晶噴泉灑出淡金色液體，落入下方的銀盆，映射的光芒交織成一大片蛛網。鏡子反射托盤上銀杯的光澤，射向排在牆邊、木頭框架擦得光亮的椅子與沙發。

天亮前，我聽見房門打開，睜開雙眼，看到麥爾坎．尼爾．佛沃斯在月光下赤身裸體，充滿男子氣概的身軀聳立在床前。「我要一個兒子。」他說。

她們盯著我看了一會，接著繼續聊下去，當我不在此處似的。我一走遠，後頭就響起高亢的笑聲。

我勾住麥爾坎的手臂，覺得緊張又僵硬，只能盡力不表現出來。他的神情相當冷靜從容，好像每天都會做這種事情。他看起來真是帥氣、自制、生氣蓬勃。真希望可以從他的手臂感染到這些。

宴會中其他人低聲交談、朝我偷瞄，看得出我成為荒謬的話題焦點。我甚至聽到有人批評我的禮服。她說我看起來像是從博物館裡走出來。

然而我忍不住想起其中某些女性的舉止，她們享受著自由，對自己的外表與欲望極有自信。還有宴會中男性看著她們的眼神，那是種充滿愛慕以及渴望的眼神——沒有人那樣看過我。

我一說完，她們馬上聊起最近的流行。她們口中的某些事物我完全沒有概念。

我倒回枕頭上，別開臉，渾身抖個不停。當我感覺到他的種子湧入，我直視他無神的雙眼，幾乎聽見他命令那股液體找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