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不知怎地，我的行為傳進麥爾坎耳中，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進書齋。我想起第一次宴會途中，他跟那個不檢點的女人手勾著手踏進此處。想到那件事，我的怒氣與痛苦又回來了。現在我可沒心情聽他發脾氣。

她斂去笑容。「妳不希望懷孕的人是妳嗎？」她的疑問尖銳又辛辣。

他請來十人樂團，在前廳的左側角落架設臨時舞台讓他們表演。甚至還有一名女歌手高唱最流行的歌曲，麥爾坎極少容忍這樣的節目。他把這場宴會當成大型商業活動辦理，不讓我經手任何一個細節。

「一定是女孩子。」麥爾坎怒吼。他狠狠瞪著我，繼續切火雞，沉重的惡意朝我射來。

我爬上這道走了無數次的樓梯，將籃子擱在我用枕頭墊大的肚子上。

「聖誕節快樂！」眾人同聲歡呼，酒杯空了。樂團奏起《裝飾大廳》的曲調，麥爾坎在人群間打轉，展示他美麗的女兒。

「這已經不是重點了，對吧？」我試著欺壓她。無法忍耐那些怪異提問的原因是它們讓我成為譴責的對象。我是無辜的，有罪的人是她。我要從罪惡中拯救她的孩子，讓他健全又純真。

愛莉西亞第一次看到我墊出來的肚子時，她哈哈大笑。她得要穿我的孕婦裝，我認為外表比較好笑的人是她。

那一夜，我踏進臥室，鎖上門，沒有解開腰間的枕頭。我躺在床上，雙手按著肚子，想起愛莉西亞拉我的手貼在她肚子上的那一刻。我的指尖和掌心依舊留著電擊般的觸感。記億彷彿還逗留在我手上，我在假肚子上感覺到跟愛莉西亞一樣的胎動。我摸到了體內的生命嗎？上帝真的派給我這個角色，以祂的靈魂填滿我嗎？突然間，這樣的感覺把我嚇壞了，我跳下床，馬上抽掉那些枕頭。

我幫女僕收拾餐桌，看得出她偷瞄我好幾次，納悶我的喜訊怎麼沒有帶來歡慶的氣氛。但我控制住眼神，不能讓僕人看見我的悲傷。男孩們回房間準備睡覺後，我跟往常一樣，說了聲「有事外出」，拿起裝滿感恩節餐點的野餐籃上樓。我通常在晚餐前送飯，現在已經八點了，我知道她一定是飢腸轆轆。

隔天，我拉開房間的窗簾，冬陽爬到了天頂。天使一般的小柯琳整整睡了六個小時，跟我聽說的新生兒完全不同。保母進房要拿奶瓶餵她。「讓我來。」我堅持。我不打算請保母長期照顧。我要自己養大這個孩子。接著，我想到克里斯多弗。得要去看看他，讓他跟柯琳認識一下。現在他一定非常寂寞，非常不知所措。哦，我可是把他丟在聖誕樹下，沒有解釋半句！我勉強把柯琳交給保母，跑出去找克里斯多弗。

麥爾坎請了三倍多的僕人。每隔一兩公尺就有人端著托盤，或是收拾杯盤。一張十二公尺長的桌子擺在右側牆邊，烤火雞、烤火腿、烤牛肉、烤山雞、切塊鮭魚、一碟碟的魚子醬、一盤盤的蝦子、一排排龍蝦尾巴擺了滿桌，擺盤精美，用的都是銀色盤子。每個桌面上都插了花，還特地放了桌子來擺設巨大的猩猩木盆栽。他花錢毫不手軟。

「哦，是的，沒錯。」她的視線掃過身旁的同伴，找人救她。我真喜歡逼得她們渾身不自在。

她沒有回應，笑了一聲，繼續大快朵頤。她是在取笑我嗎？這是她報復的方式嗎？

「現在妳的胃口沒有變大嗎？」她的語氣興奮，有如跟同學比較筆記的女學生。

「愛莉西亞！」我撞進房間。「我在圓形大廳就能聽見妳的叫聲。妳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我要回宴會上了，」我說。「你可以繼續待在這裡，繼續跟你自己吵架，不關我的事。」

「妳的胃口，」她重複。「沒有變得超級大嗎？有時候我感覺可以連吃一整天，好想走到窗邊大聲叫妳送飯上來。我什麼都能吃，無論如何搭配、分量如何，就算沒有煮過的東西也行。昨晚，我夢見牛排、和-圖-書冰淇淋和餅乾。妳沒有這種衝動嗎？」她歪歪腦袋，右手手指點著臉頰。最近她正常多了，我心想她是不是又要發瘋。

「麥爾坎，離開我的房間。」我冷冷下令。「你病了，我不想再聽到你對我們的女兒說出這種話。」麥爾坎離開，我開心地探索女兒完美的身體，向她自我介紹，保證我會提供愛情與關懷。我數了她十根優雅的腳趾，十根修長纖細的手指。是的，她將擁有我永遠無法成就的一切，彌補我過去的遺憾。透過這個特別的孩子，我將度過從未有過的人生，因為她會受到身旁每一個人的熱愛。我搖著她睡著，唱著搖籃曲：「寶寶睡，乖乖睡，爸爸要買小鳥送妳。」之後。我在她身旁漸漸睡熟。這天真是漫長又艱辛。

她說完這句話，我突然踏進她身旁的小圈圈，眾人頓時張大嘴巴。

我在房裡躺了十二個小時，慘叫給兩名僕人跟克里斯多弗聽，愛莉西亞的聲音則是被麥爾坎還有他找來的產婆悶住，悄悄在北側廂房生產。隔天黎明，麥爾坎進了我的房間，抱著一個桂睦哭號的粉紅色襁褓。「是個女孩。」他宣布道，聲音中滿是驕傲與自大。

麥爾坎抱著柯琳，兩個男孩站在我左右兩側，牽著我的手。強光一閃，成群的賓客掌聲如雷。麥爾坎低頭凝視女兒，自豪得容光煥發。她醒過來了，不過沒哭。

然而，那晚入睡後，我被再次來襲的奇異動靜驚醒。是夢，我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夢。可是我花了好一會才睡著。我甚至想像自己聽見了寶寶的哭聲。

「污辱那些女性，讓她們知道妳對她們的想法，甚至污辱了許多重要生意夥伴的妻子。」他的語氣活像是我在神職人員面前說出瀆神話語。

我解開襁褓，看著我見過最漂亮的新生兒。她的五官沒有泛紅，彷彿她的受孕毫無污點，在產道裡沒有感受到半點怒氣。這個孩子真是討人喜歡，美麗又甜蜜，我的心馬上就向著她了。哦，我要接納她，視她如己出。她將會愛我。

「敬酒。」麥爾坎的生意夥伴之一麥修．艾倫說道。他更像是麥爾坎的手下，我想。他舉起香檳杯，侍者四處忙碌，迅速發送酒杯給客人。「敬佛沃斯一家，」他說，「特別是他們美麗的小女兒，柯琳。聖誕節快樂，新年快樂。」

為了慶祝柯琳的生日，麥爾坎請了一名專業攝影師拍她躺在搖籃裡以及在他懷中的照片。之後，這些照片放大好幾倍，用黃金相框掛起，其中五、六幅架在三腳架上，放置在玄關，賓客一進門就能看見麥爾坎．佛沃斯漂亮的女兒。攝影師捕捉住她的藍眼，以及飽和的金髮。走過照片前的人必定會注意到她完美的五官以及精緻的輪廓。

「妳不懂。」他搖搖頭，擺擺手，像是掃去面前的蜘蛛網似的。「這是我提醒自己美麗女人有多麼虛假、多會騙人的方式，不然我會放任自己太過相信她。我已經深深愛著她了，每當我說出『柯琳』這個名字，我就會想起背叛我的母親，她承諾過要待在我身邊，始終愛我直到我長大成人。我再也不會受到那麼大的傷害。」他點點頭，表現出在商場上宣布決議的篤定。

其他人也對柯琳的面貌品頭論足。我聽到不少人提起她的金髮藍眼，說她多麼像佛沃斯一家。我走在桃樂西亞．坎普登背後，她的先生是一間布料大廠的總經理，麥爾坎正在協商要買下那間工廠。我聽見她說柯琳證明了比起父母，孩子往往比較像祖父母。

我四處兜轉，有時打斷類似的對話，有時恰好撞見有人說我的壞話。我真愛放餌給這些惡毒的女人，趁機反咬一口。不久，我環視宴會廳，感覺許多人憤恨地瞪著我。但我已經不在意了。現在我有柯琳，大家會記得我是全國最漂亮的小孩的母親。

「柯琳？你瘋了嗎？她也是我的女兒，但她現在還小。我才不ｗww.hｅｔuｂoｏｋ•coｍ.ｃｏm想讓她長成那樣輕佻的女人——比如說你的母親。更何況她甚至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為了一個小娃娃花這麼多錢……無論她有多麼寶貴，多麼美好……這是罪孽。」

她起身走向我。「這是生命。感受一下吧。」她握起我的手，將我的掌心貼在她肚皮上。我們站在原處，凝視對方的雙眼片刻。她的視線如此專注，我無法別開臉，這時……我感覺到她肚子裡的胎動，就像是在我肚子裡一樣。我想收手，但她握得很緊。「不行，感受它，想要它，認識它。這是妳的，」她說。「妳的。」

麥爾坎的怒氣使得感恩節大餐一片寂靜。男孩們嚇到了，克里斯多弗一直看我，用眼神靜靜地尋求保證。麥爾坎不斷糾正兩個兒子拿刀叉的手勢。哦，他就不能放過他們嗎！他責怪約爾切肉的姿勢太娘娘腔，麥爾頂了一句：「我以為你想要女兒。」麥爾坎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吃他的馬鈴薯泥。

「哦，不，麥爾坎，你錯了。你要我當這個孩子的母親。我就當下去。她確實與我有關，打從我說我要參與你那個小把戲的那一刻起，她就跟我有關。麥爾坎，現在這不只是你的把戲，是你跟我的人生，是我們兒子女兒的人生。這是我們的家族，現在我跟你一樣，也是佛沃斯的一員。」我走過他身邊，打開書齋的門。

夏季的綠葉乾枯飄落，樹木朝著天空伸展愈來愈荒蕪的寂寞手臂，我的假肚子開始長大。整個夏天，我在屋裡四處遊走，蒐集各種大小跟形狀的枕頭，好來偽裝懷孕樣貌。我在起居室找到一顆靠枕，心想：「對，這是三個月大的肚子。」之後又在北側廂房找到幾顆。但是簡樸的佛沃斯大宅缺乏這類家飾，等到七個月的時候，肚子應該要大到很明顯的程度，我得要進天鵝房找幾個夠蓬鬆的枕頭塞在腰間。沒錯，我答應演這齣戲，讓大家以為我會在十二月生產。真是諷刺，那個孩子竟然是在聖誕節當天誕生。

將聖誕樹搬回家那天，愛莉西亞開始陣痛。兩個兒子還沒放假回家，克里斯多弗跟我一起裝飾聖誕樹。

「妳知道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對吧？」有一天，我在她房裡待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她坐在窗邊，永無止境地織粉紅小襪子、毯子、外套。她已經累積了足以供六個小娃娃穿的衣物，卻還是織個不停。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她似乎也確信這孩子會是女生，好像麥爾坎是以他的執念令她受孕。冰冷的冬陽鑽進屋內，照亮房間，可是沒有帶來暖意。綁在我腹部的層層枕頭為我保暖。我拍拍假肚子，提示她我口中的「這件事」指的是什麼。她抬頭看我，歡欣在她眼中舞動。

我正要把彩球掛上高處枝枒時，聽見來自遠處的尖叫。我丟下一切，跑到北側廂房，把克里斯多弗交給女僕照顧。

彷彿連天氣也順著我們的意，屋外輕輕飄雪，大片大片雪花增添了節慶氣氛。一個鄰居將馬匹拴在雪橇上，載幾名賓客到山丘上，鈴鐺響個不停，每個人都包在毛皮裡，唱著聖誕歌曲。

「我的食量沒有變多也沒有變少。」狠狠說完，我離開房間。當我關門上鎖時，她還是笑個不停。

我的「產兆」愈來愈明顯，我知道該向孩子們解釋有個寶寶即將到來。麥爾跟約爾在我的堅持之下，九月開始到查爾斯頓念寄宿學校。克里斯多弗留在我身邊。我好想念我的兒子，克里斯多弗也好想念他的母親，於是我們成為最好的朋友，幾乎就像是真正的母子。從早到晚，我老是寵著他。在這段奇異又艱苦的日子裡，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喜悅。我們玩巫婆遊戲，可是克里斯多弗總是堅稱我是好巫婆。胎兒長得愈大，我愈覺得他是上帝的禮物，正如克里斯多弗。我判斷最適合宣布此事的時機是感恩節晚餐，麥爾坎也會在場，共享https://m.hetubook.com.com團圓的喜悅。在感恩節那天，我們將有許多事情要感謝。

「柯琳！」我嚇壞了。「你不是真的……你怎麼可以用自己憎恨的母親來為這個無辜的孩子命名？」

她笨手笨腳地拿別針摺起裙襬，但裙子還是拖在地上。束胸掛在她比我小的胸部上，她的手臂看起來要被袖子淹沒了。她上回懷孕期間並沒有腫得像顆氣球。我覺得她看起來像是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的頭髮長回來了，不過我們不斷修剪，髮尾只碰得到後腦杓。

我瞇起雙眼，嗓音冷如屋外吹落枯葉的十一月寒風。「麥爾坎，我們討論過了，你應該還記得我負責處理與這個孩子有關的一切事務。」

「在這裡做的好事？」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我佯裝不知，擺出無辜的表情。

「這不是罪。」他右手握拳，猛槌左手掌心。我從未看到他在爭執中如此激動。「這是她應得的。」

「麥爾，你得要學會如何適應。你們都要學會。」我把兩個男孩抱在胸前。我好愛他們，我的愛以及保護足以獻給三個孩子。沒有人會缺少我的關愛。我親親他們的頭頂，再次抱住他們。我們看著麥爾坎高舉他的寶貝女兒穿過大廳，她幾乎成了從聖誕樹上飛下來的小天使。他舉著柯琳，笑得好開心。

「愛莉西亞，要生那個孩子的人是妳。所有的症狀都是妳的，與我無關。」

「哦……我……我是說她看起來很像麥爾坎的母親。」

「什麼？哦……當然了，我……」

麥爾坎還訂了數百根紅色蠟燭，在銀色燭台上搖曳著愉悅的光芒。三座水晶和黃金吊燈插滿五層蠟燭。閃爍的燭光構成炫目的美景，布滿鏡子、水晶、女客的珠寶。

事實上，柯琳的長相成了稍後的話題。有些人，像是貝娜莎．湯瑪士，還有卡倫．迪瑪瑞斯藏不住她們的想法，或者該說是嫉妒。我停下來跟她們和幾個朋友說話，發現這群人正在細細分析柯琳的照片。

麥爾坎突然從我背後現身。「奧莉薇，現在交給我控制。妳馬上回房間。妳要生了。」他對我下令，語氣嚴峻又堅定，睽違幾個月，我第一次乖乖聽話。

我把兒子拉到身邊。

其中一件事就是賓客名單遠遠超過以往的聖誕節宴會。他邀請了將近五百人，許多人只是麥爾坎的點頭之交。方圓八十公里內擁有地產、開業做生意，或是某個領域的專業人士都受到邀請。為了強調柯琳的地位，他特地設計聖誕節宴會的邀請函，上頭印著「柯琳．佛沃斯誠摯邀請您參加她在佛沃斯大宅的第一場聖誕節宴會」的燙金字樣。

麥爾坎換上七公尺半高的聖誕樹，上頭掛了數千個閃耀的飾品和小燈泡。頂端的星星以純銀打造，他在樹下擺滿數十個送給柯琳的禮物，全都以亮晶晶的包裝紙包裹。我得要提醒他別忘了麥爾跟約爾的禮物。

「應得的？」我笑了起來。

他在前廳設置了吧檯，訂購好幾箱昂貴的香檳。冒著泡泡的飲料倒進四座巨大的水晶噴泉，灑在銀色的大盆裡。六名侍者在閃閃發亮的噴泉下倒滿酒杯，不斷遞給上門的賓客。跳舞大廳裡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穿著黑白制服的男女侍者，端著銀色餐盤，分送精緻魚子醬麵包、餅乾加粉紅色燻鮭魚、用金色牙籤刺穿的肥碩蟈子。

「抱歉，我看到莫菲一家來了。」說完，我迅速轉身，任她繼續結巴。

「桃樂西亞，我不知道妳年紀這麼大，竟然還記得他母親的長相。」

看起來像是描述歐洲國王王后的電影場景。豪華的場面蘊藏著魔力，讓人以為王子要摟著灰姑娘登場了。

他不在臥室裡，不在育嬰室裡。恐慌在我心中積蓄，我奔往北側廂房，用力打開那扇門。房裡空蕩蕩的，乾乾淨淨，毫無動靜。愛莉西亞以及她曾經存在的痕跡都消失了。

男女僕役在門口接過賓客的大衣和帽子，馬上帶著他們到和-圖-書香檳塔邊，向麥爾坎舉杯祝賀柯琳的誕生，我從沒看過他一次喝這麼多酒。

「當然了，小寶寶長大都會變的，對不對？哦，有人能從妳小時候的照片認出妳嗎？」我問。接著，我假意揚手掩嘴，好像不小心說溜嘴。「哦，對不起，桃樂西亞。那時候有相機嗎？桃樂西亞？」

然而，從那天起，每當我送東西給她時，她總是說出類似的話，彷彿真的以為我和她一樣懷孕了。她無視我的反駁，表現得像是我瘋了一般。最後，我覺得又得要想辦法驅散她的瘋狂。

「母親，是男生還是女生啊？」約爾打岔。

我嘲諷似地說道：「是啊，我已經看得出她的個性跟我一樣，不會哭哭啼啼，所以她不會像今日許多女性一般軟弱依賴。等她到了這個年紀，一定能跟我一樣專注一致，聰穎好奇，可以和人聊更嚴肅的話題。」我丟下啞口無言的客人，轉身離去。

「是妳，還有妳在這裡做的好事。」他瞪大的雙眼帶了點血絲。香檳已經竄入他的腦袋。

「什麼？」這個概念把他搞糊塗了。他往後退開，彷彿被我狠狠攻擊。「她是我女兒，不是妳的。她跟妳沒有血緣關係，妳也跟她無關。這點我很高興。」他的面容邪惡又可憎，不過現在我不會讓他傷害我。

「克里斯多弗！」我一邊叫嚷，快步下樓。「克里斯多弗！你在哪裡？拜託，克里斯多弗，回到你的奧莉薇身邊！」我的呼喊在寂靜空虛的走廊迴盪。我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哭泣，這輩子還沒有這樣哭過。克利斯多弗走了，甚至沒有說聲再見。愛莉西亞奪回她的兒子，麥爾坎把他們送走，完全沒經過我這一關。此時此地，我發誓永遠、永遠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柯琳身上。

我打開門，掛起開朗愉悅的笑容。「愛莉西亞，感恩節大餐來了。」愛莉西亞飢渴地上前來，從我手中奪下籃子，甚至沒有跟我打招呼。她握起一根雞腿，咬下，嘆了口氣。接著，她小心翼翼地撈起塞在烤雞肚子裡的填料，舔掉每一片碎屑。

「真沒禮貌。」她的小圈圈裡有人這麼說，眾人擠在她身旁，像是小雞圍繞著受傷母雞那樣。

「我才不管妳怎麼想，」他狠狠打斷。「這不是妳的宴會。是柯琳的。我們為了柯琳這麼做。我們想給她一個好的開始，不是妳！」

「幾乎沒有。為什麼？」我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

「不，奧莉薇。重點就在這裡。妳將要生下孩子，妳應該要有感覺。把手放到肚子上，感覺寶寶在裡頭移動。感覺他吸取妳的力量。為他吃，為他睡，為他祈禱，就像是妳為子宮裡的孩子一樣付出一切。」打從她進了這個房間後，她第一次說得如此堅定、有力。她瞇細雙眼，嘴唇線條生硬。

「桃樂西亞，這話怎麼說呢？」我問。她是個嬌小的中年婦女，總是在與歲月角力，染髮、穿不符合年紀的服裝、尋找號稱擁有抹去皺紋的奇蹟配方的面霜。我聳立在她面前，她往後退縮，一手按住喉嚨，好像我威脅要掐死她似的。

我安慰他，說：「克里斯多弗，沒有人會取代你，無論是小男生還是小女生。」

我往後退開，感覺愈來愈難以呼吸。「妳怎麼不開窗？」

「父親比較愛她。」麥爾說。他很敏銳。這給了我希望。

「哦，別這麼笨，」麥爾斥道，「在出生之前不會有人知道。」麥爾跟麥爾坎愈來愈像了。他喜歡比別人聰明睿智的感覺，常常以此欺壓約爾。克里斯多弗哭了出來，嗚咽著說：「奧莉薇，請不要讓其他人過來。我不想要妳的時間被小寶寶占光光。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媽咪。」

那年的聖誕節，麥爾跟約爾回到家，過了他們前所未見、無法想像的節日。麥爾坎規畫了佛沃斯大宅最盛大、最豪華、最奢侈的聖誕節宴會。他甚至比自己老是詬病的嘉蘭德還要揮霍。我很快就察覺只要扯上柯琳，麥爾坎會把平時和-圖-書的節儉拋在腦後。一想到她的需求，效率與經濟都不見了。

「奧莉薇，」她呻|吟，「幫幫我，寶寶要出生了。」

「不對，麥爾坎，嫉妒的人是你。你嫉妒我跟我女兒。」

「幸好這個孩子也是如此，」她說。「至少母親那一邊。」

「我相信她會是個高姚的大美人。」卡倫刻意強調「高姚」這個詞。幾名女性別過臉隱藏諷刺的笑聲，但我不受她們影響，挺直背脊，站得更高。她們不會擁有像柯琳的女兒。她們以後就知道了。

現在屋裡只有兩名僕人，我忙了一整個早上，幫忙準備格外特別的大餐。中午坐下來吃飯時，我累壞了，「肚子的重量」結結實實地壓在我身上。當麥爾坎切開烤得完美無比的火雞，我舉起水晶杯，用茶匙輕敲。「孩子們，我要在這個愉快的日子宣布一件特別的事情。你們或許已經注意到最近我的身材變了。嗯，我要把祕密說出來了。我們家裡又要多一個小孩，一個非常特別的孩子，他將在聖誕節前後抵達。今年上帝要給我們一個很特別的聖誕節禮物。」

他恢復冷靜，跟到我身旁，不時投來威脅似的眼神。我置之不理。到了十二點，他要保母抱柯琳下來。我讓男孩們醒著，即使他們已經累壞了。我們五個站在高大的聖誕樹前拍了張全家福。

他怪異的思維令我脊椎發涼。他怎麼可以在這個甜美的小天使身上投射這樣的性格？他是哪裡有問題？他永遠不會改變嗎？那一刻，我以全心全靈憎恨麥爾坎，也向自己承諾要盡全力保護這個孩子，不要受到他的扭曲。我要抱著她、珍愛她，把她當成自己的小孩。或許她繼承了佛沃斯的血脈，沒有我的力量來阻擋他們的瘋狂，但我要以自己的性情來養育她，不讓她成為愛莉西亞或是前一個柯琳那樣的人。

「就我所知，」我開口，「這些所謂的上流階層女性……」

「她長得真像麥爾坎，」貝娜莎說，「可是不怎麼像妳。」看著其他女人彼此竊笑的模樣，我想起第一場踏進維吉尼亞社交界的宴會，她們是如何讓我覺得自己又蠢又笨拙。我決定要好好保護柯琳，絕對不會讓她遇到同樣的遭遇。

「妳瘋了。」我擠出一句，順利抽身。「我這麼做只是為了……為了洗去妳跟麥爾坎的罪孽，讓其他人相信這是我的孩子。他會是我的……」我退向門邊，反手握住門把，迅速溜出去，快步沿著走廊離開，她眼中的瘋狂緊追在後。

賓客穿上最好的禮服，最昂貴的珠寶和皮草。他們的興奮、活潑的談笑聲使得空氣帶著電流。

「這是全世界最美的小寶寶了，對吧？胖嘟嘟的小手小腳，金色鬈髮，最藍的藍眼睛……哦，我母親小時候一定就是這副模樣。」他以我從未聽過的溫柔聲調哄著寶寶。「柯琳，我可愛又漂亮的女兒，柯琳！」

「有什麼事情這麼急？」我問。

麥爾跟約爾在家裡度過感恩節週末，到了星期一早上，我替他們打包回學校的行李。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等待著，愈來愈期盼孩子降生，克里斯多弗則是愈來愈擔心。他甚至變得情緒不穩，胡思亂想，跟開朗的本性相差甚大。「奧莉薇，現在妳是壞巫婆。我要吃掉妳的寶寶。」

「妳這麼做是因為麥爾坎．尼爾．佛沃斯想要一個大家庭，更因為他想要女兒。」

「什麼？」我沒聽懂她的問題。她邊吃邊笑，我沒看過她以如此貪婪的方式取食。

她的表情沒有變，只是氣勢更具侵略性。

「妳在嫉妒。」他指著我。「妳在嫉妒一個小嬰兒，嫉妒愛莉西亞生了這麼漂亮的孩子，羨慕她的金髮藍眼，以及精緻的五官。跟妳說，我才不買帳，我不會任由妳為所欲為！」現在他雙手握拳，我想他夠氣也夠醉，真的會出手打我，但我不會允許他用這種手段威嚇我。

「她知道這是她的宴會！」他高聲宣布，帶刺的視線戳向我。眾人隨著他的喜悅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