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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奧德莉娜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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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每個人都是父母基因遺傳下的受害者 5、星期二的午茶時光

第一部 每個人都是父母基因遺傳下的受害者

5、星期二的午茶時光

「正常?什麼叫正常?就我看來,正常就是普普通通、平凡無奇。生命是屬於那些少數例外敢與眾不同之人。」
在爸爸去車庫拿車前,我看著爸媽相擁親吻。他回頭對媽媽說:「祝各位下午茶愉快,但我真希望妳們讓梅西.瑪莉安息。我們需要的是讓別人住進我們那空著的小屋,然後妳們就能邀請真正的鄰居女士來我們家吃下午茶。」
「閉嘴!」爸爸咆哮著說:「我沒辦法忍受我的妻子在我的獨生女面前揶揄我。露露,快道歉!」
「承受是有啦,但可不是默默的。」阿姨咕噥地說。
爸爸愣了一下。媽媽則盯著我,問:「怎麼這麼說?奧德莉娜,特偉弟已經不在很久了。」她的口氣聽起來很緊繃、擔心。
「老師說他們要開會,就讓學生先回家。」薇拉立刻回嘴。
我的阿姨又吃起蛋糕。媽媽覺得洩氣,便離開鋼琴,坐到沙發上。
「梅西。」我的媽媽沒好氣地說:「妳在我女兒面前怎能這麼遲鈍?」她站了起來,在她那件柔軟、飄逸的洋裝裡,看起來高朓又纖細。
媽媽笑著在阿姨的杯子又倒了些茶,也斟滿她自己的杯子,接著,她拿起上頭標籤寫著「波本酒」的水晶酒瓶,倒進兩個茶杯裡。這時,媽媽看見薇拉,她說:「薇拉,要來喝杯熱茶嗎?」
「妳為什麼這麼早就放學回家?」阿姨沒好氣地說。
「妳像個瘋子一樣。」我一邊說一邊從她身旁移開。「妳沒辦法得到專屬於『奧德莉娜』的天賦,爸爸是這麼說的。」
「喜歡,小艾,我很喜歡他的吻。他的吻給我渴望。英格瑪喚醒了我的情欲,卻沒有滿足我。那時,我在多少個夜晚裡輾轉難眠,就算現在我是醒的,我也會希望自己讓他得逞,讓他完成他已開頭的事情,而不是拒絕他,保留自己給戴米恩。」
今天是星期二,梅西.瑪莉阿姨又要來訪了,雖然就我看來,她好像昨天的午茶時間才出現過。
「他就是個美妙的過客而已。我只是受到他野獸般魅力的短暫吸引,我夠理智能夠忘記他,繼續生活,尋找更好的東西。我知道他馬上又找到下一個目標。男人都這樣,自私、殘酷、索求無度。我現在明白,他可能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丈夫。」
他哼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過沒多久,我就在前窗看著他開車離去。他揮手致意,然後把車開出我的視線。我不要他走,我不喜歡星期二的午茶時光。
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已經就座等待儀式開始。她們要求我參與,說這是我社交教育的一部分,如果薇拉身體有什麼狀況,有理由待在家裡,她也會受邀來午茶派對。我常常會想,薇拉是故意摔斷骨頭,這樣她才好待在家,聽家裡前廳上演的對話。
「噢,那個傢伙啊。」阿姨不屑地用鼻孔噴氣。
「我親愛的艾絲貝,我親愛的。」我的母親替那位不得不參與的死者講話,彷彿她的鬼魂還是很愛唱反調一樣。「妳就只有這件套裝嗎?妳上星期跟上上星期都穿這套,還有妳的頭髮,真是老天啊,妳為什麼不能換個髮型?看起來跟六〇年代的人一樣。」
「奧德莉娜,小心那個綠色茶杯。」
爸爸好整以暇地把握這段星期二早上出門前的時光。他坐在廚房餐桌旁,細細解說生命及生命所帶來的問題,而薇拉和阿姨則好似這輩子再也吃不到煎餅一樣,猛吃個不停。我的母親認真地準備午茶時光需要的開胃小菜及其他點心。
接著,穿上她最好衣服的阿姨出來了,她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套裝,裡面搭配合身的白罩衫,一如往常,把閃亮的深色頭髮紮成一個八字型的髮髻,低低的,就在脖子上。她的耳朵上有小小的鑽石單顆耳環,手指上還戴了學校的紅寶石戒指,看起來實在很像女老師。
「媽媽。」我小聲地問:「『谷地』是什麼?」
忽然間,不曉得為什麼,我看了看廚房,想起曾經有隻橘色的大貓會在老鑄鐵爐附近睡覺。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他年輕的時代比我所知道的任何年代都好得多。當爸爸還是個男孩的時候,生活多完美,那時的人比較好,房子是建造出來流傳百世的和-圖-書,不像現在的房子容易倒塌。他小時候,就連狗也比較忠心可靠,永遠會把丟出去的木棍銜回來。甚至天氣都比較好,夏天不熱,冬天不冷,除非暴風雪來襲,但即使是現在的暴風雪都沒有爸爸當年上學時、跋渉走進去的暴風雪那麼猛烈。
「艾絲貝,妳怎麼可以跟我最要好的朋友亂講這種話?我跟戴米恩只是鬧著玩。這把戲可以讓我們更興奮。」媽媽對相片露出充滿歉意的微笑。「不幸的是,艾絲貝完全不懂那些取悅男人的方法,也不曉得該怎麼投其所好。」
「他是第一個真正親吻我的人……學校的男孩吻過我,但他的吻才是第一次真正的吻。」
「人生有如妳想像的那麼順利美好嗎?」
「不,露西妲,妳做的是正確的事情。戴米恩如果懷疑妳不是處女,就絕對不會跟妳結婚了。他自稱是思想開放的現代人,但他內心根本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妳很清楚他比奧德莉娜更難以面對那時發生的事……」
梅西.瑪莉曾一路跑去非洲,她想要救贖異教徒的靈魂,讓他們改信基督教。現在,她也成了異教徒的一部分,他們把她吃了,希望他們確實等她先死了,才拿去煮來吃。
「噢,親愛的,妳遲到了。」艾絲貝阿姨起身打開琴鍵的蓋子,從底下拿出鑲著沉重金屬框的照片出來,畫面上的胖女人有一張很可愛的臉。「說真的,梅西.瑪莉,我們還以為妳會準時出現。妳每次都遲到,真是討人厭的習慣。我猜妳是想擺架子吧,但親愛的,就算妳提早到,妳的架子也不小啊。」我的阿姨坐進椅子裡,拘謹地把手交疊在大腿上,媽媽則咯咯笑了起來。「鋼琴對妳來說沒有太重吧?但我希望已經夠堅固了。」媽媽又笑了,我因此不安地扭動起身子來,因為我知道最糟糕的內容還沒出現呢。「就是啊,梅西.瑪莉,我們曉得妳為什麼老是遲到。躲避那些熱情的野蠻人肯定很累,但妳要曉得,外頭有流言說什麼食人族的酋長把妳放在鍋子裡煮了當晚餐吃。我跟露西妲都很希望這只是惡意的謠言。」
聖誕節來了又走,但我只記得一個出現在樹下的公主娃娃,這個娃娃讓薇拉很羨慕,雖然她常常說她已經大到不玩洋娃娃了。
薇拉當然想,但當看到自己的杯子裡沒有加酒的時候,她的臉臭了起來。
「真是阿門。」薇拉加油添醋地說。她對我笑了笑,然後吐出舌頭。爸爸沒注意到,因為他正忙著對我阿姨大吼。
我盯著照片裡陌生的女子看,媽媽說我四歲時曾見過她。她似乎非常有錢。鑽石掛在她的耳朵跟脖子上,手指上也戴著好幾枚鑽戒。她大衣領子上的高聳皮毛讓她的臉看起來好像直接坐在她的肩膀上。我常幻想,她起身時會跟中世紀的女王一樣,袖口跟裙襬上都有厚厚的皮草。
「小艾,妳平常都做些什麼娛樂?」我的母親以高調的甜美聲音替梅西.瑪莉阿姨開口:「妳肯定覺得很無聊,住在這荒郊野外,沒有朋友,也沒有一個帥氣老公可以溫暖、取悅妳那冰冷寂寞的床鋪。」
時間過得這麼快,我覺得很可怕,所以,早在我發現之前,春天就已經來了。每日的生活成了我回憶裡的空洞。薇拉喜歡欺負我,說搞不清楚時間的人就是瘋子。
「媽媽,我死去的姊姊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是怎麼死的?蛇嗎?」
英格瑪.喬漢森是我母親小時候的音樂老師。
「你們兩個給她灌輸過什麼好觀念了?」艾絲貝阿姨酸溜溜地說:「如果奧德莉娜能長成一個正常人,那還真是奇蹟呦。」
我的阿姨不屑地哼了一聲,說:「梅西,我敢說,妳從來就不准賀拉斯跟妳玩那些變態的性|愛遊戲。」
他先用擔憂的目光看我,然後擠出一個微笑。「不,奧德莉娜,我會盡我一切所能照顧好妳的所有需求,如果那隻貓想留在家裡害我打噴嚏到死,我也只能為了妳而默默承受。」
媽媽代替梅西.瑪莉阿姨開口講話的時候,都會裝出非常甜美的聲音。
「夠了就是夠了。」媽媽溫柔地說;「妳要記住,不能去樹林。」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www•hetubook.com•com第一個奧德莉娜既然已經死在樹林裡,她還能面對什麼?忽然間,媽媽轉頭看到我半個人躲在蕨類後方。她盯著我看,彷彿是要在開口前重新調整好自己的思緒一樣。「奧德莉娜,妳為什麼要躲起來?出來,像個淑女一樣坐好。妳為什麼這麼安靜?偶爾也說點話吧。大家都不喜歡不會聊天的人。」
「艾絲貝。」媽媽打斷她,從無精打采的姿勢裡坐直身子。「如果妳這麼恨妳的妹妹跟妹夫,妳為什麼不帶著女兒遠走高飛?外頭肯定有些學校需要老師。妳牙尖嘴利,一定會讓學生乖乖聽話。」
「噢,梅西.瑪莉。妳真是討人喜歡,這麼和藹。我當然曉得姊姊的胃口是永遠無法滿足的。小艾的肚皮容量遠超過無底洞。也許她是在用食物來填補生命裡的空洞,也許她是用食物來取代愛。」
薇拉跟我一樣睜大雙眼。我們兩人都靜坐不動。我相信兩個大人根本忘了我們的存在。
媽媽感傷地看著阿姨溫柔的目光。「我還是愛戴米恩,雖然他並沒有實踐他的承諾。反正我可能只是在騙自己,以為自己很厲害,是演奏家等級的鋼琴師。也許我結婚是因為不想知道自己有多平庸。」
媽媽沉下臉。我不喜歡她接下來說的話,聽起來冷血又尖銳。「如果梅西.瑪莉喜歡這些精巧的小黃瓜、生菜三明治,小艾,妳為什麼要全部往嘴裡掃,而不讓她多吃一點呢?別跟豬一樣,學著分享。」
「我喜歡我的髮型。」阿姨一本正經地說,看著母親把午茶推車推出來,把上頭事先準備好的可口點心拿下來。「至少我不會看起來跟放縱的太太一樣,得花時間取悅她那自以為是的色情狂丈夫。當然啦,我發現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自以為是的色情狂,所以我才選擇單身。」
「小艾,可以麻煩妳讓梅西.瑪莉進來嗎?」媽媽甜美地說。星期二是唯一一天媽媽能用小名叫她姊姊的日子。只有爸爸可以隨時隨地叫阿姨小艾。
這個時候,我的母親跟艾絲貝阿姨都醉得差不多了。
說也奇怪,我的阿姨態度非常計較,卻打扮得古板拘謹。我的母親打扮合宜,態度卻非常不合時宜。阿姨雙腿併攏,媽媽就會敞開雙腿。阿姨坐得直直的,彷彿有根火鉗頂著她的脊椎一樣,而媽媽卻會讓自己看起來像布一樣柔軟,擺出撩人的姿勢。她們所有的行為都是要對抗彼此,而她們也相當成功。
「梅西,說實話,」阿姨如是說,她直直盯著照片的雙眼看。「我怎麼可能覺得無聊?我跟這麼有趣的一家子住在一起,我的妹妹,還有她那搞股票的老公,他們動不動就在房間裡打架打到有人哀哀叫。說真的,我還覺得寂寞的床鋪比較安全呢,至少沒有什麼帥氣的野蠻人會把皮帶當皮鞭耍。」
我坐直身子。薇拉從她玩的那個亂七八糟的裸男身上抬起頭來,她還緊緊握著他的心臟。
「薇拉,在活死人面前要說實話。」媽媽咯咯笑了起來,這時的她彷彿已經醉了。薇拉跟我互看了一眼,只有這種時候——這種我們都覺得奇怪且困惑的時候,我們才有真正的交流。
「噢,爸爸跟妳說了很多事吧,妳居然蠢到全盤相信。我絕對不會這麼笨。我媽笨到讓那個花言巧語的男人把她騙上床,但我不會遇到這種事。說到騙上床,採取行動的人會是我。我知道該怎麼做。那本醫學書告訴我,我所需的一切知識。學校教的愚蠢性教育課程根本沒有講到多少。」
為什麼艾絲貝阿姨在偷笑?我默默感覺阿姨很喜歡看我爸媽吵架。薇拉發出想吐的聲音,然後費力起身,一跛一跛地往大廳前進。她馬上就要去搭校車了,我多希望寧可出賣我的靈魂,跟其他沒有我那麼特別的孩子一起搭趟校車。結果呢?我必須待在家裡,沒有人陪我玩,只有大人會給我灌輸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觀念,然後用巫婆那根充滿矛盾的棍子亂攪一通。難怪我不曉得我是誰,也搞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幾,現在幾月或幾年。我並沒有最好或最差的生活,就我看來,我好像活在一個劇場裡,舞台上每個演員都是我的家和圖書人,我也位居要角,只不過我並不曉得自己在演什麼。
「不。」阿姨沉著地說,繼續喝她的茶。「我永遠都不會離開這間擺滿垃圾的博物館。這房子屬於我,也屬於我妹妹。」她的小指頭彎成我很喜歡的角度。我實在很難想像自己的手指長時間維持這個姿勢。
這具有紀念意義的午茶時光繼續下去,香氛蠟燭不斷燃燒、吐著紅色的火光,小艾阿姨忙著吃所有的三明治,就連雞肝醬三明治她也不放過,我很喜歡這口味,薇拉也是。我啃著不喜歡的三明治,這種三明治也許就是梅西.瑪莉阿姨喜歡的,溼溼軟軟,充滿菜味。
「妳說他幾歲?」
午茶原本是在四點,但因為薇拉開始會蹺掉最後一堂課,趕在四點前到家,於是午茶時光就提前到下午三點。
「這不是聊天。」媽媽忽然打斷我。「說真的,奧德莉娜。妳姊姊在樹林裡的意外,妳該知道的,我們都告訴過妳了。記住,如果她學會遵守我們給她的規矩,她現在可能還活著。下次,當妳想耍固執、鬧脾氣,覺得不聽話是對辛苦養育妳的父母最好的回饋時,請妳記得妳姊姊就是因為不聽話而出事。」
「真希望特偉弟會回家。」我一廂情願地說:「我的猫不在了,害我更寂寞了。」
「露西妲,親愛的。」鋼琴那邊傳來尖銳的聲音,這次是阿姨在講話。「請給妳姊姊應有的尊重。吃飯的時候妳只給她吃那麼一點點,因為妳的吝嗇,她當然只能吃我喜歡的三明治來填飽肚子。」
「說真的,梅西.瑪莉,妳得原諒我這小妹,她有點醉了。如同我剛剛所說的,我跟這有趣的一家子住在一起,一刻也不無聊。一個女兒死在樹林裡,另一個來接她的位置,還有兩個傻瓜給她們取同一個名字——」
「很多原始社會都很看重胖女人。」他告訴我:「她只是到了非洲,開始傳教工作後消失了兩個星期。奧德莉娜,別相信妳所聽到的一切。」
情人節就在這星期,薇拉放學後拖著腳步回家,帶了一個包包,滿滿都是她眾男友送她的禮物。她拿著一個巨大的紅色綢緞愛心盒子來我房裡,打開後,裡面是一排看起來很可口的巧克力。「這是最愛我的男孩送的。」她得意地對我說,還一把抓走盒子,一塊巧克力也不讓我嘗。「有一天,他會帶我遠走高飛,娶我。在他眼裡,在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道盡這一切。他很快就會搬家,好吧,別在意他要搬去哪裡,但他愛我。我曉得他愛我……」
媽媽摔了一個盤子,力道之大,連盤子都破了。「戴米恩,不要再說大話了。」她口氣急躁,很不耐煩。「你難道看不出來你在給你女兒灌輸錯誤的觀念嗎?」
「露西妲,我不相信。」阿姨的口氣充滿讓人意外的同情。「妳是很有才華的鋼琴家,妳跟我都曉得這點。妳只是讓妳的男人在妳腦袋裡植入了質疑。戴米恩哄過妳多少遍,說妳若繼續彈琴,也絕對不會成功?」
親吻不都一樣嗎?
她們又講了別的話,我盡量不去聽,然後,媽媽走去鋼琴旁邊坐下來,彈起梅西.瑪莉阿姨喜歡唱的聖歌。媽媽一在琴凳上坐定,神奇的事情就發生了,她的姿態彷彿上台表演,台下有幾千名觀眾馬上就要鼓掌叫好一樣。她纖細優雅的手指誇張地擺在琴鍵上方,然後手指接觸琴鍵,用力彈出威風凜凜的和弦,讓人不注意都難。她演奏起〈萬古磐石為我開〉,然後用優美且哀傷的嗓音唱了起來,惹得我想哭。我的阿姨也唱了起來,但我沒辦法加入她們。我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尖叫。這一切都是假的,上帝根本不在天上。在你需要的時候,上帝根本不會出現幫忙……從來就不會,永遠也不會。
「露西妲,妳愛他嗎?」阿姨用溫柔的口氣問。
「妳喜歡他的吻嗎?」
「這有什麼關係?」她坐在我的床上,手又伸進糖果盒裡,她用滑稽的眼神看我。「我可以是十歲、十二歲、十四歲、十六歲,幾歲都行。因為我已經得到第一個奧德莉娜的魔法,最棒、最完美、最美麗的奧德莉娜。魔鏡啊魔鏡,告訴我,誰才是最美麗的奧德莉娜?魔m•hetubook•com•com鏡說,是妳,薇拉,就是妳。」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側門打開的聲音,幾秒過後,薇拉爬了進來。她躲在一盆蕨類植物後頭,所以我們的兩位媽媽才沒有注意到她,我朝她的方向看去時,她一根手指擺在嘴唇上。她拿了一本好厚的醫學百科全書,最前面有紙板做的男女生理構造圖,都沒有穿衣服。
「三十二公里。」他吹噓道:「穿過大風大雪,穿過下雨下雪,穿過冰雹冰雪,什麼也沒辦法把我留在家裡,就算得了肺炎我也是每天上學。在高中足球隊跌斷了腿,我也是每天上學。我吃苦耐勞,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要受到最好的教育,成為最好的人。」
後來,茶會就結束了,我似乎永遠都沒辦法與人正常社交了。艾絲貝阿姨收起照片,薇拉拖著腳步回去她的房間,還帶著那個裸男的一部分器官,我一個人坐在羅馬復興風格的起居室,發現我沒辦法藉著直接的問題期待得到答案。我得跟其他人一樣,學會如何狡詐應對,不然我永遠都只能被蒙在鼓裡,就連日期都搞不清楚。
我面露難色。我身後的薇拉咯咯笑了起來。我閃進大腦裡的藏身處,在這裡,我會覺得安全、不害怕,但這地方感覺很像是個牢籠。每次當梅西.瑪莉阿姨那充滿惡意的鬼魂來到我們家前廳的時候,我總會覺得自己困在牢籠之中。她已經死了,不存在了,但不知怎麼著,她還是讓我覺得她跟沒有形體的影子一樣。她沒有其他女孩那樣真實。我的手緊張地觸摸我那「見鬼」的雙眼,碰觸我那「憔悴」的臉,因為她遲早也會提到這些。
「第一個奧德莉娜跟爸爸沒辦法面對的是什麼?」我一邊問一邊起身,用很沒氣質的方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這就是我最棘手的問題,到底該相信哪些、不該相信哪些呢?
「戴米恩。」媽媽甜美地說:「你去找你的樂子,好嗎?反正我們都要困在這裡,至少讓我跟小艾找我們自己的樂子。」
「第一個奧德莉娜不能面對什麼?」我帶著一絲希望提問,想要聽到她並沒有那麼完美。
「說真的,露西妲。」艾絲貝阿姨裝出已故摯愛的聲音,她用悲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這肯定不會是梅西.瑪莉最喜歡的神情。「妳該為那孩子的胃口想想辦法。她看起來就像個皮包骨,還有那雙空洞憂心的大眼睛,以及那頭滑稽的亂髮。她為什麼看起來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光是這表情,風就可以吹走她了,前提是如果她腦子還正常的話啦。露西妲,妳對那孩子幹了什麼好事?」
「噢,對。」我立刻回道:「我知道,但我希望牠回家。爸爸,你沒有帶牠去動物收容所吧?你沒有讓我的貓睡著吧?只因為牠會害你打噴嚏?」
我心想,男人長得好奇怪啊,這時,把男人組裝回去,便又看起來很正常了。接著,她又再次拆解男人的身體,於是我把目光移開。
「戴米恩,可以請你不要繼續在你女兒腦袋裡灌輸這些觀念了嗎?她還小,還不懂事,除了每天講大話以外,你根本不是什麼權威。」
她小心翼翼蹺起腿來,盯著鋼琴上的照片看,這照片就擺在平常堆放琴譜的地方。媽媽的角色要負責在火光燒出聲響、燒得很旺時起身,點亮水晶燭台上的蠟燭,煤氣燈的光線搖曳起來,讓水晶吊燈的棱形角柱捕捉色彩,投射在客廳裡。
媽媽看見我的淚水,忽然間改變步調。這次,她這搖滾風格的樂曲在空間裡彈跳起來。「你怎麼不來野林裡的教堂?你怎麼不來谷地裡的教堂?」她唱了起來,身子跟著左右擺動,胸部也晃蕩起來。
「但薇拉就可以進樹林……」
「很多、很多、很多遍。」媽媽用聽起來傻乎乎的醉醺醺語氣講話,害我聽了想哭。「小艾,別再跟我講這個了。我會覺得自己很可憐。喬漢森老師會很失望。我希望他死了,永遠也別知道我一事無成。」
「可惜妳找不到跟露露的戴米恩一樣好的男人。」鋼琴那裡傳來甜美的聲音,媽媽坐了下來,吃起可口的三明治。
「如果她肯玩,也肯定不會在她現在身處的地方。」媽媽笑了起來。
我在午茶時光裡都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太講話,除非有人要求我開口,薇拉通常都是保持沉默,希望能夠多聽到一點祕密。薇拉爬到沙發後方,她伸直受傷的腿,另一隻腿則在下巴下方彎起。她緩緩翻著那本介紹人體構造的圖文並茂醫學書。正面書封下就是她的紙板男人,上頭有很多層厚紙。第一層,男人只是光著身子。把可以活動的人翻過去後,就是畫滿紅色動脈跟藍色靜脈的版本。在這色板下方,還有另一個人,身上的重要器官都標示了出來。最後一層是骨骼結構,薇拉對此完全沒興趣。書上也有裸女可以從外表看到體內,但女人的身體沒辦法引起薇拉的興趣。很久以前,她就把子宮裡的「胎兒」拆下來,用那牽著線的寶寶擺在課本裡當書籤。薇拉一點一點拆解裸體的男人,——拆開男人身上標著數字的紙張部位,仔細研究起來。當每個部位放回正確的數字空格中時,器官就能擺回正常的位置。她用左手握著男人的生殖器,也挖出他的心臟跟肝臟,翻過來又翻過去,然後,她又用左手拿起那用厚紙做的東西,再次看個仔細。
「說真的,梅西.瑪莉。」阿姨用她刺耳的聲音說:「火腿、起司、雞肉、鮪魚都沒有妳想得那麼俗氣。我們常常都會吃這些食物……對不對,露西妲?」
「我十五歲的時候,滿腦子浪漫情懷。我以為我愛他。」媽媽重重嘆了口氣,抹去一滴滑落臉頰的淚珠。她轉過頭去,我只能看見她美麗的側臉,她盯著窗子看,冬日陽光自窗後朦朧透入,在波斯地毯上映照出褪色的斑塊。
薇拉起身,站在沙發後面,用共謀的笑容看著我的母親,我因此恍然大悟:她知道我姊姊的死因。噢,噢,又來了,忽然間我希望她沒有聽到媽媽給我的警告,因為薇拉現在又多了一項對付我的利器了。
「我相信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媽媽用她自己的聲音講話。然後,她又替鋼琴上的照片開口:「但是,小艾,我記得妳曾愛上一個自以為是的瘋子。愛到跟他上床,替他生了個孩子。可惜他只是用妳來滿足性欲,根本沒有愛過妳。」
「露西妲,妳為什麼不教妳的孩子一些有用的東西?」鋼琴上那個無情的聲音問。我猛一轉頭,想要看艾絲貝阿姨講話,她卻喝起熱茶來,我曉得那茶裡加了不少波本酒,媽媽的茶也是。也許就是這酒讓她們變得這麼可怕。我不曉得梅西.瑪莉阿姨在世時,她們到底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我知道她們很喜歡奚落阿姨的死法,彷彿她們不相信爸爸的說法一樣,爸爸跟我解釋過很多次,梅西.瑪莉阿姨很有可能尚在人世,成了某個非洲酋長的太太。
不一會兒,巧克力吃完了,薇拉把紅色綢緞愛心盒子給我。不知為何,這顆紅色的愛心觸動了我。那個男孩人真好,給薇拉糖果。我不曉得薇拉能夠激起別人心裡的愛,因為她連激起她媽媽心裡的愛都辦不到。
我不解地看著那件洋裝。我確定她走進來的時候,穿的是一件珊瑚色衣服。這衣服怎麼會變色呢?是窗戶的光線讓洋裝看起來變成紫色、綠色加藍色的嗎?我開始頭痛。現在是春夏秋冬哪個季節呢?我想跑去窗邊査看樹林,只有它們不會騙我。
我等著媽媽跟阿姨出現,整個人緊張了起來。媽媽先出來,她穿了最漂亮的午後洋裝,一件飄逸的珊瑚色羊毛皺褶洋裝,還有跟她眼睛同樣顏色的紫色錕邊,戴了一條珍珠頸錬,以及跟頸錬成套的珍珠鑽石耳環。這是她的銀蕨傳家寶,她說了好幾次,有一天,這些東西會是我的。她漂亮的頭髮梳得高高的,但有一綹鬈髮落下,讓她看起來多了一絲優雅,毫不嚴肅。
「『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爸爸如是說,他喜歡一再重複這個句子。這句話讓我跟媽媽一樣心煩意亂。他的口氣聽起來非常莊嚴肅穆,讓人都不敢想明天會是什麼樣。
根據我從這些茶會裡得到的資訊,梅西.瑪莉阿姨異常喜愛用薄薄起司麵包夾著的小黃瓜、生菜三明治。為了要做出這種三明治,媽媽必須親手烘焙麵包,切掉外邊,然後用擀麵棍把麵包壓扁。最後,她會用餅乾模把麵包切成可愛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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