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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我聽到快遞員對媽媽說：「今天是不是個美好的春日？」否則，我絕對無法從冷冷的天裡得知現在已經是春天了。樹木還沒發新芽，鳥兒還沒放歌。就算沒辦法知道月份，能夠確認現在的季節，我都很開心了，但我實在拉不下臉去問現在幾月，對方可能會用憐憫的神情看我。不曉得時間的流逝根本不特別，而是瘋狂。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都不肯告訴我第一個奧德莉娜是怎麼死的。說不定她也是個瘋子。

「妳進屋去聽那個小寶寶的事情，我要去找的朋友不會喜歡妳。」

「不，親愛的，六月了。最後一次快遞送來已經是個把月前的事了。」她嘆了口氣，繼續說：「真希望百貨公司每天都可以送東西來，這樣一來，除了盼著戴米恩回家，我還可以期待別的事情。」

我看著她一跛一跛走在泥巴路上，思索她到底要去哪裡。或許她哪裡也不去，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個人哭而已。

我覺得困惑。我是爸爸的獨生女，他當然最愛我。我想要跟她解釋這點。

「離我遠一點！離開這個房間！薇拉，妳才是冒牌貨，最糟糕的那種！」然後，我開始瘋狂攻撃，我想要打她。她彷彿不曉得自己的時機抓得剛剛好，竟選在這一刻起身，我的拳頭就打中了她。真的，我一拳揍在她的下巴上。她往後跌到搖椅上，椅子翻了過去。這樣的跌倒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傷害，她卻痛苦得哭天搶地起來，莫非……

「干妳他媽什麼事啊？」

她轉身微笑。「我把妳跟妳奇怪的行為舉止統統跟他們講了，說妳只會站在牆邊的暗影裡，說妳每天晚上都會尖叫。他們曉得妳『特別』到連今夕是何年都搞不清楚。」

我猛一轉身，大吼著說：「我不是妳妹！我寧死也不要當妳妹！」

我繼續記錄日子來協助我充滿空洞的記憶。星期四的時候，阿姨跟表姊才曉得我前一天已經知道的消息。我覺得自己很特別，我的爸爸媽媽居然率先把這麼重大的事情告訴我。「沒錯，小艾，露露又懷孕了，是不是很棒？當然啦，因為我們已經有了一個祈求已久的女兒，現在我們可以要求一個兒子。」

這天晚上，阿姨不讓我吃晚餐就要我早早上床(爸爸很晚才回來，因為他有工作上的應酬，媽媽很早就睡了，讓阿姨負責一切）。我整晚都聽到薇拉想要入睡而發出的哀號、喘氣聲。她半夜的時候跟老太婆一樣彎著腰跑來我的房裡，在我面揮舞著拳頭說：「有一天，我會毀了這個房子跟裡面所有的人。」她壓低猙獰可怕的聲音說：「妳會是我解決的第一個人。如果妳記不得別的事情，只要記得這點就好，妳這個最爛的二號奧德莉娜。」

我胸口有個沉重的硬塊出現，痛了起來。我嘆了口氣，轉身要走。「我只是想知道其他人知道些什麼。」

「她沒有！她當然沒有！」

「他們今天就會搬進來。」媽媽繼續說：「如果今天不用招待妳的梅西．瑪莉阿姨，我們就可以在樹林漫步，過去歡迎他們。六月真是個美好的月份。」

「爸爸，我什麼也沒幹！」薇拉哭哭啼啼地說。

薇拉拖著不便的腳步，在三點左右回家，看起來很熱、蒼白又疲憊。她嚴厲地看了我一眼，跑上樓梯。我決定要先看看她在忙什麼，再去樹林見我們的新鄰居。我可不希望薇拉跟蹤我。她肯定會跟爸爸打小報告，到時候我就準備等著受罰。

「妳是個傻瓜，嫁給了另一個傻瓜。戴米恩．亞達烈眼裡只有妳繼承的財富，他以為妳有錢，但妳一直拖到很晚才告訴他，我們摯愛的父親一毛稅金也沒繳，這房子一絲一毫都沒有修繕過。妳說妳愛ｗｗｗ.hetubooｋ.cｏm•ｃｏm煤氣燈，但事實是，妳知道電燈會讓戴米恩看清楚這個房子有多破爛。廚房跟這間客廳主宰了我們的生活。廚房卻亮到他一走進去就什麼也看不清楚，真的，任何人進去都看不清楚。在妳家，我必須老實說，但如果妳說誠實是個缺點，那我只能說妳真是完美無缺！」

「感覺昨天才三月，那個幫媽媽送新洋裝來的人說現在三月。」

我去屋外後，爸爸的話語一直迴盪在我耳邊。他才不是真的愛我，他愛的是她，第一個、最棒的、最完美的奧德莉娜。我這輩子都只能依循她所設立的標準來活了。我是我，她是她，我怎麼可能成為她？

「煮了還不死啊妳？」艾絲貝如是說。

「妳當然可以呼吸。」阿姨不耐地說。但跑了一趟急診室後，證實薇拉斷了四根肋骨。急救人員用古怪的神情看著媽媽跟我的阿姨，彷彿是在懷疑薇拉真的可以這樣一直傷害自己嗎？然後，他們看看我，露出無力的微笑。

鋼琴那裡傳來尖銳的聲音：「艾絲貝，不要再對妳摯愛的妹妹這麼差勁了。」

她在第一個奧德莉娜的房間裡，除了媽媽整理這裡的日子，爸爸通常都會把房間上鎖。薇拉就坐在那張有海芋花邊椅背的椅子上。那把神奇的椅子。她前後搖晃，嘴裡唱誦著爸爸常逼我唱的歌曲。不知為何，看到她出現在這裡讓我怒火中燒。難怪我得不到天賦，因為薇拉正想辦法偷走！

他心不在焉又惡毒的態度讓我轉身就跑。我撞到了有支架的衣帽架及立著的雨傘，最後在一個角落蹲了下來，好讓自己喘口氣。就是這個時候，我聽到我的阿姨走下走廊，我的爸爸在她身邊。「小艾，我不在乎妳怎麼說，我是竭盡所能在治療她，我也盡量替薇拉做到最好，這可不容易。老天，妳為什麼不能生個像我的奧德莉娜一樣的女兒就好？」

冒著遭到奚落的風險，我跑去找那位快遞員，問他我的蠢問題。「為什麼這麼問？姑娘，現在是三月啊，來的時候跟獅子一樣，很快就會跟羔羊一樣離開。」

「爸爸，真的六月了嗎？」我問。

「我就知道，妳真的很會操縱人心。不過，別跟那個男孩瞎攪和。薇拉，妳聽清楚了沒？」

「小艾，妳聽我說，妳聽好了。妳不要讓薇拉接近我的女兒！妳每天都要提醒薇拉，叫她把嘴巴閉好，不然我會扒了她背上的皮，扯下她的頭髮。如果我發現薇拉還跟那個——」

「我親愛的小妹妹，對於沒有腦子的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

「親愛的，妳不是跟我們說過很多次，妳想要一個小妹妹或小弟弟嗎？現在，妳馬上就會有一個小妹妹或小弟弟了。」

「妳為什麼要這麼害怕妳親生父親？那個女孩跟妳編了什麼可怕的故事嗎？」

我經過爸媽臥房前往廚房的時候，媽媽叫我進去。她正用古董銀梳梳頭。爸爸站在穿衣鏡前面，正在繫領帶。每一個結，每一個翻轉，每一個拉穿，他都小心翼翼。「露露，妳告訴她吧。」爸爸溫柔地說。他看起來開心到快爆炸了。媽媽也轉頭對我微笑。

後來，回到我房裡，薇拉扯開嗓門對我說：「上帝詛咒我這身脆弱的骨頭，跟妳這不牢靠的腦袋，但兩者相比，我的狀況好多了。」不過，她又哭了起來。「爸爸愛我的程度沒有他愛妳那麼多……我恨妳，奧德莉娜，恨死妳了。」

隔天晚上的晚餐在爸爸對薇拉大吼下畫下句點，他說：「滾出廚房！我一直聽說妳在藥房偷剪淫穢的圖片。女孩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骯髒事，就證明已經病入膏肓了！」

「爸爸，我想談談薇拉的事。」

「別進樹林和圖書。」他警告道。艾絲貝阿姨似乎回到廚房來，她用帶有威脅的手段撢灰塵，好像要用雞毛撢子打爸爸一樣。

媽媽怒火中燒，她美麗的臉龐整個脹紅起來。

「對！」我英勇衝過去，大步跑進這死氣沉沉的房間，準備好要維護坐在那張搖椅上的權利。就算我不想得到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的天賦，我也不想讓薇拉得到。

「而露西妲，妳肯定曉得該怎麼動妳那張大嘴巴！」阿姨大吼回來：「妳這輩子就在這座陵墓裡晃來晃去，裝腔作勢說這裡有多美，我們的父親當然把房子留給妳，而不是給我。妳甜到讓我想吐。妳就是想奪走我想要的一切。就連男朋友來找我，妳也不放過，在那裡微笑、打情罵俏的。妳甚至跟我們的父親撒嬌，奉承他，搞得我好像格外冷淡無情一樣。不過，這個房子裡的事情都是我在做，現在還是一樣！妳覺得準備三餐就夠了，我告訴妳，偏偏不夠！其他的事情都是我在做。我累了，受夠當別人的奴隸了！而且，彷彿這樣還不夠似的，妳還把妳的花招統統傳授給妳的女兒！」

「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親愛的，好幾個月前。現在當然已經是六月了，看看盛開的花，鮮綠的草，感受一下現在有多熱。這種天氣不會是三月天。」

「她跟妳說了什麼？」他狐疑地問：「她是不是想跟妳解釋妳的夢境？」

她為什麼這樣說？她不喜歡女孩嗎？

「天上的主啊，雖然我爸媽想要一個男孩，但祢若給他們女孩，我是不會介意的。只是不要讓她跟我一樣，有一雙紫色的眼睛跟一頭變色龍髮就好。別讓她太特別，成為特別的人太寂寞了。我只希望祢能把我造得普通一點，給我好一點的記憶力。如果第一個也是最棒的奧德莉娜跟祢在一起，請不要拿她當模子，也不要用薇拉。請讓這個孩子完美，但不要特別到不能上學。」我閉上眼睛，正要說阿門，但我最後又補了一句：「還有，親愛的上帝啊，請快點讓鄰居搬來。就算那個男孩喜歡薇拉也沒關係，我真的需要一個朋友。」

「我才不怕爸爸。」薇拉得意地說：「我曉得該怎麼處理男人。一個吻，一個擁抱，一個大大的微笑，他們就會融化了。」

是啊，在奪走他那第一個也是最棒的奧德莉娜，還讓我充數後，上帝的確欠他一個兒子。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過神來，睜開那雙跟爸爸一樣發亮的深色大眼睛。她的嘴唇擠成一個邪惡的微笑。「小姑娘，妳要逼我嗎？」

「露露，冷靜點。我們有機會，這次我們會有個男孩。」爸爸對我露出慈愛的笑容，彷彿他能讀懂我大大雙眼裡的思緒一樣。「我們已經有了一個美麗特別的女兒，所以上帝還欠我們一個兒子。」

「午茶結束了。」媽媽無精打采地說，彷彿因為她現在等著生孩子，所有的社交活動都要畫下句點一樣。

在我採取任何行動前，薇拉就起身了。「二號奧德莉娜，妳現在聽好了！到最後，取代第一個奧德莉娜的人會是我。妳沒有她的才華，妳永遠也得不到。爸爸一直試、一直試，想要讓妳變成她，但他失敗了，他已經開始明白這點。所以他要我開始坐這張搖椅。因為現在他希望我能得到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天賦。」

「妳跟著我幹麼？」她問。

爸爸進來了，他穿了一身新的合身剪裁訂製西裝。他在下巴底下塞進餐巾，這樣才不會有湯汁飛濺到他的純絲領帶上。如果乾淨整潔可以跟神聖相提並論，那爸爸就是遊走在人間的神明。

媽媽緩慢哀傷地看了爸爸一眼，這個眼神充滿各種沒說出口的意涵。「戴米恩，我們這次肯定會有個男孩，對和-圖-書不對？」

「梅西．瑪莉。」媽媽用她最傲慢最驕傲的聲音講話。「我覺得妳該離開了。既然我的姊姊沒辦法對客人客氣，對我的女兒客氣，對這棟房子客氣，或對任何人客氣，她連對自己的親骨肉都是這副德性，我想，我們實在沒理由繼續開這樣的下午茶會了。我滿懷不捨跟妳道別，因為我愛妳，我不願去想妳已不在人間。我忍受不了看著心愛的人死去。這個茶會是我努力想要讓妳活下去的方法。」她沒有看著阿姨，卻說：「艾絲貝，在妳開口說任何讓我繼續恨妳的話前，請妳好心地離開。」媽媽聲音哽咽，眼淚就要潰堤。難道她忘了這只是個扮家家酒的遊戲嗎？我對她來說，是不是也只是個遊戲？只是她努力想讓第一個奧德莉娜活下去的方法？

我本來打算偷溜進樹林裡，會一會我們的新鄰居，但阿姨叫我進屋，讓我忙了一個早上，幫她整理家裡。媽媽覺得不太舒服，好像是什麼「孕吐」的，害她一直跑廁所，她去廁所的時候，阿姨看起來很滿意，還一直自言自語說什麼冒險觸犯上帝的傻瓜之類的話。

媽媽？她為什麼叫我母親媽媽？我也白了她一眼。我不想讓媽媽注意到，她看起來很疲憊，在她開始準備午茶的鵝肝醬時，整個人心煩意亂。那個女人已經死了，艾絲貝阿姨才是吃光這些好東西的人，媽媽到底為什麼還要這麼大費周章？

「沒錯，這個家就是需要再來一個奧德莉娜。」阿姨冷冷地說。

薇拉受驚的程度將她的臉色刷得蒼白。驚恐的神情似乎滲透進她深色的雙眼裡。然後，她注意到我在看她，就立刻僵直身子站起來。「我要去找朋友，天黑才會回來。」

我怒吼起來：「離開那張椅子！」

回到廚房，爸爸還在講話。「他們上星期已經把一些東西搬進小屋了，但他們昨天才開始過夜。我是還沒見過他們，但房仲說他們在鎮上住了好幾年，總是準時交租。露露，妳想想，妳現在可以請真人來喝下午茶了，我們可以跟梅西．瑪莉道別。當然啦，兩位想必很享受模仿她的惡毒，我只是希望妳們不要繼續下去。讓奧德莉娜旁觀這麼奇怪的活動實在很不健康，再說，妳們也都知道，梅西．瑪莉很可能成了非洲酋長的胖妻子，根本沒死。」

「清楚了，母親。」薇拉用她最不屑的聲音講話：「當然啦，我都聽進去了！就連死人都明白了！再說，我也不喜歡只有十一歲的男孩。我恨死了住在這種荒郊野外，附近就只有住在村子裡的傻男孩！」

「理解什麼？理解妳是個沒有記憶的神經病怪胎？真的，他們真的很懂妳，所以，不會有人、絕對不會有人，想要跟妳當朋友。」

她起身等著大人阻止她，如果我講這種話，肯定會有人阻止我，但沒有人答腔，彷彿他們不在意薇拉到底會不會回家一樣。薇拉不滿地看了看，接著一跛一跛離開廚房。我跑上去尾隨她到前陽台。「妳要去找誰？」

我的阿姨用驚嚇的神情看了媽媽一眼，陰鬱地說：「噢，老天，有人就是學不乖。」

這天晚上，我跪在床邊，雙手合十擺在下巴底下，閉上眼睛祈禱：

隔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媽媽面露微笑，看起來很開心。我坐下來吃早餐時，她說：「猜猜怎麼著？我們要有鄰居了。妳父親把威利斯先生生前住的小屋給租出去了。」

爸爸靠上餐桌，吻了吻我的臉頰後，才把椅子挪過來，好用手臂搭著我的肩膀。阿姨起身坐在她織毛線的廚房搖椅上。她一度對著她的毛線發脾氣，把織品丟在地上，順手拿起一根雞毛撢子，開始撢打一旁的積灰桌面，一直待在門邊，這才好偷聽我們講話和-圖-書。

我破碎的記憶打壞了我原本期待鄰居的好心情。薇拉一跛一跛走進廚房，先是對我白了一眼，然後才坐進座位，要求吃培根、雞蛋、鬆餅跟甜甜圈。「媽媽，我是不是聽到妳說，我們有鄰居了？」

「不要再講這種話！」

我向後退。「就算她不是你的女兒，你也不該對她這麼凶。」

「妳為什麼這麼問？」

「爸爸。」又坐在桌邊的時候，我遲疑地開口問：「我上次見到活著的梅西．瑪莉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附近沒有鄰居，去拜訪麥可納一家又很遠。」

艾絲貝阿姨跑了過來，高聲地說：「妳對我女兒做了什麼？」一邊協助薇拉站起身來。她跟薇拉都起來後，便快步過來打了我一巴掌。我立刻躲過她的第二次出手。我聽到薇拉尖叫起來：「媽媽，幫幫我！我不能呼吸了！」

我急著跑過去，她緊緊擁抱我，柔軟的胸部也頂著我。「小甜心，妳總抱怨家裡只有薇拉能夠陪妳玩，但馬上就有人來替妳排解寂寞了。十一月或十二月初的時候，妳期待許久的願望馬上就要實現了……」學校！他們要送我去上學了！終於！等了這麼久！

這個名字聽起來挺耳熟的，我認識威利斯先生嗎？

薇拉不在她房裡，也不在我房裡，翻箱倒櫃希望找到可以偷走的東西。我一直找她，想要嚇她一跳，結果，反而是她嚇了我一跳。

我的母親跟阿姨都不屑了起來，她們一心相信天底下沒有男人會要梅西．瑪莉。

媽媽紫色的雙眼轉向她的姊姊，好聲好氣地說：「說真的，艾絲貝，妳把灰塵撢得到處都是，沒什麼清潔效果。」

我堅持著讓薇拉喜歡我的決心，所以我問：「薇拉，妳為什麼討厭我？」

「我沒時間一一把理由列出來。」她的口氣聽起來很傲慢。「學校裡每個人都覺得妳很怪，覺得妳是個瘋子。」

我睜大雙眼，我才不會把我最可怕的噩夢告訴薇拉。天底下只有爸爸一個人曉得困擾我的夢境。我相信他也不想讓媽媽操心。那個夢是我的詛咒、我的恥辱，我永遠不會告訴薇拉。我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這點讓我訝異。「他們又不認識我，怎麼會這麼想？」

「必須說的話，我是一定會說的。」

我張著大嘴看著她。「媽媽，昨天那個快遞員說現在是三月。」

在阿姨開口說了媽媽摯愛的房子的不是後，媽媽高聲地說：「艾絲貝，妳的問題在於我們的父親比較愛我，所以妳嫉妒。妳坐在那裡，滿口都是對這房子的怨言，因為妳希望這房子是妳的。就如同妳每天揪著心大哭，一個人躺在那張床上，或輾轉難眠的時候，妳又嫉妒了，因為我永遠都可以得到妳想要的東西，如果，妳肯守住妳那張大嘴巴，或許妳也能得到這一切！」

他們的聲音慢慢模糊變小。我一個人留在暗影之中，覺得想吐，想要搞清楚這段對話在說什麼。薇拉曉得我為什麼記不得其他事情的祕密。我得讓薇拉告訴我，但她恨我，才不會告訴我。我必須想辦法讓薇拉不要繼續恨我，我必須想辦法讓她喜歡我。然後，也許她就會把祕密告訴我。

我決定要採取行動，跑去找爸爸，他看起來好像因為什麼事而激動不已。他在羅馬復興風格的起居室踱步，不時看著手錶，但當我想看看時間的時候，他又不讓我看。「奧德莉娜，妳有什麼事嗎？」他不耐煩地問。

「妳認識梅西．瑪莉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妳自然不記得她。親愛的，別去回想過往的事情，別給妳的腦袋增加負擔。今天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昨天。對老人來說，回憶很重要，因為他們已經活過最好的一生了，沒有什麼好期待的。妳只是個孩子，妳的未來還和-圖-書在眼前，邀請妳前進。好事情都在前方，不在後面。妳記不得早年的兒時記憶，我也記不起來。有個詩人寫道，『最好的還沒來』，我相信這點。爸爸會確保妳的未來是最棒的，妳的天賦發展得愈來愈好，妳知道原因，對不對？」

我才不相信，但我心底有個脆弱的東西裂開了，好痛。她看到我軟弱下去，看到我顫抖起來。「妳的母親也並沒有像愛第一個奧德莉娜那樣愛妳，她對妳的愛是假的，奧德莉娜，裝裝樣子而已！如果妳的爸爸媽媽能夠找回他們真心深愛的女兒，他們就會希望妳去死。」

「妳別管。」她哽咽地說，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噢，妳這傢伙。」她尖叫起來。「妳懂個屁啊？妳就是個備受寵溺、嬌養縱容的小寶貝，全世界都配不上妳……但到了最後，我才會是站上頂端的人。妳等著瞧吧！」

「女兒，別騙我。我看得出來妳說謊，妳的雙眼背叛了妳。」

今天很冷，風很大，我可以想見這個獅子是什麼意思。隔天，我起床的時候，太陽出來了，松鼠跟兔子在我們家草坪上嬉戲，萬物祥和寧靜，至少爸爸媽媽是這麼說的。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開心的上學畫面消失了，不切實際的夢想在我身上從來沒有實現過，從來沒有。就在我渾身顫抖站在媽媽懷裡，爸爸也來輕撫我的頭髮時，我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喜悅。一個小娃娃，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肯定能夠讓我自由，大人肯定不會繼續緊迫盯人。然後，也許，他們會希望我能出門上學，學點我現在所不知道的知識。有希望，還算有希望。

「爸爸，沒有。」

她消失在泥巴路上許久之後，我還站在門口，想著也許我真的瘋了。

星期三早上，我很高興，可以寫一張條子，提醒自己，昨天是星期二。現在，我有辦法捕捉現實了。今天是星期三，我今晚會寫下這句話。至少，我現在找到辦法來記錄日子了。

那張搖椅，那張搖椅給我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的思想，抹去我自己的記憶。噢，我真恨她。為什麼她不能死了就算了？我不想要她的生命，我要自己的人生。我從爸爸的懷抱裡抽開身子。「爸爸，我要去院子裡玩了。」

她居然到處散布家族祕密，實在太不忠實了。我又受傷了，我希望讓她喜歡我的欲望就此減退。我覺得她永遠也不會喜歡我。「我希望妳沒有跟那些可能不會理解的人講我的事情。」

「艾絲貝，閉上妳的嘴，不然妳就立刻滾出去！妳別以為我不曉得妳在氣什麼，我清楚得很。妳多希望擁有我所有的一切！」

「奧德莉娜，我不想談薇拉。」

三點的時候，梅西．瑪莉阿姨再次坐在我們的鋼琴上頭。一如往常，我的阿姨跟母親輪流代替她開口說話。波本酒加在冒煙的熱茶裡，我有一杯加了兩顆冰塊的可樂。媽媽要我假裝那是熱茶。我不安地穿著我最好的白色洋裝坐在那裡。因為爸爸不在家，兩位女人馬上就忘了我的存在，針鋒相對，宣泄出累積了一個星期的不滿。

阿姨默默走進來，長長的臉看起來冷酷無情，讓人害怕。「他對妳來說年紀太小了。」她沒好氣地說，讓我懷疑起薇拉是不是比我想像中還要年長。天啊，為什麼我都不曉得大家幾歲？他們都知道我幾歲啊。「薇拉，妳別跟他在那邊亂搞，不然戴米恩會把我們趕出去。」

薇拉吃了半塊鬆餅，然後起身去門廳拿她的課本。她成績不好，所以暑假裡有八個星期必須去學校上補修課。

「我曉得新鄰居是誰。」薇拉竊喜地說：「那個在情人節送我一盒糖的男孩暗示過，他們可能會搬到我們附近。他十一歲，但他個頭很高，看起來像十三、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