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必須堅強,必須克服恐懼
22、又是一個下雨天
亞登在這時走進房間,他緊抓住薇拉的肩膀,說:「妳在跟她說什麼?她可能會聽見!她的醫生說有時昏迷的病人還是能夠看見、能夠聽見,只是外人不曉得而已。拜託,薇拉,如果她會死,我希望她死時還是相信我、愛我。」
她又大笑起來。「所以這是真的,你的確在場,而你什麼也沒做,沒有救她。結果你真是個好棒棒的男朋友啊。亞登,你跑了,你跑了!不過,我懂,我真的懂。他們年紀比你大,塊頭比你大,你只能想到自己。」
「薇拉,我親愛的。」亞登的聲音聽起來更接近了。「妳不明白我的感受。所以,上帝幫幫我吧,就算她昏迷了,我還是沒辦法停止愛她。我希望奧德莉娜好起來。每天早上,我出門上班前,我都會來到她的病榻前,跪在旁邊,禱告要她快點好起來。每天晚上睡覺前,我也會來替她禱告。我跪在地上,等待她睜開雙眼,等待她開口說話。我夢到她好起來,又健健康康的。除非她恢復過來,否則我會在煉獄裡,永遠不會自由。只要她還有一絲氣息在,我就不會……不可能答應……」他哽咽啜泣起來,停頓了一下,又說:「就算她這樣,我也不希望她死。」
我也受夠爸爸了。
我尖叫著說:「史賓瑟.隆瑞、柯提斯.夏恩、漢克.巴恩斯!我詛咒你們,願地獄裡的惡魔抓走你們三個!」
或者,這是艾絲貝阿姨總是掛在嘴上的:「怪,真是怪。」然後,她會看著我,彷彿是在給我什麼線索一樣,當然,的確很怪。我的人生建立在謊言之上。那個比我大的奧德莉娜不可能大我九歲。
「席薇雅不會信任或喜歡奧德莉娜以外的人。」亞登說。
「住手!」薇拉大喊:「妳就是這樣對我媽的,對不對?妳也用光照比莉,是不是?」
樹林裡的小動物都躲起來了,是該奔跑、跳躍、跳來跳去、玩得開開心心的時候了。看看頭上的烏雲,它們遮住了太陽,讓天色變暗。我到家前,會遇上風雨嗎?毀了我的洋裝?打亂我的鬈髮?如果我看起來沒有派對上的其他女孩漂亮,媽媽會生氣,而這件蠢洋裝也會沾上水印,還會皺皺的。
我看著媽媽,第一個奧德莉娜還活著的時候,媽媽看起來好年輕、好美麗,她警告道:「奧德莉娜,答應我,妳絕對不會抄樹林的捷徑回家。年輕女孩一個人走那裡很危險。」
他低下頭,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是他跪在我床邊,雙手緊握著我的手,再抓著我倆的手貼向他的臉,他的淚水讓我們的皮膚都溼了。
「親愛的妹妹,妳知道嗎?我覺得亞登一度相信,是我把他媽推下樓梯的。當他覺得我睡著的時候,他會用手肘撐著身體,注視我的臉龐,我在想,我睡覺的時候會不會說夢話,而他聽到了。他會說夢話,會叫妳的名字,想要把妳從什麼鬼地方叫回來。而當我叫醒他的時候,除非我想做|愛,不然他會走開。我覺得他只想從我這裡得到肉體的溫存,僅此而已。我常常覺得他不信任我,甚至不愛我,只是偶爾需要我而已。不過,我會逼他愛我,遠超過他愛妳的程度,超過十倍!奧德莉娜,妳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個真正的妻子。發生那件事以後,妳怎麼可能成為他真正的妻子?」她的笑聲有如易碎的玻璃,有如銀鈴,有如圓頂裡的風鈴。「那些男孩是不是給了奧德莉娜一份很棒的生日禮物啊?」
她穿了一件漂亮的渲染印花薄紗洋裝,裙襬隨著河邊吹起的涼爽微風飄動。她跟我最喜歡的顏色都出現在那件洋裝上。各種深淺的綠色、藍色、紫色、水藍色,還有粉紅色。她的秀髮鬆鬆軟軟的,很美。就算我想著這些事情,我還是計畫無視媽媽的警告,走捷徑回家。
「不要再拉我頭髮了!放開你的髒手!你毀了我的洋裝。不要弄我。你敢傷害我,我爸爸就會把你們統統送進監獄裡,要你們好看!」
哪樣啊?
爸爸騙我,他說第一個奧德莉娜九歲!薇拉說的才是實話!
媽媽停下動作,吻了吻我的臉頰。「好了,聽話,就算妳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要遲到了也沒關係,反正妳不到我們不會開始。記住,不要走捷徑,搭校車回來。」
「薇拉。」這個聲音不會錯,是我丈夫。「妳必須給我多一點時間做決定,這種無可逆轉的決定。」
亞登一直盯著她看,沒有說話。然後,他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我像根木頭一樣躺著,雙眼半閉,嘴巴闔不起來。點滴打入我的血管,我的頭髮亂七八糟,散落在枕頭上。我曉得我現在這副模沒辦法取悅他。
「才怪。」他咆哮著說:「我們要先把事情辦完……才會讓妳走。我們會扒光妳那身漂亮的衣服,脫了妳的內褲,讓妳一|絲|不|掛,我們會把妳看光光。」
我全速https://www•hetubook•com•com跑上已經看不清楚的蜿蜒小徑,感受黏在大腿上的絲質裙襬的低語。在前方幾公尺的地方,我看到小徑旁的灌木有所動靜。我停下腳步,準備轉身拔腿就跑。上方厚厚的樹葉形成一片天篷,大大的雨滴落下來。雨滴濺打在我面前的地上,形成黑色的點點,過沒多久,就變得密集,直到整片土地顏色都變深、泥濘不堪。
席薇雅彷彿聽到我在叫她,她湊到我的視覺範圍裡。我感覺她肯定原本跟平常一樣,蹲在一旁,現在走了過來,她一定很焦急,因為我沒辦法保護她了。她以她慢吞吞的姿態走到我身旁來,好像是要保護我。可憐的席薇雅,我只是想保護她,現在卻輪到她來保護我了。
是什麼力量逼迫著我走進第一個奧德莉娜的房間,逼著我坐上她的搖椅,還愚蠢地唱起歌來?我搖著搖椅,這張椅子上根深柢固的恐懼曾經折磨著我的童年,現在又慢慢地讓我變回當年的那個孩子。有個聲音低語,要我在還來得及的時候,離開這裡。我內心比較睿智的那個聲音說著:回去亞登身邊,忘了無法改變的過去,回去亞登身邊。
而爸爸還逼我坐上搖椅,讓我捕捉到滿足與寧靜。他在我的空水瓶裡裝滿恐懼,這樣我才不會信任任何異性。
他們靠近我。我想轉頭看他們走進我的房間。我想看看亞登的表情,我想注視薇拉的雙眼,看她是否真的愛他。我想把腳跨在床上起身。不過,我動彈不得,完全不能動。我只能躺在那裡,渾身僵硬,只有內心感受到煎熬痛苦,以及一陣難以忍受的失落。我一再、一再感受到焦慮。我整個人沉浸在恐懼裡。這種事怎麼會發生?我不是還跟剛剛一樣?跟昨晚、跟昨天一樣嗎?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不過,亞登,如果你愛她,那你就留著她吧。我希望,在你需要的時候,她的雙臂能夠替你帶來安慰,她的吻能夠溫暖你的嘴唇,而她的熱情能夠滿足你的欲望。上帝為證,我從來沒看過哪個男人比你更需要女人。而你別想站在那裡請個護士就來取代我。你也許不知道,但奧德莉娜需要我,席薇雅也需要我。不知什麼原因,雖然你們都說席薇雅只會回應你親愛的妻子,但我也想辦法讓席薇雅信任甚至喜歡上我了。」
亞登顯然在猶豫拉扯中,他看了看我、薇拉,以及席薇雅。席薇雅搖搖晃晃走進房裡。她慢慢走到我床邊,想用笨拙的手替我梳頭,她還試著要叫我的名字。不過,薇拉在場,席薇雅沒辦法控制自己顫抖的雙手。她覺得困擾、挫敗,緩緩轉身,張開雙臂,彷彿是要保護我。
他在場!他是透過我贖罪!
「但……但……」我丈夫支吾起來。「她可能隨時隨地,哪一天,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今天,她就會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好啊!」薇拉高聲地說:「如果你還愛奧德莉娜,那你就不可能愛我。亞登,你利用了我,你利用我!你也偷走我的一部分!就我所知,我可能又懷上了你的孩子,就跟當年一樣,結果你渾然不知!」
就在我以為我超過他們了,一個男孩跳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長髮。他差點要把頭髮從我的頭皮上扯下來,好痛。「住手,你這壞蛋!」我尖叫著說:「放開我!今天是我生日,讓我走!」
席薇雅、席薇雅,她一直是我的重擔,我下半輩子必須背負的十字架。現在,我卻成了別人肩上的十字架。我想要嚥下浮上心頭的自艾自怨,卻發現我根本沒辦法讓喉矓的肌肉動作。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天,我十一歲,爸爸第一次帶席薇雅回家。我的寶貝妹妹,小我九歲,在我生日這天出生。詛咒,這是銀蕨女孩的詛咒,每個都差九歲……
「有衣服穿、有飯吃、有地方可住?你這輩子只安於這樣嗎?在這座博物館的牆壁之外充滿奢華與樂趣。我們去追求那些吧,如果你不肯,我自己去。亞登,看著我,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小你一歲。生命流逝得很快,過沒多久,我們就要三十歲了。把握現在,不然就沒機會了。當你老到沒辦法花錢,賺再多的錢還有什麼意思呢?當你身材走樣、脖子下垂的時候,穿戴華服跟昂貴的珠寶又有什麼意思呢?亞登,我現在就想要擁有這一切,現在!趁著我還美麗,對自己很滿意的時候。亞登,你考慮好,想清楚你到底要什麼。就這麼一次,積極地有所作為。那天在樹林裡,你失敗了,你讓內疚感掌舵你的人生……然後你又失敗了,居然蠢到娶奧德莉娜為妻。現在就決定,你要的人是我,不是她。我今天就要脫離這片苦海,今天!」
有時,大自然是很善良的。我的視線模糊了起來,又慢慢暈了過https://m.hetubook.com.com去,但蝕刻在我大腦裡的想法是,我必須救席薇雅,我必須保護亞登,不然這個女人最後一定會毀了他的男子氣概。不過,我為什麼要在乎呢?在第一個奧德莉娜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也辜負了她……就在此時,我明白,該懲罰亞登的人是我,不是薇拉。
薇拉又走了過來,臉上掛著笑容,她那蜘蛛般的雙眼炯炯有神,她性感的身軀左右搖擺,她滑入我丈夫張開的急切雙臂裡。他們緊貼在一起,在我眼前,就著只有他們聽得見的肉欲節奏一致起伏律動。
需要勇氣完成什麼任務?
史賓瑟.隆瑞笑了起來,他爆凸的牙齒很像馬的牙齒。他把他那張長滿青春痘的臉湊到我臉旁邊。他的口氣聞起來很噁心。「漂亮的小臉蛋,妳知道我們有什麼打算嗎?」
我必須為了席薇雅好好活下去,我必須救她,不然她會進療養院。爸爸一定也在,我也必須救他,讓薇拉不能傷害他。然而,我現在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我能怎麼辦呢?
「亞登,再見。」薇拉如是說,打破了我的白日夢,她朝門口走去,留下我丈夫用嚴肅的神情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間,搖椅所帶出來的一切回憶又出現了,我想起他對第一個奧德莉娜做了什麼事。他的兩難讓我心痛,或者保住我——現在只剩一個皮囊的我,還要照顧席薇雅——一個沒辦法思考、只會晃來晃去的生物,或者選擇離開,把握或偷走他能擁有的幸福。
他竊笑起來,把臉湊得很近,我跟他鼻子都撞在一起了。另一個男孩把我的雙手固定在我身後,他說:「來吧,女巫,有什麼招數盡量使出來!」雨水讓他的頭髮黏在他額頭上,形成刺刺的劉海。「現在就詛咒我,救救妳自己。快點,不然,等我脫下褲子的時候,我的朋友會壓住妳,我們每個人都會輪流上妳。」
門開了,亞登跟薇拉一起走了進來。她用很討人厭的語氣跟他講話:「亞登,有時你根本不是個男人,只是個男孩。我們一定有辦法可以逼戴米恩在他死後把財產留給你。他一定曉得奧德莉娜不可能活得比他久,不可能從他那幾百萬的財產裡獲益啊。」
我回到遊戲間裡的搖椅上,睜大了雙眼,睜得好大,眼睛都痛了。我又看到了他,雨水從他的頭髮流到臉上。她喊的是亞登的名字……而他跑了。噢,他們騙我的那些謊言都是為了包裝亞登這個人。噢,難怪爸爸警告過我要當心所有的男孩,特別是亞登。爸爸曉得他是什麼樣的人,是個懦夫,跟其他男孩一樣壞,還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她認識他、信任他,以為他是朋友,結果他在……這麼多年後,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我已經受夠你,也受夠她了。」薇拉說:「你必須決定你要誰,是我還是她?你以為我會在這裡耗一輩子,等你決定嗎?」
「沒錯,我看得出來他為什麼愛過妳,胸部滿美的。」她一邊說,一邊捏了我的乳|頭一下,我感覺到隱隱的疼痛……痛,代表我要康復了,只要她給我足夠的時間,我就可以康復。「腰線也很纖細,小腹平坦,好,非常好,但妳的美貌正在流逝,親愛的奧德莉娜,速度可快了。他喜愛這些年輕人才有的前凸後翹很快就會變成鬆弛的皮膚,又鬆又垮,到了那個時候,他可不會想要妳。」
「史賓瑟.隆瑞,我曉得那個字怎麼念。」我轉頭說:「而這個字偏偏很適合你。」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他是我朋友。他站在那裡,看起來比我還害怕。我又喊了他的名字……結果他轉身就跑!
低語、低語,如同傍晚潮汐的淺波,飄了過來。它們叫喚著我,將我從一個我說不出名字的地方拉回來。這個在天空中的微粒是我嗎?我為什麼能夠向前看、向後看、看到超越現實、看到過去呢?我只是天空裡的一隻眼睛,能夠看到一切,卻什麼也不懂嗎?
噢、噢、噢……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的記憶充滿空洞。我在幻象裡見過他好多次,然後我逼自己忘記,忘記那些男孩將她先姦後殺的時候,他也在場。他們這麼做只是因為她是銀蕨女孩,而所有的鎮民都討厭銀蕨家的人。
我啜泣起來,我也背叛了她,因為我嫁給了她以為能夠保護她、替她奮戰的人……結果他跑了。我從搖椅上跳起來,往臥室跑。噢,如果我之前知情,肯定就不會跑去他的小屋找他!這天絕對不會到來!爸爸,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第一個女兒的故事?
「薇拉,我需要妳,我愛妳。也許這份愛跟對我妻子的愛不一樣,但這也是愛。我會照妳的意思來做,妳想怎樣都好,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奧德莉娜一點時間,而且,妳要保證不會傷害席薇雅。」
事情發生得很快hetubook.com.com,但還是不夠快。他們扯下我漂亮的內褲,他們撐開我的大腿,其中一個男孩壓低我的下巴……他們每個人都參與了玷汙我的過程。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著他,那個轉身就跑的懦夫!他可以留下來奮鬥,就算他會輸,我也會原諒他。就算他們會殺死他,就跟他們殺死我一樣……都比這樣好吧……
「別走!」亞登大喊。他的聲音深刻沙啞,彷彿話語違背了他的意志,從他的喉矓裡奮力掙扎出來。
「但薇拉,席薇雅永遠都需要人照顧。我不會怪戴米恩替她著想。如果,奧德莉娜哪一天走了,他會在遺囑裡說明要把席薇雅送去療養機構,如果她死了,我從奧德莉娜這裡分到的財產就會中斷。這份財產他是用信託基金的方式,一個月分一點給我。我不在乎他是不是什麼都不留給我。我總是能夠賺到足夠的錢讓我們有衣服穿、有飯吃、有地方可住。」
「奧德莉娜,我之前錯了。妳真的一點也不醜。」
我繼續盯著上方的天花板看。爸爸人在哪裡?他為什麼都不來看我?
「奧德莉娜,我希望妳能聽到我的話,看到我的人。我跟妳親愛的亞登上床了。他說這叫作|愛,但我知道這是什麼。我經歷了這麼多才得到他,他也要付出所有的代價。他會給我全世界,這個房子,爸爸的財產,這可怕房子裡的一切都會拿去拍賣。等到所有東西都在我名下,我就會擺脫席薇雅……還有爸爸。」她冷血地笑了起來。「亞登某種程度上來說滿有魅力的,他把自己的幸福快樂全都維繫在女人身上。男人這麼做真是蠢到家了。我欣賞能夠讓妻子乖乖守本分的男人,但我會是我們家的男人。別懷疑,亞登遲早會變成我的囊中物。」
「亞登,」薇拉壓低聲音,用撩人的口氣說話:「我是個護士,我曉得你從來沒聽過的事情。沒有人能在昏迷三個月後醒來,而大腦不受任何損傷。你考慮一下,考慮清楚。你老婆會是一個活生生的植物人,是你後半輩子的重擔。等到戴米恩死了,你還有席薇雅,別忘了她。你要照顧這兩個人,你會向上帝禱告,你當初應該聽我的話,但那時就太遲了。我早就走了,而你,我親愛的,永遠沒有勇氣自己完成這個任務。」
他們一度愣在原地,讓我懷疑我的詛咒是否應驗。他們面面相覷,讓我可以藉機逃走……但這個時候,第四個男孩從他們剛剛藏身的荊棘灌木裡探出頭來,我看著他,整個人僵住了。他深色的頭髮溼溼的,也黏在他臉上。我嚥了嚥口水,整個人變得軟弱無力。我的血變成了雨水。噢,不,怎麼會有他?不,他不可以也是他們的一分子,不行。他不會這樣,他是來救我的,所以他才會在這裡。我喊著他的名字,懇求他救救我。他似乎恍神了,傻傻盯著前方。他有什麼毛病?為什麼他不撿起一根棍子、一塊石頭,攻撃他們?用赤手空拳跟他們搏鬥……做什麼都好!
「你們辦不到。」我認真地說,想要裝出勇敢的模樣。「亞達烈家有我這種髮色的女人,對於傷害他們的人都能施下死亡詛咒。竹籤腿史賓瑟.隆瑞,你敢傷害我,就得小心小命不保。我這雙紫色的眼睛能在你活著的時候,就用地獄之火燒死你!」
我開口想要叫他回來,但一塊骯髒的破布塞進了我嘴裡。
我困惑地想要把這一切想清楚,至少我曉得第一個奧德莉娜的祕密,她沒有大我九歲,但為什麼爸爸要告訴我這麼愚蠢的謊言呢?告訴我實話,又有什麼差別?這意味著薇拉肯定跟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一起玩過,而她的確認識那個奧德莉娜,很喜歡她,而我永遠無法取代第一個奧德莉娜的位置。不過,那我也肯定會認識她啊!我的頭痛了起來,謊言,我的人生建築在毫不合理的謊言之上。
不,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堅強起來。我必須克服我的恐懼,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刻意重回那個雨天的場景,讓一切重新發生……這次,我會待到她死掉為止,然後永遠忘記有關她的記憶。
如果爸爸之後又來看我,我可能又會昏迷。下一次,我醒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是幾個星期之後的事情。不過,我現在好像回到小時候,搞不清楚時間,所以,我又怎麼可能會知道呢?我又躺在床上,房裡空空的,只有我一個人。家裡靜悄悄的,我周遭的空間感覺又大又空。我動彈不得地躺在那裡,努力思考,薇拉在別的地方,我該怎麼逃離她的魔掌?
薇拉不斷對我滔滔不絕地說話,彷彿我是聽她告解的神父,在她替我送葬那天,我會帶著她的祕密跟我一起走,而她所做的這些恐怖事情,永遠都不會再纏擾著她。
渾身赤|裸、脆弱,沒辦法自理,讓我覺得太恐怖了,她的眼神沒有比樹林男孩的目和*圖*書光友善到哪裡去。
就在我朝臥房跑去,決定要叫醒亞登,逼他說出實話時,一盞煤氣燈亮了起來,接著是一個直接對著我雙眼照的手電筒。走廊很暗,突如其來的燈光讓我什麼也看不見,我根本認不出那隻拿著水晶稜鏡的手,光線從強烈的手電筒前方照射出來。色彩折射在我的眼前。我向後退,用手擋住照射雙眼的光,隨即轉身就跑。有人跟了上來,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我尖叫起來,轉過身大喊:「亞登,你是要來結束你開始的一切嗎?你想對我怎麼樣?」
他的確很軟弱。他辜負了她,現在也辜負了我。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愛我,但他每天晚上還是去找薇拉。
噢,天啊!家裡這麼多人,席薇雅千不該、萬不該信任薇拉!
他們扯下我的衣服。我的新洋裝從領口到褶邊都遭到扯爛,然後扔在欒樹下的灌木上。接著是我那件有愛爾蘭蕾絲的漂亮襯裙,上頭有手工刺繡的幸運草,也遭到扯下,踐踏在泥水裡。我跟瘋了一樣奮力掙扎,當粗暴的雙手想要脫掉我的內褲時,我又踢又叫,又扭又轉,想要抓瞎他們侵犯我的雙眼。
席薇雅從她盤據的角落湊了上來,她水藍色的雙眼聚焦起來,彷彿是在認真端詳薇拉這個人。她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靠近。在陰暗的大房間裡,我幾乎看不清楚她飄蕩的長髮。不過,我持續用意念要她幫忙。席薇雅,如果妳不希望他們把妳送去可怕的地方,妳就要幫我!幫我!做點什麼救我一命,也救妳自己一命!
「薇拉,我們那時就只有這麼一次,妳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骨肉,機率實在太低了。妳跑來找我,讓我以為妳要我,還什麼都肯做,我那時太年輕,而奧德莉娜還是個孩子。」
她水藍色的雙眼傻傻地盯著我看,彷彿看透了我,看穿了我,進入到深層的內在之中。
他們說的是誰的名字?我的嗎?我在誰的房間裡?我的嗎?我躺在一張窄窄的床上,抬頭望著天花板。我模糊地看見對面衣櫥的鏡子,反照出我的床鋪。我的視線變得比較清晰,我能看見亞登希望我收下的那張白色貴妃椅。銀蕨大宅,我還在銀蕨大宅。
「我們當然知道這樣會痛。」史賓瑟.隆瑞用刺耳的嗓音說:「我們很慶幸會痛,奧德莉娜,這是我們給妳的生日禮物。九歲生日快樂,銀蕨女孩。」
有人害怕的時候會吹口哨,但我不會吹口哨,只會唱歌,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奧德莉娜,生日快……
日復一日,薇拉嫌惡地照顧我,用反感的神情看著我,粗魯地替我梳頭,害我掉了很多頭髮。她替我插輸尿管的時候沒有好好消毒,就算亞登在場也一樣。感謝上帝,他對我還是有足夠的尊重與合理的態度,他會把頭轉開。
席薇雅走得很近,有一束照進來的陽光正好落在她的頭髮上,讓這塊頭髮變成紅銅色。她在手裡不斷翻轉著水晶稜鏡,就跟小寶寶一樣,看著房間裡投射出來的無數七彩亮光彩虹。她把一束紅橘色的光正對著薇拉的蜘蛛雙眼照。
她會用力打我光溜溜的屁股,彷彿我是故意要滾下床一樣。然後,她會讓我從側躺恢復到平躺的姿勢,走到床鋪對面,換好新床單,再用欣賞的神情看著我赤|裸的身體。
不過,當薇拉在別處時,我的丈夫常常會跑來找我,溫柔地講話,活動我的手腳。
她跟我之前一樣,用雙手捧起亞登俊俏的臉,把她那長長的紅色指甲靠在他臉上。「親愛的,我有很多方法知道席薇雅信不信任我。我開始慢慢了解她。」
有一天,我差不多放棄希望了。爸爸跑進我的房裡,他的淚水有如夏天溫暖的雨水滴在我臉上。我想眨眼睛,讓他知道我是清醒了,但我沒辦法控制我的眼皮。我的雙眼開闔與我的意志無關。
「醜,非常醜……」史賓瑟.隆瑞高聲地說,他今天沒搭校車回家。冒險抄樹林小徑並沒有讓我躲過他。「奧德莉娜.亞達烈的頭髮很醜,不是仇,是醜……」
我為什麼會有這些想法?我腦袋深處有個畫面,這個畫面發生在遊戲室裡……這個畫面讓我恨亞登。
席薇雅跟螃蟹一樣橫的退回她原本的陰影裡,用嚴密監控的目光看著我跟薇拉。
但薇拉很想要我死。我現在明白,薇拉必須替現在這個狀況負責,就像我生命裡所有最悲慘的事件都少不了她的責任一樣。
我盯著薇拉。她閃閃發亮的杏色頭髮從她上漿的白色護士帽裡流瀉下來。每一縷頭髮都完美有型。她臉色蒼白,柔軟得像黏土一樣,即使如此,她穿白色還是很美,還有她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我心想,那是嚴厲、無情的蜘蛛雙眼。
「親愛的,醒過來。我要妳快點復元。現在的運動會讓妳的手腳不至於萎縮。薇拉說這樣沒有用,但妳的m•hetubook.com•com醫生說也許有幫助。她不喜歡我趁她不在的時候跟醫生討論妳的狀況,不知為何,他們似乎不願意透露太多,也許薇拉是在保護我,不希望我了解太多。她每天吵著要拆掉妳的維生系統。她不敢自己動手。噢,奧德莉娜,如果妳能救救自己,也解救我就好了,我不想做出會毀了我後半生的決定。她說我很軟弱……也許我的確很軟弱,因為我每天看妳這樣,我會想,也許妳死了比較好。然後,我又會想,不,妳會好起來……但奧德莉娜,如果妳繼續消瘦下去,就算我跟薇拉什麼也不做,妳也會凋零,最後死掉啊。」
謊言,這麼多謊言……而當薇拉說,她認識第一個奧德莉娜時,她說的是實話啊,第一個奧德莉娜比我好,比我美,比我聰明,比我更有趣……
「席薇雅只要一有機會,就會跳到我身上來。她抓到哪裡,就咬我哪裡,我打她、踢她、踩她腳趾、扯她頭髮,要她停下來,結果她就跟鬥牛犬一樣不肯鬆口!她根本是個瘋子!」
閃電打了下來,雷聲隆隆。在雷雨天,我害怕待在室外。我又尖叫了起來。
「奧德莉娜,」他哭號著說,跪倒在地上,緊握著我瘦弱鬆弛的手。「我不能讓妳死!我這輩子失去太多女人了。醒過來,別讓我一個人跟薇拉、席薇雅在一起。我不需要她們,也不想要她們。我一直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妳身上。如果因為我太愛妳,讓妳承受太多重擔,請上帝原諒我。」
為什麼你要隱瞞這麼多細節?你難道不曉得,實話遠比謊言更重要嗎?
但史賓瑟.隆瑞跟他那群討厭的同伴會搭校車。他們會對我說很難聽的話,我沒辦法向母親轉述他們說了什麼。
噢,天啊,噢,天啊……我心想,我們每個人不斷付出代價。我的腦袋開始打轉,想要捕捉到一絲牢靠的想法。
她粗魯地讓我翻身、換床單的時候,長長的指甲會刮到我的皮膚。她會讓我躺在床邊,差點摔在地上。她拉著我的頭髮跟一條光滑的大腿,把我拉回安全的位置。
而就在我飄浮進他們稱為睡眠的無名狀態,我感覺到他溫暖的臉龐,他溼熱的淚水。我想開口告訴他,我不會死,但我的舌頭不肯動作,只能沉沉睡去。
「你們打算讓我走。」我挑釁地說,但我心底在顫抖。忽然間,恐懼害我腿軟,害我的心臟跳得好快,害我的血液沉到腳底。
開始下雨了。
我愣住了,沒有唱下去。前方的灌木裡的確有動靜,一個摀住嘴的笑聲。我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然後轉頭看到三個男孩從淺淺小路一旁的荊棘矮木裡跳出來。他們臉上流血的刮痕讓他們看起來很嚇人。不過,他們看起來也很蠢,很笨,愚蠢的男孩。他們以為他們能夠抓住我?我能跑得比艾絲貝阿姨還要快,她總吹噓自己小時候跑得最快。
昏迷?我昏迷了?真不敢相信。我還能依稀看見景象、聽到聲音,這樣是有意義的吧,對不對?
光持續照過來。沿著大廳走道,一路上有好幾百個水晶稜鏡,折射色彩,閃閃發光,攻撃且讓我看不清楚、威脅著我,我轉過身,困惑得搞不清楚東西南北,找不到臥房在哪裡,然後有雙手……這雙手從後方推了我一把。結實、強壯的手讓我往前跌……一直往下、一直往下、一直往下……一路往下跌,直到我的頭好痛,然後是一片黑暗。
「她永遠都只會是個孩子!」薇拉尖聲地說,然後她降了八度音,繼續遊說。「你也想要我。你跟我發|生|關|系,你很享受,而付出代價的人卻是我。」
無趣的單調日子日復一日過去,我開始真正了解薇拉這個人,因為她會對我說些很可怕的話。她以為我聽不到,所以說的都是真話。
「好。」他沉重地說,灰色的霧氣開始出現在他跟薇拉身邊。「我猜妳說的沒錯。奧德莉娜現在這副模樣,她可能也會想一了百了。她還這這麼年輕,就受了這麼多苦。太可惜了,我從來就沒辦法拯救她,我只是想拯救她不要繼續受苦啊。噢,天啊,如果我當初做了不一樣的決定,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亞登,」她現在口氣比較強烈了。「你為什麼一直反對呢?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她好。你肯定曉得她也會想這樣。」
「妳要倒楣了……也許在妳付出代價的時候,就不會感覺這麼良好、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最棒,因為妳是住在漂亮大房子裡的銀蕨女孩。」
在隔壁的房間裡,薇拉的聲音飄過來,她在低聲跟亞登說話。我面露難色,或者是說我想要面露難色。我怪怪的,但我沒時間思索自己到底怎麼了,我必須專注在薇拉的話語上。
我小時候辦得到,長大後我也辦得到。我搖著搖椅,唱著歌,不久,牆壁就開始軟化,出現洞孔,而顆粒分解了,我又回到第一個奧德莉娜的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