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馬修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等他說完，依莎貝兒轉向愛莉。「妳可以走了，愛莉。我要和卡特私下談一談。」
愛莉點頭。「妳說的大概對。我從來沒看過她那樣，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依莎貝兒嘆氣。「夠了。卡特和愛莉，你們嚴重違反了我昨晚發佈的禁令。我了解你們因為星期五晚上發生的事仍然很沮喪，否則的話我就要罰你們兩個勞動服務加上書面警告。不過，我告訴你們兩個，絕對不許再違規。」
麗莎蓋著白色鴨絨被，_在白色的床上，床挨著白色的牆，她的臉色蒼白，閉著眼睛——濃濃的睫毛在皮膚上造成陰影，好似瘀青。她柔滑的長髮披散在枕頭上，一邊臉覆著很寬的繃帶。一條手臂綁著夾板。
她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上迴響。
以前他們幫茱兒說話，她還不高興，可是如果是她完完全全誤判了人家，那就難怪了。她努力回想班長說過什麼讓她不高興的話，突然之間，她只能記得自己生氣或難過的時候，茱兒困惑的表情。
四人快步走向依莎貝兒的辦公室，她為他們把著門，她自己最後進去，坐在辦公桌後。馬修立在她旁邊，一手按著她的椅背。她並沒有介紹他是誰。
「只是……」愛莉一根手指絞著裙襬，「卡特說妳昨天晚上幫我傳話。我想要謝謝妳。其實妳不必幫我的。」
愛莉只遲疑了半秒，也伸出了手。「朋友。」
愛莉很佩服，卡特居然可以自然流暢地使用真相來……說謊，她瞧了依莎貝兒一眼，看她信不信。她並沒有被說動的表情。
愛莉這時變得怯生生的了，一腳腳尖摩擦著另一腳。「我真的很對不起，茱兒。我是混蛋。」
「裘伊心情不好。」愛莉說。「我怕她會受傷。我只是想幫她。」
愛莉覺得受傷，本來想爭辯，繼而一想又作罷。她走向門口，臨行前回頭看了一眼——裘伊仰躺著，盯著天花板，彷彿已經是獨自一人了。
「我為了讓妳入學，打破了許多規矩。」依莎貝兒的語氣憤怒。「我錯了嗎？」
她一臉的哀愁。「她真的很喜歡茹絲，妳知道嗎？」
愛莉把今天早晨的屋頂事件說了出來。說完以後，她等著麗莎一臉震驚，結果麗莎只是搖搖頭。
房間陰暗，窗簾都拉上了。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
愛莉和卡特走在走廊上，左右兩邊是依莎貝兒和馬修。愛莉有種押解犯人的感覺。他們什麼話也沒說。依莎貝兒只說了：「卡特、愛莉，麻煩跟我們來。」就這樣。
可是難搞又不等於是壞人。
「沒多少。只是每個地方都覺得怪怪的。而且……麗莎，裘伊今天早晨好像崩潰了，現在她真的很慘。」
愛莉看了看錶，站了起來。「我大概應該走了，去看看外面的情況。最近真的很奇怪。我覺得要和_圖_書是我不在那兒，學校就會……爆炸。好詭異喔。」
茱兒的雙臂鬆鬆地在胸口|交叉。「不客氣。不過如果妳肯告訴我為什麼要找他，我會覺得比較舒服。而現在，裘伊．艾林佛出了那樣的事，我倒懷疑是不是該後悔了。」
麗莎點頭。「妳也知道裘伊那個人，」她說。「她真的很可愛，可是她的爸媽把她當空氣。一直都是那樣。我覺得她以前常做這種事來吸引他們注意，後來大概就變成習慣了。他們受不了了，就把她丟到這裡來。可是她在這裡很開心，所以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發作過。我只能這麼想，舞會發生的事可能讓她沒有辦法承受。」
「我還好。可能鎮靜劑打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在這裡多久了。」
她敲門，門幾乎立刻就打開了，嚇得她向後跳。
「我為什麼要找妳？」愛莉回答。「妳只會害她惹上麻煩。」
「不知道。好奇怪喔，昨天她們還在這裡走來走去，可是今天我差不多一個也沒看到。」她打了個呵欠。「告訴我，外面的世界都怎麼樣了？最近有什麼新聞嗎？」
愛莉匆忙照著茱兒的指示前進，一面在腦海中重播她和茱兒的對話。
麗莎點頭，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可是我不相信。」她低聲說。「她怎麼會……自殺嘛？她從來也沒有憂鬱沮喪的樣子。而且她有一大堆計畫，說以後要怎樣怎樣。她想環遊世界，妳知道嗎？我不懂她怎麼會做那種事。」
愛莉瞪著她，張大嘴巴。她是怎麼知道小教堂的事的？
「沒關係。」茱兒說。「我早就應該讓妳坐下來，跟妳好好談一談的。我是班長，我應該知道如何處理這類的事。可是我真的很希望我們兩個能夠既往不咎。」
「我把妳叫來是因為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犯了一個錯。」依莎貝兒盯著愛莉。
茱兒仍像平常一樣挑不出一點毛病——制服筆挺，頭髮一絲不苟。「愛莉。有什麼事嗎？」
「進來。」依莎貝兒的語氣像命令。
愛莉關上門時，聽見麗莎說：「別忘了我……」
「裘伊？」她低聲喚，謹慎地踏進房間。「妳還好嗎？」
她停下來，茫然的眼睛看著愛莉。「就這樣了。再來我就都不記得了。只剩下一大片空白。」
麗莎的神情多了一分警覺。「什麼意思？她為什麼會很慘？」
「好，我還以為更久咧。」她看著窗外，臉上掠過陰影。「可是很快就天黑了，對不對？」她一臉的畏懼，愛莉連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我沒事。」愛莉覆住麗莎的手。「他們什麼時候讓妳出院？」
「妳沒走。」麗莎昏沉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她的樣子好單薄，愛莉吃了一驚。她有吃飯嗎？她的樣子……好像一折就會斷。
她在床邊一張木椅上坐下來，發出了隱和_圖_書約的吱嘎聲，麗莎睜開了眼睛。
依莎貝兒的眼神冰冷憤怒。「屋頂掉下來的酒瓶險些就砸中了一個學生。萬一他被砸中了，我們會有法律上的責任。大門前到處都是碎玻璃，應該說是伏特加。」
麗莎的眼神變暗，因為專心而皺起了眉頭。「整件事都朦朦朧朧的。我記得跟盧卡斯跳舞，後來我們決定要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們正要從大門出去，因為後門擠滿了人。可是燈突然全都滅了。剛開始也沒什麼——而且還滿好玩的。門廳點著蠟燭，我們還是看得見。可是後來就聽到有人尖叫。
「當然啊。」愛莉說。「妳不應該一直一個人，太無聊了。護士都跑到哪裡去了啊？」
愛莉既驚且怒，不得不垂下視線，以免依莎貝兒看出她憤怒的表情。茹絲死了，學校失火，而她卻只擔心因為碎玻璃而被告？
麗莎東看西看，彷彿會看到她們從櫥櫃後跳出來。
麗莎伸手去握她的手，捏了捏。「可憐的妳。妳一定以為西默利亞是瘋人院，其實真的不是。至少不是很經常啦。」
依莎貝兒一臉的不以為然。「我不會跟妳討論事關其他學生的懲戒措施，愛莉。」
一滴淚從裘伊的臉頰落下，她舉起手擦掉，兩隻手都包得像木乃伊一樣。
愛莉感覺恐懼在胃裡漸漸擴散，這時，有人敲門。
「好，去看麗莎吧——她一個人在那邊可能很寂寞。」茱兒說，退進房間，又以比較平常的官方口氣說：「還有，拜託不要再上屋頂去郊遊了。」
「沒多久啦。」愛莉必須停下來計算。「我是說……今天是星期幾？好像是星期日。」她因為自己也搞不清楚而臉紅，可是麗莎似乎滿意了。
「我會再來。」愛莉保證。「如果妳覺得可以下床了，裘伊就在隔兩扇門的病房裡。不過要先等她清醒。」
麗莎低頭看著胳臂，說：「會嗎？我也不曉得是怎麼弄的。我跌倒的時候好像還扭傷了腳。」
愛莉沉吟著是否要告訴麗莎她也對官方的說法感到懷疑，可是她又覺得麗莎不是那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並不是說她不信任麗莎，而是她不想害麗莎擔心。
依莎貝兒犀利地瞅了她一眼。「我們就先來了解一下今天早上屋頂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愛莉？」
「我從來沒有討厭妳。」茱兒說。「只是妳每次看到我都好像又害怕又生氣，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樣讓妳知道我不是敵人。」
她轉身就往樓梯跑，衝到女生宿舍，停在三三五。
「什……什麼意思？」愛莉小心翼翼地問。
她帶著挑戰的神情伸出手。「朋友？」
她想起了卡特和席爾文聽見她不喜歡茱兒，都取笑她——他們似乎覺得她很棒，雖然席爾文也認為她有時很難搞。
「麗莎，卡特說她以前也這樣過和-圖-書……？」
「盧卡斯叫我留在那裡，他會回來找我。然後他就跑回大廳，看是發生了什麼事。」
愛莉也微笑，可是卻因擔憂雙眉之間出現了皺紋。「嘿，妳還好嗎？我聽說妳醒了。」
這一番話來得太突然，好一會兒，愛莉驚得啞口無言。「我只是……我覺得妳討厭我。」她終於說。
在這之後，兩人默默坐著，麗莎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可是愛莉在椅子上一動吱嘎聲就又把她吵醒了。
「裘伊的四片指甲拔掉了，」依莎貝兒說，「一隻手嚴重割傷。瘀傷很嚴重。應該都是她跌落的時候受的傷。她也喝醉了。她的傷勢大部分是皮肉傷，酒醉也是暫時的，目前正由護士治療，也施打了鎮靜劑。她會留在醫務室裡，等我們決定如何懲罰她為止。她的父母也會接到通知。」
「我能體諒愛莉的心情，可是在這幢建築裡有的是地方可以談話，卡特。」她冷淡地說。「我不喜歡有人堂而皇之違背我的禁令，尤其是指示清清楚楚，又是不久前才下的。」
「麗莎，妳是出了什麼事？」愛莉問。「裘伊說燈滅的時候，她就跟妳分散了，一直到後來我們才在……嗯，妳知道，在門廳找到妳。」
愛莉斟酌著該告訴她多少。後來決定麗莎比她自己還要了解裘伊。
她關上了門，靠在門上想偷聽，但木門太厚實，什麼也聽不見。
愛莉躊躇，巴不得對茱兒的信任足以跟她吐實。看她沒有動，金髮的班長挑高弧度完美的秀眉，問：「還有事嗎？」
「嘿，」愛莉低聲說，「妳還好嗎？」
進來的是席爾文。他四下一掃，迴避愛莉的視線，再關上門，背靠在門上。
她推開了門。
她的表情變得更認真。「不要因為她的言行而評斷我。要評斷我就用我自己的言行。」
「哈囉？」愛莉試探地叫。
麗莎把自己推起來靠著忱頭。她的手腕上貼了一塊膠帶，是前一陣子靜脈注射的地方，她的兩條胳臂上到處是黑紫色的瘀血。
這裡好安靜，雖然是走在陽光充足的走廊上，她還是緊張不安。她經過每一扇門都怯怯地敲門，去轉門把。沒有人應門，她敲的前三扇門都上鎖了。
「裘伊會怎麼樣？」問題脫口而出，愛莉來不及管住自己的嘴巴。
「那妳的胳臂呢？」愛莉湊近一點，小心把麗莎的短袖病人袍往上拉，把她的皮膚看得仔細點。「這些瘀傷——感覺好像……好像是手印子。」
「他們有沒有……」愛莉支支吾吾，又重說一次。「他們應該有告訴妳茹絲的事吧？」
「我的指示非常明確，學生不准出去，而我發現妳不但和裘伊．艾林佛坐在屋頂喝酒，妳還去過小教堂。我問妳，愛莉，除了說妳愛反抗之外，我還能怎麼想？」
依莎貝兒的注意力轉向了卡特。「請問www.hetubook.com.com一下，你又為什麼全程陪著她？你不是不知道規定。」
「我聽說她終於醒了。」茱兒說。「到一樓去，穿過教室區，從盡頭的樓梯上去。上去的第一層就是。妳一看到就會知道。」
「我想去看麗莎，」愛莉說，「可是我不知道醫務室在哪裡，我猜妳應該會知道。」
什麼私下嘛。
「我現在不想說話，愛莉。」她的聲音沙啞平板。
麗莎抬頭對她微笑。「謝謝妳來看我。」
走廊盡頭，有扇未標示的門，門上的毛玻璃有日光湧入。
「可是我只是想幫裘伊啊！」愛莉脫口抗議。「伏特加又不是我給她的，也不是我把她帶到屋頂上的。我只是想救她的命，這樣到底是哪裡不對？」
麗莎聳聳肩。「沒人跟我說。」
「我是凱蒂的朋友，對，她確實討厭妳，可是她只是嫉妒。她喜歡席爾文，席爾文偏偏喜歡妳，所以傷了她的心，也讓她變得很刻薄。她習慣了要什麼有什麼。可是妳應該知道她是她我是我。我一直叫她快點長大，不要再惹妳，可是，」她聳聳肩，「她誰的話也不聽。」
「除了幫她忙以外，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她解釋。「她還好嗎？」
「茹絲和麗莎發生那樣的意外，愛莉很難過。她在考慮離開學校。」卡特說明。「我要她能夠坦然說話，不怕被人偷聽。」
「妳為什麼不先來找我呢？」茱兒問。
她俯身擁抱了麗莎。她抱起來都是骨頭，害得愛莉根本就不敢出力。
「放心好了，妳在這裡百分之百安全。」
沒有回應，但她總覺得裘伊醒著。她讓門開著，踮腳走進去，蹲在。裘伊閉著眼睛，可是呼吸卻不匀稱。
愛莉的心往下墜，又注意前方。「我不懂。」她說。「我做了什麼？」
茱兒一臉的氣惱，可是愛莉覺得也有點受傷的樣子。「妳和裘伊只要住在這一樓，就是我的責任，愛莉。妳根本不應該害自己置身險地，像今天一樣。而且卡特也跟我說了妳的恐慌症——妳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我又不是專門來害妳勞動服務或是對妳大吼大叫的。我是來幫妳的。可是無論我怎麼做，妳都把我當成是敵人一樣。」
如果茱兒看見她很驚訝，她也沒有表現出來。
可能就是這裡。
「她會被……被退學嗎？」愛莉緊緊抓著椅臂，手關節都泛白了。
卡特的聲音非常自信，令人驚訝，愛莉心裡想。他的語氣比較像是兒子向生氣的母親求情，而不是學生向校長解釋。
愛莉回到走廊上，又試了其他的門。距離裘伊的房間兩扇門處，她探頭進去看，看見了漆成白色的明亮空間，八張床排成兩排，還以白色帘子隔開，半開半關的窗子吹進來清風，帘子也沙沙響。其中只有一張床上有人和-圖-書。
「喔，可憐的裘伊。她一定是難過死了。真希望我可以去跟她談一談。」
麗莎不怎麼相信的樣子，可是藥物似乎影響了她的思緒，所以沒一會兒，她就又放心了。
我怎麼會那樣錯怪她？我真的錯得那麼離譜嗎？
「我可以說句話嗎，依莎貝兒？」席爾文詢問地看著校長，她對他略一點頭。
愛莉瞧了卡特一眼，可是他筆直看著前方，她只好離開，卻注意到席爾文和馬修仍留在辦公室裡。
愛莉拍拍她的手。「依莎貝兒說妳沒事——妳是不是腦震盪什麼的？我哥哥有一次也是腦震盪，一直到兩個星期以後才想起來他是從哪裡摔下去的。」
第四扇卻開了。
她的脆弱使她的眼睛顯得又大又孩子氣，愛莉莫名其妙湧出一股保護欲。
可是，茱兒突然想當她的朋友，也有點奇怪。裘伊在屋頂上的醉言醉語在她耳朵裡迴響：「他們不喜歡妳……他們覺得妳很危險。」
卡特舉起雙手，掌心朝上。「那麼該道歉的人是我，不是愛莉。是我建議到小教堂的。剛開始她甚至還拒絕，因為她不想違背妳的規定，是我說服她的。要是有人反抗，那也是我。可是我這麼做是為了我認為是正確的理由。」
愛莉只看到枕頭上一篷金髮。
「可是妳跟凱蒂．吉爾摩是朋友，她真的真的很討厭我。」
門後有一道只供實用的狹窄樓梯，每一層都有透光的窗戶照明。她拾級而上，第一層是一樓和二樓的夾層。她上了樓梯，立刻就進入了走廊，天花板很低，鋪著亞麻油地板，與這幢建築的其他部分形成強烈的對比。走廊一側是一排緊閉的白門，每扇門上都有毛玻璃，玻璃被漆成藍色的十字分割成四小塊。另一側的牆列著窗戶，灑入了陽光和新鮮空氣。
「卡特，你不僅不遵守依莎貝兒的指示，也違背了我的指示。」他說，高雅的法國腔綴著每一個字。「這麼做，你讓愛莉置於險地，這點，絕不可饒恕。」
從開始到現在，卡特還是第一次顯得緊繃。愛莉看見他兩手握成了拳頭，又非常刻意地放開。但是他一聲不吭。
教室區這邊的燈都沒有打開，她摸索著牆壁，想找開關。找了半天找不到，她只好加快腳步，在走廊上半跑半走，足聲迴盪。她經過了一扇又一扇的門，一間又一間空洞的教室，課桌椅如鬼魅似地排成一排或是排成圓圈。
卡特向前傾。「等一下，依莎貝兒。她去小教堂是我要她去的。我一直陪著她。她很安全。」
「對，護士說我摔下去的時候撞到了頭，把自己割傷了——我縫了十二針耶。」她無意識地摸了摸繃帶。
愛莉說她發現了紙條，注意到窗子打開了，就爬出去，發現裘伊在屋頂上，以及一切的經過。
她睏倦地微笑。「愛莉。」
茱兒居然哈的一聲，道歉似地舉起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