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怪不得平板電腦上的地圖是空白的，因為這個廠房會即時自我重整。

有個架子扛著一排標槍跟長矛，咻咻掠過我身邊。接著猛然一轉——長矛哐噹作響——我看到它朝著遠側牆壁的寬闊門口滑去。那裡有涼爽的藍光撒入黑暗裡，穿著防護衣的團隊從架上抬起箱子，對照著夾寫字板上的檢查資料，然後把它們抬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架子像學童一樣排排站好，在隊伍裡扭來動去、推推搡搡。接著那些白衣人忙完以後快步走開，再次隱入迷宮。

閃過一陣動靜。我腦袋裡專門用來偵測其他人類的那部分（尤其是搶劫犯、謀殺犯跟忍者敵人），就像那些橘燈一樣亮起。有個人穿越黑暗走來。倉鼠模式：啟動。有人速度飛快地朝我奔來，模樣就像科維納。我旋身面對他，雙手高舉身前，不由自主地吶喊「啊！」

我前方的地板上漆了一道粗粗的黃線。我悄悄把一根腳趾探了過去，結果附近的架子全都突然轉離、退縮開來。很好，它們知道我在這裡。

身在專門對密西西比州以西的任何歷史娛樂部門提供服務的最先進境外儲藏廠房的這裡，不是你去找工藝品，而是工藝品來找你。

其中一張表格——黃色那張——告訴我Gerritszoon的打印器在編號ZULU-2591的架子上。「所以，我要怎麼找？」

突然傳來一聲液壓的劈啪響。有個地下保險箱突然活動起來。它猛地往前抽動，橘燈閃爍不已。我趕緊跳開，它滾過我剛剛www.hetubook.com.com站立的地方。保險箱踏上旅程，緩緩朝著寬闊的門口移去，所有的架子紛紛移動以便讓出空間。

統一通用長期儲存是一片灰色的長型低矮建物，蹲距於內華達州安特普來斯鎮外公路的旁邊。我停入長型的停車場時，感覺得到那種空白的團塊往下壓迫著我的精神。這裡是荒蕪工業園區的具體呈現，可是裡面至少給人找到寶物的希望。在公路上再走三英里就會看到的蘋果蜜蜂連鎖餐館也很讓人沮喪，但你至少確定裡面有什麼在等你。

整個空間黑黝黝的，頂頭無燈，可是每個架子頂端都有小小橘燈閃爍轉動著。架子進行複雜的遷移時，橘燈會投下怪異的旋轉陰影。這裡的空氣好乾——真的很乾燥——我舔舔嘴唇。

統通儲存廠房是我見過最不可思議的空間。要記得，我最近才在垂直延伸的書店工作過，近來還拜訪過一座祕密地下圖書館。也請記住，我小時候參觀過西斯汀禮拜堂，而且因為科學營活動的關係，還參觀過粒子加速器。而這家倉庫把它們全都比下去了。

我原本以為，用來裝傑利茲遜的偉大創造物的，會是個厚重的箱子，鑄造精美的箱櫃。卻發現是個口蓋內折的厚紙箱。每個打印器都包在各自的塑膠袋裡，用橡皮筋捆得緊緊，看起來就像老舊的汽車零件。

我突然想到，要是我在這裡被壓扁，要等上好一陣子，才會有人找到我。

原來又是那幅畫——蓄著鬍髭的商界鉅子。它又回來巡視。難道它在跟蹤我？不——當然不是了。我的ｈttps://m•ｈｅｔｕｂook.cｏｍ•ｃｏｍ心怦怦猛跳。鎮定下來啊，毛毛小飛俠。

要走進統通，我得先經過兩個金屬偵測器跟一台X光機，然後一位叫貝瑞的安全警衛對我進行搜身檢查。我的背包、夾克、皮夾跟口袋的零錢都被沒收。貝瑞查看我有沒有夾帶刀子、手術刀、鎬、錐、剪刀、刷子跟棉棒，檢查我指甲的長度。然後，要我套上粉紅色的乳膠手套。最後要我穿上白色的泰維克連身防護衣，手腕那裡有鬆緊帶，腳上的鞋子可以套進內建的短統靴。我走進儲藏設施裡乾燥純淨的空氣時，變成了徹底鈍化的人：我沒辦法削鑿、搔刮、褪色、侵蝕，或是用已知宇宙裡的任何物理物質來做反應。我猜我還是可以舔舔什麼吧。貝瑞竟然沒用膠帶把我的嘴巴封死，我還滿訝異的。

天花板高高在上，像飛機棚一樣有羅紋。地面是由高大的金屬架子所組成的迷宮，架上擺滿了箱子、罐子、容器跟桶子。夠簡單的。可是那些架子——那些架子全都動來動去。

「老實講，親愛的，很難說耶，」雪若說，「你就隨機應變吧。」

雪若在狹窄的走廊跟我會合，頭頂的日光燈灑下刺眼光線，門上用模版以高瘦的黑色字母印出「典藏/館藏出售」的字眼。它們看起一副想表示這是核能反應器爐心的感覺。

平板電腦對著我眨眨眼，現在顯示了標有ZULU-2591的藍點，就在靠近地板中央的地方。OK，還滿有用的。一定是詢答器標籤，或是一個魔咒和圖書。

一時片刻，我頭昏欲吐——我的視線在起伏飄游。整個廠房都像桶子裡的蠕蟲一樣扭動身軀；同樣是重複交疊而難以跟隨的動態。架子全都架在粗厚的橡膠輪子上，而且它們很懂得善用輪子。它們以緊密、控制之中的爆發力移動，再來改以平順的衝刺，穿越通暢無阻的地面通道。它們會停頓下來，客氣地互相等候；它們會成群結黨，組成長長的商隊。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完全就像「神祕的魔法石」。

我納悶，馬特的迷你城市——唔，現在算是馬特跟艾許莉共有的了——某天是否也會在這些移動的架子上落腳。他們會不會把它側放之後綁牢？還是會親手將它整個拆散，把每棟建築物包在紗布裡分別儲放？那些架子會不會分散開來，各奔東西？大都會會不會散落在這個廠房的各個角落裡，就像星塵一樣？有那麼多人想把東西送進博物館……難道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嗎？

那塊平板電腦顯示迷你的走廊（她用手指戳戳——「看，我們就在這裡」）一路延伸通到巨大的空白長方形。「儲存廠房就在那裡，從這裡穿過去。」她舉起手臂，手環撞得乒令乒令，朝著通往寬闊雙門的走廊指去。

接著我用雙臂抱住裝著Gerritszoon打印器的箱子，從架上抬起來，搖搖晃晃往外走回暴風雨裡。

「歡迎來到內華達州，親愛的！」她揮揮手粲然一笑，臉頰跟著隆起。「能夠在這外頭看到新面孔，真是太好了。」雪若是個滿頭黑色小鬈髮的中年婦女。她穿著整齊之字圖紋的綠色羊毛衫，配上淡灰藍色的高腰和圖書寬鬆牛仔褲——她不用穿防護衣，統通識別證用掛帶吊在脖子上，識別證上的照片看起來年輕十歲。

這個廠房的外圍就像公路，一定是所有熱門工藝品閒晃逗留的地方。可是就在我依循平板電腦的指示，朝向地板中間走去時，周遭整個放慢速度。這裡有一架架的柳條面具，還有包在防撞泡棉粒裡的茶具組、外頭覆滿乾燥藤壺的厚金屬嵌板。這裡，是飛機螺旋槳跟三件式西裝。這邊，物品比較奇怪。

廠房的正中央沒有絲毫動靜。裡面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架子已經關掉各自的燈光，也許是為了節省電池電力，或者只是出於絕望。一片寧靜——恍如暴風眼。一道道的光線從忙碌的周邊流洩進來，一時照亮了凹陷的棕色盒子、一疊疊的報紙、一片片的厚石板。我查了查平板電腦，找出了眨動的藍點。我想已經很接近了，所以我開始查看那些架子。

四下無人。我把X當成神祕長劍一樣往空中舉高。我想像一道閃電穿越天花板往下竄來。我想像蟒蛇王后的暗黑兵團沉默下來。我低聲發出一個能量超載的噪音：劈咻咻咻！

「抱歉了。」她把包在輪胎紋路橡膠外殼的上一代平板電腦交給我。「不過這裡有地圖。我們現在有這些很酷的平板電腦了。」她露出笑容。

不過，我拿了一枚出來——是X，沉甸甸的——一股勝利的感受湧過我的腦袋。我不敢相信真的到手了。我不敢相信我找到它們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拿到了葛立佛黃金號角的泰勒瑪．半血。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英雄。

所以我慢慢走進這個大漩渦裡。有些架子並ｗｗw.ｈｅｔｕbｏoｋ•ｃｏｍ.ｃom未放慢速度，但是調整了行進的軌道，在我背後或前方滑行。我平穩地走著，踩出緩慢審慎的步伐。架子在我四周遷移的時候，形成令人驚嘆的遊行隊伍。上了藍色與金色釉料的巨型甕缸，用防撞泡棉包好綁住；盛滿棕色甲醛的寬闊玻璃圓筒，裡面的觸鬚隱約可見、起伏不定。一片片水晶從粗糙的黑岩塊凸出來，在黑暗中散放綠光。有個架子只放一幅六呎高的油畫：是個商界鉅子一臉慍怒的肖像，蓄著稀薄的鬍髭。那幅畫像沿著弧線滑離視野時，他的視線似乎緊跟我不放。

「挑出跟打包？」

它們全都覆滿厚厚一層塵埃。我一架接一架地抹去塵埃，檢查標籤。在亮黃色上方寫著高瘦的黑色數字：BRAVO-3877、GAMMA-6173。我不停查看，用手機當手電筒。TANGO-5179、ULTRA-4549。就在那時：ZULU-2591。

「好了，親愛的。館際租借表在這邊。」她把一張皺皺的淺綠紙張遞給我。「還有這張出借提貨單。」又遞來另一張，是黃色的。「你必須在這張上頭簽名。」這張是粉紅的。雪若深深吸口氣，蹙起眉頭說，「現在聽好了，親愛的。你的機構沒有得到全國認證，所以我們沒辦法替你挑出跟打包。那是違反規定的。」

這裡也不全都是架子。還有會滾動的地下保險箱——架在坦克履帶上的巨大金屬箱子。其中有些緩緩往前爬動，有些則定定地留在原地。它們的頂端都有複雜的鎖以及閃亮的黑相機。其中一個有鮮豔的生物危害警告標誌橫列在前側；我隔得遠遠地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