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魔法師

作者:符傲思
魔法師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部 十三

第二部

十三

「以前啦,以前我還能彈。不過也沒關係。走吧。」他這種做起事來風風火火的樣子,看來有點病態。似乎不僅是想擺脫我,還想擺脫掉時間的樣子。
「我到這兒來,只是想要杯水喝。這……」
「如果請你別問我問題,你可以原諒嗎?」
「你單獨一個人住在這裡?」
「我第二個請求是,你下個週末再過來這裡。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住這兒。也就是說,如果不介意的話,星期一早上一大早,就得上路走回去。」
「你當初是怎麼到這裡的,康奇斯先生?」
「你覺得自己被什麼選上了嗎?」
「去吧。」
突然間他動了一下,轉頭看著我們左邊那座比較小的峭壁頂。我也跟著看了看四周,什麼也沒發現。我又回頭看著他。「有什麼東西嗎?」
「密特福上尉讓我以身具英國血統為恥!」
我們靜靜地坐著,呼吸逐漸恢復正常。透過松林纖細的縫隙,我看到天空正漸昏黃,西邊轉趨矇矓。幾片霞雲高高地靜掛在這個世界的沉寂之上。
「選上?」
「這是我的管家瑪麗亞。」他用非常標準的希臘語跟她說話,我只聽得懂我自己的名字和學校的名字。老婦人對我屈膝行禮,眼睛卻盯著地上,臉上也毫無笑容,然後就把盤子裡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康奇斯掀起一張大盤子上罩的棉布,他氣定神閒,動作迅捷,像是個魔法師一樣。我看到盤子裡頭有小黃瓜三明治。他倒完茶之後,示意問我要不要加檸檬。
我們站在防波堤上。「我的泳褲留在上頭。」
他又舉手制止我開口,然後無言地揮動褐色而肌肉發達的手臂,示意前方的大海、群山和南方的方向,似乎是嫌我之前沒看清楚,現在應該再好好地欣賞一下。我從旁偷偷地觀察,顯然他是個很少有笑容的人。臉上像戴了副面具,情感毫不外露。鼻子斜向嘴角有很深的皺紋,表示此人閱歷豐富、喜歡指揮控制,而且對傻瓜沒什麼耐心。他有點瘋瘋癲癲的,雖然絕對沒有傷害性,但已經有點瘋瘋的。我突然想到,他會不會把我誤認為別人了。他那雙猿猴般的眼睛一直看著我,這份靜默和凝視讓我有點不安,又覺得有點好笑,他好像正對著一隻鳥施展催眠術。
「人一變老,就走下坡路囉。」他做了個鬼臉,「早晚會死的。」
我們又走回那片礫石灘,坐在一塊從海上撈起來,很大塊的漂流木上頭。
「傳說也有兩個版本。不過現在都不重要。對他們來說,我就是個隱居的人,誰也沒見過我。了解嗎?」
「那幹嘛釘那塊牌子?」
「我聽說過。」
「渴望的豈止音樂?」沒等我回答,他又說,「走吧!普洛斯佩羅(Prospero)帶你去看他的產業。」
「選民?」
他深棕色的眼睛死盯著我,過了好久才帶著一絲很淡的笑容回答我。「現在也覺得誰在看你嗎?」
「謹遵所囑。」
「我想他大概在學校聽到些什麼。」
我看著他的側臉。他發什麼神經?還是在戲弄我?我試著再跟他說話。「之前那兩位,我猜你都見過吧。」他轉頭看著我,動作像蛇一樣快,眼裡有責備的意思,但沒說什麼。我提示著說,「拉弗里和-圖-書爾?」
突然,他奇怪而快速地搖搖頭,似乎心裡有什麼疑惑,動作有點誇張,又不期待答案的樣子。接著又換了一副表情,似乎剛剛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只是個玩笑或是謎語,是事先經過計畫、排練之後才上演的,而現在可以結束了。我又一次感到驚訝,原來他一點也不瘋,甚至還微笑著,而且那對猿猴般的眼睛也變成像松鼠的一樣。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站在我後頭,靠得很近。
雖然他馬上把手搭在我肩上,好像是在叫我放心,說這個並不重要,不過這時候他就站了起來。我們繼續攀爬未完的山路。最後抵達柱廊邊的砂石地,他才停下腳步。
「你是來找我的吧。拜託,人生苦短啊!」
「我上個星期天看到你了。」
「什麼也沒講。只說……」他的眼神很專注,「他只說你們……吵過架。」
「不必穿衣服啊。」他的眼神看來像是下了一步高招的棋手。我想起狄米德說過一個關於英國人屁股的笑話。還有,普里阿普斯。八成只有一個解釋吧:康奇斯就是個老玻璃嘛!
「當然,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我知道另一個要求是什麼:別再來找他了囉。
他的頭幾乎全禿了,膚色像老皮革般呈褐色,長得又矮又瘦,年紀完全看不出來,也許是六十,說不定是七十。他穿著海藍色的襯衫,及膝的短褲,腳上是一雙有鹽漬的運動鞋。他身上最特別的是那對眼光銳利而意念飽滿的雙眼,深褐色的瞳子,眼神專注,非常清澈的眼白,看來不像是人的眼睛,而是類似人猿或猴子的,可以把人看個透。
樂聲停了好一陣子,大概是故意要讓我猜的吧。然後轟然而奏,傳來大鍵琴的琴聲。我遲疑著要不要進屋裡去,最後決定讓他在屋裡彈,我在外頭聽。他起先彈得飛快,然後變得沉穩緩和,有一、兩次中斷重彈同一個樂段。那個老婦人走過來,默默無言地收走盤子,連一次也沒正眼瞧我。甚至是我指著剩下的幾塊考拉餅,用誇張矯飾的希臘語表示好吃的時候,她照樣默不吭聲。這位遁世派的主人,顯然比較喜歡沉默寡言的僕人。樂聲從屋裡清晰地流瀉出來,環繞過我身邊,再逸出柱廊,淌入陽光裡。他再中斷,重複彈奏某個樂段,然後像開始的時候一樣地突然停止。我聽到門關起來的聲音,接著是一陣靜默。五分鐘,十分鐘。太陽斜斜地爬過柱廊的紅色磁磚地,朝我照來。
「德國兵釘上去的,戰爭期間他們徵用布朗尼。」
接著我們來到果菜園的一角,那裡有個歪歪斜斜的棚架,爬滿了九重葛、牽牛花之類的植物。他示意我進去。樹蔭裡,前方裸|露的岩石上有一個台座,座上是一尊青銅雕像,挺著一根大得古怪的陰|莖。兩手舉得高高的,像在嚇唬小孩,臉上露出瘋狂而好色的淫笑。雕像大概是十八吋高,散發出一種原始的恐怖。
「是阿爾巴尼亞語。」他點了點鼻子,「鼻子的意思。因為那裡有個峭壁。」
「他跟我是不太一樣的。」
他走到柱廊邊緣站在陽光下,伸展一下手臂和手指。又做了個姿態,表示我待會兒也可以自行進到屋裡去。從我坐著的地方,可以看到屋裡花布沙發的一角和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盆乳白色的花。後面牆壁則是整面的書架,從天花板到和-圖-書地板。我又偷吃了一塊考拉餅。太陽已經開始西沉,往遠山跌落。山腳下灰暗陰影中的大海,懶洋洋地閃著亮光。突然間傳來一陣古老的樂聲,嚇我一跳。是一段快速的琶音彈奏。樂聲聽來極為真實,不可能是收音機或唱片的。我停止吃東西,心裡想著這會兒不知道又有什麼新把戲。
「我是……」我開口了,他轉過身子。但他又舉起左手,這次是叫我別說話。然後拉著我的手,帶我到柱廊邊。他有種權威感,一種相當唐突的決斷力,讓我有點吃不消。他先看看四周的景色,又看看我。底下傳來番紅花似的甜味,飄蕩在空氣中。番紅花就種在下面砂石地的兩側。
「他提到過我嗎?」
「我的名字要用英國發音啦,『奇』要唸得輕一點。」他啜著茶,「你要是問過赫姆斯(Hermēs)問題,宙斯當然就會知道囉。」
「我的同事實在是太笨了。」
「隨便囉。」
「這裡叫毛薩。」
「一點也不會呀。是巴哈?」
「誰告訴你的?」
「記住囉,機會。」
「泰勒曼(Telemann)。」
我笑了,「總是嗎?」
他注意地盯著我的眼睛,然後點點頭,不過看來還是不太確定。我對他笑了笑,他也回給我一個謹慎的笑容。我們的心裡又在暗中較勁,顯然我是佔了上風,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們回頭往屋子走。柱廊前有條狹窄的陡峭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海邊。那裡是一個小海灣,兩側距離不到五十碼,都是峭壁。他自己建了一條小小的防波堤,堤邊繫著一艘綠色和粉紅色相間的小艇,就是島上常見的敞篷小艇加裝引擎。在海灘的一端我看到有個小洞穴,裡頭放著幾桶煤油。附近還有一間小小的幫浦房,牽出一條管子通上峭壁。
他搞得我緊張兮兮的,我也慎重其事地握著他的手。他握手的時間,超乎一般禮節的要求。握手力道相當強,而且帶著某種疑惑和探尋的眼神。
「普洛斯佩羅有很多東西,」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但不見得都是年輕貌美喔,爾夫先生。」
「密特福嗎?」他的眼睛又突然銳利地看著我,「我在倫敦見過他。」
「要不要游泳?」
他停頓了一下,「我判斷一個國家,不是看他們的天才而是根據民族的特質。古希臘人可以嘲笑自己,但羅馬人就辦不到。這就是為何法國是個文明社會,而西班牙不是。這也是為什麼我可以原諒作惡多端的猶太人和盎格魯─薩克遜人。還有,如果我信仰上帝的話,我也該感謝上帝,沒讓我有日耳曼血統。」
我點了根香菸,邊抽邊看著他,心想他到底是怎樣的人。這樣一個人突然闖進「我的」荒涼小島,像是無端從不毛之地一夜就冒出來,不能不說讓我有點嚇一跳,不僅是因為他英語說得流利,似乎很有文化教養,又見多識廣;也不只是因為他跟我原先的想像不太一樣。而是我知道去年還有什麼難解之謎,密特福故意隱瞞或者是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難言之隱。空氣中有種曖昧、模糊,出乎意料之外的味道。
爬到半山腰,陡峭的小路變寬,那裡有一張鐵椅。快步疾行的康奇斯高興地坐下來,他嘴裡喘著粗氣,我也一樣。他拍了拍心臟部位,我關心地看著他,他又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是普里阿普斯(Priapus),古代每個園圃、果園,都有一尊這種雕像,用來嚇唬盜賊、祈求豐收。本來該用梨木雕刻的。」
「你聽說了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呢,康奇斯先生?」
「留在那裡的,是你的東西嗎?」
他轉頭望向大海,「中國唐朝有首詩,」他煞有其事地吟哦起來,「『在這個邊疆,樹葉正見凋零。我的鄰居都是蠻夷,而你遠在千里之外,但是我桌上總是擺著兩個杯子在等你啊。』」
他為我添了茶,茶裡頭有大片的茶葉渣,中國茶葉的香氣久久不散。另一個盤子裡頭裝的是「考拉比底斯」,這是一種圓錐形的奶油糖霜酥餅。我早已經忘了美味的茶點是什麼滋味。坐在那兒吃點心,我心裡頭既羨慕又嫉妒,我過的是團體生活,吃的是大鍋飯,生活中的種種都跟團體脫不了干係。我真是羡慕那些功成名就者所過的富足個人生活呀!記得讀書的時候曾和導師喝茶,他是馬德倫學院的單身老學究,他的房間、他的書,他那份沉靜、細緻與隨著時間流逝的平和,也都讓我羨慕不已。
「阿爾巴尼亞人是海盜,不是詩人。他們把這個岬角叫做布朗尼,兩百年前的土話,意思是葫蘆,也代表頭顱。」他繼續走著,「死亡和海水。」
「密特福?」又是那副責備的眼神。
「我想他們原先駐紮在法國吧,大概覺得待在這裡太無聊了。」他轉過身來,微笑地看著我,「嚴格說,能發現德國人有一點點幽默,就該謝天謝地囉。所以,我才不想擔起毀掉這株奇花異草的責任哩!」
首先,我就知道我到這兒來,是在他的預期之中。他看著我,一點也不驚訝,臉上帶著一點微笑,笑得神情詭譎。
「一隻鳥。」
「我只是感到好奇咧,爾夫先生。」他伸出手來,「萬一你不能來的話,到撒波洛那兒留個信給赫姆斯,第二天就會送到這兒來了。」
「牧神潘?」
「我有兩個請求。第一是你不要告訴那邊的任何人,說你見過我。這是因為戰爭時發生的一些事情。」
「誇獎瑪麗亞手藝的英國人,你還不是第一個哩!」
「很少。」他迅速改變話題。「喜歡我的房子嗎?我自己設計、自己蓋的喔。」
「很棒。不過你該讓我……」
「那好。」
「『我們不應停止探索』?」
我識相地笑了笑,心想他大概是想起戰爭時的往事吧,所以我刻意沉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的還是非常少。不過這更能顯示出你的寬宏大量。」
「你了解德國嗎?」
我坐下來。剩下那個位子剛好就是我的囉。來了個老婦人,穿著的黑衣服,或許是因為年深日久而有點泛灰,臉上則像印地安老太婆那樣皺紋滿布。她端著一個盤子,上頭是精美的銀壺、水壺、一小碗的糖和一碟檸檬切片。那副樣子似乎很不協調。
https://m.hetubook.com.com「你肯定已經知道我的一切了吧。」
我站起來,「希望能再聽到你彈琴,」他微微欠身,作勢拒絕我的請求,「這裡大家都很渴望聽到點音樂。」
「我挑得不錯吧?」他的英語很道地。
那幢從這裡看不見的房子傳來一陣鐘聲,先是兩響,過了一會兒又敲了三響,接著又是兩響。很明顯是有意義的。鐘聲跟周遭的平靜極不協調,似乎讓四周圍和它的主人都充滿了緊張氣氛。康奇斯馬上站起來。「我要走了。你也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謝謝你,非常感謝,我很樂意。」
「希望我沒有妨礙到你。」
又一次讓我感到意外,他平靜地說:「你覺得自己是選民嗎?」
「我也羨慕你。你發現了一件重要的東西。眼前所見,都是你的發現。」
「我卻覺得你可能是被選中的。」
「不可能了解德國的啦,只能忍受它而已。」
「請人家做的啦。走吧。」他說「走吧」的樣子,很像希臘人在趕驢。後來我又想到,好像他準備雇用我,所以帶著我參觀工作。
「你會回去英國嗎?」
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害怕別人在背後議論他。我說我在植物標本簿裡頭發現那張紙片,他才變得比較和緩。「他在這裡很不快樂,在弗拉瑟斯島上。」
他臉上並沒有刻意裝出慈祥和藹的笑容。有些人說客套話時就來這一招,真讓人討厭。再者,他對我的態度,眼中那股熱切的樣子,看來也不是在說客套話。
「真的非常謝謝你。」我試著讓他回應我的笑容,自己招認剛剛只是故意取笑我而已。不過他一臉憂思,看來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他又倒了些茶,「你覺得密特福上尉這個人如何?」
他點頭。「我今天下午也看到你了。」
「聽起來不太詩意,這麼漂亮的海灘啊。」
他一路快速前行,不停地指指點點,帶著我參觀他的梯田小菜園,裡頭種著小黃瓜、杏仁、長葉枇杷和開心果樹。從梯田的遠端下望,可以看到一、兩個小時之前我躺著的地方。
「我這一生的頭十九年是在英國度過。現在我有希臘籍,用我媽媽的姓。我媽媽是希臘人。」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啦。我咬著嘴唇。如果當時還有誰在場的話,我肯定會笑出來。
「我想,我們有很多事情可以發現。」
「那到底是什麼選中我呢?」
他又一次望向我的背後,似乎看到林子中有什麼東西。我回頭張望,松樹林裡頭什麼也沒有。我又看看他,是在開玩笑嗎?他是在微笑,笑得讓人不明就裡。
不管他是誰,都不像我以前碰過的任何一位。在他灼灼雙眼,在他唐突、刺探又中斷的談話,在他突然瞪視空無的眼神中,不僅僅是寂寞,也不僅僅是老人的幻想和脫軌奇行。但是我根本沒想到,步入森林再走個一百碼,就會得到一個清楚的答案。
「你看了海邊那本書啦?」
「有嗎?」
「以前沒聽過這個名字。」
他左手舉了一下,就當作是無言的招呼。我正想把準備好的話說出來,他已經大步走到柱廊的角落,呼喚著後面的小屋。「瑪麗亞!」
我吃了平生第一塊考拉餅,點點頭表示好吃。
他轉身走到桌旁,「我們來喝茶吧。」
「當然可以。」
我笑了出來。這實在太荒謬了,先是邀請我再去,又這麼唐突地打發我走,好像我把他的耐心都耗盡了一般。不過他www.hetubook.com.com仍舊不苟言笑,最後我只好含蓄地微微欠身,答謝他的茶點招待,他也欠身回禮。再來我只好走人囉。
右邊峭壁上松樹林的影子,慢慢移到海面來。這裡一片靜閱,整個世界都處於絕對的寧靜。昆蟲無聲,水清如鏡。他靜默地坐著,雙手扶膝,明顯正在做深呼吸的運動。這個人不但年紀瞧不透,他的任何事情都讓人捉摸不定。表面上似乎對我不感興趣,但他一直在注意我,即使他眼睛瞧著別的地方,還是在注意我。他在等待著。打從一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他對我沒啥興趣,卻又一直在觀察、一直在等待。我們一起坐在那裡,什麼話也沒說,似是彼此相知契合,無需贅語。而事實上,我們的對話不多,在某種程度上卻頗為適合當天周遭的寂靜。這份靜默雖不自然,但並不令人尷尬或難堪。
我有一種早就該滾蛋的感覺,也許現在已經冒犯他了。不過他卻又出現在門口,開口說:「沒把你嚇跑吧。」
「傳說呀。」
「機會有許許多多的面貌。」
到這個時候,我才開始覺得對他有點了解。首先,他的英文雖然說得很好,但用字遣辭多少有點不合當代,像是去國多年的人說的話;再者,他的外貌看來也完全是外國人的樣子。他的相貌奇特,看來像是畢卡索家族出來的,既像蜥蜴又有點像猿猴。長年累月地生活在陽光下,如今已成為典型的地中海人,凡是會阻礙身體精氣神追求之物,皆已拋之棄之。他吃補品、服用蜂王漿,這份熱情不只是出於自己的選擇,事實上是生性如此。他顯然不是個講究穿著的花|花|公|子,但還是有些別的事情足以讓他自我陶醉。
「你從哪兒找來的?」
「我不相信上帝。而且也不覺得自己被選中。」
「不就你留下來讓我看的嗎?」
「你彈得很棒。」
他說這話時眼睛直視著正前方,語氣帶著無情的輕蔑。到底仍在故弄玄虛呢,或者認為對一個陌生人沒什麼好解釋的,這我就不清楚了。
「不想哩。」
「我哪知道你會來呀?」
我看看四周圍:「真讓我羨慕啊!」
一陣靜默,
「不是恭維。是機會讓你選上的,你不能自己挑選自己嘛。」
「密特福也這麼說。」
「一點也不會。我私人的海灘在那底下那邊。」他指那片砂石地說,「不過在海灘上我喜歡自己一個人,我想你應該也是吧。來,吃點三明治吧。」
我聽到一聲微弱的回應。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謝謝你喔。」
走了五十碼之後我回頭看,這位產業的主人,他還站在原地。我跟他揮揮手,他舉起雙手擺了個有點奇怪的、宗教似的姿勢,一腳稍稍在前,像是什麼土人的禱告姿勢。當然再次回望,樹林已經快要遮去房子,而他也不見了。
「巴哈呢?難道也不能忍受?」
我們步下台階走到砂石地的時候,我又說,「普洛斯佩羅有個女兒喔。」
「那就這樣囉。」
「約翰.拉弗里爾認為自己就是上帝挑選出來的。」
「有人以為是單獨,有人覺得不是。」
我跟在他後頭問道:「我不懂門口那塊牌子,候車室。」
「我不曉得你是英國人。」
「我覺得那時候有人在看我呀。」
「呃,我現在得失陪幾分鐘。待會兒我們再一起逛逛。」我跟著他站起來,不過他又示意要我坐下。「把考拉餅吃完嘛,瑪麗亞會很高興的。別客氣。」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