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四
同時我也掂量著康奇斯。他到底是不是個同性戀,我不是很肯定。也許這就是密特福的警告多所保留的原因,不過這個想法我並不是很喜歡。這個老人緊張兮兮的,走起路來跳踉不定,奔東走西;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故弄玄虛。臨別時高舉雙手,不知又是啥把戲。凡此種種在在顯示他希望自己看起來,比實際上更年輕、更有活力。
太陽快下山了,希臘的夜色以接近熱帶的速度迅速降臨。我可不想摸黑對付陡峭的北坡小徑,所以我把那只手套掛在門框的正中央,然後快步向前。半小時後我又發奇想,搞得自己很樂。搞不好康奇斯是個變裝癖,喜歡男扮女裝。過了一會兒我高興地唱起歌來了,這是幾個月以來m.hetubook.com.com的第一次。
我在學校圖書館找到這個小島的精密地圖,圖上標示出布朗尼產業的地界,原來比我原先以為的大得多,尤其是東邊部分;那裡大約有六、七公頃,大概是十五英畝。我萬般無奈地教授艾克斯利編的《英語課程》,深陷在那如同煉獄的課程裡時,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想到布朗尼,思緒早就飛到那個孤寂的岬角。上會話課就比較有趣啦,這門「第六級語言學」的課如果可以上得較深入就好了。這一整班十八歲的笨蛋之所以來修語文課程,只因為完全不是讀科學的料。沒完沒了地跟這些菜鳥苦耗,讓我無聊得要命。「我正在做什麼?我正在舉起我的手臂。他正在做什麼?他正在舉起他的手臂。他們正在做什麼?他們正在舉起他們的手臂。他們把他們的手臂舉起來了嗎?他們已經舉起他們的手臂。」https://www•hetubook•com.com
還有,那本詩集也是費解,八成是故意唬弄我的。那個星期天我在海裡游了好久,從海灣游出去滿遠的,他可以趁我在水裡的時候,溜到布朗尼的另一端安排布置。不過,幹嘛拐著彎繞這麼一大圈來介紹自己?再者,說我是「選民」又是啥意思?說我們「有很多事情可以發現」又是指什麼?或者,也沒別的意思,只代表他神經有問題。還有,他說「有些人以為我是單獨一人住在這裡」時,那份輕蔑幾乎是毫不隱藏的。
去找康奇斯的事情我m•hetubook•com•com誰都沒說,甚至也沒跟梅利說,倒是花了很多時間猜想屋裡的第三個人會是誰。最後認為,他有個低能弱智的太太應該是最有可能的答案,這就可以解釋他為何要隱居、為何喜歡不多話的僕人。
距離布朗尼那道門大老遠,我就看到鐵絲網缺口那裡有團白色的東西。起先我以為是條手帕,等我彎下腰把它撿起來時才發現,那是一只米白色的手套。這可不是平常的手套,而是有手肘那麼長的女用手套。手腕部位有個淡黃色標籤,用藍絲線繡著米海兒字樣。標籤和手套似乎都陳舊得不合常理,像是壓在箱底很久了。我嗅了一下,沒錯!跟上個星期那條浴巾同一個氣味,麝香味,有點老式的,也像是檀香的味道。康奇斯說上星期下來毛薩的是他時,就是這個甜滋滋的女https://m.hetubook•com.com用香水味讓我覺得困惑。
現在我可知道他討厭不速之客或外頭的蜚短流長,到底是為什麼了。但他幹嘛冒這個險,也許下週我過去,就會知道這個秘密?我真是搞不懂;這位女士出門幹嘛戴著阿斯考特手套呢,我也搞不懂;還有,她到底是誰呢,還是搞不懂。她有可能是情婦,但也可能是女兒、太太或者是他的姊妹。或者是個低能的傢伙,也說不定是個老太婆。我突發奇想,或許她可以在布朗尼和底下的毛薩活動,條件是不能讓別人看到。上個星期她應該是看到我了,這回她聽說我又來了,就想再偷看一下。這麼一來,就可以解釋那個老頭幾次瞥視我背後,以及神經兮兮的怪異舉止,因為他知道她「出來了」。這也可以解釋茶桌的第二個位置是為誰準備的,還有那陣神秘的鐘聲。
我轉身環視四周,本以為會聽到一聲傻笑,一個相當愚蠢的笑聲,但是當我看著門旁濃蔭下的樹叢時,想起那段普洛斯佩羅的陰森譬喻,又想到一個更為殘酷的解釋:她不是低能弱智,而是有著近乎毀容的可怕面容。「不見得都是年輕貌美喔,爾夫先生。」來到這個島上之後,我第一次打了個小小的寒顫,對這片荒涼之地感受到一股恐懼。和_圖_書
這好比是網球冠軍被迫跟遜腳對打,還不時得幫他們把球從掛網邊緣救回來。我會望著窗外的藍天、綠樹和大海,祈禱這一天趕快結束,好回到宿舍休息,躺在床上喝點茴香酒。布朗尼跟這一切似乎全不搭軋,如此遙遠又如此貼近。那些小小的神秘,不過就是什麼氣味啊、機遇啊,在其他文明趣味的期待下,隨著這個星期的過去,就變得更微不足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