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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中尉的女人

作者:符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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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事實上,就在一年前,一個由包特尼太太領軍的婦女委員會,對地方當局施加壓力,要他們把這條馬車道封死,並下令禁止通行。但最後還是敵不過民主的聲浪。大眾的通行權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甚至還有些噁心的色鬼議員表示,散步去酪農場是一種無邪的娛樂活動,而驢子綠地舞會只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年度遊樂會罷了。但對較正派的村民而言,只要有一個男孩或女孩,被人安上「陶器野敗類」的名聲,那她或他就會蒙上一輩子也洗刷不清的汙名。男孩必定是風流放蕩的登徒子,而女孩則成了水性楊花的娼婦。
「我真後悔當初聽信醫生的話,我應該根據我自己的常識來做判斷。」
幾秒後,他也踏上那條通往來木鎮的馬車道。蔥綠的樹林中,兩道白堊車輪痕跡朝內陸的方向往上攀升,一面高聳的樹籬半遮住浩瀚的海洋。女孩那黑漆漆的身影在前方移動,現在她已戴上了軟帽;她走得並不快,但步伐穩健,不帶一絲女性矯揉造作的媚態,似乎早就習慣這樣長途跋涉。查爾斯加快腳步,想要趕上她,走了一百多碼路之後,他終於趕到了女孩背後。白堊車道因歲月腐蝕而露出裡面的燧石,她必然已聽到他釘靴的咚咚聲響,但她並沒有回頭。他察覺到她的外套對她來說太大了點,而她的鞋跟上沾滿了汙泥。他猶豫了一會兒,但接著他就想起那個酪農不以為然的神情,而這再次激發了他的俠義心腸:他要讓這可憐的女人知道,在她周遭的人並不是全都那麼殘忍粗暴。
——丁尼生,《悼念集》
「我可以跟妳一起走嗎?我們正好同路。」

「我從沒見過這麼迷人的荒野,下崖真是太美了。我不曉得英國居然會有這種地方。那讓我回想起我在葡萄牙南部看到的沿海風光。」
「夫人,那裡只是一大片樹林。」
「跟我有關嗎?」
「請讓我自己一個人走。」他的笑容僵住了。他鞠躬後退。但她並沒有繼續往前走,只是低頭凝視地面,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說:「請你別跟別人說你在這裡看到我。」
「我壓根兒不相信妳腦袋有毛病。妳是個狡猾邪惡的壞東西。妳做了什麼,妳自己心裡有數。」
查爾斯急急往前趕路,快步穿越陶器野的樹林,心裡一直惦記著後面那個神祕的女人。他大約走了一哩多路程,就順利踏出樹林,來到了人類文明的最前哨。在他下方不遠處,有著一棟狹長的茅草屋。屋子周圍有兩、三片往下延伸到懸崖邊緣的草地,而查爾斯一踏出樹林,就看到一名男子正吆喝著把牛群趕出屋邊的矮牛棚。他心中立刻浮現出一幅畫面:一碗冰涼美味的牛奶。他在早餐時吃了兩塊鬆餅,然後就一直餓肚子到現在。崔蘭德太太家的熱茶和溫暖氣氛的確是很誘人,但一碗冰牛奶更是令他感到滿心渴望……何況這又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於是他走下陡峭的草坡,敲敲茅屋的後門。
她低頭凝視地面。「沒關係,先生。」
但她驚訝地發現,莎拉居然沒露出一絲羞慚的表情。
她回過頭來,看到他笑吟吟地對她脫帽致意;她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雖然她的神情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卻讓他心裡再次掀起驚濤駭浪。他每次看到這張面孔,都無法相信它竟然能讓他感到如此震撼,而他必須再多看幾次,才能確定這並不是錯覺。它似乎同時包圍著他,卻又抗拒著https://m.hetubook•com•com他;她彷彿就像是一個夢中的影子,定定地佇立在原處,卻又不斷地往後隱退。
「到陶器野去散步算是犯罪嗎?」
「妳實在太傷我的心了。」
「哎呀,這個人被勾了魂了,」蒂娜喊道,「你坦白招供吧,查爾斯,我看你根本不是去敲斷那些倒楣的石頭,而是跑去跟森林裡的仙女嬉戲吧。」
查爾斯取出那塊上面有著菊石痕跡的化石送給蒂娜,而她放下遮火板(一種看起來像是長形乒乓球拍似的物品,上面包著刺繡綢緞,邊緣鑲上栗色繸帶,是用來擋住那嗶啪作響的煤炭,免得讓爐火烤紅那貞潔蒼白的肌膚),想要伸手去接,卻根本拿不動。一想到查爾斯居然耗盡力氣,千里迢迢地把這麼重的東西帶回來送給她,她就什麼都不怪他了,只是假裝生氣地罵他幹嘛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開玩笑。
「但我怎麼會知道?我不能去看海。好吧,那我就不去海邊。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就只是這樣而已。那又沒犯罪。我不認為我這樣就成了罪人。」
查爾斯終於回到了布洛德街,他打算在返回白獅旅館途中,先彎到崔蘭德阿姨家去打聲招呼,說他回去洗個澡,換身像樣的衣服,就馬上……
「難道妳從來沒聽說過陶器野的壞名聲嗎?」
「我以《聖經》起誓——」
「很好。但我們得把事情說清楚。我絕對不允許家裡的傭人,跑到那種地方去鬼混,要是被別人看到的話,那更是罪該萬死。妳以後散步的時候檢點一些,千萬別再跑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我說得夠明白了吧?」
她的怒火讓她自己和莎拉兩人都沉默下來。在發過脾氣後,包特尼太太開始改變策略。
「我到底做了什麼?」
「我知道你是誰,先生。」
她那既膽怯又唐突的語氣,讓他不禁露出微笑。「那麼……」
「我覺得自己活像是闖進皇后香閨的愛爾蘭水手。」查爾斯一邊抱怨,一邊低頭親吻蒂娜的手指,但他的吻法跟愛爾蘭大老粗可說是天差地遠。
替他開門的人是馬麗,但崔蘭德太太那時正好經過玄關——她其實是故意走到那兒——她叫查爾斯千萬別這麼拘禮,趕快進到屋子裡來;而他那身衣服不就是最好的證明,讓他不用再向蒂娜多做解釋了嗎?於是馬麗笑吟吟地接過他的手杖和背包,領他踏進後面的小客廳,而在那沐浴著夕陽餘暉的房間中,病美人穿了一身洋紅與灰色相間的華麗家居便服,半躺在椅子上等待他。
「女士!」
她抽出手。「你要是不先把你今天的行程全都報告清楚,我連一滴茶都不會給你喝。」
查爾斯這時不知為何,竟有些忸怩不安,但他隨即笑了笑,掩飾過去。他差點衝口說出關於那個女孩的事,想要用開玩笑的語氣,對她們描述他遇到她的過程,然而話到舌尖他卻說不出口,因為他感到,這不論是對那個女孩真摯的悲傷,或是對他自己來說,似乎都是一種背叛。他知道他若是用輕描淡寫的語氣,隨便交代兩人相遇的情形,那根本等於是在說謊;最後他乾脆一字不提,在那瑣碎狹隘的房間中,沉默反倒顯得較為誠實。
莎拉走過來,站在她女主人面前。「請妳告訴我,我到底犯了什麼錯。」而包特尼太太開始數落莎拉的罪狀。
「她常走這條路嗎?」
——馬克斯,《經濟與政治手稿》
她仍然連看都沒看他一和_圖_書眼,只是偏過頭繼續往前走。
「是啊。」酪農繼續瞪視那個背影。「她可不是什麼小姐。她是法國佬的婊子。」
「根本沒人會經常到那兒去。所以我才會去——好一個人靜一靜。」
一個個子很矮,身材圓滾滾的女人打開門,肥嘟嘟的手臂上沾滿亮晶晶的肥皂泡沫。歡迎歡迎,牛奶多得是,他愛喝多少就有多少。這地方叫啥?好像叫酪農場吧,大家都是這麼叫的。查爾斯跟著她走進一個有著斜屋頂的房間;這房間十分狹長,佔據了茅屋的整個後半部,房裡黑漆漆的,但卻非常涼爽。地上鋪著石板,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熟乳酪氣味。在上方的橡木上,放置著一個個圓滾滾的乳酪,彷彿是一整支貯存良好的月亮隊伍,而在乳酪下方,有著一排木頭支架,上面放著滾燙的碗,巨大的銅鍋,裡面全都結了一層金黃色的奶油。查爾斯這時才想到,他曾聽說過這個地方。
於是他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但他仍然有所隱瞞,因為到目前為止,蒂娜已對他明白表示過兩次,說她不想再聽到「法國中尉的女人」——她在柯布堤上說過一次,不久之後,當他們在吃午餐的時候,她又說了一次,那時崔蘭德阿姨很不識相地提起這個話題,內容跟來木鎮牧師在十二月前對包特尼太太的說明,幾乎完全相同。蒂娜氣得怒聲斥責她的保姆兼阿姨,怪她拿這種三姑六婆的無聊閒話來煩查爾斯,而這可憐的女人——她實在太常被罵是鄉巴佬,早就變得像是驚弓之鳥,生怕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趕緊乖乖閉上嘴。
是否真如我所說的那般純淨無瑕?
直到最近,科學化農業才假借黏液瘤病的面貌,使我們永遠失去了這片青綠草地,但這種到森林中跳舞的習俗,卻早就因兩性風俗的轉變而漸漸消失。多年以來,在仲夏夜時,驢子綠地上就只有小狐狸和幼獾在上面打滾了。但在一八六七年時,情況卻並非如此。
「那我就別再提這件蠢事了。我這麼做是為妳好。」
那天深夜,有人看到——但除了飛過的貓頭鷹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看到她——莎拉站在她那漆黑臥房的敞開窗口前。屋中悄然無聲,整座城鎮也一片寂靜,那時還沒有電和電視,村民在九點就早早上床安寢。現在是午夜一點鐘。莎拉穿著睡袍,頭髮放了下來,而她正在癡癡望著大海。在那片通往波特蘭角的黑暗汪洋上,有一盞遠方的燈光在幽幽閃爍,那想必是一艘正開往布里德波特(Bridport)的船隻。莎拉看到那一點幽光,但並未多做聯想。
就在他跟站在屋外草地上的女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時,她的丈夫已把牛群趕出牛棚,返回家中。他是個禿頭,卻留著一大把絡腮鬍,臉色陰沉沉的,一看就知道很不好惹,一個事事看不順眼的悲觀主義者。他狠狠盯了他妻子一眼。她連忙閉上嘴,回到屋裡去照顧她的銅鍋。這個丈夫顯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過,在查爾斯詢問這碗香濃的牛奶要付多少錢時,他回答得倒是挺快的。一個便士,就是那種上面鑄著維多利亞女王年輕時迷人頭像的硬幣,現在偶爾在找零錢的時候還會看到,但在經過一世紀的磨損後,上面那優雅的和*圖*書頭顱早已變得不復辨認。查爾斯把錢交給他。
「當然是犯罪!妳,一個年輕女人,孤零零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去!」
她沒再多看他一眼,就轉身往前走去。彷彿她知道自己的請求毫無用處,話一說出口就感到後悔似的。查爾斯怔怔地站在路中央,望著她那黑色的背影越行越遠。他腦海中依稀殘留著她那雙眼睛的影像——她的眼睛大得出奇,似乎能看透一切,卻因此而受到更多傷害。她那坦率的眼神——他那時並不明瞭,但那其實是傳道者特有的目光——清楚傳達出一種獨特的拒絕姿態。別靠近我,那對眼睛彷彿這麼說。Noli me tangere,不要碰我。
「崔蘭德夫人提起妳的事,我才發現自己犯了錯。我是——」
「出了件天大的錯事,」這位女修道院長凜然道,「剛才有人向我報告,而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家裡居然會出這種醜事。」
「我剛才好像……我是怕妳身體不舒服。」
因此,在費利太太發揮高貴情操,強迫自己去盡義務,向女主人打小報告的那天傍晚,當莎拉散步歸來時,包特尼太太就坐在那兒等待她。我用的是「等待」,但其實「待戰」這個詞還比較恰當。莎拉走進私人小客廳,準備進行傍晚的讀經儀式,卻發現自己就像是面對著一根炸彈砲管。她一看就知道,包特尼太太隨時可能會突然開火,而且砲火還異常猛烈。
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夠令人頭痛的了,更何況此處還殘留著另一個更加黑暗的陰影。本地有一項從遠古時代(比莎士比亞更加古老)遺留下來的傳統,在仲夏夜時,年輕人會提著燈籠,帶著一名提琴手,和一、兩桶蘋果酒,到森林中心一片叫做驢子綠地的草地上,跳舞慶祝夏至到來。有人說,在午夜過後,跳舞的人變得寥寥無幾,大家全醉得步履蹣跚,四處亂晃;有些更嚴厲的衛道人士則表示,大多數人既沒跳舞也沒喝醉,而是忙著去做其他事情去了。
她停下腳步,但並沒有轉過身來。「我喜歡一個人走。」
她過去又有著什麼樣的陰森暗影?
我必須先解釋兩項簡單的事實,首先,包特尼太太從來沒到過陶器野,甚至不曾遠遠望上一眼,因為在所有馬車可以通行的道路上,全都看不見它的蹤影。其次,她其實有鴉片癮——千萬別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我必須立刻補充說明,她自己絕對毫不知情。我們叫做鴉片的東西,她稱之為鴉片酊。當時有位精明但卻不敬上帝的醫生,甚至稱它為「我們的鴉片主」,因為許多十九世紀淑女,喝它的次數甚至比飲聖酒還要多出許多。其他低階層婦女也是一樣,因為這種藥物相當便宜(以高佛瑞牌香料酒的型式出現),可以幫助所有階級的女性,度過女人難熬的漫漫長夜。換句話說,它跟我們這個時代的鎮靜劑十分類似。包特尼太太為何要耽溺於維多利亞時代的迷幻世界,我們沒必要去追究,但必須注意的是,就像柯立芝(Samuel Taylor Coleridge)曾經發現的一樣,鴉片酊會造成生動m•hetubook.com.com逼真的幻境。
「嗯。」
「我當然曉得那是個什麼地方。人們在那兒進行什麼樣的勾當,哪種人會經常到那兒去,我全都一清二楚。」
我無意在此描述,她是如何站在窗台上躊躇不前,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前傾,然後又頹然倒在她房中的破爛地毯上嚶嚶啜泣。我們知道她在事發後兩個禮拜,仍然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因此她自然沒跳下去。我也不想將她的淚水描繪成一種在採取激烈行動前的歇斯底里啜泣;她落淚並不是因為一時的情緒波動,而是源自於一種自嘆身世的深刻悲傷——宛如血水一般,源源不絕地自繃帶緩緩滲出。
「出了什麼事嗎,包特尼太太?」
我無從想像,這麼多年來,包特尼太太究竟在心中為陶器野勾勒出何等有如文藝復興時期畫家波希的畫作般的綺靡幻境,彷彿在每棵樹後方,都隱藏著惡魔的狂歡宴會,在每片葉子下面,都上演著法國式的敗德罪行。但我想最妥當的說法應該是,陶器野成為她潛意識中所有負面罪行的最佳舞台。
這裡出產的奶油和乳酪深受本地人喜愛,崔蘭德阿姨就對它們讚不絕口。那個女人抓起門邊的一柄攪乳器,舀了一勺香濃的牛奶,倒進一個藍白相間的樸實瓷碗裡,而這個碗就跟他先前所想像的一模一樣。他表示他認識崔蘭德太太,女人立刻露出微笑,瞥了他一眼。他變得不再那麼陌生了,也因此而獲得更加熱忱的款待。

莎拉低聲咕噥,「我知道。」然後又說,「謝謝妳,夫人。」
「我有兩件事得向妳道歉。我昨天不曉得妳是包特尼太太的祕書。我說話的態度恐怕不太禮貌。」
她突然迎上他的目光,膽怯中流露出一絲絕望。
他環顧周遭無害的樹林,想不通她為何不想讓人知道她來過這裡。也許她是來跟某個男人碰面,約在這裡幽會?然後他才回想起傳說中她的不幸故事。
一位住在下崖後方大豪宅裡的紳士,發動了一場寧靜的軍變,而這自然如歷史中的慣例一般,事先獲得他社會同儕的認可。當時有些較富民主精神的來木鎮居民憤而武裝起義,但他們的武器只不過幾把斧頭罷了。這位紳士渴望在下崖建造一座樹園,最後這件案子交由法律裁決,雙方各讓一步達成協議:村民仍然保有通行權利,稀有的樹林也並未遭受摧殘,但土地共有權卻就此完全喪失。
莎拉究竟是誰?
「如果是妳暗示的那種意思——從來沒聽過。」
但包特尼太太義憤填膺地瞪了她一眼。「妳沒資格這麼做!妳這是在褻瀆上帝。」
「少跟我頂嘴,小姐!妳是說我信口開河嗎?」
查爾斯準備爬回上方的小徑,但他才往前踏了一步,就看到他們上方的樹林竄出了一個黑影。是那個女孩,她低頭看了看下方的兩個男人,接著就繼續往來木鎮的方向走去。查爾斯回頭瞥了酪農一眼,發現他用詛咒的目光瞪著那個人影。
但除此之外,陶器野還牽涉到另一項最令人髮指的敗德惡行:通往酪農場的馬車路,和後方那片樹林蓊鬱的荒地,雖從未正式冠上村民熟知的稱呼,實際上早已是名聞遐邇的情人巷,每年夏天都吸引許多戀人到此造訪。他們通常都是以到酪農場喝碗鮮奶做藉口,然後在回程中踏上那些誘人的蜿蜒小徑,躲進隱密的蕨類和山楂叢裡幽會。
莎拉走向位於房間角落的讀經台,那本巨大的「家庭版」聖經——並不是一般的家庭用聖經,而是將上帝寶典中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下流品味(例如和_圖_書〈雅歌〉〉全數刪除的淨化版——正棄置不用地擱在上面。但她看出情況很不對勁。
兩人都沒再多說。莎拉拿起《聖經》,開始誦讀包特尼太太標示的地方,也就是她在第一次面試時朗讀的篇章——〈詩篇〉第一百一十九首:「行為完全,遵行耶和華律法的,這人便為有福。」莎拉開始朗讀,她的聲音相當壓抑,似乎不帶一絲情感。老太太坐在那裡,面對著那個站在遠方角落的黑影;她看來就像是一尊異教神祇,冷著一張有如石雕般的無情面孔,對眼前那血腥祭品的苦難視若無睹。
查爾斯愣了一下,才明白最後那個字眼所代表的含義,他惡狠狠地瞪著那個滿臉鬍子的酪農。他是衛理公會的信徒,向來就是有話直說,何況這又牽扯到他人的罪行,他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在查爾斯眼中,他彷彿就是來木鎮所有偽善流言與惡意誹謗的具體化身。關於那張沉睡面容的種種傳言,查爾斯相信大多不是空穴來風,但他絕對不相信那女孩是個婊子。
我尚未解釋,在兩個星期前,包特尼太太一聽到陶器野,就像是見了鬼似的,彷彿那地方是索多瑪或蛾摩拉之類的罪惡之城。大家都知道,那是距離來木鎮最近的隱僻地點,只要到那兒去,就不用擔心會被人看到。這個地區過去有一段曖昧模糊且紛爭不斷的漫長歷史。在圈地法制定之前,這裡一直被視為公用地。這樣的侵佔行為持續進行,像酪農場這類地名即可證明,當年它們全都是竊佔自公用土地。
那麼勞工的疏離感是因何而起?首先,對勞動者來說,勞動是一種外在的東西,並不是出自於他的天性,因此勞動並不能讓他獲得成就感,反而令他否定自己,感到悲慘與不幸……正因如此,勞動者只有在閒暇時才會感到舒適自在,勞動時卻感到無所依歸。
「是的,我以後會選正經的道路散步。」在那一瞬間,包特尼太太嚇了一跳,以為莎拉是在出言挖苦她;但莎拉臉色凝重地望著地面,彷彿是在宣判自己的罪行,而正經這個字眼,對她來說就跟苦難沒什麼差別。
你若是再走近一些,就可以看到她正在默默哭泣。她站在窗邊,並不是為了進行她那等待撒旦帆船的神祕守望行動,而是準備從那兒跳下去一了百了。
「你認識那位小姐嗎?」
面對女孩憤慨不平的神情,包特尼太太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她這才想到,莎拉是最近才搬到來木鎮居住。她的確有可能不知道,這麼做會引人非議。
  而我那歡樂的時光
但當時本地人還是一廂情願地把陶器野當作是大家的公共財產,偷獵者到那兒去捕雉雞和野兔,也比較不會有罪惡感。有人赫然發現,有群吉普賽人在隱密的小山谷裡紮營居住,說不定已經在那兒住了好幾個月了。這群流浪漢立刻被驅逐出境,但卻讓大家心裡永遠留下一層陰影,而更糟的是,差不多在同一段時間,鄰村有個小女孩突然失蹤。大家全都心裡有數——請原諒我麼說——她是被吉普賽人抓去,扔進燉兔肉裡煮了吃,再把骨頭偷偷埋進土裡。吉普賽人並不是英國人,所以他們自然是野蠻的食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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