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線索
當我們到達托利街時,福爾摩斯立刻下車,連跑帶跳衝上臺階,靠在門鈴上。我們立刻被請進跟上次一樣舒適的客廳,裡面有著跟上次一樣的棕櫚植物與派頭十足的貓。
「Nibil obstat。這真是天大的幸運。史蒂芬.鄧樂維剛剛把我們要知道的都告訴我們了。」
「呃,醫師?」福爾摩斯說著抬頭瞥了我一眼。他從長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支折疊刀,打開來以後連同那個陰森的盒子一起遞給我。我小心地探查那個物體。
「那對眼睛是藍色的,顏色非常淡。」鄧樂維躊躇了一下,他嘗試改變他的五官表情,這樣才不會顯得像在暗示我朋友失心瘋了。
「華生,我們眼前還有工作要做,」偵探簡短地宣佈,「拉斯克先生,我可以把這個任務託付給你,請你通知蘇格蘭場嗎?」
他回以憤怒的一瞪,這帶來莫大的痛楚,以至於我決定另擇黃道吉日再進一步追問這問題。
「不過,任何停屍間都可以提供這種東西。」
「鄧樂維先生,雖然查明你身分的任務吃力不討好,又拖慢了我們的速度,不過我已經追溯到強尼.布萊克史東的出生地、他父母的鄉間農場、他讀的小學、他最初加入的軍團、他如何轉調單位、他在埃及的軍旅生涯,還有他的失蹤。我想知道的是他在哪裡。他的軍團、他的父母和他親愛的姐妹都跟我一樣,相當急著要找到他。接下來,你要告訴我你初次遇見布萊克史東的每個細節,不管多瑣碎,任何細微的面向都別漏掉。事實上,我要請你盡量強調瑣碎細節。」福爾摩斯點燃一根菸,然後緩緩地吸了一口。「鄧樂維先生,這個行動就是靠細節運作,而你必須提供我燃料。」
「雖然如此,還是沒有。」
鄧樂維專注地瞇起眼睛,用疲憊的手摩挲著鼻樑。「布萊克史東恭維她的帽子。他說那頂帽子非常適合她。他堅持要替她付酒錢,而她知道他們能建立堅定的友誼。他們一起捉弄另一個男人——那個神經兮兮的大兵,盯著一個女人快要一小時,卻還沒跟她說話。」
福爾摩斯發出一聲無比歡欣的叫喊。他往前衝,開始擰著鄧樂維的手。「我就知道你闖入我們的調查路線,絕不https://m.hetubook.com.com會只是為了折磨我們!」他拿回他的帽子跟手杖,然後很戲劇化地一鞠躬。「華生醫師,我們必須到別處去了。鄧樂維先生,祝你今天愉快!」
「福爾摩斯,」我心生警覺,出口抗議道,「你已經做了所有能預料到的——」
「立刻就可以。怎麼了?」
「當然了,福爾摩斯先生。喔,還有請代我向夢克小姐致意!」拉斯克先生在我們轉身要走的時候喊道,「我怕她受了不少我家孩子的折磨,不過我相信應該不會對她造成長期傷害。」
「現在過來吧,因為有人要見你。是你的朋友,至少我是這麼聽說。」她賞給我們一個幾乎看不見牙齒的微笑,然後才下樓去,走出我們視線之外。
「我們造訪的那些隱匿巢穴已經夠暗了。我印象中白天鵝酒吧裡有一盞非常明亮的燈。我記得他坐在那裡,背向那盞燈,不過那雙眼睛還是沒有失色。即使在最陰暗的琴酒鋪裡,你還是可以看見他那雙淡色眼睛對著你閃閃發光。」
我靠在門上抽菸,鄧樂維陷進椅子裡,用手托著下巴,福爾摩斯則懶洋洋地掛在另一張椅子上,他的雙腳撐在低矮的壁爐架上,這時他重新開始另一輪我以為早就已經窮究到底的問話。
福爾摩斯大笑。「我承認我今天早上發了點脾氣,可是如果我告訴你,我們會在哪裡找到強尼.布萊克史東,你肯定會忽略早上那些事。」
「白教堂沒有停屍間!」福爾摩斯厲聲說道,他的耐性用完了。「這裡有的只是一間棚屋。」
「你們是誰,先生?」
「這塊肉不是從學校或大學來的,也不是從附近的倫敦醫院來的。」
「福爾摩斯,誰住在這裡?」
我被他激烈的情緒給嚇著了,只能勉強擠出一句:「我們當然有進展。」
「喬治.拉斯克用最緊急的措辭要求我們幫忙。親愛的同伴,請快一點,因為他不是會大驚小怪浪費我們時間的人!」
格下
「性別?年紀呢?」
「這是部分的腎臟。」
「我沒辦法告訴你。要是如你所說,這是半個腎,那麼這個腎臟屬於成人,但除此之外,幾乎很難進一步用它來辨識身分。」
「我真高興你們兩個都來了。」喬治.拉斯克說,同時堅定地握了握我們的手。他活潑的眉毛籠罩在焦慮陰影中,下彎的鬍鬚更強調了他hetubook.com.com的不安。「當然了,這整件事都是令人反感的騙局;我毫不懷疑,對於那些為大眾刊物工作的禿鷹來說,這是個好事,但我還是認為最好先請你來。」他指向那個捲蓋式書桌。
「我衷心為此感到高興。」
「你可以多快坐進出租馬車裡?」
「這樣不夠好!請你用心回想。鄧樂維先生,你真的必須努力嘗試一下。」
「你就像鄧樂維一樣,認為講到三隻眼鏡蛇就是跟海外作戰有關?」
「身為醫界人士,他在極低度照明下的瞳孔收縮狀況,應該對你有某種意義。」
「要不然還能是什麼意恩?」
我可能會寄給你用來取甚的那把血刀只要你多等一會
「然後呢?」
福爾摩斯沒等人應門,就打開門衝進去,自己坐在附近的一張椅子上,而我們震驚的東道主站在他房間敞開的門旁,隔了一會兒才敢大著膽子跟我們打招呼。
「我們身邊都是流沙!沒有腳印,沒有明顯重要的特色,沒有可以追蹤的線索,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正在享受他偷到的器官跟我的菸!」
「憑這份筆跡你就認為這是她的腎臟?」
「在此有人提供我們一個又一個的線索、一封又一封泡在血裡的書信,而那個惡棍都已經把刀插|進我胸膛,他卻還是沒有進一步透露他的身分,」他厭惡地啐了一口,「當然了,那次唯一透露的是,那把刀是六吋雙刃解剖刀。」
我朋友首先檢查容器本身,然後是包裝紙,接著才伸手接過文件。信中用我生平所見最邪惡的字眼與最低劣的筆跡,解釋了那個恐怖盒子裡的內容。
「福爾摩斯,我們要去哪啊?」
「福爾摩斯先生,就只有我告訴過你的了。每個人都在大聲嚷嚷,而且沒有人注意任何一句話。」
「這是葛里格森、雷斯垂德或者其他搞笑傻瓜能預料到的,他們這些人之所以加入蘇格蘭場,是因為他們沒有強壯到可以做苦工,或者有錢到可以買到一個像樣的軍銜。」
隨著福爾摩斯繼續調查,我愈來愈確定關於他的調查我幾乎一無所知。然而讓我暗自滿意的是,每天他都變得更加活躍,直到十五日那個星期一,他在一陣不耐中把他的吊帶扔進火裡,然後宣佈:「親愛的華生,要是艾加醫師跟你的努力成果到現在還沒成效,那麼就只能拜託上帝幫幫英國大眾的忙了,幾乎每天都有新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毛病在荼毒他們。」
「在必要的時候,他們會把有機物保存在甘油裡。」
「他講起了埃及的戰役。」
「當然,這是個惡作劇,」拉斯克先生堅持,「畢竟人人都知道凱薩琳.艾道斯的腎臟被拿走了,福爾摩先生。這是一條狗的器官吧。喔,華生醫師請你見諒——但如果像你說的,這是人類的腎臟,或許就是某個惡劣驗屍官搞的惡作劇。」
「邏輯上可能,」福爾摩斯說道,「但我不認為是這樣。看看這個筆跡:我察覺到它跟我們持有的其他樣本極為相似,可是他寫下這封陰森書信的時候,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啊!我曾經特別研究過筆跡,或稱『筆跡學』),現在法國人是這麼稱呼的,不過我從沒看過像這份樣本這麼拙劣的筆跡。」
「老天在上,如果這個世界知道這一區的種種困難……」拉斯克先生靠著顯而易見的意志強逼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用一種相當哀傷的表情望著我們。
等我趕上福爾摩斯時,他只剩下一半路途就走到街上了,他的步伐長度不只彌補了他身體上殘存的任何弱點,甚至還猶有過之。以我對他的了解,我並不期待他多說一個字,但我驚訝的是,話語簡直是從他憔悴的身形裡榨出來一般。
我們爬上一個蓋滿一層層蜘蛛網與泥沙的樓梯,然後穿過走廊到一個沒有記號的門前。女房東敲敲門。
福爾摩斯跳起來,在嘴唇前面合起雙手手指,比成一個尖塔狀,他的表情凝結,整個人像是在勉強克制住的精力影響下微微顫動著。「鄧樂維先生,我現在要問的問題無比重要。請盡可能精確地形容布萊克史東的眼睛給我聽。」
拉斯克先生
「這封信是跟這個器官一起送來的。」拉斯克先生指出。
第二天早上,在我著裝完畢不久,就聽見福爾摩斯的腳步聲接近我的臥房。在短促的一敲之後,他本人才現身。
有本事的話 就來抓我 拉斯克生生
「噢,這樣啊,可是這不一定是來自東區。也可能是在和*圖*書西區了,許多機構——」
我朋友自己在桌子旁落坐,仔細檢視放在棕色包裝紙上面,小小的普通紙板盒子。拉斯克先生跟我挨著肩膀圍到他旁邊,好見證他打開那個容器。裡面是一團微微發亮的生肉。
寄自地獄
「正好相反。眼鏡蛇毒是一種作用在隔膜肌上的神經毒素,跟感光性毫無關係,實際上也跟任何眼部症狀無關。」
「那個郵戳,如果用放大鏡來看,就會顯示出極其模糊的『倫敦東區』幾個字。這是從白教堂寄出來的。」
「看來這個腎臟並沒有注入用在解剖器官上的福馬林。組織只保存在酒精裡,免不了會因為沒有定色劑而品質劣化,應該很快就沒辦法在課堂上使用,所以我們可以確定這不是大學生的惡作劇。不過,保存這顆腎的乙醇就很容易拿到。」
「我們是朋友。」
「非常好。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在此要控告妳替妓院看門,違反刑法修正案第十三款規定。當然了,除非妳沒有想起來我們是鄧樂維先生的朋友,才會導致這種結果。」
「去解決一筆債務。」他不悅地吼道,隨後我們從哩尾地走到白教堂路這個活躍的交通動脈,再沿著一連串街道走到一面骯髒磚牆上的綠色大門前。這二十分鐘路程裡,他沒再多說一句話。福爾摩斯粗魯地敲敲門,然後開始用他的拐杖頭輕叩他自己高聳的前額。
「毫無疑問。」
「我準備好發誓是三隻了。他竟然一次碰到這麼多隻,真是很驚人,不過我承認我對埃及地區毫無了解。」
有個年紀不小的邋遢女子,戴著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女帽開了門,然後用那種墮落已久之人的呆滯態度打量著我們。「我能幫你們兩位紳士什麼忙?」
我寄給你半個甚 那是我從某個女人身上弄來的
「他真的住這裡?你以前到過這裡?」
「一如往常,我親愛的夥伴,你說的既正確又產生誤導。」他吹了一聲尖尖的口哨,叫來一輛剛才正好駛進視野內的出租馬車。「幾分鐘內你就會一清二楚了,到時候我會向你介紹『三隻眼鏡蛇』,那裡可能是整個萊姆豪斯區最令人不快的鴉片窟。」
「紳士們,這裡是私人住宅。先生,如果你懂我的意hetubook.com•com思,我不能就這樣讓街上來的人跑來騷擾我的房客。」
「我承認,我想像不出一個男人的視力跟他在埃及的戰功,有何關係。」
「你是怎麼確定的?」
「黑色墨水,最便宜的大張紙,沒有指紋或其他痕跡,」福爾摩斯輕聲說道,「『寄自地獄』說得沒錯!什麼樣狂亂的想像力,才能夠寫成這樣的垃圾?」
我跟在我朋友背後飛奔出去,在轉角趕上了他。
「我不會這樣給人玩弄!好像我們還沒跌到難以忍受的最低點似的,他竟然還利用倫敦皇家郵政把一個防腐器官送來,真是替這個調查敲下棺材上最後一根釘子。」
還替你泡了仿府計 另一半我炸來吃掉,非常好吃
「你確定這個數字?」
拉斯克先生一臉震驚的樣子。「可是想想白教堂區的犯罪率!這裡的不健康與疾病……只有一半的孩子得以長大,福爾摩斯先生。沒有一區比這裡更需要一個停屍間了!」
「他有沒有表現得像是被燈光困擾的樣子?」
訊問就這樣持續了將近四個小時;然而在我看來(而我毫不懷疑,鄧樂維也這樣想)這像是持續了好幾天。福爾摩斯一次又一次要求他重述他的故事。鄧樂維不知怎麼地竟能設法維持他的好性情,但我看著他變得愈來愈懊惱,因為他當晚的輕率舉動大大損害了他的觀察力。
「聽起來像是這樣。」
「唉呀,當然了!」她喊道,「一定是光線亮得讓我眼花了,兩位這邊請。」
福爾摩斯從他椅子上坐起來,一臉興致高昂的樣子。「你剛剛說三隻眼鏡蛇?」
「從切割角度和這一邊的弧度來看,我會說是幾乎半個。人類的嗎?」
「我沒辦法確實想起來。他用的是異國語言,提到鮮明的圖像……有個關於三隻眼鏡蛇的故事,似乎讓她覺得非常有趣。我幾乎只能勉強想起——」
「史蒂芬.鄧樂維。」
福爾摩斯立刻走到那裡,然後舉起板條桌蓋。一股強烈的異味滲進空氣中,而我隨即察覺這房間本來就隱約浸漬在那股氣味中。我立刻認出是酒精的味道,各地都以此做為醫學防腐劑,我自己在大學期間也常常用到。
「他用的字眼是?」
「我們來找你的房客,史蒂芬.鄧樂維先生。」
「我親愛的夥伴,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從布萊克史東遇見瑪莎.塔布蘭,到你們離開兩釀造師為止,他們之間的對話你還能想起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