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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沃爾瑪超市的書櫃。（就坐落在培養土隔壁。）

嗯，好吧：普蘭伯保留這種檔案的確滿奇怪的。我想像不出目的何在，連個邪惡的用途都想不出來。可是當人們過了某個年紀，你就不會去問他們幹嘛做某些事情。這感覺滿危險的。萬一你說，呃，普蘭伯，你為什麼想知道廷多爾先生外套釦子的事？結果他會頓了頓，搔搔下巴，陷入一陣不自在的沉默——然後我們兩人這才意識到：他就是不記得了。

我只希望能多多使用這個新技巧就是了。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不是因為顧客人數過多而日夜不打烊。事實上是幾乎沒有客人，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比較像是夜班警衛而不是店員。

「真的嗎？」北臉女噘起嘴。「哎唷。好吧，我想我還是上網去買吧。謝了。」她晃到店門外頭的夜色裡，到目前為止還沒回來過。

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有個資料庫，在破舊的米白色MacPlus上面運作。我把創造這部電腦的那個人的名字輸進鍵盤，Mac電腦發出了低聲嗡鳴——表示成功的聲響。她走運了。

到現在，有個客人是我見過兩次的，我很確定她就在隔壁的Booty's工作。我之所以能確定，是因為這兩次她的眼睛都塗了像浣熊般的濃濃睫毛膏，渾身散發著菸味。她有個明的笑容，頭髮是塵灰般的金棕色。我看不出她幾歲——可能是強焊的二十三歲或是精彩的三十一歲——我不曉得她叫什麼，但知道她喜歡看傳記。

像是行銷。

萬一他當場炒我魷魚呢？

那是需求面，還有供應面需要考慮。保守的說法是，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的供貨變化無常——但那只是故事的片面。我已經學到，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其實是兩店併成一店。

況且，第三項規定彌補了第二項。

5.普蘭伯的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

所以，在標有NARRATIO編號第九的書頁上，我卯盡全力把當班期間所發生的事情，做出清晰準確的記錄，只有偶爾會添加點文學巧思。所以我想你可以說第二項規則沒那麼絕對。因為在普蘭伯的書店裡，有本書是我可以碰的，也就是我正在寫的這本。

「你這小子！」他抬起眉毛說。彷彿沒有更明顯的事了，「他們在努力看書啊！」

我把這裡想成後區書單。

我有個計畫：首先，我會用一些小成功來證明自己，然後討點預算來放些平面廣告、在櫥窗裡擺上幾張告示，搞不好擴大規模，再到馬路上的公車候車亭掛張布條：等公車嗎？過來跟我們一起等吧！然後，我可以把公車時刻表留在筆電的螢幕上，這樣就能在下一班公車出現以前的五分鐘，預先提醒客人。這樣會很棒。

等廷多爾、拉賓或費多洛夫離開，只剩我獨坐在此的時候，我就會自問這些事情。廷多爾可能是裡hetubook.com.com頭最怪的一個，可是他們都很古怪：全都頭髮半白、態度專心致志，似乎是從其他時代或空間被運送過來的人。他們不用iPhone。說真的，除了那些書之外，他們也絕口不提時事、流行文化或任何事情。我確實把他們當成一個讀書會來看，雖然沒有他們認識彼此的證據。每個人都獨自來到店裡，除了迫不及待想到手的東西之外，對於其他事情一概隻字不提。

我最初開始在這裡工作的時候，還以為它們只是小間出版社推出的書。是的，就是不喜歡留下數位記錄的艾米許式小型出版社。我原本認為，不然或許是自費出版的作品——一整批手工裝幀的單版書籍，永遠沒機會到國會圖書館或其他地方去。也許神祕書店是某種孤兒院。

這裡有個多少還算正常的書店，就是表面的這一個，緊緊擠在櫃檯周圍，標明了歷史、傳記跟詩詞的矮櫃。有亞里斯多德的《尼各馬科倫理學》跟崔佛南（Trevanian）的《裸殺》。而這間多少算是正常的書店存貨卻品質不一、讓人挫折：不過，庫存的內容至少都是你在圖書館或網路上可以找到的書籍。

所以，那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現在我是普蘭伯店裡的大夜班店員，像隻猴子似地在梯子爬上爬下。那可是有一套技巧的。你先把梯子滾到定位，鎖住輪子之後屈起膝蓋，直接跳到第三或第四階。接著用雙臂拉著自己，維持自己往前行進的動力，眨眼間就爬到了空中的五英呎。一面攀爬的時候，目光千萬要平視，不要仰望也不要俯瞰。眼睛要一直聚焦在臉龐前方的一英吋處，看著五顏六色的書背紛紛模糊飄過。邊爬邊在腦海裡數算梯階。最後，當爬到了正確的階層，就伸手去拿目標書籍……哎，當然要探身去拿啊。

「所有的交易行為，你一定要保持精準的記錄。時間。顧客的模樣。他的心理狀態。他索書的方式。他接下書的方式。他外表有沒有受傷的樣子。帽子上是不是別了一支迷迭香等等的。」

門上的鈴鐺會叮叮響起，響聲結束以前，廷多爾先生就會氣喘吁吁喊道，「金斯雷克之書！我要找金斯雷克之書！」他的雙手會離開腦袋（難道他剛剛真的把雙手貼在頭上跑過街嗎？），然後使勁往櫃檯猛拍。他會重複說一遍，語氣彷彿在說，剛剛都說你襯衫著火了，幹嘛不快點急救啊。

等我在梯子上完成猴子任務，就會把金斯雷克這本書包進牛皮紙裡。我會想辦法閒ｗｗｗ.ｈｅt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聊一下，「今天晚上過得怎樣，廷多爾先生？」

「這份工作有三項要求，每項都很嚴格。不要輕言答應。前後將近一世紀的時間，這家店的店員向來遵守這些規定，所以我現在絕對不允許有人打破。（一）『晚上十點到凌晨六點，你一定要在這裡。絕對不能遲到，也不能早退。』（二）『你不能瀏覽、閱讀或檢視高架上的書。只能幫忙會員取書。』就這樣。」

「打開吧。」普蘭伯說。

普蘭伯不喜歡透露自己的想法，但是傳達了清楚的訊息：做好你的工作，不要問問題。我朋友艾倫上星期才被裁員，現在搬回沙加緬度當啃老族了。在當前的經濟環境裡，我寧可別去測試普蘭伯的極限。我需要這把大風吹的「椅子」。

Mac Plus上的資料庫涵蓋了一般書籍與後區書單。後區書單並未根據書名或主題（它們有主題嗎？）來分類上架，所以有電腦輔助是很重要的。我會輸入金—斯—雷—克，然後Mac就會慢條斯理地攬動——廷多爾先生會踮著腳跟彈跳不停——接著電腦就會發出鳴響，顯示含義模糊的回覆。不是傳記、歷史、科幻小說或奇幻，而是：3——13。指的就是後區書單，第三條走道的第十三層書架，大概離地十英呎。

這是讀書會嗎？他們是怎麼加入會員的？要付錢嗎？

可是，我必須從小處開始著手。我趁著沒有客人讓我分心，埋頭工作。首先，我連線到隔壁未受保護的無線網路，名稱叫做Bootynet。接著，到當地的愛評網站上，針對這個不為人知的寶地，分別貼了幾篇文情並茂的分享文章。然後又寄了充滿善意的電子郵件給當地的部落客，還附上「眨眨眼」的表情符號。再來，成立一個僅有一位成員的臉書群組。我報名參加Google的超定位（hyper-targeted）在地廣告活動——跟我們在新貝果用的一樣——讓你可以用精準到荒謬的程度，來指認出你的獵物。我從Google的長長清單裡一個個挑選特徵：

所以我上工後不久，就開始計畫扭轉劣勢。不，我對書店管理一竅不通。不，我掌握不到脫衣舞俱樂部打烊之後的購物人潮脈動。不，我以前不曾扭轉任何劣勢過，除非把這個算進去：我辦過一場二十四小時埃洛．弗林（Errol Flynn）電影欣賞馬拉松，讓羅德島設計學校的西洋劍俱樂部免於破產。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普蘭伯明顯做錯的——也就是他完全沒做的事。

我跟朋友們講過普蘭伯的店，其中幾位曾經順道過來瞧瞧書架，眼看著我爬進灰塵漫布的高處。我通常會哄誘他們掏錢買東西：史坦貝克（Steinbeck）的小說、波赫士（Borges）的幾本故事書、一本https://m.hetubook.com.com厚重的托爾金（Tolkien）全集——那些作者顯然就在普蘭伯的興趣範圍裡，因為他這裡收錄每一位的完整作品。我最少也會叫朋友買張明信片再走。那種明信片在櫃檯有好大一疊，用筆墨描繪了這家店的正面——那種細線設計好老派，但因為太不酷，反而又酷了起來——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每張賣一塊錢美金。

．住在舊金山．對書有興趣．夜貓子．身上會帶現金．不會對灰塵過敏

「他好帥喔。」北臉女說，伸直手臂拿著書。賈伯斯從白色封面往外窺看，手撐著下巴，戴著跟普蘭伯有點相似的渾圓眼鏡。

我皺皺眉說，「可能沒有耶。不過，先查一下好了。」

．會看韋斯.安德森（wesAndeaon）拍的電影．最近運用GPS的查詢結果，要距離這裡十個街區以內

我只有十美金的預算可以花在這上面，所以要講得很具體。

她頭一次來店裡的時候，緩緩地繞著圓圈，瀏覽著前側的書櫃。她拖著腳步，心不在焉地伸展身軀，接著便走到了櫃檯。「你有賈伯斯的那本嗎？」她問。她在粉紅無袖背心跟牛仔褲上套了件鬆鼓鼓的北臉（North Face）夾克，講話的腔調帶點鼻音。

1.完美的獨立書店，像是柏克萊的比馬龍書店（Pygmalion）。

我不曉得那些書的內容——不去知道，正是我職務的一部分。回顧一下我獲得錄用的那天，經過爬梯試煉之後，普蘭伯站在櫃檯後面，用晶亮的藍眸瞅著我說：

可是現在，當了一個月的店員之後，我開始覺得實情更加複雜。情況是這樣的：這裡有第二家書店，也有第二批顧客——這小群人好似怪月亮一樣繞著書店轉動。他們跟北臉女完全不同，年紀較大，按照演算法似的規律性抵達，從來不在店內閒逛。來的時候十分清醒、態度穩健，渾身傳達著需求的振動。比方說：

可是，每幾個小時才一塊美金的進帳，哪付得起我的薪水啊。其實我還真想不通自己的薪水是打哪來的。我也納悶著，這家店到底是靠什麼營運下去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在這裡獨自度過幾十個晚上，你竟然連一本都沒翻開過？是的，我就是沒有。就我所知，普蘭伯在某個地方架了攝影機。要是我偷看被他逮到，我會丟掉飯碗。我的朋友們在職場上像蒼蠅一樣大批陣亡；整個產業、國家的某些部分都漸漸停擺。我不想住在帳棚裡。我需要這份工作。

作為專業能力來說，這個可能不像網頁設計那樣炙手可熱，不過可能還更有趣就是了。身處這個階段的我只要有工作，來者不拒。

一週之後，她蹦蹦跳跳地走進前ｈetｕbook.cｏｍ•com門，露齒笑著，默默合拍雙手——讓她看起來更像二十三而不是三十一歲。接著她說「噢，那本書好好看！現在，聽著——」說到這裡她嚴肅起來「——那個作者還寫過一本愛因斯坦的書。」她舉起手機，顯示亞馬遜網路書店的商品頁面，是華特．艾薩克森寫的愛因斯坦傳記。「是我在網路上看到的，不過我想說，也許可以在這裡買到？」

另一間書店的書架則在後頭，最重要的是，在的高高書架上架有扶梯。就Google來說，高架擺放的書冊並不存在。相信我，我搜尋過了。這些書有很多模樣都很古老——皺裂的皮革、金箔的書名——不過，有的也是用鮮豔硬質的書皮新近裝訂而成。所以並不是全都是古書，只是都很……獨特而已。

我們先說清楚：這真是不可思議，這正是書商的夢想啊。這裡有位脫衣舞孃站在歷史的對面喊著，停——然後我們滿懷希望地偏著腦袋，卻發現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的傳記區沒有《愛因斯坦：他的人生與他的宇宙》這本書。關於理查．費曼（Richard Feyman）足足有五本不同的書，但亞伯特．愛因斯坦的書卻一本都沒有。普蘭伯在此透露了自己的觀點。

我們偏著腦袋掃視傳記區，找到了：就這麼一本，跟全新一樣閃閃發亮。也許是某個其實不太愛看書的科技主管爸爸收到的耶誕節禮物。也許那個科技老爹想直接在Kindle電子書閱讀器上讀也說不定。不管怎樣，有人來這裡賣了這本書，通過了普蘭伯的審核關卡。真是奇蹟。

「噢，很好，現在比較好了。」他會發出氣音，抖著雙手接下包裹。「是有進展，慢歸慢，但是步調穩健，當然了！Festina Lente，謝謝你，謝謝你！」接著鈴鐺又會叮叮響起，他匆匆退回街上。那會是凌晨三點。

「他們在努力什麼？」

「金斯雷克之書！快啊！」

2.寬敞明亮的邦諾連鎖書店，我知道他們是個企業，不過，面對現實吧——那些店面真的很不錯。尤其是有大張沙發的那些。

坦白說，如果我必須根據舒適度、輕鬆度跟滿意度，替購書經驗做個排行，清單就會像這樣：

還有，廷多爾先生的外套釦子是玉做的。

「噢，真是感謝，謝謝你，是的，真是感謝。」廷多爾會這麼說，欣喜若狂。「這邊是我的書——」他會從某處（可能是褲子吧）撈出一大本書，就是他要歸還的那本，用來交換金斯雷克之www.hetubook.com.com書。「我的借書卡在這裡。」他會把一張樣式講究的護貝卡片滑過桌面，上頭標有裝飾著店面櫥窗的符號。卡片上會有一串冗長且隱密的編碼，用力地印進了厚重的紙張裡，是我該登記下來的。一如既往，廷多爾會是6WNJHY這個幸運號碼。而我會連續打錯兩次。

早上見到普蘭伯時，如果之前有顧客來過，他就會問問我當時的狀況。我就會唸點日誌裡的內容給他聽，他會對我的紀錄方式點頭贊同。但他還會進一步追問。「你對廷多爾先生的描寫是還不錯，」他會說，「可是告訴我，你記得他外套釦子是用珍珠母貝做的？還是牛角呢？或者是某種金屬？會不會是銅製品？」

我上工的頭一晚，普蘭伯把櫃檯裡的矮櫃指給我看，那裡排著一組超大本的皮裝巨冊，除了書背上的鮮豔羅馬數字之外，模樣全部相同。「這是我們的工作日誌，」他說，一面用手指拂過整排東西，「將近一個世紀以前開始記錄的。」他抬起最右邊的那本，放在桌上，笨重地發出砰轟一聲。「現在換你幫忙記錄了。」工作日誌的封面上深深壓印著NARRATIO跟一個符號——就是前側櫥窗上的那個符號：開展如書的雙手。

裡面，寬闊的頁面是灰色的，覆滿暗色箪跡。也有速寫圖案：鬍鬚男的小小肖像縮圖，線條緊密的幾何塗鴉。普蘭伯使勁翻開紙頁，在大約半本那裡找到了用象牙書籤標示的地方，字跡就在那裡結束。「你要把姓名、時間跟書名記下來。」他邊說邊拍著紙頁。「可是，我說過，也要把舉止跟外表記下來。為了追蹤他們努力的狀況，我們不僅替每位會員做記錄，也為將來可能成為會員的每位顧客做紀錄。」他頓了頓，接著補充。「他們有些人真的非常努力。」

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賣的是二手書，但書況一律都很完美，幾乎可以當成新的。他在白天負責採買（只能賣書給名字印在窗戶上的這個男人），而他一定是個很難纏的客戶。他似乎不太在意暢銷書排行榜，庫存的內容範圍廣泛。我想，這些書除了展露他的個人品味之外，看不出有任何模式或目的。所以，這裡找不到少年巫師或吸血鬼警察。滿可惜的，因為這裡正是那種店，在那種店裡你會想買本關於少年巫師的書。會讓你想當個少年巫師。

4.在太平洋海面下方深處的核能潛水艇「U.S.S.西維吉尼亞號戰艦」的借閱圖書館。

我猜，在正常的情況下，這種工作要求會讓人直起雞皮疙瘩。但在實際的狀況裡——半夜把怪書出借給更怪的學者——卻有種相得益彰的感覺。所以，我的時間不是花在盯著嚴禁翻閱的書架，而是投注在描述顧客的模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