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
3、大都會
我的頭微微暈眩,不是因為馬特跟艾許莉配對的違和感,而是因為意識到這條吸引之線就在我眼前扭轉,而我竟然渾然不覺。我很討厭被蒙在鼓裡。
「別碰?」他說,一面測試梯子的強度,「萬一我想買一本呢?」
真相當然是我自己也好奇得不得了。馬特把我搞得很煩,可是我也很感激他負責扮演我肩上的惡魔角色。他把厚重的書平衡在自己的胸膛上,朝我的方向偏來。上頭烏漆抹黑,我必須貼得很近,才能把書看清楚。
所以我把書店交棒給普蘭伯,不過,是從奧利佛.果恩那裡接手,他就是負責下午到晚上時段的安靜靈魂。
「我是說,技術上來說,我們親熱過一次。」
他叫它大都會,是用箱子、罐子、紙張跟泡棉做出來的。是沒有鐵路的鐵路模型。底下的地勢是陡然起伏的山丘,是用金屬絲網把防碰撞保麗龍小球固定住而做成的。原本只佔一張牌桌,現在馬特又添進兩張牌桌,兩張的高度略有差異,就像地質板塊一樣。而橫越這片桌面地域的,是座迷你小城。
「要命,馬特,」她用氣音說,「好美啊。」
馬特不在ILM的時候,就是在製作私人的案子。他用瘋狂的密集度來工作,投注一小時又一小時的時間,就像把乾枯細枝添進火堆裡,將時間完全耗光與燃燒殆盡。他睡得很淺也很少,常常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或是像法老王一樣躺在沙發上。他就像故事書裡的妖精、小精靈什麼的,只是他的元素不是空氣或水,而是想像力。
大都會過去的走廊那端是我的臥房。這裡有三個房間分別給三位室友。我那間最小,只是個小小白色方塊,天花板有愛德華時期的細絲裝飾。到目前為止,馬特的房間是最大的,可是有穿堂風——位在上頭的閣樓,陡峭狹窄的樓梯頂端。第三間房間在大小與舒適度之間取得了平衡,屬於我們的第三位室友——艾許莉.亞當斯。她目前正在睡覺,可是再不久就會起來。艾許莉每天早晨準時六點四十五分起床。
馬特那時才跟我們住了三天。
「不可思議。」
「屋頂瓦片,西元六百年。一定是韓國的。」也對了。
沙發上有個黑色塑膠無線遙控器;我撿起來按下一個鈕。玩具大小的銀色飛艇本來在門口通道打盹,現在發出嗡鳴,活了起來,朝著大都會移去。在馬特的操控下,它可以停在帝國大廈的屋頂,但我只能讓它咚咚撞上窗戶。
「OK,那好。因為我有。」
他擁有非常專精的知識。有天晚上,我從普蘭伯小小的歷史書區底部抓了本叫《關於傳奇》的書來考他。我用手把標題蓋住,只讓他看圖片:
我對馬特低嘶,「放回去。」然後趕忙攀下梯子。
馬特離開了。後來我在工作日誌裡寫下:
艾許莉是個正妹。可能長得太正了——過度亮眼、線條簡潔,就像3D模型。她一頭金色直髮,俐落地剪到肩膀上方。手臂因為每兩週就去攀岩而色調健美。她的皮膚永遠透著小麥色。艾許莉在公關公司擔任行銷企劃,曾經出任新貝果的公關,我們當初就是這麼認識的。她喜歡我設計的商標。起初我以為自己在暗戀她,可是後來我意識到她根本是個機器芭比和_圖_書。
「用活生生的植物做。我們必須讓工作室維持在高溫之中。我可能會回來這邊喘口氣。這個地方又涼又乾燥。」
我在這裡才工作一個月,還不太有信心搗蛋,可是馬特的好奇心很有感染力。他直接走到後區書單那裡,站在書架之間湊了過去,檢視木頭的紋理跟書背的質地。
「讓我猜猜,」我說,「你要問我為什麼從來都不看——」
所以我當然跟馬特說,他應該來書店走走。今晚兩點半他真的來了。門上的鈴鐺叮叮響起,宣布他的到來,他還沒開口就把脖子往後一彎,視線跟著書架往上進入暗影幢幢的區域。他轉向我,用套著格子花呢夾克的手臂直著天花板說,「我想到上面去。」
「你來這裡工作多久了?三十七天了?」
我退讓了。「好吧,可是你要抓緊喔。什麼書都別碰。」
「話說回來,」馬特說,「我們也看不出來這是不是暗黑儀式的百科全書……」
我又從架上拉出一本,這本版型長長薄薄,封面亮綠色,上頭寫著克瑞希米之書。裡面也是一樣。
「真的好不可思議。克雷。這你從來都沒看過?」他把書本緊抱在胸前,往下走一步。
我眨眨眼,茫然盯著站在眼前的馬修.米托布蘭,身穿著完美訂作的迷你西裝夾克。那就像吉米.歐森坦承自己對神力女超人有意思一樣。兩人的對比就是那樣天差地遠。可是——
「等等!」不知為何,我覺得讓書靠近它的歸屬之處,犯罪的感覺比較沒那麼強烈。「我上來好了。」我將另一把梯子拉到他的梯子對面,跳上橫階。不一會兒就跟馬特同高,兩人在三十英呎的高空悄聲進行了一場會議。
馬特最新的計畫是他經手過規模最大的,再過不久,就不會有空間可以容納我或沙發了。馬特的最新計畫即將佔領客廳。
「兩個禮拜以前。你不在。你在書店上班。我們灌了一堆酒。」
「我要對她採取行動了,」他凝重地說,「情況可能會變得有點尷尬。」他說得好像要策動午夜突擊的突襲隊員。就像:沒錯,這一定會有高度風險,但是別擔心。我以前有經驗。
廷多爾跟其他人竟然為了這玩意在半夜跑來?
馬特在爐子上放了一只Pyrex牌的耐熱玻璃大鍋,裡面裝了油跟染料的混合物,正緩緩攪動。沉甸甸、黏性很強,熱氣從下面緩緩傳米,接著就以慢動作捲曲綻放。廚房燈光全熄滅了,馬特在大鍋後面架起明亮的弧光燈;燈貝大放光明,拋出紅與紫的暗影,在室內裝潢的花崗岩跟洞岩上旋轉挪移。
「搞不好是好玩用的謎語,」馬特說,「像是超級進階版的數獨。」
馬特拿著姆勞之書回來。好大一本,厚重又寬大,是封面斑駁的皮裝書。
牌桌後面的牆壁上貼著馬特的參考照片:是博物館、大教堂、辦公高樓跟連排屋的影像輸出圖。有些是天際線的快照,可是更多是特寫:近鏡頭拍的建築立面跟紋理,都是馬特親手拍和_圖_書攝的。他常常站著,揉搓下巴盯著它們直看,消化沙粒跟閃光的質地,再用個人特製的樂高,將影像分解之後加以重組。馬特運用日常素材的技巧如此高超,原始的素材逐漸消隱,到最後眼裡只有它們變成迷你小塔的模樣。
「都寫些什麼?」他說,聲音從上頭傳了下來。
馬特的視線慢慢升起。他把袖口捲到手肘那裡,暗色皮鞋在陰暗中發亮,沾滿油的指尖也亮著。
「你對艾許莉有意思嗎?」
我自己都不見得算得出來,不過,是的,我確定剛好整整三十七天。這些傢伙真講究精確。「沒錯,費多洛夫先生。」我爽朗地說。
我咻咻喘氣,離開書庫往前走去,站在門口的是費多洛夫。我見過的書店顧客裡,他是年紀最大的一個——鬍子雪白、手上的皮膚有如薄紙——不過眼眸可能也是最清澈的一位。其實他跟普蘭伯長得很像。現在他把一本書滑過櫃檯——他要歸還克魯提耶之書——然後敏捷地敲著兩根手指並說,「我接下來要借姆勞之書。」
「是珍本書?還是首刷版?」他動作很快,已經到了半空。
可是,隨著馬特開始他的第一個案子,真正的試煉也早早到來。事發地點就在廚房。
這點讓我嫉妒起來。現在,我跟奧利佛.果恩是同事:我們做同樣的工作,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可是不久之後,他很快就會往前邁出一大步,從我身邊加速離開。他會在現實世界裡找到立足之地,因為他有專長——除了在寂寞書店裡爬梯子之外的能力。
「這是在模擬馬頭星雲。」他說。顯而易見。
「克雷,」馬特說,轉身跟我面對面,「我有個問題。」
「什麼?」
「叢林妖怪。」
我值完班以後,已經是早上六點,要在那個時間到世界上遊蕩還挺尷尬的。一般我都是回家讀東西或是打電動。我會說這是為了從工作的緊繃狀態放鬆下來。只是在神祕書店值夜班,其實沒什麼好緊繃的。所以我只是在打發時間,等室友們起床碰個面。
艾許莉一語不發地瞪著,嘴巴稍稍打開。鑰匙懸在她的手指上晃著,在送往小小掛釘歸宿的半空中嘎然停住,那就在雜物清單的上方。
「一本也沒拿來翻過?」他在梯子上頓住,往下俯瞰我,一臉不可置信。
「嘿,馬特,」我的語調突然拔高,發出哀鳴似的聲音,「你幹嘛不放——」
「我本來還希望會是暗黑儀式的百科全書呢。」馬特說。
我想馬特說得對:是數獨遊戲。「我會記住的。」我說。
攤開的兩頁顯示由字母組成的紮實矩陣,鋪成滿滿一片的圖像,幾乎沒有留下一絲白色空隙。這些字母又大又粗,用尖銳的襯線字型重重印進紙張。我認得那個字母系統——是羅馬字母,也就是正常的字母——但不是文字。其實呢,根本沒有真正的文字。那些紙頁只是延續不斷的長串字母——毫無區別地湊成一堆。
奧利佛高大精實,四肢粗壯、雙腳巨大。他滿頭銅色鬈髮,突出的耳朵跟腦袋呈垂直角度。要是在前世或來生,他可能是個足球選手、賽艇隊員,或是專門在隔壁俱樂部擋住低級男士的保鏢。但這輩子,奧利佛是柏https://www.hetubook.com.com克萊大學的研究生,研讀的是考古學。奧利佛受訓要成為博物館研究員。
我這次說得大聲點,也才意識到自己聽起來有多遜。「我不知道。」
這番話逗得我一笑。「我的計算機可能還在,不知道丟哪去了。」我跟他說,把姆勞之書推過櫃檯給他。
我呢,就很歡迎我們的領主——機器芭比。
「你是說真的,從來都沒有?」他往書架伸手。
這就是馬特的祕密武器,也是他的通關護照和免死金牌——因為馬特做得出很美麗的東西。
費多洛夫用雙手撈起來。「謝謝,」他說,「你知道嗎?型號38是沒有逆波蘭記法(PRN)的——」他對著內容可能寫有暗黑儀式的書意味深長地輕敲一下——「而且我應該告訴你,PRN對這種工作來說,是很方便的。」
於是,馬特那鍋像天體物理般的燉物,繼續細火慢煮,而他的其他案子也陸續進行,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雜亂跟佔據空間。艾許莉對他的進度一直頗有興趣;她會晃進房間,單手搭在一邊臀部上,皺起鼻子,信手拈來就是建設性的評語。電視還是她自己挪開的呢。
這就對了。我在資料庫裡找到姆勞之書,接著要馬特回到梯子上。費多洛夫疑神疑鬼地瞅著他。「他是另一個店員嗎?」
他很靜——就那種體型來說太文靜了。他說話都用簡單短句,老是一副在想其他事情的模樣,某種久遠以及(或)遙遠的事情。奧利佛做著關於古希臘愛奧尼亞式柱子的白日夢。
我每晚十點現身,在櫃檯後面找到奧利佛。他老是在啃書,讀的書總是像《照顧與餵養陶瓦》或《前哥倫布時代的美洲箭頭地圖》這類的書名。每晚,我都會用手指敲敲暗色木頭。「嘿,克雷。」每晚我跟他換班的時候,我們會像士兵一樣點頭道別——就像對彼此處境有獨到見解的男人。
這件事發生在我失業的後新貝果時代,所以我在現場目睹了整個過程。事實上,艾許莉出現的時候,我還正靠得很近,細看馬特的手工藝。當時她剛下班回家,依然穿著J.Crew牌的碳色配米色服裝。她倒抽一口氣。
「我不知道。」我靜靜地說。
「你覺得怎麼樣?」
好安靜啊。我用掌心托著下巴,想著我那些朋友們,懷疑還有什麼事我被蒙在鼓裡。
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的顧客,說實在的,就跟你在咖啡店裡看到的那些人一樣,忙著破解單方棋戲問題,或是用藍筆顫巍巍地在報紙上使勁書寫,想解開週六版的填字遊戲。
馬特可以在上面的閣樓,或是有些雜亂的小小後院完成第一個案子。可是,不,他偏偏選了廚房。
我的想像有了轉變。搞不好馬特根本不是吉米.歐森,而是克拉克.肯特,背地裡其實是超人。他會成為身高只有五呎四吋的超人,不過還說得過去。
之前感覺滿怪的事情,現在看來更怪異了。
費多洛夫聽了點點頭,把借書卡交過來。他的號碼自然是6KZVCY。「我以前在HPwww•hetubook•com.com做事喔,」(他唸成艾取——皮)「整整三十年。那個啊,才叫辦公室。」接著他貿然發問,「你用過HP的計算機吧?」
我在這裡住了約九個月之後,我們當時的室友凡妮莎就搬到加拿大去攻讀生態商管碩士,找馬特來頂替她的是我。他是我藝術學院校友的朋友。我在一間白牆小畫廊裡看過他的個展,是在酒瓶跟燈泡裡打造出迷你街坊。我們在找室友的時候,他湊巧也在找房子;能跟藝術家同住一屋,讓我興奮不已,可是我懷疑艾許莉不會喜歡。
「比較像是已絕版。」我說。這邊沒有國際標準書號。
艾許莉很愛廚房。她對吃很講究,是個享樂主義者。週末期間,穿著色彩調和的圍裙,髮絲在腦袋上紮成金色的髻,烹煮著噴香的義式燉飯。這是她最閃閃動人,也是最像完美機器芭比的時候。
唔,我還真沒料到他會這麼問。「什麼?沒有啊。」
廚房,是艾許莉的聖地。我在廚房裡活動時,總是如履薄冰;我準備的餐點都是容易清理乾淨的,像是麵食跟家樂氏的果漿土司餅乾。我不會去用她的時尚刨刀,或是複雜的壓蒜器。我知道怎麼開關瓦斯爐,可是不曉得怎麼啟動烤箱的對流室,我懷疑要用上兩把鑰匙才行,就像核子飛彈的啟動機制那樣。
白天的時候(多少算是白天),馬特替普西迪的工業燈光與魔術公司(ILM)製造特效,替電影製作道具跟場景。有人付錢讓他設計、打造雷射步槍跟鬧鬼的城堡。可是,他不用電腦——我覺得這點很讓人折服。馬特屬於那群日趨稀少的視覺效果藝術家,還在用刀子跟膠水來製作道具。
費多洛夫像個得意的阿公那樣燦笑著。「我做的是28,那是先驅者!」
這是個縮小比例的夢境場景,用日常熟悉的物品碎片所構築出來,鮮豔閃亮的超城市。有用平滑錫箔紙做出來的蓋瑞式曲線建築、用乾通心粉做出來的哥德式尖塔跟雉堞,還有用綠玻璃碎片做成的帝國大廈。
「好了,再次感謝。」鈴鐺叮叮響起,我們望著費多洛夫沿著人行道緩緩朝公車站走去。「我偷翻了他的書,」馬特說,「跟其他本都一樣。」
馬特點點頭,彷彿現在一切都拍板定案。「OK,克雷。這個地方超炫。可是我得走了。」「回家嗎?」
下方,鈴聲叮叮響起。一陣冰冷的恐懼感襲來,從我的腦袋速速竄往指尖再回到原點。書店前方有個低沉的聲音呼喚,「有人在嗎?」
現在,我緊張起來了。我知道這場對話會怎麼發展下去。
為了讓二十四小時神祕書店保持日夜營運,店長跟兩位店員把太陽的循環分成三等分,我分到的是最暗的那個區塊。普蘭伯分到的是早晨——我想你可以把那段時間叫做「黃金時段」,只是這家店並沒有所謂的黃金時段。我是說,單是有個客人就是大事了,而單一的客人可能在午夜光臨,也可能在正午光顧。
我考慮搖梯子來表示自己的不爽,可是比馬特拿書來看還棘手的問題是:他可能會摔個狗吃屎。就是有這個可能。他現在手裡就拿著和圖書一本,是厚重的黑皮巨書,一副不小心就會害他失去平衡的樣子。他在梯子上搖搖晃晃,我咬緊牙關。
「不是,是要去辦公室。整晚要熬夜。做叢林妖怪。」
我沒有負面的意思喔!我是說,當我們把機器人摸透之後,實在太棒了,對吧?聰明、強壯、有組織力、體貼。那些特質艾許莉全都有。她是我們的金主:這間公寓是她的。她在這裡住了好多年,我們的低廉租金表示她在這裡租了很久。
「是朋友,」我說,「臨時來幫忙的。」
「米諾斯公牛圖騰,西元前十八世紀。」他喊道。答對了。
「那些你都不能買——是出借用的。你必須是讀書會的會員。」
我打直身子站起來,默默無語。我上次這樣被逮到是在九歲的時候,我放學後在廚房桌子上用醋跟發粉製作火山。我媽當時穿的長褲就跟艾許莉一樣。
晴朗無雲的涼夜。來了個顧客,(該店員相信)他是這間書店多年來的訪客裡,最年輕的一位。他穿著燈心絨布料,量身訂做的西裝外套,下面穿了件鉤有迷你老虎圖案的毛線背心。顧客為了要回去做叢林妖怪而離開店裡,(在強迫之下)購買了一張明信片。
小考結束時,奧利佛十題全都答對。我很確定他的腦袋是用不同的時間規模在運作的。我連自己昨天中午吃什麼都快不記得了;奧利佛卻信手拈來就是西元前一千年發生了什麼事,還有當時的景象。
艾許莉往前踏出兩步、傾身,就跟我之前一樣,然後凝望那片宇宙般的深處。一團番紅花色的東西往上推擠,正要穿過一層翻攪不止的綠與金。
費多洛夫點點頭。我突然想到,馬特也可以用這個讀書會的年輕成員身分過關:他跟費多洛夫今晚都穿上了棕色燈心絨。
「你應該——」
等等,什麼——
「我正在學縫紉。」他解釋。然後他指著艾許莉的一邊袖口。「這就車得很不錯。」
「我喜歡,」我說,「比窩在辦公室好。」
馬修(馬特).米托布蘭是我們的駐屋藝術家。他跟欄杆一樣纖瘦,皮膚蒼白,生活作息怪異——比我還怪,因為更難預測。很多次早上我都不必等馬特起床,因為我回到家就發現他整晚熬夜在忙自己最新的案子。
「噢,有啊,當然了,」我說,一面用牛皮紙包起那本書,「我整個高中都用一台圖形計算機。是HP-38。」
所以這就是我們和諧同住的關鍵:馬特跟艾許莉雖然各有目標,可是他們都非常講究細節。對馬特來說,是小小地下鐵站的迷你塗鴉花飾字型。對艾許莉來說,是能跟兩件式針織衫搭配的內衣。
稍晚,等馬特離開之後,艾許莉跟我說她滿欣賞馬特的「酷」。「所以,如果你覺得他適合,那我也可以接受。」她說。
馬特當初來訪的時候,穿著合身的藍色休閒外套,配著折痕硬挺的長褲。我們坐在客廳裡(當時由液晶電視佔據,想也想不到後來有「桌上型城市」這種東西),他跟我們說起他目前在ILM的任務:設計與打造有藍色斜紋布皮膚的嗜血惡魔。給背景設在A&F服飾店裡的恐怖片用的。
「低育茲的大酒瓶,西元前四百五十年,也許是五百年。」沒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