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
18、彈出
為了慶祝凱特的成功,我們四人轉移陣地到北橋大廳的酒吧,那裡鋪了小小消光黑色的積體電路。我們坐在高凳子上,尼爾請我們喝了一輪。我啜飲著叫做死亡藍螢幕的東西,其實是霓虹藍,有個明亮的LED燈在一顆冰塊裡眨閃不停。
「嘿,你的房間有生物特徵辨識門鎖嗎?」
好了,不要這樣寫。我傾身按下刪除鍵,重頭開始:
「不,不,」普蘭伯搖著頭說,「是標準石油公司。」他露齒一笑。我們還真沒料到。他轉著玻璃杯說,「妳闖進了由來已久的故事裡。我學會裡的一些兄弟姊妹們會說,妳的公司啊,親愛的小姐,跟以前出現過的公司沒有兩樣。他們有些人會說,永生書會之外的任何人都幫不上忙。」
「那你幹嘛不做?」
回程的路上,我們順便到專賣水貨的電器行走一趟,挑了兩台便宜的數位相機,然後散步穿越曼哈頓下城的街道,回到北橋。尼爾負責拿著比薩盒,我則是提著裝有相機的塑膠袋,袋子一路撞著我的膝蓋彈跳著。萬事俱全。馬努蒂烏斯之書即將到手。
她靜了片刻之後猛點頭。「會,我想會的。」
「你明明喜歡的,」我快活地說,「你喜歡同時攬一大堆事情在身上。」
我微微張著嘴巴。她彈起來抱住我,我也回以擁抱。我們在超酷的北橋大廳小小共舞了一圈。
「降成什麼?伊果的學徒嗎?」
科維納跟普蘭伯曾經是知己;我看過照片上的證據。科維納那時候一定很不一樣……簡直就是一個不同的人。是在什麼時間點上做出決定的?該在什麼時間點賦予某人一個新名字?抱歉,不,你不用再當科維納了。現在你是科維納20。我想起那張老照片裡豎起拇指比讃的年輕人。他永遠消失了嗎?
「這是誰設計的,再說一次?」他問,一面捲動指示。
「親愛的小姐,」他說,「妳想Google一百年之後還會存在嗎?」
「你說有些人,就像科維納。」我斷然說道。
尼爾負責讀出我筆電上的指示,普蘭伯把零件遞給我,我們頭一次合力組出GrumbleGrear 3000。那些組件是從厚重的瓦楞紙板裁切下來的,你用手指彈擊的時候,會發出讓人滿意的劈哩聲。拼組在一起,就可以達到某種超自然的結構整體性。有個呈現斜角的書床,上方有兩條長臂,每條手臂都有個巧妙的袋子可裝相機——在攤開雙頁的時候,各自負責一頁。相機跟我的筆電相連,電腦現在正跑著叫做GrumbleScan的程式。這個程式會把這些影像送到硬碟去,就是塞進單車牌撲克牌瘦長盒子的兆位元組消光黑色記憶體。這個盒子是尼爾耍點無賴的成果。
「對,科維納,」普蘭伯點點頭,「還有其他人也是。」他同時看著我們三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我、凱特跟尼爾——他靜靜說,「可是我很高興有你們當盟友。我不知道你們瞭不瞭解這項任務的歷史意義有多大。幾百年來我們發展出來的技巧,在新工具的輔助下……我相信我們會勝券在握。我骨子裡就是這麼相信。」
我按下送出,把MacBook啪答關起來,退到浴室去。北橋寬闊的蓮蓬頭從上方噴出了工業強度的燙熱水流,顯然是設計給機器人而不是人類用的。我在下方將洗髮精搓進頭髮,一面想著駭客英雄跟冰凍腦袋的事。
「我應該雇用他,」尼爾說,「很好的程式設計師,有很棒的空間關係感。」
「那是什麼意思?」尼爾邊說邊放下比薩盒。
早上醒來的時候,凱特已經離開,她已前往Google的紐約辦公室。我的筆電上有封電子郵件正等著——是Grumble論壇轉來的訊息。時間戳記是凌晨三點五分,是——要命。竟然是Grumble本尊親自發來的。訊息言簡意賅:
「就像血靴船長。」尼爾說。
我試著想像四十年後的尼爾:禿頭、西裝畢挺、改頭換面。我試著想像尼爾2.0或商界導師尼爾.夏——一個我再也無法當朋友的尼爾——可是我就是辦不到。
「你乾脆把自己綁在桅杆上算了,」我說,「就跟尤利西斯一樣。」
在《龍歌三部曲》裡,學究型的侏儒弗爾文說服了星百合的船員,在血靴船長試圖割斷唱歌龍獸的喉嚨之後,把他綁在桅杆上。所以,是的。「就像血靴船長。」
嘿,Grumble!老兄,謝謝回覆。我是你的大粉絲——
也許我們會見上一面。搞不好我們會變成朋友。也許我會變成他的駭客學徒。可是我必須冷處理,要不然他會以為我是聯邦調查局,或者更糟的是,是Festina Lent公司派來的。於是我這麼寫:
列車轟隆隆搖晃著穿越東河下方的隧道。車窗烏黑一片。尼爾輕輕抓住上頭的橫桿說著:「你確定不想走業務發展?你可以帶頭進行那個蒙面長袍案子喔。」他挑眉咧嘴一笑,我這才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至少關於業務發展的部分不是。
我的手機帶領我們來到了曼哈頓橋底地區的那個地址。那條沿河的街道相當安靜,隔著圍牆就是愛迪生聯合電力公司的一座座變壓器。這棟建物陰暗狹窄,比神祕書店還要窄細,也破敗許多。看起來好像不久以前才發生過火災;門框與前側窗戶周圍有一道道長長的黑線升起。
裡面破爛不堪——沒錯,之前肯定有過火災——可是空氣濃烈芳香hetubook•com•com,滿是碳水化合物的氣味。前側有張牌桌,上頭有個凹陷處處的存錢罐。後面的臨時廚房裡有一群臉頰紅潤的青少年擠來擠去。有一位正在頭頂上搖搖晃晃地旋繞一個麵檲;另一位正在剁蕃茄、洋蔥跟彩椒。還有三個站在四周說說笑笑。他們背後有座高大的比薩烤爐,由嚴重損毀、光裸無飾的金屬打造而成,中央有一道寬闊的藍色賽車條紋。還有輪子呢。
叛亂份子米老鼠帶著比薩盒回來了。動作真快。「總共十六元五十分。」他說。等等,我做錯什麼了嗎?這是一場玩笑嗎?難道Grumble故意害我們白跑一趟?尼爾挑起眉毛,不過還是拿出爽脆的二十元紙鈔遞過去。我們換回的是一個加大的比薩盒,上面用過多的藍墨水印著彈起派。
「我不會炒你魷魚的,」他說,「我只會把你降職。」
「沒有,只有感應卡。」
尼爾翻翻白眼。「是啦。我不想再往更多市場擴張生意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接過國土安全部寄來的電子郵件?」
「你們要點什麼?」一位青少年壓過音樂大聲喊道。唔,其實他可能不算是青少年。這裡的員工介於某種無鬚無鬍的中間地帶,也許是藝術學校的學生吧。招呼我們的那位穿著素白T恤,圖案是米老鼠扭皺著臉,揮舞AK-47步槍。
嘿。我們拿得到相機跟厚紙板,可是找不到雷射機。你能幫個忙嗎?備註:好啦,J.K.羅琳固然很了不起……可是阿杜斯.馬努蒂烏斯也是。
「嘿,你要不要自己拍電影?」我說,「好好炫耀一下伊果的技術。成立另一家皮克斯。」
「那就去找個拍電影的人啊。」我說。
我在屋外的人行道上把盒子撐開一個縫。裡面有好幾堆迷你的厚重紙板,都是長長又扁平的形狀,有窄孔跟調整片,可以整個拼組起米。這就是GrumbleGear的零件,邊緣有黑色燒痕。這些形狀就是用雷射裁切機做出來的。
我確定迪米崔只有十六歲。我不喜歡這件事聽起來的感覺。我轉換話題:
我們去搭地鐵。Grumble的下一個訊息在早餐之後來到,寫著:
「妳啊!」尼爾說,從凳子上跳起來,「來併購我吧!」
曼哈頓橋底地區的傑街十一號,有個grumblegear 3000正在等你。跟對方要霍格華茲特餐。不加菇菇。
「沒錯,我是喜歡蠟燭多頭燒沒錯,」他說,「可是,頂多只能淺嚐,沒辦法完全投入。老兄,我沒生意伙伴,也沒有負責業務發展的人手。我連有趣的東西都沒時間碰了!」我不確定他講的是程式——或是咪|咪。「老實說,我現在真正想做的是創業投資。」
「要是拍和*圖*書電影的是女性,真的會比較好,」尼爾正在說,「我是認真的。我必須投更多錢到那個基金會去。我只發過一筆獎助金,而且還是給我的表妹莎賓娜。」他頓住。「我想那樣可能是違法的。」
「妳知道嗎?」他說,「永生書會有一個相當有名的成員,跟擁有類似野心的青年曾經是知交。那位青年創立了某家公司,說過同樣的話。」
這可能是出現在我的收信匣裡,最酷的一個訊息了。祕密情報站。我跟尼爾現在正要過去。我們必須說出通關密語,然後就可以拿到特種任務使用的書籍掃描器了。
「我的門鎖應該要認出我的臉,可是它不放我進去。」他皺起眉。「我想辨識功能對白人才有用。」
「你應該拿更好的軟體來賣你朋友,」我說,「把生意擴張到餐旅服務業。」
要不是有兩個東西,整個空間就有一副遭到遺棄的模樣:第一,前方歪斜地插著烯類樹脂質料的寬闊招牌,上頭寫著「彈出派餅」。第二,比薩的溫暖香氣裊裊升起。
「他剛聽到你說的了嗎?」尼爾低聲說,「我不能吃比薩喔。要是我們最後買到的是比薩,你要自己負責吃完。千萬別分我吃,即使我跟你討也一樣。」他頓住。「我可能會跟你討喔。」
凱特往上看的時候,笑容可掬。「又來了一封郵件。」她劈頭就說。接著她打住,但是臉孔生氣勃勃,活跳跳的,彷彿壓抑不住接下來的消息,「他們要把PM擴增到一百二十八人,然後——我是其中一個。」她的微肌肉著火了,幾乎用尖叫的,「我被選中了!」
一組塑膠擴音器高聲放送音樂,那種清脆顫抖的曲調,我懷疑這世上聽過的人不超過十三個。
我打開我的《中央公園鳥類指南》,架在掃描器上。Grumble的設計跟Google的不是很像——它沒有蜘蛛腳似的翻頁附屬工具——所以那部分你得自己動手,也要自己按下相機快門——可是有用。翻頁、閃燈、快拍。北美知更鳥的遷移模式轉入了偽裝的硬碟。然後我把掃描器拆解成原來的平扁組件,由凱特幫我計時。花了四十一秒。
「叫Grumble的傢伙。他是天才。」
尼爾.夏,創業投資家。我們六年級的時候作夢也想不到。
尼爾在大廳等我,快吃完一碗純燕麥粥,正呼嚕地喝著羽衣甘藍菜打成的果菜汁。
對喔:尼爾.夏藝文女性基金會。是尼爾因應狡猾的矽谷會計師的積極要求,所設立的避稅手段。尼爾請我幫忙架設佔位網站,讓它看起來更有正當性,而到目前為止,那是我所設計第二讓人沮喪的東西(從新貝果到老耶路撒冷的品牌再造,依然佔居首位。)
他點點頭。「他們想要一個應用程式,要把厚重衣物下的不同體格類型視覺化出來。像是穆斯林蒙面長袍那類的。」
「還有https://m.hetubook.com.com電影製片場,對吧?」
我凝住不動。這跟Grumble有任何關係嗎?不,那樣太荒謬了。「你的意思是最近的事嗎?」
我的脈搏在耳中怦怦搏動。太炫了。
凱特只顧微笑,邊啜著自己的酒。普蘭伯慢慢喝著厚底玻璃杯裡一吋高的金色威士忌,裡面只有一顆方形冰塊,是沒放LED燈的。他轉向凱特。
盒蓋內側用粗大的馬克筆寫了幾筆劃,是來自Grumble的訊息。我永遠不會知道那是他親手寫的,還是他布魯克林的手下寫的:
好了,我最好把話說對。「一份霍格華茲特餐。」我對他回喊。叛亂份子米老鼠點了一次頭。我補充,「可是不加菇菇。」頓住。「我的意思是蘑菇。」頓住。「我想是吧。」可是叛亂份子米老鼠已經從我們這裡轉身走開,跟同事們商量著。
怪事—快快現!
凱特噗哧一笑。「我不確定3D的咪|咪——」
「那不只是咪|咪!」尼爾說,「我們全身都做。手臂、雙腿、三角肌,應有盡有。」
搞不好那就是每架Mac都會內建Gerriszoon的原因。
「也不算啦,」凱特說,「我們是有執行長,可是Google太過複雜,一個人經營不來,所以由產品管理師來幫忙。你知道的……評估該不該進入這個市場、該不該做那項採購。」
「所以讓我弄清楚——妳是Google一百二十八位執行長的其中一個?」尼爾說。
「哪家公司?」我問,「微軟?蘋果?」要是史提夫.賈伯斯也曾經涉獵過這個學會呢?
回到北橋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凱特跟普蘭伯一起坐在矮沙發上,全心投入對話。凱特態度熱烈地比著手勢,普蘭伯含笑點頭、藍眸發亮。
紙盒不燙。
呼,我鬆了口氣。「你打算要配合嗎?」
這座城市有如由車流跟商務組成的燦爛狂風。計程車在逐漸轉成金黃的燈光之下按鳴喇叭;排成長列的購物者在第五大道腳步響亮地來回走動。每個街角都聚集著零散的群眾,大笑、抽菸跟賣沙威瑪。舊金山是座好城市,也很美麗,但從沒這麼有活力。我深吸一口氣——空氣涼爽刺鼻,帶有菸草跟神祕肉類的氣味——我想起科維納對普蘭伯的警告:那麼你可以儘管把剩下的時間,在外頭隨便揮霍掉。老天。擺滿書本的地底墓穴裡的永生,跟上頭這裡可以享受這一切的死亡大限,要選哪種?要是我,我寧可選擇死亡跟沙威瑪。那普蘭伯又如何?不知為何,他似乎也更像入世的人。我想到他的書和-圖-書店,有那些寬闊的前側窗戶。我想到他跟我說過的頭幾個字——「你想在這些書架裡尋覓什麼?」——說的時候面帶歡迎的燦爛笑容。
「噓,」尼爾低嘶,在大廳裡東張西望,「那些事情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老兄,我有重量級的文件耶。」他頓了頓。「上頭有史嘉莉.喬韓森(Scarlett Johansson)簽名的文件。」
比哈利波特還要了不起的東西?跟我說你需要什麼。
尼爾聽了點點頭,然後靜默片刻、仔細思考。最後說,「我很願意。要是我認識電影界的人,我馬上就替他出資。」他頓了頓。「女性也可以。可是如果是女性,我可能會透過我的基金會來贊助她。」
「你才去找啦。」尼爾反唇相譏。真像六年級生。接著有什麼在他的雙眼裡亮起。「其實……那樣正好。對了。就當成這次贊助你探險的交換條件吧,克雷摩.紅手,你要幫我這個忙。」他壓低嗓門,用地下城主的口氣說話,「你要幫我找個拍電影的。」
「伊果已經有學徒了。是迪米崔。他超級聰明。你可以當迪米崔的學徒。」
他皺了皺臉。「才不要。就算這不是個噁心的構想——不過這真的滿噁心——我手上已經有太多事情要忙了。」他大聲喝著果菜汁,用吸管把亮綠色圓柱往上吸。
Grumble本尊住在柏林,但大多時間似乎都在旅行,在倫敦、巴黎或開羅進行特種掃瞄活動。也許有時候會到紐約來。沒人知道他的真名;沒人曉得他的長相。他可能是女的,或者甚至是一群人的組合。不過在我的想像裡,他是男的,而且沒比我大多少。在我的想像裡,他向來單獨行動——穿著澎鬆的灰色羽絨衣,把書籍掃描器的厚紙板組件,當成防彈背心那樣穿在衣服下面,拖著腳步走進國會圖書館——不過他五湖四海都有盟友。
「我想這就表示,這個附帶專案剛剛得到了行政階層的支持。」我說。凱特把雙臂往空中一拋。
「你想替你的公司找業務發展人,我絕對是最差的選擇,」我說,「我拍胸脯保證。到最後你一定會叫我走路。那就太慘了。」我不是開玩笑的。替尼爾工作會破壞我們的友誼協定。他會是老闆尼爾.夏,或是商界導師尼爾.夏——再也不是地下城主尼爾.夏。
隨身帶著這樣的裝置,我今晚要在午夜過後不久回到閱讀室去。到時整個地方都是我的。以最快的速度跟最鬼祟的方式,我會掃瞄兩本書而不是一本,然後逃離現場。戴克警告過我,要在第一道曙光出現以前完成並且離開,不留一絲痕跡。
「呣,我想你可能過度高估Anatomix的收入了,」他挑起眉毛說,「那裡可不是Google。要當創投家,你必須先有很多資本。我現在只有一堆跟電玩公司簽下的五位數合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