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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於是去找了律師嗎？」

法庭一片安靜。

無論如何，這個法庭對複雜的生物科技問題來說，是個討論它的法律性的奇怪場所，但這個地方正是過去兩週來，他們討論法蘭克．波奈特對抗加州大學董事會一案的地方。

「沒有。」

她父親的律師站起來，開始問問題：「波奈特先生，讓我把你帶回八年前的六月，你那個時候在做什麼？」

「我害怕極了，從某些方面來講，第二次比第一次更糟。第一次生病時，我寫下遺囑，做好所有的準備。然後我復原了，我重新開始生活——上帝給了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然後他的電話一來，我又再次面臨恐懼。」

很自然的，她父親以為自己還在生病。他遇到一個心儀的對象，但沒有向她求婚，因為他以為自己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他把房子賣掉，搬到小公寓住，因為這樣不必再付房貸。

「他只是說，六個月之後再回來。」

「嗯，四年以後，我還是覺得很健康，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每天我都在等待雷擊中我，但是都沒有發生。葛羅士醫生一直叫我繼續回去做更多的檢驗、更多的檢驗。到那時，我已搬到聖地牙哥了，我想在聖地牙哥做檢驗，然後把報告送給他看，他不肯，我必須在洛杉磯加大做檢驗才可以。」

「我還尋求了第三個醫生的意見，每個人都告訴我葛羅士醫生是這種病的權威。」

「你認為你又生病了嗎？」

「結果如何？」

「有，手術，然後化療。」

「那個醫生也得出同樣的診斷，」她的父親停住了，咬著嘴唇，在控制他的情緒。亞莉克斯很驚訝父親通常是個很堅強、不動感情的人，她開始替他擔心，雖然她知道這種情緒對他的官司有利。「我很害怕，真的害怕，」她父親說：「他們都告訴我我沒多久可活https://m.hetubook.com.com了。」他把頭低下。

「為什麼不簽？」

「他說我可能活不過一年。」

「我想有。」

「你的反應為何？」

法蘭克．波奈特是個胸部寬厚，看起來比他實際年齡五十一歲年輕的男人，在他宣誓作證時，他看起來很健康，很有自信。亞莉克斯知道父親有活力的外表與官司的成敗有關。當然，開庭前的媒體報導是非常負面的，狄爾的公關團隊努力的把她父親塑造成一個貪婪、不知感恩、不守諾言的人，一個干擾醫學研究的人，一個為了錢可以不顧自己承諾的人。

「他有沒有說你仍然有癌症？」

「你後來發現了什麼？」

「沒有，但那正是我最害怕的。他過去從來沒有重複任何一次檢驗，」她的父親在椅子中挪動身體。「我問他，是癌症又回來了嗎？他說，『現在沒有，但是我們需要非常仔細監控你的身體。』他堅持我需要不停的檢驗。」

「你後來接受葛羅士醫生的檢查了嗎？」

「他說這種病不太好。」

「假如你準備好了就請繼續。」

「你知道那些細胞的價值嗎？」

「當然，不然為什麼要重複做檢驗？」

「你有沒有尋求第二個醫生的意見？」

「你什麼時候第一次覺得自己生病了？」

「好吧，波奈特先生，當你拒絕簽同意書後，葛羅士醫生就不再治療你了嗎？」

「我去做檢驗，葛羅士醫生重複每一個項目。他甚至做了另外一次肝臟穿刺。」

「後來怎麼樣？」

「不需要，我很好。」他抬起頭來，手輕擦過額頭。

「抗議。」

「這些檢查做完以後，他有告訴你結果嗎？」

「你有去看醫生嗎？」

「你有簽嗎？」

「到最後沒有。」

「四年，你什麼時候第一次懷疑人家沒有告訴你健康的實況？和_圖_書」

「是的。」

「是的，他抽血，照Ｘ光，和以電腦斷掃瞄我整個身體，也做了骨髓穿刺。」

「他用一根很長的針插入我臀部骨頭，這裡，針抽取骨髓出來做分析。」

「當你聽到這個消息時，你有什麼感覺？」

「我開始在半夜醒來，渾身是汗。」

「剛開始沒有，」他說：「我以為我得了感冒或是什麼的。但是汗一直流不止，流了一個月後，我開始覺得非常虛弱，那時，我才去找醫生。」

「葛羅士醫生這樣告訴你的嗎？」

「當然，因為我認為他沒有告訴我真話，他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他要我做這麼多的檢驗。有一次我回去檢驗時，我直接問葛羅士醫生他是否用我的細胞組織從事商業行為，他說絕對沒有，他的興趣是純研究。所以我說好，我簽了每一張表格，除了那張說我的細胞可以拿去做商業目的的以外。」

「骨髓癌。」

「什麼樣的表格？」

「我收回這個問題，讓我們繼續下去。波奈特先生，你持續去洛杉磯加大做檢驗做了多久？」

當然，陪審員中一定有人看過一些報紙或新聞的報導。這些報導不但給她父親額外的壓力要把自己這方面的故事說清楚，還必須扭轉媒體對他造成的傷害。坐上證人席之前，別人心目中已經對他有負面的評價了。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事實上，正好相反。但是沒有任何一個記者會訪問她父親，聽他這一邊的故事。一個也沒有。站在狄爾後面的是著名的慈善家華生，媒體假設華生是好人，所以她的父親就理所當然的變成壞人了。一旦《紐約時報》採取了道德判斷（那篇報導是當地一位影視娛樂記者寫的），所有人的意見就都定型了。《洛杉磯時報》有一篇試著要和_圖_書壓過《紐約時報》的更大幅報導，對她父親的批評比《紐約時報》更不堪。當地的報紙新聞每天都在報導一個阻礙科學進步的人，一個膽敢批評洛杉磯加大所作所為的人，每次她與父親走上法院的台階時，都有半打以上的攝影機追著他們拍。

亞莉克斯是個三十二歲的成功律師，是她受聘的律師事務所資淺的合夥人。她與父親律師團其他的成員坐在原告席上，看著父親坐上證人席。雖然她給了他一個要他安心的笑容，心中其實是很擔憂的。

「你有再回去接受葛羅士醫生的檢查？」

「我發現葛羅士醫生把我的細胞賣了出去——他在做檢驗時從我身上拿的細胞——賣給一家叫做生物基因的製藥公司。」

「他非常生氣，他說除非我簽了所有的表格，不然他不能再治療我，我是在冒自己生命和健康的危險。他說我犯了大錯。」

「為什麼？」

洛杉磯高等法院第四十八室是一個木頭隔間的房間，加州州政府巨大的州徽掛在牆上。房間很小，給人一種廉價俗麗的感覺。紅色的地氈磨損了，上面有汙跡。證人席的木頭表層已破損，有一盞日光燈不亮，使得陪審團坐的地方比其他地方更暗。陪審員個個衣著隨便，穿著牛仔褲和短袖上衣。每一次法官大衛．派克轉過身看他的電腦時，他的椅子就吱吱作響，而他一天如此做無數次。亞莉克斯．波奈特懷疑他是在看他的電子郵件或股市行情。

「然後又怎麼樣了？」

「我在工地工作，」她父親以堅定的聲音回答：「負責卡爾嘉利天然氣公司所有瓦斯管的焊接。」

「波奈特先生，你需要喝點水嗎？」

「我很震驚，」她的父親說：「我去看葛羅士醫生時我在生病，我很害怕，很容易被別人傷害或佔便宜。我相信我的醫生，我把我的生命交到他手上。www.hetubook.com.com我信任他。沒有想到他竟然欺騙我，毫無必要的讓我擔驚受怕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讓他可以偷我身體的細胞去賣給製藥公司賺錢。他從來沒有顧慮到我，他只是想從我身上拿細胞。」

「因為有些表格是同意商業機構用我的細胞組織。」

「是的。」

「這會困擾你嗎？」

「恐懼極了。」

「抗議，道聽塗說。」

「每一項檢查都正常，我的體重增加了，體力回復了，頭髮長出來了。我覺得很好。」

「他說我腹部長了一個瘤，他介紹我去找西岸最著名的專家，洛杉磯加大醫學中心的一位教授。」

「結果呢？」

律師說：「聽起來你好像在等死。」

律師問：「後來怎麼樣，波奈特先生？」

「他的名字是？」

「那是怎麼做的？波奈特先生？」

「他有說得更確定一點嗎？」

「他有沒有說要做哪些種的檢查？」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

「有。」

「你這時感覺怎麼樣？」

他們想把自己這一邊的故事說出來的努力從未成功過，她父親僱用的媒體公關也很有實力，卻不是傑克．華生那種人的對手。

「是的。」

「醫生怎麼跟你說？」

父親似乎從情緒激動中回復了，亞莉克斯靠到椅背上，喘了口氣。證詞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她父親說這個故事已經說了幾十次，他，一個害怕、恐懼的病人，如何把他的生命交到葛羅士醫生的手上，他怎麼經過手術、化療，病症如何在之後的一年內逐漸消失。葛羅士醫生一開始時相信她父親的病已經好了，他的治療圓滿結束。

「他說他喜歡自己的實驗室，但是這不合理，檢驗室不都一樣，而且他要我簽越來越多的表格。」

「沒有，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任何事，醫院裡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任和_圖_書何事，他們只是說，六個月以後再回來。」

「他說我的血球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是的。」

「他有建議該怎麼治療嗎？」

「你有發燒嗎？」

「為什麼？」

陪審員個個都倒吸了一口氣。

「製藥公司說三十億美元。」

「結果是？」

「所以你跟葛羅士醫生開始了對這個病的治療？」

看著律師問問題時，亞莉克斯在想，沒有相片實在太可惜了。她的父親現在看起來很有活力、很健康，她記得他曾經脆弱、灰暗、體力不支。他穿在身上的衣服曾經像掛在衣架上那麼單薄，看起來像一個快死的人。現在他看起來很強壯，像個建築工人，他看起來不像很容易受驚的人。亞莉克斯知道，這些問題主要是為了建立她父親被欺騙及精神壓力的基礎。但是這個做法要很小心，她知道他們的主要律師有個壞習慣：一旦開始質詢證人，他就不再看他的筆記，一路追擊下去。

「他告訴我六個月之後再回來。」

「有，他告訴我我得了Ｔ細胞急性白血病。」

「他為你做了身體檢查？」

「他有告訴你這個疾病的存活率如何嗎？」

「我覺得很健康，但我想我可能舊病復發了。」

「麥可．葛羅士醫生，坐在那裡。」她的父親指著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的被告。亞莉克斯並沒有回過頭看，她的目光一直在父親臉上。

「有，每三個月去一次。」

「大約一年以後，在一次例行檢查時，葛羅士醫生說他需要做更多的檢查。」

「你很害怕？」

「四年。」

「你對這個病的了解是？」

「一開始只是同意書，表示我知道檢驗過程可能有的危險，第一次的表格大約一兩張紙，後來其他的表格是說我同意參加研究計畫。每一次我回去做檢驗，他們都叫我簽更多的表格。最後，表格變成十頁，上面全是法律用語，變成法律文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