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哦!」保羅的語氣像是在看笑話似的。「你要去多久——怎麼了,湯姆?你不舒服嗎?」
湯姆會心一笑。保羅在紐約一所女子學校教音樂,但他比較喜歡自由作曲。湯姆不記得是怎麼認識保羅的,可是卻記得有一次曾和一些人到河濱大道上的保羅家去吃週日早午餐,其間保羅曾用鋼琴演奏一些他自譜的曲目,湯姆當時覺得十分愉快。
湯姆等船啟程後才敢再回到艙房。他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空盪盪的。乾淨的藍色床罩又平整了,菸灰缸也是清潔的,他們連個鬼影子也沒留下。湯姆笑著鬆了口氣。這樣才叫服務!冠達郵輪的優良傳統、英國船員的素質,所有的一切都挺正點的!他看見床邊地板上擺了一大籃水果。他迫不及待取下白色的小信封。裡面的卡片上寫著:
他出航的當天早上,他熱切期待的這個早上,一開始便發生可怕和_圖_書的事。湯姆尾隨船服員走到他的船艙,正慶幸自己對鮑伯表明不希望有人送行的堅決態度已奏效,誰知,一踏進艙房便響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聲。
祝你旅途愉快平安,湯姆。我們全心真意祝福你。
湯姆瞪了他一眼。「我們出去透透氣吧!」他低聲對保羅說。
情況真是可怕至極。眾人依然喧鬧嬉笑,女孩們一會兒試試床的硬度,一會兒又到洗手間探頭探腦的。還好葛林里伉儷沒來為他餞行。葛林里先生必須到紐奧良去談生意,而葛林里夫人則在今早湯姆打電話向她道別時,說她身體不適無法前來。
「你這一陣子都待在哪兒?」保羅問。「是艾德打電話告訴我說你要離開的,我好幾個禮拜沒碰到你了。」
「乖乖,這間艙房可真臭哩!你怎麼不要求好一點的房間?」
接著,鮑伯或和圖書某個人弄來了一瓶威士忌,一票人開始輪流用浴室裡拿出來的兩個杯子喝酒,隨後船服員端了一盤杯子走進來。湯姆不願喝酒,他汗如雨下,因此他脫下夾克以免弄髒了它。鮑伯走過來硬塞了一個杯子在他手裡,湯姆看得出鮑伯可不是鬧著玩的,他也明白原因所在——因為他曾接受鮑伯一個月的款待,所以他至少也該擺出一張笑臉。但此刻湯姆的臉彷彿花崗岩刻成似的,再也無法擠出一絲笑容。他想,就算自此之後大家都討厭他又何妨?他會損失什麼?
保羅和一些人都以為他在美聯社工作,湯姆瞎掰說他獲派一項特別報導任務,可能和中東有關;他讓此事聽來相當機密似的。「我最近出了許多夜間任務,」湯姆說,「所以我很少露面,你來送別,我真是十分感謝。」
「我塞得進這裡吧,湯米。」說話的這個女孩一心想找個角落躲起來,
和圖書好和他一起走。她側身擠進一個和置放掃帚的雜物櫃一般窄小的衣櫥內。「香檳在哪裡,湯姆?大伙兒都在等呢!」
其他人鬧翻天了,誰也沒注意到他們離開。他們站在近船首的欄杆邊。這是個陰天,在他倆右邊方向的紐約市已像一塊他即將在大海中遙望的灰色大地——少了艙房內那群混蛋就更圓滿了。
籃子有個高高的握把,整個表面覆蓋一層黃色玻璃紙,裡頭裝了些蘋果、梨子、葡萄、糖果和幾小瓶的酒。湯姆從來沒收過這種祝人一路順風的禮物籃。對他而言,這都是些擺在花店櫥窗內、價格貴得離譜,只能讓人一笑置之的東西。此刻,他發覺自己淚水盈眶,他突然雙手掩面,開始啜泣。
他們握了握手,拍拍肩膀,答應寄明信片給對方,然後保羅便離開了。
但這時一名船服員走出來,敲了聲銅鑼隨即高喊:「送客來賓請hetubook•com.com上岸!所有送客來賓請上岸!」
「我請你喝一杯好嗎?我們找一找酒吧在哪兒。」湯姆說。
「湯米,帶我走好嗎?」說話的是艾德.馬丁的女友,湯姆連看也懶得看她一眼。
都到齊了,大多數是鮑伯的狐群狗黨,床上、地板上,躺得到處都是。他是讓鮑伯知道他要搭船遠行,但湯姆卻沒料到他會使出這麼一招.湯姆努力克制,讓自己的口氣不要太顯冰冷,「沒有什麼香檳。」他試著招呼每一個人,強顏歡笑,雖然他可能突然像個小孩似地大哭一場。他狠狠地瞪著鮑伯,可是鮑伯已亢奮得有些神智不清了。湯姆一向自許很少事物能觸怒他,但此情此景卻讓他怒火上升:這突如其來的吵雜,這群原本以為上了船便永無瓜葛的痞子、粗人及笨蛋,正將他要待上五天的艙房弄得亂七八糟!
艾蜜莉與赫伯特.葛林里 上hetubook•com•com
鮑伯那幫人一定會待到最後一分鐘,他想,八成還得連推帶趕地請走他們。湯姆倏地轉身跑上一道狹窄的階梯,到頂上後他撞見鐵鏈上掛了一塊「普通艙專用」的牌子,他一腳跨過鐵鏈走上甲板。他想,他們肯定不會阻止一名頭等艙的乘客到二等艙去吧。他再也無法忍受鮑伯那票人的嘴臉。他已付給鮑伯半個月的房租,也送了他一件高級襯衫和一條高級領帶。他還能要求什麼?
「我今天早上沒課。」保羅取出口中的菸斗笑著說。「要不然我大概也不會來,隨便找個藉口便搪塞了事!」
「在說我了。」保羅說。
「我挺想看看湯姆和女孩在房間裡鬼混時,被人逮個正著的模樣!」艾德.馬丁哈哈大笑著說。
湯姆朝保羅.胡柏的方向走去,和他一塊兒坐在小沙發上,保羅是在場唯一值得他尊敬的人。「哈囉,保羅!」他悄悄地說。「真是不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