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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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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

湯姆欣然接受這個合理的問題。「不,當然不知道。在法國沒有人知道的。」
「他們為什麼想搜索這屋子?」赫綠思質問道。
湯姆可以毫無困難買到任何英國的報紙,貝納德或許也能輕易買到。貝納德的焦慮深藏在內心中。「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從我家打電話給辛西雅。可以去我房間打。」
湯姆用鑰匙打開前門時,絕對沒想到眼前會看到的景象。貝納德坐在一張黃色直背椅上,面對著門。
「韋布斯特還是認為有偽造的可能性,而且是德瓦特允許的。我根本沒法讓他明白德瓦特的人格。我已經盡力,但我失敗了。」
「貝納德在這裡。妳知道,就是我提過的那位英國人。」湯姆走進客廳。「哈囉,貝納德,你還好吧?」湯姆沒辦法跟他握手,不過他努力擠出微笑。
德羅內說,「現在不光是莫奇森先生失蹤了,連德瓦特都找不到人。那位英國的督察韋布斯特,他今天下午也試著打電話給你,他想知道你是否接到這兩個任何一位的消息?」
「赫綠思,這位是貝納德.塔夫茲——住在倫敦的一位畫家。這是我太太,赫綠思。」
「妳好嗎?」貝納德說。
「你太太知道——我偽造的事情嗎?」
安奈特太太可能已經起床了。湯姆悄悄下樓。他想趁安奈特太太發現之前,把貝納德的西裝從酒窖裡拿出來。進去之後,湯姆看到濺出的葡萄酒和莫奇森的血所造成的汙漬並不嚴重。如果警方派技術人員來檢查血跡,當然會發現痕跡,但湯姆很樂觀,認為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午餐後,湯姆想睡個舒服的午覺。赫綠思也是。他們會睡在她床上,她說,睡到自然醒,或者睡到晚餐時間。拔掉湯姆房間的電話線,這樣只有樓下會響,讓安奈特太太去接就好了。湯姆開著車悠閒地穿過森林,朝維勒佩斯駛去,心想:就是像這樣的時刻,他會很開心自己沒工作、相當富裕,而且已婚。
那兩個警察看起來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德羅內說,「因為情況需要,雷普利先生,韋布斯特督察要求我們搜索您的房子。這是例行程序,你知道,不過是必要的。我們可能會查出什麼線索。當然,我指的是莫奇森先生的下落。我們得盡力協助我們的英國同業。」
「我馬上回來,貝納德。」湯姆說,跟著赫綠思上樓了。
赫綠思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你好嗎?」她用英語回答。
貝納德身子前傾。「前幾天我說我失敗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在那個倫敦來的警探面前,我試著想跟他解釋德瓦特的為人。」
他們在湯姆的指引下搜索屋內。首先是莫奇森的臥室,後來克里斯也住過的那間。安奈特太太已經倒空了垃圾桶。兩名警察搜過抽屜,裡頭全是空的,只有一個櫥子最底部的兩個抽屜裡放著床單和兩條毯子。房裡沒有莫奇森或克里斯的任何痕跡。他們接著去搜了赫綠思的房間(赫綠思待在樓下,湯姆知道她強忍著一肚子火)。然後是湯姆的畫室,甚至還拿走了他一把鋸子。屋子裡有個閣樓,裡頭的燈不亮,湯姆還去樓下拿了一個燈泡和一把手電筒。閣樓灰塵遍布,裡頭用布罩著幾張椅子,還有一個前任屋主留下的舊沙發,湯姆和赫綠思沒去動過。兩個警察也自己拿著手電筒檢查過桌椅背面。他們要找的東西絕對比線索要大。湯姆猜想,他們若是以為他會把屍體藏在沙發後面,那也太荒謬了。
「是嗎?」電話有時會不通,事實上,大概每六個星期左右就會發生一次,但此時湯姆很好奇會不會是貝納德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比方把電話線剪掉。「我都不曉得,謝謝。」
貝納德坐在那邊抽菸。廚房傳來垃圾桶蓋子隱約的鏗鏘聲。湯姆從前廳小几拿了手電筒,進了備用廁所。他走下酒窖,檢查莫奇森躺過的那個酒桶後面。幸好沒有任何血跡,湯姆又上樓。
「啊。」這就麻煩了。湯姆猜想,這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唔,你反正隨時可以寫信給她。這樣可能會更好。或者等你回倫敦去見她,殺到她門口去!」湯姆笑起來。
等兩人回到赫綠思房間,她開口問,「開那個玩笑的,就是這個人嗎?」
赫綠思走進她的臥室。「如果你不把這個瘋子趕走,我今天晚上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離開這棟房子!」
湯姆感覺到她不喜歡貝納德,或者不信任他,就像赫綠思一樣。真可惜,湯姆心想,貝納德的真正性格沒有顯露出來,大部分人只看到他令人厭惡的表面。湯姆明白,赫綠思或安奈特太太都不可能喜歡他,因為她們對他的真性情一無所知,也不曉得他對德瓦特的貢獻——她們大概會認為那是「利用德瓦特」吧。最重要的是,赫綠思或安奈特太太儘管背景截然不同,卻都無法理解貝納德.塔夫茲從工人階級的家庭出身(根據傑夫和艾德的說法),憑藉著自己的一身才華,如今的成就堪稱是沾上了偉大的邊——儘管他在作品上簽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貝納德甚至不在乎其中的錢——這對安奈特太太和赫綠思也是難以理解的。安奈特太太很快離開客廳,而且還大著膽子表現出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好吧,我們可以出去談。」
「再見,貝納德!」赫綠思在前門喊。然後對跟著她走出門的湯姆說,「不要!」
「我太太有點累了。」湯姆走向她。「妳要上樓嗎?還是想跟我們待在樓下?」
這是個兩難困境。他希望赫綠思留下,然而如果她留下,湯姆知道自己就沒地方安置貝納德。而且就像貝納德一樣,他無法想像赫綠思憤慨的雙眼瞪著他。「我再去試一次,看能不能請走他,」湯姆說。他吻了赫綠思的脖子,至少她沒拒絕。
「不會再有什麼醜聞的,」湯姆說。「但願妳知道,我正在盡力避免任何醜聞。這是我的目標。」
「唔——很遺憾,沒錯。我同意。但其實也跟你無關,不是嗎?既然你已經不再畫德瓦特了,新的貝納德.塔夫茲就可以重新開始——乾乾淨淨的。」
「事情很簡單,我得重新展開我的人生,乾乾淨淨的開始。」
湯姆吸著香菸。「你說過,有時你畫畫的時候,覺得自己像是德瓦特。想想你為他的名字做了多少事!因為他死的時候,一點都不有名。」
湯姆轉動他房門的鑰匙。如果貝納德回來,他就得敲門了,而當然湯姆會開門讓他進來,但有點警告總是比較好。
貝納德毫無反應。然後他說,「好吧,我們出去走走好了。」他站起來,望著落地窗。「或許從後面出去吧。」
赫綠思一直睡到十點才醒,安奈特太太告訴當時在畫室裡的湯姆,說赫綠思夫人想見他。湯姆進了她的臥室,她正在床上喝她的茶。
「赫綠思夫人出去了嗎?」安奈特太太問道。
「你在巴黎的時候,打過電話給傑夫或艾德嗎?」
「沒有!」湯姆說,嚇了一大跳。
湯姆嘆了口氣。「那麼她今晚就會離開。我去跟她說吧。」湯姆又爬上樓梯,去告訴赫綠思。
「我結束了。辛西雅——」
湯姆進了廚房。「我想她早上想睡覺。盡量讓她睡。不過我倒是想喝咖啡,麻煩妳了。」
「啊,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怎麼樣才會結束。這已經害死一個人了。」
赫綠思也想跟他在一起,她不必說出口,雖然她表面上擺出「離我遠一點」的態度。現在她要走了。法國女人總是要離開一個房間、一棟房子,或者要求另外一個人換房間、去別的地方,只要能造成別人愈多不便,她們就愈高興,但無論有多麼不便,總比讓她們尖叫好。湯姆稱之為「法國式取代法則」。
「沒有。」
「他想跟我單獨談話。我只希望他趕緊說出來。」
貝納德坐下。「喔——」暫停好久。
湯姆不曉得該採取什麼策略。「我在樓下發現了你的芻像。把我太太嚇壞了。我們家裡有女人,你不該耍這種花招的。」湯姆露出微笑。「順帶提一聲,我的管家把你的西裝送去洗衣店了,我會寄回倫敦給你,或者看你會去哪裡。坐吧。」湯姆坐在沙發上。「你有什麼計畫?」那就像是在問一個精神錯亂的人感覺怎麼樣,湯姆心想。湯姆很不安,等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好快,感覺就更糟了。
「或許警方報修後,他們修好了。」
湯姆看著手錶上發亮的指針,發現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半了。他該打電話給赫綠思嗎?他想打,但又不希望因為這麼晚打去,而引得她父親更反感。其他人真討厭。
「我告訴她莫奇森失蹤了。說我把他載和圖書到奧利機場。」湯姆低聲說,免得萬一赫綠思有可能在前廳的樓上,正在聽他們講話。但他知道客廳的聲音傳不遠,更別說要往上繞過弧形的樓梯了。
然後湯姆發現有人朝他雙肩撲來,雙手圈住他的喉嚨。湯姆兩腳拼命踢著被單。他徒勞地用力扯著貝納德的雙臂,想拉開他掐住自己脖子的雙手,最後湯姆雙腳抵住貝納德的身體一蹬。那雙手放開他的脖子。貝納德往後重重摔在地板上,上氣不接下氣。湯姆打開床頭燈,差點把燈撞翻,結果倒是把一杯水撞落地,潑在藍色的東方地毯上。
貝納德痛苦地猛吸著氣。
她剛剛提到了葛林里那件事。湯姆後來的確洗刷了名聲,但始終有人懷疑。拉丁民族很敢亂開玩笑,而奇怪的是,這些玩笑有時就會成為拉丁人的真理。湯姆可能殺了狄奇。而且儘管湯姆想隱瞞,但每個人都知道他從狄奇的死獲得一些錢。赫綠思知道他有一筆收入是從狄奇那邊繼承來的,赫綠思的父親也知道,他自己做生意的雙手也不是乾淨無瑕,但湯姆的手或許還沾了血。拉丁文諺語說,錢沒有氣味,但血……
「貝納德先生會留下來吃晚飯嗎?」安奈特太太問。
湯姆也是,在某種意義上。
湯姆覺得貝納德的思緒又開始轉向了,變得混亂而敵意,衝著他來的敵意。他該採取行動,今夜就到此為止嗎?或者貝納德會認為這是個侮辱?「那些警察明天會很早到,我想我要睡覺了。」
湯姆注意到,兩名警察對貝納德的名字都沒有反應。
喝過咖啡,他下樓去。太陽一片模糊,幾乎看不見,青草一片露溼。湯姆在灌木叢旁閒晃,不想馬上就朝那塊墳地直接走去,免得萬一赫綠思或安奈特太太會朝窗外看。湯姆沒回頭看屋子,因為他相信一個人的眼睛會吸引另外一個人的目光。
前面門鈴響起時,他們還在吃晚餐。安奈特太太去應門,然後回來跟湯姆說:「是兩位警探,湯姆先生。他們想跟你談談。」
「很抱歉打擾你,先生,」比較年長的那一名警察說。「不過你的電話不通。我們已經報修了。」
湯姆猶豫著。他喜歡搭船旅行,可以帶各種想要的行李上路,書、唱機、顏料和調色盤。但如果現在出門,感覺上像是在逃避,對貝納德,對傑夫和艾德,對警察來說都是——即使他們知道他要去哪裡。「我再想想看。或許吧。」
「你知道,如果再碰到任何風波、任何醜聞,我爸是不可能忍受的。」
她從一個櫃子頂端拖下來一個小皮箱,開始打包。湯姆猜想,除非跟她說他覺得對貝納德有責任,但赫綠思會想知道為什麼。
貝納德留下了。
快七點時,湯姆醒了。赫綠思還睡得很熟,湯姆輕柔地下了床,拿了掛在赫綠思臥室的睡袍。
「我們要不要去哪裡玩?西班牙的伊維薩島怎麼樣?」赫綠思問。
「他在這裡做什麼?我不喜歡他。他是什麼人?你以前從沒提過他。而且他還穿著你的衣服?」
湯姆回到樓下。「貝納德——赫綠思很不高興。你能不能今天晚上去巴黎過夜?我可以開車送你——去楓丹白露怎麼樣?那裡有兩家不錯的飯店。如果你想跟我談,我可以明天去楓丹白露——」
湯姆拼命想把貝納德瘋狂的思緒扯回來,他說,「韋布斯特在找莫奇森,這是他的任務。根本就不是德瓦特。我要上樓去了。」
貝納德暴躁地說,「屋裡還有其他人在,我真的沒法開口。比方你太太,或者那位管家。」
赫綠思站起來。「可以上樓跟你講一下話嗎,湯姆?」
他們在南邊一個小鎮找到一家兩人都沒去過的餐廳,但不在塞納河邊。

她喜歡這個主意。
「在某種程度上。沒錯,偽造可能是個行內玩笑。德瓦特不會喜歡偽造的生意面。金錢很可能就像破產一樣,很容易害他自殺的。」
湯姆聳聳肩。「他是倫敦一些朋友的朋友。我很確定我可以說服他下午離開。他可能一時需要點錢,或衣服。我會問他的。」湯姆吻了她臉頰。「去睡覺吧,親愛的。我馬上回來。」
那塊墳地就跟他和貝納德當初離開時一樣。
湯姆往後靠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雪茄,這會兒氣味像是屋子失火了。平常他很喜歡這個氣味。「順便講一聲hetubook•com•com,你離開之後,那位英國督察就沒再跟我連絡過,法國警方也沒消息。」
「沒錯,巴黎。」貝納德還是站著。
「真的,貝納德,這麼做真蠢!」湯姆爆笑出來,被香菸嗆得直咳。「你就算想逃,也一點機會都沒有!安奈特太太知道你住這裡,警方也知道。」湯姆看著貝納德站起來。這種事情可不常見,湯姆心想,一個差點死掉的被害人可以抽著菸,赤腳走來走去,朝一個才剛想殺死他的人微笑。「你不應該再試了。」湯姆知道自己的話很荒謬。貝納德才不在乎他自己會怎麼樣。「你沒有話要說嗎?」
湯姆知道,他是個神祕的起點,是邪惡的泉源。「我們都想結束這件事,不想再繼續了。」
她關上皮箱。「我不曉得你在搞什麼鬼。」
「好。談什麼?」
他把扣在一起的西裝上衣和長褲解開。一張白紙飄下來,是貝納德留下的紙條,用他高瘦而稜角分明的字跡寫著:
湯姆解釋說他太太才剛從希臘回來,但他已經跟她說過莫奇森來訪後失蹤的事情。
「親愛的——是他在倫敦的女朋友。他從巴黎打電話給她,她不想見他。他很難過,我不能就這樣要求他離開。我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來。親愛的,妳要不要去妳爸媽家玩兩天?」
「我想或許他們是說謊。他們想出其不意突襲我們。」她正要把一件襯衫放進箱子內,半途停了下來。「你做了什麼,湯姆?你把這個莫奇森怎麼樣了嗎?」
貝納德站起來,滿臉鬍渣。「請原諒我沒先通知一聲,就這樣跑回來。」
「他什麼時候離開?」
「我想不會吧。但我和太太會在家,簡單一些的就好。我們午餐吃得很豐盛。」湯姆又轉向貝納德。「你去巴黎了嗎?」
「希臘留下了一種討厭的味道,就像希臘茴香酒。」赫綠思說。
安奈特太太從廚房走進來。「啊,湯姆先生!赫綠思夫人!我沒聽到汽車的聲音,一定是愈來愈耳背了。貝納德先生回來了。」安奈特太太似乎很慌張。
他們走出去,來到草坪上。兩個人都沒穿大衣,外頭很冷。湯姆讓貝納德帶頭看要去哪裡,貝納德往樹林的方向,走向那條小路。貝納德走得很慢,有點不太穩。他是因為沒吃東西而太虛弱嗎?湯姆很納悶。不久,他們就走過了莫奇森原先的埋屍地點。湯姆覺得害怕,因而後頸毛髮直豎,耳後刺痛。不是怕那個地點,湯姆明白,而是怕貝納德。湯姆空著雙手,沒插口袋裡,走在貝納德後方側邊。
湯姆上樓去找赫綠思。他還是被凍得全身僵硬,或者是被嚇的。赫綠思在臥室裡,坐在床上,正在整理旅遊的照片和明信片。
「不回倫敦嗎?」絕望之餘,湯姆從茶几上的雪茄盒裡拿了一根。這樣就暫時可以不必開口。但有差別嗎?
「你為什麼不能把他趕走?他又不是你的朋友。而且他瘋了!」
湯姆進入廚房,要安奈特太太幫赫綠思送沛綠雅礦泉水。
「老天,貝納德。」湯姆說。
赫綠思走進客廳,湯姆猜想,是出於好奇和憤怒。湯姆介紹了她,兩位警察也自我介紹。那位局長姓德羅內,另一個名字湯姆沒記住。
「你有什麼心事?」湯姆問。
湯姆拿起皮箱。然後又放下,他們擁抱。「我今天晚上想跟妳在一起。」
「我從來——狄奇當初沒待在我的房子裡。」湯姆停下來,啞口無言。赫綠思看起來氣得要命,甚至會自己去把貝納德攆走,但攆不走的,湯姆心想,因為貝納德固執得根本不顧一般慣例和禮貌了。
湯姆遲疑著。「德瓦特有幽默感。傑夫說他可能會很感激你把他的作品偽造得這麼成功。」感謝老天,這話聽起來還不錯。
現在已經快十點了。安奈特太太進來問他們還要不要咖啡。湯姆和貝納德都說不用了。

赫綠思頭一甩,要求湯姆跟她上樓。
「不認識。」赫綠思說。
湯姆有股衝動,想揉爛那張字條毀掉。然後他摺起來,塞在睡袍的口袋裡。他有可能需要它。誰曉得?誰曉得貝納德在哪裡、會做出什麼事?他抖了抖貝納德皺巴巴的西裝,把那條抹布扔在角落裡。這套西裝他會送去洗衣店,這麼做不會有壞處。湯姆正要把那套西裝拿到樓上自己房間裡,然後又決定放在前廳小几上,m.hetubook.com.com平常他都把打算送洗的衣服留在那兒,讓安奈特太太拿到洗衣店。
「她說不要。」
「因為你沒失敗。聽好,克里斯明白你的意思。而且我記得,韋布斯特說他的日記很感人。」
「唔,我實在很難要求安奈特太太離開。家裡是由她管理的。要不要出去走走?有一家安靜的咖啡店——」
湯姆回到房間,換上睡衣褲。他把窗子頂端開了條縫,上了床——今天晚上安奈特太太沒把暖氣關小——但他覺得緊張不安,想把門鎖上。這樣很蠢嗎?這樣明智嗎?感覺上好像太膽小了。他沒鎖上門。有一冊英國史學家崔衛連(G. M. Trevelyan)的《英國社會史》他原先讀到一半,正要拿起來看,又改拿起哈樂普法英字典。偽造(forge),古法文forge意思是工坊,faber意思是工人。現代法文裡,forge的意思只不過是金屬工坊。法文的偽造是falsification或contrefaire。湯姆早就知道了。他闔上字典。
「不,謝了。」
沉默。
她嚼著葡萄柚說,「我不喜歡你朋友開的玩笑。」
只有貝納德似乎不受干擾。
貝納德沒回答,或是沒辦法。他坐在地板上,一手撐地,就像知名的古代雕像「垂死的高盧人」的姿勢。湯姆很好奇,等到他恢復力氣,會立刻又發動攻擊嗎?湯姆從床上起來,點了一根高盧牌香菸。
「你知道,貝納德,歡迎你今天晚上住這裡,但明天上午警察會來,搜查得更徹底。」他忽然想到,他們也要搜查樹林。「他們可能會問你問題,搞得你心煩。他們說早上八點要來,你要不要在這之前先離開呢?」
安奈特太太說她會端上去給他。湯姆上樓更衣。他想去看看樹林裡的那塊埋屍處。貝納德可能做了些奇怪的事情——挖開一部分什麼的,天曉得——搞不好會把自己活埋在裡頭。
「我在巴黎打給她過。她不想見我。」
湯姆微笑,其實是有點被逗樂了。「我從沒見過德瓦特,他當然也不認識我,」湯姆說,此時貝納德走進客廳。「另外很遺憾,我也沒接到莫奇森先生的消息。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一位英國朋友貝納德.塔夫茲。貝納德,這兩位是法國警察。」
「是,我知道。唔,你辦得到的。」
「這麼晚了!啊,赫綠思夫人!」她把咖啡空杯之類的收拾走了。
「她決定去看她爸媽。」湯姆說。
「那關於莫奇森的事情呢?」
湯姆進了客廳。是星期一來過的那兩名法國警探。
湯姆向貝納德告退,跟著赫綠思上樓。
貝納德繼續說,「他說,『繼續吧,貝納德,我並不遺憾。』我猜想他意思是他並不遺憾自殺。他的意思是要我繼續活下去。要我——」貝納德開始說話以後,首次看了湯姆一眼。「順其自然,繼續看能活多久。這種事情我們不太能控制的,不是嗎?命運會決定的。」
開車過去要將近兩小時。「妳到了能不能打電話給我?」
「我自己開那輛愛快羅密歐到香堤邑。順便說一聲,電話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剛剛才在我房間裡試過。」
然後貝納德放慢腳步轉身,他們開始往屋子走回去。
赫綠思一開始沒看到貝納德,她還在說,「湯姆,親愛的,你能不能幫我拿點沛綠雅礦泉水和冰塊?啊,我好睏!」赫綠思倒進湯姆懷裡,驚訝地發現他的身體很緊繃。
「這怎麼回事,又是一個狄奇.葛林里?你沒辦法叫他滾出你的房子嗎?」
「有,」貝納德說,「我厭惡你——因為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答應的,沒錯。但都是你起的頭。」
「不要!」
「可能吧,可能吧。」
赫綠思不耐地嘆了口氣,扔下她的餐巾。她已經受不了坐在餐桌旁,這會兒她站起來。「又有人來打擾了!」她用法語說。
明天早上警察來的時候,貝納德會是個累贅。
貝納德也進去了。
「不行。」
「赫綠思,親愛的,我很抱歉。妳要自己開車,還是要我送妳到車站?」
「妳打電話回家過了嗎?」湯姆問。
他們說如果方便的話,明天上午八點他們會再來訪,希望不會太早。湯姆告訴他們八點很好。
湯姆也站起身。
「你https://m.hetubook.com.com會剛好認識那位美國人,莫奇森先生嗎?」德羅內問貝納德。
的確很奇怪,但湯姆完全幫不上忙。
貝納德沒回答。
「即使正在幫德瓦特開個人展覽的那兩個畫廊老闆,也都不知道德瓦特人在哪裡,」德羅內說。「真想不到,這事情。」
他躺了一個小時都睡不著,每隔幾分鐘,耳邊的心跳聲就愈來愈強,大得把他嚇一跳,而且他一直有種從高處掉下來的感覺。
「不行。」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貝納德說。「德瓦特死後那一夜——他在希臘出事的二十四小時之後,我們就都聽說了他的死訊——我——我看到德瓦特站在我臥室裡。月光透進窗內。我記得,那天晚上我跟辛西雅取消約會,因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可以看到德瓦特在那兒,感覺到他的存在。他甚至在微笑。他說,『別擔心,貝納德。我走得不難過,一點痛苦都沒有。』你能想像德瓦特說這樣老套的話嗎?但我聽到他這麼說了。」
貝納德指的是畫他自己風格的作品,而非畫德瓦特的仿作。
湯姆很納悶,他要去哪裡?貝納德還穿著一身外出的衣服,不過現在已經凌晨三點多了。他要在夜裡出去亂逛嗎?或者下樓去放火燒了這棟房子?
湯姆難過地看著那輛愛快羅密歐的紅色尾燈在大門外左轉,然後消失不見。
「不認識。」貝納德說。
「沒問題!現在你想從哪裡開始?」
貝納德聽到的是他內耳傳來的聲音,湯姆尊重地聽著。
「整件事都走樣了,」貝納德的聲音彷彿末日審判或來自地獄。他走向房門出去了,臉上有種不尋常的堅決表情。
「如果他們不在家,也會有傭人。」
「早安,湯姆先生!」安奈特太太在廚房說。「你又起得好早!赫綠思夫人也起來了嗎?要不要端茶給她?」
「那您呢,夫人?」
貝納德喃喃招呼了一下。
「我在床上坐起來,看著他或許有一分鐘吧。德瓦特有點像是在我房間裡面飄來飄去,就是我有時候畫畫和睡覺的那個房間。」
「恐怕是。他很怪。」
「我們一直跟那位英國督察保持連絡。其實是他一直跟我們聯繫。」
辛西雅不想沾上這事情,湯姆猜想。她不是不相信貝納德打算停止偽造——只要貝納德宣布了,人人都會相信的——而是她受夠了。眼前,貝納德的傷心遠甚於湯姆所能理解。他們站在落地窗外的露台上。「我得進去了,貝納德。我快凍死了。進來吧。」湯姆打開門。
貝納德.塔夫茲
現在外頭的天色已經頗暗了,但警察說他們現在就要開始搜索,然後明天上午繼續。兩個警察站在石頭露台上,湯姆覺得他們一臉渴望的表情,望著黑暗的院子和外頭的樹林。
「因為這個美國人失蹤了,一直沒找到,」湯姆說。「莫奇森先生。」
「對不起。」湯姆關上前門後,對著赫綠思和貝納德說。湯姆感覺從頭到尾赫綠思和貝納德都沉默坐在那裡喝咖啡。
然後是酒窖。湯姆同樣從容地帶他們去,站在那片汙漬上,拿著手電筒照向各個角落,覺得光線很好。湯姆有點擔心莫奇森的血可能會流到酒桶後面。他沒有仔細檢查過那塊地方。不過如果有任何血,那兩個警察也沒看到,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地板而已。這不表示他們明天不會更徹底地搜索,湯姆心想。
又是一段沉默,湯姆不敢打破。貝納德可能一直在雲霧間摸索,過走幾天一直陷在他自己思緒的無盡迷霧中。湯姆感覺,那就好像是他想在一大群綿羊中追捕一隻小綿羊。「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貝納德,你不缺朋友的。」
「我是來找你談的。」
「不會再有了。我已經把那些衣服拿走——不在酒窖裡了。別再多想那件事情。要不要找個好地方吃午餐?就在塞納河沿岸?晚點吃?」
湯姆盡可能冷靜地說,「是的,很好。我正在等他呢。」不過他記得自己其實告訴過安奈特太太,說他不確定貝納德是否會回來。
我用自己的芻像在你家上吊。我吊死的是貝納德.塔夫茲,不是德瓦特。為了德瓦特,我以自己唯一能做的方式懺悔,那就是殺掉我過去五年的自我。現在我的餘生中,要繼續設法誠實做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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