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這個房間的室內一片粉紅色，充滿了大流蘇。椅子就像白色的杏仁蛋白餅。一個個年輕女郎穿著超短的裙子，短得湯姆的眼睛很不習慣，老是不自覺被吸引到各色緊身褲的精細接縫上——然後又趕緊掉轉目光。真蠢，湯姆心想。完全瘋了。或者他看這些的眼光就像德瓦特？有人會想像那些緊身褲底下彷彿可以觸摸到的肌膚，其實什麼也沒露出來，只有縫得很緊的接縫，有的底下還穿了褲|襪？那些女郎彎腰點菸時秀出乳|房，是故意要讓人看的嗎？湯姆的目光抬高一些，被一對楬框眼睛嚇一跳。眼睛底下一張沒有顏色的嘴說：
「請問康斯坦先生在嗎？……您是德瓦特嗎？……喔，很好。我是韋布斯特督察。你有什麼計畫，德瓦特先生？」韋布斯特用他平常的愉快口氣問。
「杜蘭戈，這在哪裡？」
不久之後，湯姆就置身於合成材質的機艙，繫著安和*圖*書全帶，看著滿臉微笑的空中小姐，填那些愚蠢的黃色和白色卡片，穿西裝的鄰座男子手肘湊得離他好近，湯姆不舒服地猛縮回手肘。他真希望自己訂了頭等艙。
湯姆戴著平光眼鏡，一副沉思而迷惑的表情看著她，好像正努力思索她剛剛問的問題，但事實上他只是覺得無聊。湯姆心想，他更喜歡赫綠思的裙子，長度到膝蓋上方，完全不化妝，睫毛看起來不像是一叢小魚叉指著他。「啊，這個嘛，」湯姆說，假裝在思考。「杜蘭戈南邊。」
「不過呢，他們畢竟也是人，」艾德說，「今夜又是另一個成功！」
「再見。上帝保佑你。」
「墨西哥城的北邊。不，我當然沒法說出我住在哪個村子。那是個很長的阿茲特克名字。啊哈哈。」
他們去參加了麥可的派對，不曉得麥可姓什麼。他們在午夜十二點左右到達。一半的客人都有點醉和圖書了，就湯姆來看，裡頭也沒有任何人看起來像個重要人士。湯姆坐在一張矮椅上，其實幾乎就在一盞燈下，拿著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加水，跟幾個對他似乎有些敬畏、或至少很尊敬他的人聊天。傑夫在房間另一頭，始終留神注意他。
飛機起飛了，抬起機尾。真無聊，湯姆心想，一個小時就飛行幾百哩，飛機上的人沒聽到什麼，卻讓住在下頭的不幸居民忍受那些噪音。只有火車才能讓湯姆興奮。直達火車從巴黎飛馳往前，在平滑的鐵軌上經過梅朗的月台——火車開得好快，無法看到沿路經過的那些法文和義大利文。有回湯姆差點穿越一道禁止穿越的鐵軌。鐵軌是空的，車站也一片安靜。但湯姆還是決定不要冒險，十五秒鐘之後，兩班鉻鋼車身的特快火車飛速交錯而過，湯姆想像自己被這兩班車輾碎，身體和行李箱在鐵軌兩側散落數碼，無法辨認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在湯姆想到這件事，在噴射機上皺了一下臉。至少他很高興莫奇森太太沒在這班飛機上。他登機時還四下打量過一圈。
湯姆第一個想法是不要接。但這樣看起來不是有點奇怪嗎？或許像在閃躲？
湯姆沒有計畫可以告訴韋布斯特警探。「喔——我打算這星期離開。回到那個鹽礦區。」湯姆低笑起來。「重拾我的寧靜生活。」
接下來的話淹沒在噪音中。
「好吧，」傑夫回頭說，此時他們已經安全走下一層樓。接下來他用氣音說。「我們來參加這個派對的唯一原因，是因為這些人都不重要。」
韋布斯特滾他去的吧。
傑夫回來了。湯姆已經收拾好行李箱提在手上，急著要走了。他們的道別很簡短，湯姆這邊甚至是有點敷衍，不過他們彼此知道，他們往後的禍福都得仰賴彼此了。
「能不能麻煩你——或許走前給我個電和*圖*書話，德瓦特先生？」韋布斯特說了自己的電話，還有分機號碼，湯姆記了下來。
湯姆振作起來，準備去接韋布斯特打來的電話，他扮出德瓦特的聲音。「喂？」
「我們想找個沒受到破壞的地方。我和我先生柴克，我們有兩個小孩。」
艾德覺得該走了。湯姆也覺得。傑夫還在屋裡流暢地打轉，臉上帶著輕鬆的笑容，到處聊兩句。了不起，湯姆心想。不少年輕人和稍微年長的男子望著湯姆，或許不敢走近，也或許不想。
湯姆堅持要找到派對的主人，來了一個小時都一直沒見到。主人麥可穿著一件黑色的防寒厚夾克，帽兜垂在後頭。他不很高，黑髮剪成平頭，「德瓦特，今夜你是我項鍊上的寶石！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開心又多感激……」
「可以閃人了嗎？」傑夫過來之後，湯姆問。
湯姆由著他們說。的確，沒人扯下他的鬍子。
大家握手，最後終於門關上和_圖_書了。
「你們可以試試瓦亞塔港，」湯姆說，然後隔著一段距離的艾德．班伯瑞救了他，或至少是招手示意他過去。「失陪一下，」湯姆說，然後從那個白色的杏仁蛋白餅椅子上站起身。
電話鈴響了。
他們一起搭計程車，中途放艾德下車。
「再見。」
到了早上，湯姆在床上吃早餐，這是傑夫的主意，當成他必須戴著鬍子吃東西的小小安慰。然後傑夫出門到照相器材店拿些東西，說他十點半會回來——不過他當然不能陪湯姆到西肯辛頓巴士總站。後來他拖到十一點還沒回來。湯姆就進了浴室，開始小心翼翼拆掉假鬍子。
他得跟誰交代他以湯姆．雷普利的身分待在巴黎的哪裡嗎？比方至少昨天晚上？湯姆有個朋友可以幫他擔保，但他不想扯進其他人，因為現在扯進來的人已經夠多了。
「德瓦特——能不能告訴我你住在墨西哥哪裡？我不要求你說實話，半真半假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