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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遊戲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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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你做什麼?」
湯姆搖頭,「但我跟你有關係——總還是有。」可惡!他也沒幫這個瑞夫斯.米諾做過多少事,不過就是找門路幫他把偷來的那些小東西銷贓出去,或是瑞夫斯趁人不注意在牙膏管裡塞了微縮膠卷之類的小東西,再由他去幫瑞夫斯從牙膏管裡把東西挖出來罷了。「依你看,你想出來的這神秘殺手的活兒,我可以全身而退的機會有多大?我也是有名聲要保的,你知道吧?」湯姆說得自己差一點就要笑了,但是,心頭卻又陡地砰砰亂跳,感覺好鮮明;湯姆挺直背脊,心裡清楚這時候他住的是怎樣的華宅,過的是怎樣的安穩日子。德瓦特那一件事過後才六個月,那一次可是差一點就大禍臨頭,只不過最後終究安然脫身——頂多沾了細細一絲嫌疑罷了。那時節是如履薄冰沒錯,但好歹冰沒破。湯姆還陪過英國警探韋布斯特和兩名鑑識人員到薩爾斯堡的樹林子裡走了一遭;那個他說是大畫家德瓦特的屍體,就是在林子裡被他燒掉的。警方那時問過他為什麼要把德瓦特的頭骨打碎。湯姆這時想起來還是不由得打了一下寒顫,他打碎頭骨為的是要把上顎的牙打下來藏好。下顎很容易就弄下來了,被湯姆拿到遠處埋好。但是,上顎的牙——有幾顆竟然被一名鑑識人員挖到。不過,倫敦沒一個牙醫有德瓦特的牙科病歷。(據信)德瓦特之前六年都住在墨西哥。「看起來半像毀屍滅跡,半像要他就此塵歸塵。」湯姆那時說過這一句。但那時被毀屍滅跡的其實是貝納德。沒錯,湯姆回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慄,既因為那一刻實在危險,也因為他做的事實在恐怖——拿一塊大石頭朝燒焦的頭骨砸下去!但起碼貝納德不是他殺的。貝納德.塔夫茲是自殺的。
湯姆笑了出來,「你說這樣的人是要怎樣去請得動?有的時候我真覺得你腦袋有問題,瑞夫斯。」
「不是!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說願意拿錢辦事、幫人消災的人,會單純看在錢的份上的人。不是行家也沒有關係,我們會幫他先打點好。弄得目標像是——眾目睽睽之下被殺。就算被抓到,訊問起來那人也像是——絕對幹不出這種事來。」
湯姆知道赫綠思不喜歡也不信任瑞夫斯.米諾這人,赫綠思希望湯姆離瑞夫斯這樣的人愈遠愈好。湯姆想到也很得意,因為這一晚他倒可以誠實正告赫綠思,瑞夫斯提的事被他拒絕了!赫綠思老是擔心她爸爸不知會講什麼。她爸爸賈克.皮里松是大藥廠的富豪老闆,戴高樂派,法式派頭的精萃集大成於他一身。他和圖書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湯姆。「你再這樣下去我爸會受不了的!」赫綠思不時就要提醒一下湯姆,但是,湯姆知道她關心的其實是他的安危,保住爸爸給的錢倒在其次;赫綠思說她爸爸常威脅說要斷了她的經濟來源。她每禮拜都要回一次香堤邑的父母家,共進午餐,一般是挑禮拜五。若她父親真的切斷女兒的津貼,湯姆知道,他們夫妻倆在麗影倒真的會住不下去。
「真高興他明天就走了。他幹嘛那麼緊張?」赫綠思刷牙時問湯姆。
「話是沒錯,但這樣就會牽得到我這邊來了——比你這邊要容易牽。啊,我認識的人,大家多少也都知道嘛,」瑞夫斯的口氣透著沮喪,「但你就認識很多體面的人,湯姆,真正身家清白,挑不出毛病的人。」
湯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頭往後略挪一下,免得眼睫毛碰到赫綠思的肩膀。他想起一個高高的金髮英國男子,心底馬上浮起些許不快、嫌惡,因為在廚房裡——陰暗的廚房鋪的是破舊的油布氈,天花板的十九世紀淺浮雕花紋有煙燻的汙漬——這男子跟湯姆說了不太中聽的話,這男的——崔布里吉?崔克貝里?——口氣輕蔑了點,居然說,「喔,對,我聽過你。」湯姆那時是先跟他說,「我叫湯姆.雷普利,我住維勒佩斯那邊。」湯姆才要再問他在楓丹白露住了多久?心想娶了法國老婆的英國人可能也很想認識娶了法國老婆的美國人,兩家還住得不遠。但沒想到吃了一記排頭。崔凡尼?是不是就叫崔凡尼?金色的直髮,有一點荷蘭人的味道。只是,英國人常常很像荷蘭人,荷蘭人又很像英國人。
喔,對,我聽過你。這是表示崔凡尼——管他到底叫什麼——覺得貝納德.塔夫茲的死是他的責任?還有更早的,狄奇.葛林里也是?還是這一個英國人因為生病的緣故,結果看誰都不順眼?老是苦著一張臉,像整天都在鬧胃痛?這時候湯姆想起崔凡尼太太的樣子了,長得不算漂亮,但滿有味道的,栗色頭髮,和氣,外向,賣力在小小的客廳和廚房帶動派對的氣氛;他們也只有那麼幾張椅子,但沒一個人落座。
「好啊,謝謝妳,安奈特太太,我才在想呢。麻煩妳也把赫綠思夫人請下來,好吧?」湯姆要赫綠思來幫忙緩和一下氣氛。他先前跟赫綠思說過,就在他下午三點出門要到奧利機場去接瑞夫斯前,說瑞夫斯要來商量一點事情。所以赫綠思一整個下午都待在花園或樓上,留他們去談正事。
「哪有萬無一失的謀殺案!」湯姆跟瑞夫斯說,「不過是玩客廳遊戲,在腦子裡亂想一通罷了。當然你可以說不是有很多命案都沒破的嗎?但那不一樣!」湯姆煩了,在大大的壁爐面前走過來又走過去,壁爐裡小小一撮火苗窸窣細語,舒適愜意。湯姆覺得他那態度可能太自負、太高傲了點,但重點是他幫不上忙,之前他就跟瑞夫斯說過了。和_圖_書
不過,湯姆這時心裡想的是高席耶那一天晚上後來說的話,「他心情不太好。他不是故意要這麼衝的。他得了一種血液病——白血病吧,我想。滿嚴重的。你看他們那房子應該也看得出來,他們過得不是頂寬裕。」高席耶有一隻眼睛是玻璃做的義眼,看起來是怪怪的黃綠色,應該是要搭配他另一隻真眼吧,但沒配好。結果,高席耶這一隻義眼會讓人聯想到死貓的眼睛,所以,一般人都會避開他這一隻眼睛不去看,但偏又不由自主像催眠一樣被他那一隻義眼給吸引過去,以至於高席耶沉甸甸的一席話,加上那玻璃義眼,合起來在湯姆心頭烙下鮮明的「死神」印象,湯姆始終忘不了。
湯姆對自己想得出來這樣的點子好樂,輕手輕腳往外挪,免得萬一壓不住竊笑震了一下,弄醒赫綠思就不好了。假如崔凡尼這人很好擺佈,真的聽瑞夫斯的話,像小兵、像夢遊一樣,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去把事情辦好?那值得去做嗎?值得!因為湯姆怎樣也不會有損失。崔凡尼也是。搞不好崔凡尼還有好處呢——依瑞夫斯的說法,是會有好處,但這就留給瑞夫斯去傷腦筋吧;因為瑞夫斯要幹的這一票,湯姆怎麼看都覺得不清不楚,跟以前瑞夫斯搞的那些微縮膠卷一樣——微縮膠卷的事,想來可能跟國際間諜活動有關。那些國家的政府知道他們旗下的間諜在搞那些瘋瘋癲癲的花招嗎?知道有稀奇古怪、像半個瘋子的人帶著槍和微縮膠卷從布加勒斯特跑到莫斯科再跑到華盛頓?這些人搞國際衝突的那一股勁兒,不跟集郵或蒐羅迷你電動火車的祕密一樣瘋魔!
漢堡也沒多冷,瑞夫斯還說他家裡也有花園,他的小屋就在阿斯特岸邊,阿斯特是一大片湖,也就是說他像是住在水灣邊上,這裡許多人家都是依著花園又傍水,想要弄條小船都可以。
湯姆拿起撥火棒把火苗撥在一堆,再拿一塊劈得很整齊的小塊和*圖*書木柴放進火堆。近傍晚六點沒多久就是小酌的時間。現在就喝又怎樣?「你要不要——」
雷普利家的女管家安奈特太太這時從廚房走進來,「不好意思,兩位先生,請問要不要現在就喝一杯?湯姆先生,這位先生到現在連茶也沒喝哪。」
「愉快,謝謝妳。」瑞夫斯回答。
湯姆伸手環抱赫綠思的腰,壓得赫綠思身上寬鬆的睡衣緊貼在身上。湯姆吻一下赫綠思涼涼的臉頰,「欸,他那事沒人做得到。我一口就推掉了,妳應該也看得出來他很失望嘛。」
「聊得愉快嗎,你們?」赫綠思用英語問道,優雅靠坐在黃色的沙發裡。
「是,沒錯,」瑞夫斯應了一聲。室內有幾張黃色緞面扶手椅,他坐其中一張,瘦削的身形耷拉朝前彎,兩手交握夾在膝頭。一張皮包骨的臉,很短的淡褐色頭髮,冷冷的灰色眼睛——長相不甚討喜,但若不是那一道疤,應該還算英俊。疤約五吋長,從右臉的太陽穴劃過臉頰直到嘴邊,顏色比臉上其他地方略淡,泛著淡紅,像是沒縫好,說不定根本就沒縫。湯姆從沒問過他這疤的事,但瑞夫斯自己倒是主動說過,「一個女的用粉餅盒劃出來的,你想得到嗎?」(想不到;湯姆是想不到。)瑞夫斯扔給湯姆一記苦笑,一閃即逝;湯姆記得瑞夫斯笑也只有那麼幾次,這便是其中之一。「我從馬背上摔下來——被馬鐙拖著跑了好幾碼。」這是瑞夫斯說給另一人聽的,湯姆正也在場。湯姆自己是猜,可能不知在哪裡打架被不太利的刀子劃的。
這時候瑞夫斯是在問湯姆有沒有人選,或有沒有可以介紹的人,幫他做一件簡單的小事,解決掉一個人;也可能要兩個吧;說不定順便再偷一點東西,一樣是簡單又保險的小事。瑞夫斯特地從漢堡跑到維勒佩斯來跟他商量,會過夜,隔天早上再到巴黎去找另一人談這同一件事,就要回他漢堡的家。大概是兩邊若都沒談攏,得回家另外再想想辦法吧。瑞夫斯做的以收贓為主,但那一陣子也略插手一點漢堡地下賭場,他這時候就是在處理自保的事。自保什麼?有義大利老千想要染指他的地盤。漢堡有一個義大利人是黑手黨的打手,派來探地盤的吧,瑞夫斯想;還有另一個,另一支黑幫的。瑞夫斯的盤算是把這兩個中的一個或兩個一起拔掉,看能不能嚇阻黑手黨不要來搶地盤,順便提醒漢堡警方多注https://www.hetubook.com.com意黑手黨的威脅來了,這樣,剩下的事就扔給警方囉——就是把黑手黨趕出漢堡的事。「這些漢堡兄弟可都是堂堂正正做事的人呢,」瑞夫斯有一次說得很興奮,「做的事或許犯法吧,開了兩家地下賭場什麼的,但他們那夜總會可不違法,不搞暴利那一套,才不像拉斯維加斯那邊,全被黑手黨把持在手裡,就在美國警察鼻子底下明目張膽的幹!」
「那你要不要——」瑞夫斯抓住最後一絲機會和希望急急說道,「考慮一下自己出馬?你跟那裡又沒有關係,你知道,我們要的不就是這一點?安全。而且,怎麼說那一筆錢,九萬六,都不是小數目。」
湯姆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呢?說不定有五或六年了。羅馬嗎?瑞夫斯本來是誰的朋友?湯姆好累,不想多想,這事情也無關緊要。他有五或六個朋友都是這樣子,要他說清楚到底是在哪裡認識這些人的,很吃力。
那一晚有貓頭鷹,孤單一隻,在麗影後面公有林地的松樹上咕噥低吟。湯姆左手壓在赫綠思的脖子下面,還在想事情。赫綠思已經睡著,鼻息輕輕的,慢慢的。湯姆嘆一口氣,回頭再想他的事情。但腦子裡的思緒雜亂無章。多喝了一杯咖啡,所以睡不著。他想起一個月前他在楓丹白露參加過一場宴會,幫誰——哪一位太太?——辦的非正式生日宴會。湯姆真要想的其實是她先生的姓,英國人的姓,過幾秒應該就想得起來了。那人,男主人,三十出頭,兩人有個年紀很小的兒子。房子是很簡單的三層樓房,在楓丹白露的住宅區街邊,屋後有一塊小花園。男主人是裝裱師,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被皮耶.高席耶拉了去。高席耶在大街開美術用品店,湯姆都是在他店裡買顏料和畫筆。高席耶那時說,「來嘛,跟我一起去,黎普利先生,連你太太一起帶來!他要多一點人去參加。他心情不太好……。反正,他是做裱框的,你說不定可以給他帶一點生意去。」
「他那人本來就愛緊張。」湯姆關掉蓮蓬頭,走出淋浴間,一條黃色的大毛巾馬上裹住腰間。「所以人才那麼瘦吧。」兩夫妻這時候講的倒是英語,因為,赫綠思和湯姆講英語不會害羞。
「漢堡那邊曾(怎)樣呢?」赫綠思又再講起英文,瑞夫斯勉強擠出一句法文的習慣用語作答,湯姆看到赫綠思眼中閃現淘氣的笑。
湯姆說,「你人面那麼廣,準會找到人來接你這一樁差事的。」
赫綠思從花園進來,瑞夫斯馬上站起來。赫綠思穿了一件喇叭牛仔褲,粉紅、豔紅的直條紋,還有LEVI的字樣沿著條和圖書紋一路直下;一頭金色長髮鬆鬆垂落。湯姆看到搖曳的火光映現在她的髮上,忍不住暗自嘆道,「比起我們在講的事,何其純潔!」只不過,映在她髮上的金光,還是教湯姆想到了錢。唔,他未必多需要錢,即使德瓦特畫作的生意就快沒了,也沒關係——賣畫的收入他可以抽成,只是德瓦特的畫也沒有存貨了。不過,德瓦特美術用品的抽成倒不會斷,因為生意會照做。再者,他還有葛林里那邊的股票收入,不多,增加得也慢,是湯姆當初用偽造遺囑繼承來的。更何況赫綠思爸爸給她的津貼大方得很,這就不用多說了。所以呢,沒必要那麼貪心。湯姆哪喜歡殺人!非絕對必要他才不殺人。
晚餐的主菜是牛肉塊,前菜是朝鮮薊搭配安奈特太太的私房醬汁。赫綠思換了一件淡藍色的簡單連身裙。湯姆覺得她應該已經嗅出瑞夫斯此行沒有達到目的。三人退回臥室前,湯姆先問了一下瑞夫斯需要的是不是都齊備了,早上又要幾點送茶或咖啡到他臥室。咖啡,八點,瑞夫斯給出答覆。瑞夫斯睡的是宅子中央偏左的那一間客房,所以,瑞夫斯用的浴室就會是赫綠思平常用的那一間。不過,安奈特太太倒是已經先把赫綠思的牙刷挪到湯姆用的浴室去,浴室就在湯姆臥室隔壁。
安奈特太太推著飲料推車來了,銀質冰桶晶亮耀眼,推車一路略有一點吱嘎,湯姆想要幫它上油想了好幾個禮拜了。繼續這樣逗瑞夫斯下去也沒關係,反正,這安奈特太太,謝天謝地,聽不懂英語。只是,這話題湯姆好生厭煩,安奈特太太跑來打斷正好,他很開心。安奈特太太六十多歲了,諾曼第人,長相秀麗,身強力壯,僕人的瑰寶。「麗影」沒有她,湯姆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湯姆這時想到:這人有沒有可能接瑞夫斯講的這一票呢?湯姆心生一計,準備捉弄一下這個崔凡尼。這用在誰身上都可以,只要先幫對方把路鋪好就行;但這一位可是連路都已經有了不用再鋪。崔凡尼一定很擔憂自己健康的問題。湯姆這一計,在他自己想,頂多就是惡作劇一下嘛,是有一點可惡,但反正這人先前對他不也很兇?這樣惡作劇一下,頂多一天就結束,到崔凡尼去詢問他的醫生便會煙消雲散了。
接下來就都用法語了,因為赫綠思講起英語有一點彆扭。瑞夫斯能講的法語也不多,但勉強還能湊和,三人講的全都言不及義:花園,不怎麼冷的冬天看來真的走了,因為這時候已經是三月初,水仙花都開了。湯姆從飲料推車的小酒瓶挑了一瓶香檳,替赫綠思斟了一杯。
「你怎麼認識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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