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線索
「沒錯，」可汗先生回答。「我希望這事只有我們知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是拿什麼當賭注。」
「非常好！看見沒？大衛，我就知道我沒看走眼。你是那種懂得仔細觀察的人。」
「我猜應該很棘手吧。」大衛說。
「那麼已經找到了，對吧？」
坐在書桌後的是正在等他們的筆跡鑑識專家，伊旺．貝內特。他人高馬大，身上的西裝高雅但不會太顯高調，一雙汪汪綠眸映照著房間內的燈光。大衛感覺對方只要投過來一記目光似乎就能穿透他。
「我有個主意，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當然是真的。除非你想把這個好處讓給其他編輯。」
於是，他露出這次拜訪的第一抹微笑。
「對我們最有幫助的是他的右手有六根手指。或許因為這樣他才用左手學寫字。」
「趕。無時無刻都在趕。活在這個社會的我們希望什麼都要快……但是我們從不停下來看細節。可汗先生，而這個世界是由細節建構完成的。說到打字機更是如此。所以不要不耐煩。」
西薇亞朝他投出一記打量的目光。
西薇亞從大門出來時，正在整理風衣的鈕釦。當她看到他時，停下了動作，在兩公尺外打量著他。他們就這樣默默地對看了片刻。接著西薇亞嘴角上揚，一股溫暖的微風似乎吹上他們兩人。
「新的職位？」大衛像個看到有人亮出新玩具的小孩。
他向西薇亞伸出手。她依偎著他，兩人一起沿著街道走去。
「很好的問題，可是這樣想盡辦法保密的人，不太可能讓影印店小弟來拷貝。」
馬奴葉爾．阿爾法洛醫生專攻分析化學，他是實驗室破解犯罪手法的警察，也是可汗先生大學時代的朋友，個頭矮小，頭頂毛髮漸稀，無框眼鏡後面睜著一雙精明的眼睛。他講話速度飛快，聲音低沉，正有效率地檢視《螺旋之謎》第一集的書稿；年復一年地經手重要證物之下，他有雙靈巧的手。
「我得跟她談談。什麼時候該出發？」他問。
「總而言之：您們掌握的人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有修養，思緒清晰，懂得隨機應變，有天分，聰明，為他人著想，囉嗦，想像力驚人。而且他是左撇子，這一點無庸置疑。其實我希望再多一點判斷的資料。他似乎是個非常有趣的人。大多數我經手調查的通常都是平凡人。各位知道，就是那些未成年罪犯。」
「是皮爾卡登，可汗先生。」
「不關我的事吧！」大衛大叫。「我才不會付錢！」
「很好，希望從這封信就能判斷。我只希望知道跟我們打交道的到底是誰。」可汗先生說。
「可汗先生，這類的事不是你所能想像。你根本無從想像。」醫生用冰冷的語氣回答他。
「當然還沒。若這是小說的原稿應該就找到了。」阿爾法洛醫生說。
「我就知道您們會跟我要。拿去。」
他倆趁他還想多講什麼之前趕緊離開了。
大衛和可汗先生聽著他神準的猜測，試著保持冷靜。尤其是那句——倘若有更多東西就能給更多資料——的話。
他讓他們進入賣場後方的一間小辦公室，那兒有一張辦公桌，桌子兩旁各有一張椅子，到處可見成堆的文件。大衛心想這裡跟可汗先生的辦公室一樣沒有品味，只是比較陽春的版本，不過他沒說出口。可汗先生和埃拉茲在椅子上坐下來，大衛站在旁邊。
「喔，那是個美麗的地方。附近有森林。都是古老的石頭屋子，帶種粗獷的味道，你知道的，就是鄉村風。女人最愛這種東西。你說呢？」
「他的簽名方式俐落，也就是說，字母下面和下一個字母頂部沒有纏在一起。這說明他不論是思緒、判斷和精準度都非常清晰。
「是阿爾法洛醫生要我們來的。」可汗先生回答。「他請您分析一張手稿。是和*圖*書有關打字機的問題。」
「我們只能將就。」可汗先生強調。
埃拉茲先生在一堆破銅爛鐵裡東翻西找。大衛不禁懷疑地問可汗先生：
「確定嗎？」
「喔！真對不起！」
「那跟我們編輯在耶誕節收到的公司致贈禮品一樣，一本皮爾卡登黑色皮革本子。」
「也就是說，每一頁都留下指紋。」
「從字跡也可判斷他個性穩重，寫字速度應該不會很快。我敢說一分鐘大概不超過一百二十個字母；從這裡，我看出他謹言慎行，但是也懶惰。這是高度心智工作的特徵。他算積極果決，習慣偏向左邊，幾乎可以肯定他是個左撇子。大寫字母跟緊接的字母連在一起，讓我知道他下決定快、為他人著想——如同我剛剛說過的，這些是我從您們給的信件差不多能猜出的東西。如果能有完整的內容，我能提供更多資料，但是我想這些是目前能給的。」
「請不要打斷。您的回應可能會影響我的分析。」
「有可能。」大衛停頓一下清清喉嚨，然後再繼續說。「總之，可汗先生，老實告訴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我願意相信是這樣沒錯，可是我不想欺騙出版社，尤其是針對這麼重要的事。」
大衛離開車子，站在原地直到車駛離。他的視線再次回到門口。
「我知道，我知道。」大衛打斷他。一想起阿爾法洛醫生的話，他還是毛髮直豎。他也想著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手上握著跟第一集《螺旋之謎》書稿一起寄來的那封信。
「理想主義者。」大衛接著說。
「讓我跟她談談，可汗先生。」
「我不是……」
「會，但不是在這裡。要等我們吃晚餐的時候。」
「我得打聽一下我太太的假。我不知道她的想法。」
「真可惜。」大衛說。可汗先生丟給他一記嚴厲的眼神，似乎認為那回答很不妥。
「坦白說，我不在乎你家鬧家庭革命。那不在我優先考慮的範圍，我希望你能理解，就算不能接受。不過，我也不希望你一直擔心跟太太的問題。我需要你到那裡之後百分百專注在任務上。所以讓我來告訴你我的想法。」
「這所有拜讀過他的大作的人都知道。」
「鋼製勞力士。」
「筆劃雖然能告訴我們許多關於一個人的資訊，但是並不是真正的他。那是超出字跡所能判斷的範圍。」
「不過，真的能用這麼古老的打字機寫作嗎？」大衛問。
「可汗先生，在你走之前，我要告訴您一件事。」
「細數所有我們掌握的線索，」可汗先生有些不安地環顧四周。「要認出他應該不難。我們已經知道他是個愛好社交的人。」
「一點也不會。可是要非常專注細節。現代的人根本不看細節。什麼都倚賴電腦，靠電子儀器比對，可是有些東西只能靠人工。只要夠專注，其實並不複雜。但是要查出型號……透過適當的資料……嗯，對我來說這根本是小孩子的遊戲。從一七一四年，亨利．米勒應安娜皇后的請託、試著製造第一台打字機開始，到現代的奧利維蒂電子打字機，每一台打字機都有自己的特性。」
「指紋是等你找到他以後，用來確定身分的。」
「看你什麼時候準備好。今天會比明天好。」
「我懂。」他繼續笑著，似乎早料到會聽到這句話。「我滿驚訝拖這麼久才聽到。你肯定問過自己這一切對你有什麼好處。對我來說，你能幫我解決麻煩，讓每個人都能讀到《螺旋之謎》第六集。大家都開心。可是，你自己呢？」
「你靠著的是我的汽車。我要開車。」
「我考慮讓你去度假幾天，以免你不在公司引起猜疑。我想到你可以帶太wwｗ.hetｕｂoｏｋ.ｃoｍ•ｃom太一起去。告訴她公司放你幾天假，你想帶她到一個寧靜的地方休息。到了那裡，你得找一個有六根手指的人，跟他喝杯咖啡，談談小說，然後就可以回來了。」
「但是我不能採集村裡四百個居民的指紋啊！」
可汗先生思索了半晌，迅速幫大衛尋找一個解決辦法，彷彿下屬丟出的問題是個數學方程式。
「很好。」大衛說。
「非常有可能。」醫生回答。
「根據分析結果，我們發現寫信並拷貝稿子的人右手有六根手指。」
「所以是您們在找某款打字機？我剛剛正在檢視那張紙，或許您們不相信，我有一些疑問，不過幸好不是無解。」
「噓！慢一點。冷靜下來。比方說，您們給我的那張紙，我們已經查出是出自一八七八年之後生產的打字機，因為在這之前的打字機只能打大寫字母。這符合我的預測，不過擁有這種古董打字機的人，通常不會用來打字。想像一下，在使用這種打字機的那個年代，可是利用擊錘敲打，讓字母撞擊紙張、留下印痕。」
「說什麼傻話！大衛！我收過一些對你讚不絕口的報告。我無法親自出馬，因為會引起懷疑，甚至是在出版社內。我當然也不可能派公司裡面只會讀書的人去。我需要能上山下海的人。如果要比喻的話，可以說你好比是我的副官。」
「大衛，不要猶豫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你要去找另外一個人。」
「更不用提你們的花費都有人埋單。所有你們需要的花費。我們投注的風險很大，大衛，我希望你要非常注意。如果你找到他、帶回小說，你在這間公司前途無量。如果你沒找到他，六個月內可能會丟掉工作。」
「親愛的可汗，」醫生回他。「請相信我，我敢全盤托出的那天，就是被開除的時候。總之，我要說的是我們三人保密的最好辦法是……」
他不想騙她，可是他一旦說實話，恐怕會被她拋棄。這不是第一次他出差回來後發現電視螢幕貼著一張紙條，上頭警告他——她受夠孤單一人、她要到妹妹家住幾天。他得動作迅速、放機伶點，若要符合可汗先生對他的評價，扮演解決問題的角色，就不能讓困難成為他路上的絆腳石。
「不過我們很幸運。這份稿子是從一本裝訂好的書拷貝下來的，所以得逐頁拷貝；也就是說，模式是拷貝每一頁，得重複同樣的動作一遍。」
「當然，可汗先生。」
「請說。」大衛回答。
「思緒清晰。」
「不好意思……」
「沒問題。我們直接進入正題。我不是以鐘點收費。如果您要沒禮貌，那是您的問題，我會應您的要求，不再囉嗦。我們從那張紙檢查出字母的印痕並不工整，也就是說，那是一台手動的機器，因為電子款式都很精準。我判斷活動支架的大小是三十三公分，至少有一個三段式密度校準器、六種樣式的行間選擇器，寬版字體按鍵，每英寸十和十二個字母間距，色帶選擇器，十進位製表鍵，和全部以及單獨的製表避震消除器。」
「儘管如此，」大衛找藉口。「您還是可以再找其他人，比較符合資格的……」
「我只有這個了。」可汗先生又說一遍。「我們應該對現有的資料感到知足。」
「大衛，不用道歉。」可汗先生打斷他。「我喜歡實際的人。我就是這種人。這非常合理。好吧。你想知道能拿到什麼好處？那就讓我來告訴你：除了薪水翻倍，你會調到新的職位……」
埃拉茲身體一僵，用非常冷靜的聲音回答：
「別說傻話了，大衛。萊克特是虛構人物。托馬斯．曼德是真實存在。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聽到的東西上。」可汗先生說。
「很好。每個字體都分成四部分：上下左右。上面是需和-圖-書要和理想，下面代表身體慾望。右邊是陽剛，指動作，左邊是陰柔，比如個人的感覺和渴求。主體有一條上揚的筆劃，這詮釋心靈、理想、自我感覺、驕傲，以及對權力的慾望。」
「當然可以。那是打字機，只是需要保養。如果機器的狀態不錯，還是可以繼續使用，至少能用到其中一個按鍵完全壞掉。要找一百三十年前的零件……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沒錯。」阿爾法洛醫生說。
「看見沒？老天。我得叫艾爾莎幫我買其他款式。再讓我們試試……我的錶是哪個牌子？」
「我們不是有意冒犯，可是事實上……」
「我不知道……貝雷達戈斯是什麼樣的地方？」
馬德里舊貨商場位於卡內羅街，商場中央有張海報寫著：埃拉茲舊貨商場。這棟建築物恍若從內戰過後就不曾清掃過：老舊的雜物像是廢物棄置在牆邊，甚至往上堆到了因垃圾和濕氣而發黑的屋頂。這裡什麼玩意兒都有，從六〇年代風格的金屬小搖籃到有些「小瑕疵」的筆電，給人一種世上任何角落的老舊破損雜物，到這裡就會永垂不朽的印象。大衛不太有信心地瞅了老闆一眼，可汗先生也回以一眼，腦海迴盪著阿爾法洛醫生的話：「他或許有點瘋癲，但相信我，他是這一行的專家。他認得各式各樣的機器，彷彿它們全出自某本彩色圖片全集。」
「您把小說交給了這個人？」
「他的字體大，超過四點五毫米，我們從這點可以知道字跡的主人有文化修養，不流於規範，不自視甚高，但也可能是虛榮或好大喜功。他延伸的筆劃多是平行，輕輕拉開，表示他擅於隨機應變。下筆的力道輕，代表他是個忠誠的理想主義者。而帶著立體感的字體說明他是藝術家、畫家或雕刻家之流；他是個有想像力的人。字跡的曲線讓我們知道他有天分，雖然舉動有點輕薄。
阿爾法洛醫生停頓半晌，彷彿在等大衛猜或問到底是什麼特徵。但他見大衛沒吭聲，便繼續說下去。
「這就是我想聽到的，大衛。如果你成功了，你就能當托馬斯．曼德的編輯。」
埃拉茲身子往前傾，直盯著他們看，彷彿答案再明顯也不過。
「因為留在拷貝稿子和信上的指紋彼此吻合。」阿爾法洛醫生說，彷彿這麼回答就解決了疑問。
「你會告訴我？」
「你知道我今天一整天記東西的小本子是哪個牌子嗎？」
「大概十四年前。」
「兩位知道托爾斯泰是第一個使用打字機的作家？他從一八八五年開始使用。由他的女兒打出他所有的作品。於是她變成歐洲第一位打字員。當然，由於這位作家創作的都是大部頭作品，她應該扎實地練習了打字技巧。您們讀過《安娜．卡列尼娜》？我十分認同列夫。這本小說像是我的資產。」
「那您來這裡的目的是？」
「我想給妳一個驚喜。」
「當然沒有！你瘋了嗎？看看他工作的環境！老天，在這種地方每天工作八個小時真是噁心死了。」
警察字跡鑑識專門部門的辦公室寬闊、乾淨，品味也不錯，跟埃拉茲先生的賣場天差地遠。這裡有高層書架，上面擺滿技術書籍，也有哲學和精神病學叢書。辦公桌整整齊齊，上面只看得到一套筆、一小盞燈，以及幾個整理文件用的檔案箱子。
「有文化涵養。」可汗先生說。
「棕色。跟西裝顏色一樣。」
「抱歉。」大衛的老闆說。
「至少我們檢查到其中九十頁都有。在六百頁來說是合理的狀況。」
可汗先生和大衛又斜睨了彼此一眼。壓根兒聽不懂埃拉茲先生的技術用語，他還繼續細數打字機的特性，當他們聽得懂似的。
「還順利。」大衛回答。「雷歐得做和-圖-書點改變，我相信他做得到。他對自己滿懷希望。嗯……我想要告訴您的是我再出差的話，會鬧家庭革命。」
「我提醒您，要正確分析，我們需要一張寫滿字的紙，而且這個人要是在身體狀況正常下書寫；此外，他不能知道寫的東西要被檢視。」
「除非其他兩個死了。」可汗先生下總結。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而且他是個左撇子。」大衛補充。
「當然。看看他的小說怎麼寫的就知道。」
「所以這不是嗎？」
「這就麻煩了。」貝內特說。「字跡會隨時間產生變化。我猜，兩位已經不像小學那樣寫字了。我們從手上這封信可以掌握作者當時的特徵。」
「我可以明天一大早打電話給您確認嗎？」
「什麼非常有可能？」可汗先生對他說。「難道你還有其他更好的解答？」
「我會想辦法。」可汗先生回答。「貝內特先生，感謝您撥冗處理，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不用多此一舉。你們非常幸運，因為這些指紋透露了一個不尋常的特徵，大大簡化了尋人任務的難度。」
大衛在西薇亞辦公室大門口靠著一輛車子等待。他的視線緊盯著自動門，專注尋找她的身影。他若想繼續執行可汗先生的計畫，勢必得跟她談談，連哄帶騙讓她陪著一起到那座在庇里牛斯山區的小村莊。肥缺、少出差，這可是他在出版社拚死拚活工作想掙到的條件……尤其是當托馬斯．曼德的編輯，當一號能精確計畫並獲得成功的人物。非得是個天才才能做到。
「可汗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我現在有個小問題。」
「你會寄出原稿嗎？當然不會！這只是拷貝本。很可惜，指紋沒一起拷貝過來。」
他從一堆文件上面拿起一張照片遞過來。可汗先生和大衛仔細端詳。打字機是白色，鍵盤是黑色。真難相信光憑紙上的字，就能瞧出端倪，從眾多打字機當中找到主角。
他希望他跟西薇亞的關係能繼續下去。他希望跟她生個孩子，一個有雙棕色眼眸的小搗蛋，在屋子裡東奔西跑，打破他的模型；在他騎腳踏車跌倒時幫他治療傷口、替他擦乾眼淚。要實現這個願望，他只需要通過她最後這一關。
「不好意思，埃拉茲先生，我們有點趕，如果您可以簡述……」可汗先生打斷他的話。
「隨時歡迎。白天或晚上都可以。」可汗先生回答。
「這個蛋糕多少錢？」
「對了，正式的打字機，也就是說，不是那台爛威廉姆．伯特（William Burt），而是比手寫速度還快的，是一八六八年問世的克里斯托夫．蕭爾（Christopher Sholes）。五年後，他跟合夥人格里頓（Glidden）合作，幫雷明頓代工，後來聲名大噪。那應該是美國公司吧。」
大衛和可汗先生斜睨了彼此一眼。對方看過可汗先生出示的證件後便說：「非常好！」然後指示他們跟著他在賣場裡邁開腳步，並開始以飛快的速度說話。
他們三個站起來握手。走到門口時，貝內特叫住可汗先生。
「當然。綜合這些字母、印刷的分析，結論只可能是一台奧林比亞SG 3S/33打字機。」
「我們怎麼能這麼有把握？」大衛問，開始對交付的任務認真起來。
「我的襯衫的尺寸？」
「我的鞋子的顏色呢？」
大衛小口啜飲他的檸檬片茶。他注意到可汗先生還沒動他那一大塊擺在桌上的奶油蛋糕。這裡的牆壁都鋪上一片片木板，而扶手沙發椅給他一種舒適的英倫風，像是那間位於拉丁區一樓的茶館。他們在這裡，不怕隔牆有耳，總結任務的最後細節。
「我想這就夠了。這些就能讓我們有個概念。」可汗先生思索幾秒鐘後回答。
「當然確定！一張出自打字機的紙，就像是一枚指紋。不可能會錯。全怪電腦，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產業現在沒再進步。真是天大的悲哀。」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問。
「跟漢尼拔．萊克特一樣嗎？」大衛問。
大衛看向拍他肩膀的男人。
「拜託，請繼續談這台打字機就好。我們就撇開其他一百多年以前的款式。」可汗先生要求他。
「哎呀。」這是大衛唯一能吐出的話。「可汗先生，您開的條件真是大方。儘管如此，我還是有個問題。聽著，您非常清楚我經常出差，我太太非常不高興她得常常孤單一個人。昨天我剛從里斯本檢查雷歐．巴耶拉的工作進度回來——」
打發了一個客人後，舊貨商人埃拉茲走向他們。大衛眼神遲疑地打量他。對方個頭矮小，但是身上略顯寬大的格子外套遮掩了他的體型，那至少比適合他的再大上三個尺碼吧。他有一頭油膩膩的頭髮，綁成馬尾垂在脖子後面；一雙水汪汪的藍眼睛，四周爬滿皺紋，目光深不可測。
「也就是說，托馬斯．曼德有六根手指。」
可汗先生哈哈大笑，引得幾個客人轉過頭來。大衛說笑完畢也露出微笑。
「對，他的小說進行得怎麼樣？我希望比上一本好。」
貝內特邊講邊數手指頭，大衛又有一種鴨子聽雷的感覺。先是阿爾法洛，然後是埃拉茲，現在是貝內特。可汗先生是不是也有同樣感覺？倘若真是這樣，他肯定佯裝得比大衛要好。
「你怎麼知道那是作者的指紋？或許是影印店小弟的也說不定。」
「嗄？」
「喔。」大衛回答。「那麼我們單憑指紋就可以找到他？」
「喔，真的嗎？是什麼驚喜。」
警察局大樓的地下實驗室，一陣陣夾帶消毒氣味的微風穿透門縫和屋頂的天窗。這裡的圓頂、白色磁磚牆，以及覆蓋衛生綠布的金屬小桌和幾十個小型金屬容器，也經過了消毒。
「知道怎麼隨機應變。我們也知道他寫作是用……用什麼來著？」他拿出皮質小記事本，裡頭有這天記下來的資料。「一台奧林比亞SG 3S/33打字機。如果你在某個地方看到那台打字機，就可以認真地懷疑那個人。」
「非常謝謝，埃拉茲先生。」可汗先生打斷他，一手緊緊抓住照片，一手拍拍大衛，讓他知道該離開了。「做得好。我的秘書會把支票寄給您。」
「然後呢？」可汗先生問，他已經有點緊張起來。「從這些資料抽絲剝繭出哪些結果？」
「當然，」醫生說。「我們並沒有每一頁都檢查。因為一枚無心留下的指紋只會帶來更多疑問，而非答案，我們要找的是寫稿的人。我們感興趣的是留在整份稿子同樣位置的指紋。我們會找出模式。這樣一來就能知道是誰坐在打字機前，從一疊紙裡抽出一張張紙放進機器，在每一頁的同樣地方留下相同的指紋。」
「如果您戴著的是勞力士，那麼襯衫很有可能是訂做的。」
「好了，兩位需要什麼？」他的聲音有些尖細（應是一天抽兩包菸的結果），也帶些沙啞。
「真的嗎？」
「阿爾法洛跟我只給他一頁。記住，我們三個人要保密的最好辦法是……」
「總編。你知道太多了，不可能屈就一個小編輯。從今天起你將晉升高層。加入比較高的階級，有較大權限拿資料。你知道的東西，只有我兄弟、阿爾法洛醫生跟我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我在辦公室已經告訴過你。你可以認為自己是特權人士了。」
「沒問題，請說。」
「有沒有照片？」可汗先生問。
「能讓我看一下您的證件嗎？」
「兩位，我得告訴您們字跡相當難分析。有太多不同的變化，不一定能正確判斷。總之，我會盡快告訴您們這個人大概的樣子。」
「好吧。照我看來，這不是新的紙張。是多久以前寫的？」
「寫一個字這樣簡單的動作，包含九種不同元素：筆劃、飽滿度、線條、主體和次體、豎直、豎勾，下筆和結束的筆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