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概知道,」雷博思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長官,抱歉我……」雷博思的手放鬆。
「多明顯?」
「喂?」
門鈴上的名字還寫著雷博思,不過也有一張紙上寫著四、五個名字,這一定讓他們疑惑了一下,但他們還是決定下手,為什麼?表示他們急於行動嗎?還是表示隨便一個被害人都可以傳達訊息?
回家後,他在黑暗的客廳裡沮喪地沉思著,生活似乎整個被翻轉了過來。今天晚上這件事是有人在傳話給他,要不是決定經由麥可傳話,就是錯把麥可當成他,畢竟有人說他們長得頗為相似。那些人既然來到雅登街,表示他們得到的消息要不是過時,就是知道他已經和佩弦絲分開。若是後者,這表示他們的消息很靈通。但雷博思懷疑應該是前者。
「嗯,長官,我們剛剛發現他……」
「長官,他說他在你的公寓裡,一個人。」
他醒來時是週日早上六點半。他把毯子丟在一旁,發動車子,把暖氣開到最大。他覺得很冷,但神清氣爽。街上很安靜,只有一名男子遛著醜醜的白色貴賓狗,他對於雷博思出現在此似乎感到好奇。雷博思對他微笑,把車子打進一檔緩緩開走。
「怎麼了?他掉到水溝裡?」
「他是說這個名字。」
電話鈴響吵醒了他,有人把電視關了,也許同一個人在他身上蓋了件毯子,這已經變成很常見的事。他坐起來伸手去拿電話時,身體很僵硬,手錶上顯示時間是凌晨一點十五分。
「絕對不要,」麥可說,「你回家去啦?」
他拿起電話打給佩弦絲,答錄機裡的應答是新錄的。
他們到了小屋,裡面空間只夠容納兩個人,其中一個坐著。肩上披著毯子的是麥可,另一個是當地的醫生,從床上和_圖_書被挖起來出診。其他人站在一旁,警察、水岸邊一間飯店的老闆,還有那位救了麥可一命的船長,如果這稱不上救了麥可一命,至少也是保住他不致發狂。
雷博思心想,現在變成有兩個需要探視的病人。更有甚者是,他懷疑兩起攻擊背後有類似的動機,非常類似的動機。他體內的憤怒再度燃起,害他頭皮痛得半死,不過,他協助麥可上救護車時又平靜了一些。
「不是,我是說他腳綁起來吊著,就是倒吊,倒吊在半空中。」
「他說他們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什麼話都沒說。然後他被抬出廂型車外,放在像是地窖還是儲藏室的地方。他們沒有把頭套拿下來,所以他也不確定。」哈特又停下來,「長官,依他目前的狀況,我不想問得太仔細。」
「麥可?」
「探長,我是哈特警員,我在南皇后碼頭區。」
「他們一開始又是怎麼上橋的?」
他幫自己泡一杯「咖啡替代品」,邊泡邊考慮是否要去瑪其蒙路轉角那家開得比較晚的店。不過他們的咖啡也是即溶的,又很貴。而且,也許這東西喝起來還不錯。
他很快就開到柏斯。夜半的高速公路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在柏斯迷了一、兩次路(沒人可以問路,連個警察都沒有),然後才找到他要的地址。位在小山坡上,只有一邊蓋著房子。這是佩弦絲姐姐的家,雷博思看到佩弦絲的車。在距離兩輛車的地方找到一個車位,關掉車燈和引擎後,他伸手到後座拿出帶來的毯子,盡量把自己蓋滿。他坐了一會兒,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鬆了。他本來想帶一些威士忌,但因為喝了早上會頭痛而作罷。況且,明天他最需要的就是清醒的頭腦。他想到佩弦絲睡在客房裡和-圖-書,和蘇珊只有一牆之隔,沉沉地睡著,月光照在她的額頭和臉頰上。這裡感覺距離愛丁堡很遙遠,離福思鐵道橋的陰影也很遙遠。約翰.雷博思墜入夢鄉,終於睡了個好覺。
「長官,他的雙手被綁,嘴巴被貼起來。」
「什麼?」雷博思感覺自己的手緊握著電話筒,「上吊?」
「看起來,他們等到確定沒有火車經過之後才行動。不過有一艘船正巧經過橋下,船長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便用無線電通報。不然的話,嗯,他有可能在那裡吊上一整晚。」哈特搖搖頭,「今天晚上很冷,那上面可不是什麼令人羨慕的地方。」
如今他躺在沙發上,注意到自己占據了公寓裡主要的公共空間。現在學生大都得坐在廚房裡,關著門安靜地聊天。雷博思不怪他們,這兒是一團爛攤子,是他的爛攤子。打開的行李箱放在窗戶旁的地板上,領帶和襪子披在上面,旅行袋塞在沙發後方,兩套西裝垮垮地掛在儲藏室旁的橫桿上,一張讓雷博思眼睛痛的迷幻海報被它遮住了一部分。這地方因為缺乏新鮮空氣而有一種抑鬱的味道。不過,這味道倒是很恰當,畢竟,這兒可是雷博思的巢穴。
「天啊。」
「約翰,感謝老天。」麥可發著抖,臉色慘白。醫生正拿著一杯熱飲要他喝下去。
雷博思興沖沖地打開公寓大門,不過馬上發現沒人在家。嗯,畢竟是週六晚上,但他們出門前至少應該把電視關掉。
「麥可,喝掉,」雷博思說。麥可看起來很可憐,好像慘劇的受害者。雷博思感覺一陣悲傷湧上心頭。麥可在監獄裡待了那麼多年,只有老天知道他在裡面受到什麼樣的待遇。被放出來後在到愛丁堡之前,運氣也都不怎麼好。雷博思突然看到真相,那些虛張聲勢、那些和學生混在一起和-圖-書的晚上,都只是麥可的偽裝。他希望把過去幾年的恐懼拋在腦後,如今卻發生了這種事,他淪落成小屋裡蜷縮顫抖的小動物。
「是雷博思探長嗎?」
「嗨,佩弦絲,」他對著機器說,「是我,我準備好要談一談了,如果妳也準備好了。我……想妳。再見。」
雷博思第一個想到的是佩弦絲有多笨,這種留言讓打電話來的人一隨便一個人——都知道她不在家。他知道小偷常常會先打電話,甚至會隨機播打電話簿上的號碼,找個一直響沒人接或是只有答錄機接的電話。妳應該讓自己的錄音留言更模糊一點。
結果很難喝,而且完全不含咖啡因,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電視上那部難看的電影才看到一半,他就睡著了。
朝著救護車走到一半,麥可就腿軟了,膝蓋無力。他們把他抬上車,像從球場上抬走受傷球員那樣把他帶走。雷博思謝謝醫生、船長,還有哈特。
雷博思點點頭。
「他沒有看見他們的長相?」
雷博思並不喜歡高度的刺|激感,因此也謝絕勘驗赭色鐵橋上麥可被發現的地點。
「這裡有一個人自稱是你弟弟。」
「天啊,」雷博思緊閉雙眼,想起自己接受特種部隊訓練時最可怕的回憶,他們強迫他交出情報的方式——把人帶到直昇機上,頭上套著袋子,威脅著要把他丟下去,最後終於把這個威脅付諸行動……只不過是從距離地面八英尺的地方,而不是他看到的好幾百英尺,但整個過程都太可怕了。他推開哈特,把醫生拉開,彎下腰去擁抱麥可,他聽到麥可開始大哭,便更用力地把他壓在自己的胸前。他持續哭了好幾分鐘,這當中雷博思也沒打算鬆手。
「如果你不怕高的話,那很容易。」
「繼續說。」雷博思試著不要抬頭看鐵道橋,而是專注在上方更遠之處,橋上紅
hetubook.com.com燈閃爍之處。「他們好像用地毯把他包起來,扛下樓去放在廂型車裡。根據你弟弟的說法,裡面很擠,非常狹窄,他覺得身體兩邊都有箱子。」哈特停下來,他不喜歡探長臉上專注的神情。
「長官,不是那樣的事。」
「是?」
他進到儲藏室,把那張舊照片放在麥可亂糟糟的床上。房間聞起來有些微的香水味,讓雷博思想起佩弦絲,並發現自己想念她的程度甚於自己所願意承認的。他們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便同意就兩人年齡而言,對任何可稱之為「愛情」的東西都已經太老了,但他們同意也樂意擁有頻繁的性生活。然後,雷博思搬進去的時候他們又討論過一次,這麼做並不代表承諾,他們只是同意就目前來說這樣比較方便。啊,可是雷博思把自己的公寓租出去的時候……那就代表承諾了,這算是「如果他被佩弦絲趕出門時必須睡在沙發上」的承諾。
「麥可,我馬上回來。」雷博思把哈特拉到一邊,「他是怎麼說的?」一面努力控制内心的憤怒。
然後,哭泣終於結束了。麥可很痛苦地乾咳,接著呼吸漸漸平緩,似乎平靜下來了。他的臉上滿是淚痕和鼻涕,雷博思遞給他一條手帕。
所以,小女孩回家了,也許現在一切會恢復正常。不再有壓抑的蘇珊、溫柔的珍妮。她們並不是雷博思和佩弦絲之間失和的原因,不過也沒幫上什麼忙。不,絕對沒有幫上忙。
「他吊在福思鐵道橋上。」
「今天下午,大約四點左右。有人按門鈴,他去應門,三名男子強行進入。他們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他頭上套一個布袋,接著把他壓在地上綁起來,把布袋拿掉,拿膠帶貼他的嘴巴後又把布袋套回去。」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他問。
「那是什麼事?」
「總之,他們終於帶他上來這裡,把他綁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橋的一頭,慢慢把他垂下去。他們還是沒有說什麼,不過把他垂下去的時候,他們終於把他頭上的袋子拿掉了。」
幾乎也都懂了。幾乎。這件事很嚴重、非常嚴重。先是布萊恩,接著是麥可,兩者有關聯,對此他毫不懷疑。感覺上他應該採取什麼行動,而不只是等待對方的下一步。他也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他腦海裡跳出這句話:大開殺戒。内心深處有個部分想拿著槍著著實實地報上一箭之仇,他甚至知道哪裡可以弄到槍,可不是?從妓|女到殺手。他發現自己在窗前踱步,感覺好像囚在籠中,不願意睡覺,也不願意展開行動對抗看不見的敵人。可是他必須做些什麼……所以他出門開車兜風。
「我們起先以為是玩笑開過頭,你知道,高空彈跳之類的,」哈特警員帶著雷博思走到南皇后碼頭港邊的一間小屋,眼前的福思河口黑暗而安靜,但雷博思還是可以認出上方遠處低矮的福思鐵道橋。「不過他跟我們說的不是這樣,而且很顯然他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什麼時候?」
「我和蘇珊、珍妮回到她們媽媽那裡,嗶聲後請留言。」
「救護車在等著,」醫生小聲地說,雷博思點點頭。麥可顯然受到驚嚇,他們要帶他去醫院留院觀察。
「他們把他的臉壓在走廊的地毯上,他只有開門的時候瞄到一眼。」
「然後怎麼樣?」雷博思突然大叫。
雷博思現在很清醒了,「在哪發現他?」
訊息收到了。
他猜如果她去了姐姐家,最快明天晚上才會回來,甚至有可能待到星期一。
「醫生說他不會有事,如果他們是把他推下去的,有可能小腿脫臼。不過,醫生認為他們應該是慢慢把他垂放下去的。」
「發生這種事真是太可怕了,」哈特說,「你知道為什麼會出這種事嗎?」
「我就是。」雷博思搔搔頭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