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雷博思探長?」
「你當時已經二十多歲了,吉布森先生,也不算太年輕。」
「吉布森先生,關於那天晚上,你還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
「兩個小學生闖進你的地盤,沛特利警佐被個陌生人揍了一拳,一扇窗戶破了,沛特利的鼻子也斷了。克拉克警佐得下樓去掃玻璃碎片,趕走好奇的路人。」他抬起頭來,「約翰,有沒有可能『錢袋行動』已經受到危害?」
「可是,之後你很快就把黑色安格斯的日子抛在腦後了。」
「乾杯,」勞德戴爾說。
雷博思幾乎脫口而出,現在已經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弟弟。不過他只是要何姆斯保重,答應很快會去看他。
雷博思停下來,吉布森拿下眼鏡放在文件上。「探長,我以前對中央很熟,我相信你在進入這辦公室之前就已經聽過我的名聲。」
「她還好,有進展嗎?」
「我怎麼可能會記得。」
「恕我冒犯,長官,」小廢物正在說,「原本應該廢棄的建築物裡有人打架,還打破一扇窗戶。人都有好奇心,那是天性。他們明天抬頭看見那扇窗戶就會感到好奇,並會注意那扇窗戶背後所有的活動。」
回到聖藍納分局時,雷博思的臉色像天空一樣陰沉,但他卻接到命令立刻去勞德戴爾的辦公室。勞德戴爾正把威士忌倒進三個杯子裡。
「如你所知,吉布森先生,中央飯店在五年前燒掉了,關於起火原因並沒有令人滿意的解釋,可是更令人不安的是,現場發現一具屍體。屍體的心臟有一個彈孔,但身分卻一直沒有辨識出來。」
吉布森聽了這話不為所動,「我年輕的時候比較放蕩不羈。在那個年代,你很難找到比當初聚集在中央飯店的那群人更放蕩不羈的。」
「很好。」
他們握手,「謝謝你在這種臨時通知的狀況下,還願意見我。」
「父親,這位是雷博思探長。探長,這位是我父親波德瑞克.吉布森。」
「半品脫黑啤酒馬上來。」
近看之下,安格斯.吉布森也許還不到三十歲。但樸素的西裝、眼鏡、光鮮的短髮讓他遠看像是三十好幾的人。他走到辦公桌旁,脫掉外套,小心地放在一張很大的單人沙發椅上。接著他坐下來,捲起袖子。
「哈囉,妮兒剛來看過我,」他聽起來m.hetubook•com.com精神很好,雷博思希望布萊恩這樣不是只為博取妮兒的同情。
「某種程度上,是的,吉布森先生。不過我們無法公開太多細節。」
「也許會有些事打斷你們喔。」祕書警告說,「我們現在很忙。」
雷博思點點頭,「你去過飯店的二樓嗎,先生?」
「完全沒有,吉布森先生。」雷博思回答。
「探長,沒有人能嚇到馬修.范德海。」他微笑,「不過也許你是對的。是的,我確實有一點那樣的意味。我很清楚父親要求他和我談一談,所以我故意安排在可以想得到最差的地方見面。」
「他說話,我應該只是聽而已。不過,探長,跟瞎子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任何的偽裝,也不需要表演什麼深情款款之類的。我想我看了報紙,試了填字遊戲,也看了電視,但是對他而言好像沒什麼差別。他只是在幫我父親的忙,如此而已。」
勞德戴爾點點頭,「約翰,」他說,「錢袋行動經過很長的策畫,也有極大的風險,如果你讓幾個孩子不小心走進監視行動裡,也許就是該重新思考輕重緩急的時候了,比如說,你座位旁的那些檔案已經有五年的歷史了,現在就把心思回到這裡的行動上,了解嗎?」
「我有很多事要做,布萊恩。不過,沒有,我沒有要放棄。」
「你的來電讓我很好奇,我喜歡令我好奇的事。」
為了縮短會議的時間,雷博思什麼話都說得出口,應該說,幾乎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不過,如果因此認為他會願意把任何東西雙手奉上送給傅勞爾,那就太小看他了,至少不是這種案子,就算他實在覺得這次行動是浪費時間。勞德戴爾要求他現在就把心思回到這次的行動上,可是雷博思離開辦公室時,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往哪裡去了——回到當時事發之處。
「是,長官。」
「你考慮過放棄嗎?」
「布萊恩?」
啊,來了。小廢物想把整個監視行動攪到自己身上,想當那個把杜格利拉下來的人。
「過去和現在的名聲都聽過,吉布森先生。」
「吉布森先生,事實上——」雷博思看一眼牆上的時鐘,「我在五分鐘前下班了。」
「啊,去你的!」不過雷博思也記得一個處理他頭上傷口https://m.hetubook.com.com的護士,後來她和他變得很友好,這也就是和佩弦絲之間問題的開始,「小心一點,」他命令,放下電話。
「那麼別再搞砸了,明白嗎?」
「探長,那樣的話就不只是加油添醋了,」安格斯.吉布森的眼神溫暖而清明,「那是會起火的。」
不過雷博思還是多喝了半品脫,只不過這次是淡麥酒。他駛出釀酒廠鑄鐵大門時,留在他嘴裡的卻是黑啤酒的味道,吉布森的黑啤酒。吉布森父子,的確很黑暗,必須掀開表面才看得到,不過還是存在。對外面的世界而言,安格斯.吉布森也許已經改過自新,但雷博思看得出來那年輕人只是勉強控制著自己,他甚至懷疑吉布森在服用某種控制情緒的藥物。他曾經在所謂的私人「療養院」待過一陣子——那是對精神病院的含蓄說法,至少雷博思是這麼聽說的。他以為也許可以挖到一點消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對一個小小的細節特別好奇,安格斯.吉布森說的話透露他不但知道中央飯店的廚房很髒,還親眼看過。
「請坐,探長。你剛說是關於中央飯店的事?」
「你好像已經都知道了,我和馬修.范德海坐在吧檯,我們在那地方起火前好幾個小時就離開了。」
「探長。我希望不是什麼麻煩事。」
接下來他打電話到當地報社,和那裡的某人說了幾分鐘,再打電話到喬基路給席芳.克拉克,不過沒有人接,顯然杜格利已經下班,監視行動也收工了。那麼,也該是雷博思探長下班的時候。離開的路上,他聽到傅勞爾自吹自擂的聲音朝自己的方向而來,雷博思躲進另一間辦公室,等傅勞爾和他的嘍囉經過。他們不是在講他的事,這也算了不起。對於自己躲起來,他只有一點點覺得丟臉。但好士兵不是應該知道什麼時候該閃躲?
「即使如此,長官,還是不對,我已經向克拉克警佐說得很明白。」他大可以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公平交易會那女人的錯。可是,找藉口只會讓自己看起來更軟弱。雷博思可以忍受這樣的羞辱,甚至可以擔起這個責任,只要讓他趕快離開這間辦公室就好。威士忌的香味加上體味已經讓他開始有點噁心。
「真是個不尋常的問題,那已經是五年前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事了。」
對約翰.雷博思而言,這一點真是非常有意思。
「我可以接受。」
波德瑞克轉向兒子,「你沒忘記今天晚上蘇格蘭保護兒童協會的活動?」
一九五〇年代,這名男子從自家花園的工具棚創立了吉布森釀酒事業。雷博思握了握他堅定的手。
他父親離開之後,安格斯.吉布森看起來似乎比較放鬆,「抱歉,我該先問你的你想喝茶還是咖啡?我知道你在值勤,所以不會問你要不要來一杯啤酒。」
「我想是八點鐘。」
「你們見面之後呢?」
「我們有些人花在長大的時間比別人更久一些。」
接近傍晚時,他決定關於中央飯店這件事自己只有兩個選擇——只剩下兩個或許幫得上忙的人。他打電話給其中一個,費點力氣說服之後,安排好馬上見面晤談。
「敬我們,」傅勞爾說。
「我大概可以幫忙找幾個比中央還要糟糕的地方。」
「只會給報紙更多題材加油添醋。」
「沒關係。我會請父親直接去問署長。你知道,他們很熟。」
「我不確定……這裡有一個護士……」
「如果他們發現當時你在場的話,那怎麼辦?」
看起來現在終於可以拼湊出完整的故事了。艾迪告訴何姆斯中央飯店屍體的事,何姆斯嘗試找到釀頭兄弟以便查出更多線索,接著,雷博思出現幫忙。如今,這三個人都以不同的方法受到警告。嗯,他希望艾迪只是受到警告,而且希望不是什麼太激烈的手段。大家都知道這廚師多喝了幾杯之後就很難閉嘴,而他似乎永遠都處於「多喝了幾杯」的狀態。是的,雷博思很擔心,他們也嘗試過警告他,但只是讓他更堅決。那麼他們現在會不會再來一次?或者他們也許會使用更可靠的滅口工具?
「亞歷斯特?」
「長官,就現狀本身而言,傅勞爾探長說的是事實。不過人們也遺忘得很快,他們明天會看到一扇新的窗戶,就這樣。即使聽過玻璃破掉的聲音,計程車辦公室裡也沒人看到什麼,況且這種事在喬基路也不算新鮮。」
「謝了。」
「那就黑啤酒,不過半品脫就好。」
雷博思想到過去二十四小時,辦了不少事。「沒有,」他說,「沒有進展。」https://m.hetubook.com.com他決定不要提艾迪.林根失蹤的事——以免何姆斯因為擔心又再次陷入昏迷。
「我也找得到,真的。不過中央就是……嗯,中央。」
吉布森靠在椅背上,「啊,現在我知道你來的目的了。嗯,我以為馬修叔叔也許會欣賞中央飯店壞名聲背後的繁華,他自己也有過一段放浪的日子。」
雷博思只是喝酒。
「沒有,父親。八點鐘?」
回到聖藍納分局,雷博思如釋重負地發現沒有勞德戴爾或是小廢物的蹤影。他忘了去看何姆斯,所以打電話到醫院。他知道醫院可以安排把公用電話推到病床邊。
桌上放著一些文件,吉布森看似一面聽雷博思說話,一面在瀏覽著。但雷博思知道他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還有,也許你以為這樣能嚇到他?」
「我們本來要一起吃晚飯,但不是在中央。關於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中央有我看過最髒的廚房。不過,在那之前我就和另一位年輕小姐約好了,哈,其實也沒那麼年輕,我記得好像是已婚了。有時候我真想念那些日子,媒體稱我是改過自新的人,說起來是簡單的陳腔濫調,但做起來很難。」
二十分鐘後,在一棟維護得很好的老舊石造建物裡,他被送進一間小小的用嵌木裝潢的辦公室。從窗戶看出去是很醜的新建築——波浪狀金屬和閃亮的鋼鐵。旁邊的管線裡冒出蒸汽,不過非常令人驚訝的是,室内居然聞不到那股強烈的釀酒味。
勞德戴爾點點頭,看起來還是和藹可親。傅勞爾自在地翹起二郎腿。勞德戴爾又開口時,舉起一根手指強調重點。
「即使如此,約翰……」
「你為什麼安排在那裡跟馬修.范德海會面?」
門打開,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緩步走進房間。
「約翰,遇上了什麼麻煩嗎?」勞德戴爾把空了一半的杯子放在桌上。他用雷博思的名字而非姓氏稱呼時,雷博思就知道自己惹上麻煩了。
「沒錯,是很久了。」
雷博思無法否認,「我受到貝爾威士忌的召喚,長官,」他接下杯子,試著不看傅勞爾容光煥發的面孔。這三個男人坐下來。
「我們知道何姆斯警官受到攻擊對你造成一定影響。我要問的是,你有辦法協助錢袋行動執行嗎?」
「喔?」安格斯.吉布森看起來很驚訝,「你也會出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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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斯.吉布森笑了笑,走到一個大櫃子旁,打開後裡面有三個汲啤酒器,以及一排排閃亮的一品脫和半品脫酒杯,「今天的黑啤酒很好。」他說。
「最好快一點,他們明天或後天就會讓我出院了。」
「是,長官,你知道我對這事件的看法。」
「這一點我倒不知道,長官。今天早上是有點小問題,不過都解決了。」
雷博思搖搖頭,「我在報紙上看到報導。」他的社會階層比這些人低太多,他懷疑他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他們往上爬的時候會一路把梯子鋸掉,雷博思只能從雲層的縫隙中偶爾瞄到他們一眼。不過他們都樂於受到警察的喜愛,這也就是為什麼離開之前,波德瑞克堅持再和雷博思握一次手。
雷博思沒說話。根本就沒有案子,他沒什麼内容可以給上司看,或是提供他們任何需要重啟調查的理由。他知道這些都是他自己私下在進行的調查,而且也不是為了什麼很好的原因。門口傳來一陣很急的敲門聲,一名老人進到辦公室裡,面孔和安格斯.吉布森很像,只不過臉頰和身材都比較削瘦,他聯想到的字眼是修士。波德瑞克.吉布森很少放開打得好好的領帶,或是打開襯衫的第一個扣子。他的西裝外套裡面穿著V領毛衣,雷博思看過他這樣的年長教徒,他們的面孔總是讓人有深深的罪惡感,因而忍不住想掏出更多奉獻金。
「我可以,長官。」
「你說的對,吉布森先生。」
「她好嗎?」
「啊,你來了。」
「抱歉,打擾了,」波德瑞克說,「這些文件需要在明天早上之前再過目一次,」他在桌上放下一個檔案夾。
勞德戴爾轉向雷博思,「約翰?」
「你們倆談了一會兒?」
「這案子如今又重新開啟調查了嗎?」
「那是疏忽。」
「你可以出面糾正的疏忽。」
「明白了,長官。」
「長官,不可能。」雷博思舉起一隻手指,「那個男人不會說出去,他如果說出去,我們會以傷害罪逮捕他。」第二根手指,「那兩個小男孩也不會說出去,因為那位父親會警告他們不准說出去。」他把兩隻手指舉在空中,又放下來。
「沒錯,是的,也許馬修叔叔說的話產生了作用。」
「你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在當晚的顧客名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