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又是這件事!」安格斯咬一口吐司。
「你錯了,」雷博思像喝湯匙上的藥一樣啜飲著威士忌。
格林伍德思索一下,起身開門走出來。「進來這裡,」他帶雷博思到店的後方,再打開另一扇門,進到一間比較舒服、比較有隱私的辦公室。
「今天只有他一個人,」席芳注意到。
「不過,你太投入格林伍德的身分了。你剛開始開這間店的時候,國稅局盯上你欠繳的所得稅,你寫信給他們,並且付清了。」雷博思從口袋拿出那張傳真,「我這裡有一封你寫的信,還有一些來自湯瑪斯.格林伍德本尊的文件。等著看筆跡鑑定專家上法庭作證吧,你看過那些傢伙在陪審團前工作的樣子嗎?就像《梅森探案》裡的律師一樣。不過,連我都看得出來簽名不一樣。」
「我不是說過了?我的名字是——」
「要不然,」何姆斯說,「就是用來支付波恩付不起的保護費。」
「沒什麼,吉布森先生,我只是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艾克又聳聳肩,雷博思認為他已經沒有在聽了。他用手杖敲敲桌子的邊緣,「艾克,你花了很多心思,艾迪.林根很感謝你。但他從你這裡知道,被大葛追上的話是有可能會消失無蹤的。這是很有用的一課。他真的可以讓人消失,對不對?把他們丟到海裡?他就是這樣做的,對不對?」
「我只是在想,」雷博思對安格斯說,「也許是你安排的。」
「母親,沒關係。」安格斯.吉布森還在咀嚼食物,用布巾擦著臉頰。他站在餐廳門口,「請進,探長。」
格林伍德,也就是艾克.羅柏森咕嘟咕嘟地吞下整杯威士忌,隨即又倒了一杯。
所以大葛當時也在場!羅柏森的視線又停留在弟弟的畫像上。卡菲提對安格斯有什麼打算,現在雷博思很清楚了。想像一下,對於來日控制吉布森釀酒廠生意的人握有這麼大的把柄。這麼多年來,有這麼大一個把柄在他手上……
「是我不好,」何姆斯說,「害你蹚了這趟混水。」
「嗯,無論如何,」雷博思說。「我想我現在要喝那杯威士忌了。」他的腿痛得很,握著手杖的關節都發白了。羅柏森花了一會兒工夫才倒了酒,「所以,」雷博思問他,「有什麼你想要補充的嗎?」
「我想應該是,我的名字不是艾克,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好吧,我們就來玩遊戲。」格林伍德正幫自己倒一大杯威士忌,「你的名字是艾克.羅柏森,帶著一大筆大葛的錢從卡菲提那一幫逃出來,你也接收了另一個人的身分,湯瑪斯.格林伍德,你知道湯米不會抱怨,因為他已經死了,又一樁大葛讓人消失的神奇妙法。你用了他的名字、他的身分,在法夫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做生意,用
m•hetubook.com•com一大皮箱的現金過活,直到這個地方開始賺錢。」雷博思停下來,「我說的怎麼樣?」
「麻煩妳,我希望可以和妳兒子談一談。」
只不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有什麼問題嗎?」他先問,才坐下來伸手到桌子裡的抽屜拿出一瓶威士忌。
「有一陣子是的。」
「我覺得,看來大葛大概是從波恩手上贏得他那一半的生意。」
「等一下,」何姆斯說,「有人來了。」
「我不懂。」
「你給我滾出去!」波德瑞克.吉布森大叫。他穿著長褲和開襟襯衫、還沒有戴上袖扣的袖口敞開著。他顯然著裝到一半就被太太打斷,「我現在就可以讓你被逮捕!」他說,「署長告訴我你被停職了。」
「你的腳怎麼了?」安格斯問。
「我才在想我們在這裡做什麼,」席芳說,雷博思不理會她。
接著,他說出了故事的其他部分——一如往常,湯姆在牌局上作弊被安格斯抓到,他掏出槍把湯姆殺死了。
雷博思注意到一張略微熟悉的面孔正研究著牆上報紙的表格,不過這裡本來就到處是熟悉的面孔。他走到用玻璃分隔的櫃檯前說,「我想和格林伍德先生談一談。」
「還沒有人來,連我們公平交易會的伙伴都還沒來。」
「我們四散逃逸。」
雷博思用手杖指指站在照相機後方的人。
「除非你得到授權,否則離我們遠一點!我今天早上就會和我的律師聯絡。」
他在六點半時走下樓梯,一拐一拐地走到車子旁,如今這片新的擋風玻璃比車子其他部分加起來還要值錢。進城的車子還不多,出城的則完全沒有,也因此很幸運地使車程縮短不少。他踩離合器時左腳一路痛到大腿根,因而選擇走海岸線到北布維克——不需要太頻繁的換檔,可以讓引擎自由發揮。他在小鎮的另一頭找到了要找的房子。嗯,其實是一片莊園,但不是社區,大概有三十或四十英畝跑不掉,一望無際地延伸到港灣河口中暗色的基岩島。雷博思對建築沒有什麼研究,他猜是喬治亞式建築物,看起來和愛丁堡新城區的房子很像。大門兩側都有高大的石柱,很大扇的格狀窗戶,上下各分成九格。
雷博思緩慢地起身,故意秀出受傷的腿。可是波德瑞克.吉布森並不同情他。
「大葛.卡菲提。」
可是艾克.羅柏森搖頭,門被撞開的時候他還在搖頭。啊,那個看似熟悉,在看牆上報表的人,就是那個在「垃圾堆酒館」打撞球的年輕人。
「是安格斯.吉布森,」羅柏森突然說,「是安格斯.吉布森開的槍。」
「有人看到你。」
羅柏森眨眨眼,「這是這條鐵路線的最後一站,大葛對法夫從來沒有什麼興趣,他有義大利人和-圖-書和橘子幫要對付。」
雷博思又很快地思索一番,「所以,安格斯開槍殺了湯姆之後大葛怎麼做?」
「畢竟,」席芳說,「波恩是因為打賭才從卡菲提手上贏到車子的,他們以前曾經一起賭博。」
「你已經知道了?」
湯米.格林伍德完全沒有機會回答。雷博思用手上的手杖打到小鯊的鼻子,接著更用力地打他的膝蓋。年輕人倒下來,雷博思站起來,「這東西挺方便的,」他說,用手杖指著艾克.羅柏森,「艾克,那畫像你可以留著當紀念品。但是,我還會回來,我要你作證指控卡菲提,不是現在,還沒。等我有很穩固的證據可以起訴之後。你如果不作證的話,我總是可以讓艾克.羅柏森復活,考慮一下,反正無論如何大葛都會知道。」
「莊家又贏了,」雷博思說,「你一直很喜歡賽馬,是不是?不過沒有湯姆那麼喜歡。湯姆超喜歡下注,他打賭你可以在大葛不注意到的情況下挖錢出來,一次拿一點,但是加起來很可觀。這裡,」雷博思把湯姆.羅柏森的畫像丟在桌上,「如果大葛沒有發現的話,他現在看起來會是這個長相。」
「嗯,,探長,」他說,「如果這是你所知道的,我猜你知道的並不多。」
雷博思走回寬大的走廊,牆上裝飾的畫作、燭台、精工雕刻的樓梯,他體會到這個房子有多冷,不只是因為年份、石磚地板,這地方的心就是冷的。
「汙錢汙得很厲害?」席芳說,「你怎麼知道?」
「像我們一樣,都跑了。」
「他很快就會在監獄裡跟自己玩得很開心了,」雷博思說,並對著席芳要求,「給我一點那種咖啡。」他喝下兩口,把塑膠杯遞回去,「謝謝,有什麼進展嗎?」
他們一起看著一輛紫色迷你小車開到計程車辦公室,駕駛座的車門打開時,大山保鑣擠出來。
「我是說其他的事。」
他們沉默地坐著,安格斯把玩著空馬克杯,雷博思等他開口時突然有人開門。
他已經習慣用手杖走路,只要一直不斷走動小腿就不會僵硬。他知道開車到卡甸登這段路對他不太好,他考慮過坐火車,但很快又排除。他也許會需要迅速地離開法夫,但蘇格蘭鐵路公司的時刻表可能沒辦法配合他。
經過洩氣的吉布森太太時,雷博思對她微笑。
「很好,小鯊,很好,」不過湯米.格林伍德看起來並非如此。
結果當然是如此。他五點起床在客廳練習走路,試著讓關節和肌腱不要那麼僵硬。他看看自己的左腿,小腿肚上一大片深色瘀青延伸到小腿前方。如果受到撞擊的是前側的小腿骨而不是小腿肚的話,至少會斷成兩半。他吞下兩顆止痛藥——醫生建議的——等待晨光出現。昨天晚上,他很需要和*圖*書睡眠卻沒有睡多少,今天他要仰賴自己的機智,只希望腦筋還夠敏銳。
「你怎麼找到我的?」
「不用了,謝謝你,吉布森太太。」她微笑著離開。
「出去吧,老弟,」雷博思說,「格林伍德先生和我有生意要談。」
「不是我的問題,先生,」雷博思邊說邊走到格林伍德的對面坐下來瞪著他。天啊,經過這麼多年,還真是難認,可是米其的畫像也不差就是了。西洋棋玩家會已經準備好下卒,而雷博思決定犧牲自己的皇后。「所以,艾克,」他說,讓自己舒服一點,「最近混得怎麼樣?」
雷博思對她眨眨眼,「我這個賭可是打得很有把握,」他說。
「天啊,天啊,」雷博思說,「你真是很想趕快回到工作崗位上,是嗎?我不太確定金圖爾扮演什麼角色,不過我心裡大概有個底。」
吉布森太太探頭進來,「探長,來一杯咖啡嗎?」
「還有,他表弟又扮演什麼角色?」何姆斯打斷。
「吉布森先生,我以為你會知道呢。」
「是的,又是這件事。」雷博思坐在座位上,雙腳往前伸直。「你知道,我很清楚你當天晚上在場,而且是范德海離開很久之後都還在。我知道你參加了一場牌局,是兩個惡棍湯姆和艾克.羅柏森兄弟安排的。我知道有人開槍殺了湯姆,我知道你渾身是血的跑進廚房,尖叫著要人打開所有的瓦斯爐。吉布森先生,這是我所知道的。」
從收音機上聽到消息時,他正在港灣大橋上。
雷博思微笑,「也變了臉、染了頭髮、刮了鬍子、戴上隱形眼鏡……有顏色的。你以前眼珠是茶色的對不對,艾克?」
「也許,」雷博思說,「不過比較可能是打賭。」
「這公司是大葛的?」
「湯米,還好嗎?」
波德瑞克.吉布森從自家院子的工具棚發跡後,事業一路順遂發展,至今仍使用家傳祕方釀造。雷博思在前門把車停好,按了門鈴。吉布森太太來開門,雷博思介紹自己的身分。
「你還在休病假。」
「喔?為什麼?」安格斯坐在椅子上,雷博思還以為眼前會見到使用銀器餐具的景象——保溫用的蒸鍋、熱盤子、印度魚飯、燻鮭魚、Wedgewood餐具、男性僕人在旁斟茶。可是他只看到純白色的盤子上放著油膩的香腸加蛋,一旁是塗了奶油的吐司和咖啡。安格斯身邊有兩份折起來的報紙——瑪麗撰寫報導的那份以及《金融時報》——桌上很多麵包屑,顯示父母親已經吃過早餐了。
「你他媽的在這裡做什麼?」
「是一家傑拉尼莫控股公司。」
「好像在擠牙膏一樣,」雷博思說。
「不過為什麼是這裡?」
時間剛過兩點半,他打開哈其斯投注站的大門。此處空氣沉悶,聞起來既老舊和-圖-書又滿是灰塵,地上的菸頭大概是上星期留下來的。兩點三十五分有一場比賽,幾位顧客在牆邊等著看轉播。雷博思沒有被這地方的樣子給嚇退了。沒人會想在裝潢豪華的地方賭博,那代表莊家賺了太多錢。這些俗氣的裝潢都是經過精心評估,莊家釋出的訊息是,你也許沒有贏,可是看看我,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沒有人可以碰黑色安格斯,他是大葛的朋友,他們在一場誤會之後變得很親近,他誤闖莫的公寓。大葛對他另有計畫。」
吉布森似乎無法吞下口裡的吐司,他大口喝下咖啡,又擦了一次嘴。
雷博思點點頭,「嗯,這些線索加起來表示他們兩個的關係很緊密。應該還有更緊密的關係,不過我還沒辦法證明。」
羅柏森的視線還在畫像上,他聳聳肩。
「在我要多問幾個關於中央飯店的問題之前,你可以先說。」
「艾克,槍是誰拿走的?」
「而且很美妙的是,這公司的名字傑拉米莫是包含了他與他太太的名字。所以,你覺得呢?」
「什麼意思?」
「你的腿怎麼了?」她問。
雷博思搖搖頭,「我沒說是和保護費或賭博有關。」
雷博思皺皺眉頭,但是,艾克.羅柏森的下一句話讓他很驚訝。
不過雷博思已經沒有在和那個女人說話,他的注意力放在後方的座位上,一名男子抬起頭,「格林伍德先生,我是警察,我們可以談一下嗎?」
「喔,我的天啊,」他說,踩下油門加速。
「我猜的,」雷博思說。「那麼波恩另一半的生意屬於誰?」
此刻,已經走到門口的雷博思停下來看著波德瑞克.吉布森的眼睛,「我建議你這麼做,吉布森先生,你也許可以順便告訴他,中央飯店燒掉的當晚你人在哪裡。你兒子麻煩大了,吉布森先生,你不能永遠幫他收拾善後。」
「你的腿到底怎麼了?」何姆斯問,雷博思告訴他們經過。
「不過我打賭卡菲提會過來,」雷博思說,「只是來看一看。他過去一度被汙錢汙得很厲害,肯定不會希望再發生一次。」
「沒有人會注意到肉販的廂型貨車。」
羅柏森聳聳肩,「只是計畫。關於錢,你說的對,我知道自己要趁能跑的時候趕快跑。」
「吉布森先生,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剩下的故事?」
他一直等到午餐過後才拿到所要的資料,他們傳真到附近的雜貨店給他。在喬基路這段漫長的等待時間裡,他和何姆斯、席芳討論案情,他們一致同意一件事——沒有人會作證不利於卡菲提。還有另一件事他們也有一致的感覺,那就是他們甚至不確定整樁事件是否和卡菲提有關。
https://www.hetubook•com•com雷博思點點頭,微笑著,「這一點你說對了,」他咂咂嘴唇,「艾克,你會作證指控他嗎?在保密法庭裡,讓你的新身分得以保密的情況下?你會嗎?」
雷博思站起來,「不論你說什麼,我相信大葛很快就會認出你。」
他到達喬基路時,席芳正在倒當天的第一杯低咖啡因咖啡。
艾克.羅柏森瞪著畫像,一隻手指撫摸著。
「你有約時間嗎?」
她深呼一口氣,「所以,昨天下午我偵訊了林根,還有卡德,他們都被起訴了。我也查了卡菲提太太,沒有駕照,夫姓和本姓名下都沒有,波恩的賓士汽車本來屬於——」
「我很無聊所以提早來上班。我昨天和分局長談過,他同意了,所以我就來了。」何姆斯看起來還好,但聽起來有點悶悶不樂。「不過是別有用心啦,」他說,「我想聽席芳說說艾迪和派特的事,聽起來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是說,我昨天在墓園還哭了,而我哭泣的對象居然坐在家裡自己玩得很開心。」
「滾出去,」吉布森嘶聲說。
「等等,坐下。」雷博思坐下來等著,艾克.羅柏森試著微笑,打開收音機,聽了一下賽馬又關掉。一匹六比一的馬很快衝到終點。
「他在吃早餐,你何不在客廳等一下,我幫你拿——」
「我來代替沛特利,」布萊恩.何姆斯說。
「艾克,我知道大葛也在那場牌局裡,他怎麼做?」
「你必須在大葛抓到你之前逃跑,所以你拿了錢,然後散熱器麥卡倫也跑了,畢竟你們兩個是他介紹的,他也會受到處罰。」雷博思又停下來,「還是大葛抓到他了?」
「天啊,」何姆斯說,「他一定把是前座拆掉了。」
「你還沒問候我的腿。」
格林伍德看看身邊,「你在跟我說話嗎?」
「探長,這時間有點早,有什麼問題嗎?」
小鯊不理會他,「湯米,要我把他扔出去嗎?」
羅柏森點點頭,「那個廚師,他叫什麼名字,林根?我在考登貝斯某間酒館看到他,他看起來似乎喝醉了,所以我很快離開,我不認為他有看到我。而且,他就算有看到我也不見得認得出來。我錯了,是不是?」
「什麼?」雷博思不可置信地說,「那個年輕酒鬼剛殺了你弟弟,你沒想到要復仇?」
「沒錯,正是如此,」雷博思說,「為了補償,你就盯好窗戶那頭。」他轉向席芳,「所以呢?」
「我今天下午就會知道了,」雷博思撂下這句話,便走出去拿那張傳真。
「等等,」席芳說,「如果刺殺和打破的櫥窗都和保護費或賭博有關,那就是和卡菲提有關。也就是說,即然那家店有一半是卡菲提的,那就變成是卡菲提自己打破自己的店面櫥窗。」
「什麼樣的計畫?」
「什麼?」
「我改變了自己的筆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