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黑與藍

作者:伊恩.藍欽
黑與藍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部 空洞的首府 第二章

第一部 空洞的首府

第二章

「去我們住的地方吧。」他的朋友們說。所以除了坐在車內看街燈之外,他們一時無事可做。愛丁堡跟亞伯丁一樣是小城,不像格拉斯哥或倫敦。亞伯丁有錢但沒什麼格調,而且也很令人害怕,治安比愛丁堡還差。這趟計程車彷彿永遠都到不了目的地。
長官順了順自己的領帶,「我們對死者知道多少?」
「看起來真像木乃伊,不是嗎?」
十四天的假期剛開始過得很慢,然後越接近尾聲就過得越快,然後你開始想為什麼沒有好好運用時間。連休的第一個晚上是最漫長的,你必須熬過這一夜。
一輛計程車停下來讓一對情侶下車。
「我們在哪裡?」
「探長,可以談一下嗎?我們是瑞剛烈特(Redgauntlet)電視台的《司法正義》節目。」雷博思認出這個人是伊蒙.布林,而那個女人是凱麗.伯傑斯,這個節目的製作人。布林是撰稿者兼主持人,自戀,是個非常討人厭的傢伙。
「把屍體放下來。」雷博思說,「把這個可憐蟲放進屍袋裡。」
他們搭著狹小的電梯上到四樓,貝恩沿著走道的鏡子假裝在打拳擊,然後找到了三一二室。雷博思打開門鎖,看到玄關牆壁上的警報系統正在閃燈,於是用另外一支鑰匙解除警報。貝恩找到了電燈開關,把門關上。公寓裡聞得到油漆與水泥、地毯與亮光漆的氣味,全新且無人居住。整個房子裡沒有一件家具,只有一台電話機放在地上,旁邊有一個攤開的睡袋。
鑑識組的注意力集中在廚房上。
他們需要外帶一些酒,讓派對繼續開下去。他累了,先前搭直升機從海上鑽油平台飛到陸地,再從亞伯丁坐了三個小時火車。他的朋友們在吧台前買酒:一瓶貝爾牌威士忌、一瓶黑心牌、一些啤酒、洋芋片、香菸。買了這麼多東西花了不少錢。他們三人平均分攤,所以這兩個人並沒有對他的錢動歪腦筋。
「我心裡第一個疑問:他們怎麼聚在一起?死者可能是自己來到現場,有人正在做不該做的事,被他嚇了一跳——」
「史佩凡?」雷博思猜他指的是這個。
這裡沒有電,但是其中一個朋友拿著手電筒。這裡是個垃圾堆。
他們身後傳出一陣聲響。一個員警在路邊嘔吐著,他同事的手環抱著他的肩膀幫他催吐。
「發現了什麼?」雷博思問,有人用手電筒照著角落。
「穿制服的小子,不要多嘴。」雷博思回頭看著廚房說:「我要塑膠袋與裡面東西上的指紋。如果是從賣場買的,上面應該會有價格標籤。如果沒有標籤,那可能是從酒吧買的。我們要找的很可能是兩個人,賣他們酒的人應該可以描述他們的樣子。他們怎麼來到這裡的?自用交通工具?巴士?計程車?我們必須把這點搞清楚。他們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本地人?我們需要問問附近的居民。」他現在往門口走去,認出幾個聖里奧納德警局的年輕刑警還有克雷米勒警局的制服警員。「我們稍後再分工。這件案子可能是可怕的意外,或是擦槍走火的惡作劇,無論如何,死者不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我要知道他跟誰在一起。謝謝,晚安。」
「讓油井不要倒下來。」
「這是世界上最難的謎題,」麥克阿斯其爾說,「如果一切能夠毫髮無損地搬遷,這才是奇蹟,就像拉斯流浪者隊要拿到歐洲足球冠軍盃一樣難。」
他把杯子跟酒瓶拿到客廳,坐進他的椅子裡。他不知道看過多少屍體,只知道自己並沒有越來越習慣看到死人。他聽說過貝恩在丹地第一次看屍體解剖的事,那個法醫叫耐史密斯,稱他是殘酷的混蛋還算是客氣。他大概知道這是貝恩的第一次,於是徹底地解剖屍體給貝恩看,就像個廢鐵商拆解一輛車一樣。他把內臟舉起來,鋸開頭骨,雙手捧著發亮的腦——現在因為害怕感染C型肝炎,已經沒有人敢隨便這麼做。當耐史密斯開始切開生殖器時,貝恩當場昏倒在地上。但是他還算勇敢,留在現場沒有逃走,也沒有嘔吐。也許等到磨合期過了之後,雷博思跟貝恩可以共事。也許吧。
所以他們帶著他穿過這裡,來到廚房。他看到一張木椅,上面的椅墊已經不見。塑膠地板也殘破不堪。他酒醒得很快,但是還不夠快。
亞倫.米其森現在躺在牛門街的冷凍櫃裡,他被綁在椅子上死掉,雷博思不知道為什麼。寵物店男孩的歌〈這是罪惡〉,然後接到閃爍孿生子樂團(Glimmer Twins)的〈笨蛋才哭泣〉(Fool to Cry)。米其森的公寓跟雷博思的在某些方面沒什麼不同:少有人在家,比較像是基地而不像一個家。他把剩下的酒喝完,再倒了一杯,然後把地板上的被套拉到下巴。和*圖*書
酒館外很難招到計程車,車子不少,但都有人坐了。他試著招手叫車時,他們得把他從路上拉回來。他步履蹣跚,一腳跪在地上,他們扶他站起來。
科特醫生走過來說:「不知道他嘴裡是不是咬著柳橙。」
「尼地里。」有人說。他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問。終於計程車停了。外面的街道昏暗,看起來像是整個爛區域都沒交電費。他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克雷米勒沒那麼糟。」
廚房設備齊全,洗烘兩用機、電爐、洗碗機、冰箱都有,但是洗烘兩用機上的封條還在,冰箱裡也只有說明書、備用燈泡跟一組儲藏櫃。洗碗槽下的櫃子裡有個垃圾箱,把櫃子打開時,垃圾箱蓋自動往下旋轉打開。雷博思看到垃圾箱裡面有兩個壓扁的啤酒罐跟染成紅色的包裝紙,聞起來有沙威瑪的味道。公寓只有一間臥室,裡面空無一物,壁櫃裡沒有衣服,就連大衣掛勾也沒有。但是貝恩從小小的浴室裡拖出一個東西,藍色的凱力摩牌(Karrimor)背包。
「我不是指這件事。」
「長官,我值勤時不喝這個。」
「謀殺?」
他名叫亞倫.米其森,正在家鄉的酒吧喝酒,他並不招搖,但是臉上的表情讓人感覺他並不缺錢。他跟兩個男人聊天,其中一個說了個笑話,很好笑。下一回酒由他們請客,然後他又買了一輪。他說了自己一千零一個老笑話,他們擦掉笑出來的眼淚。他們又點了三杯酒。他跟他們在一起很開心。
「我還不確定。一個失控的派對、一場爭吵……他們連酒都還沒開始喝。」
雷博思心裡想補充說,更何況,你根本找不到麥克雷或貝恩。
「你認為這段期間他在海上工作?」
「你會感覺像是臨盆。」他說。
雷博思聳肩,「我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是這種工作型態,但是早期我有朋友去油井工作過,他們連續工作兩星期沒有休假。」
「派對時間。」
無論如何,麥克阿斯其爾長相英俊,有一頭濃密的黑髮,完全沒有白頭髮,也沒有染髮的跡象,五官從各個角度看來都鮮明俊美,眼睛、鼻子與下巴的排列方式,讓他就算沒有笑意看起來也像在微笑。
雷博思試著回想過去這個區域看起來的樣子,雖然只是一兩年前的事,卻還是想不太起來。本來只是一個大坑洞?還是有舊建築被拆毀?他們的位置距離托菲城警局不到半英里;雷博思以為自己熟知整個城市叢林,但是現在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督察長跟雷博思一樣都是法夫郡人,在麥西爾出生長大,那時候造船廠還在生產船隻,而不是幫石油工業生產開採平台。他又高又壯,比雷博思還年輕。他不是以共濟會弟兄的方式握手,也還沒結婚,因此不免引起謠言說督察長是老玻璃。雷博思自己並不在意,但如果自己的長官是同性戀,他希望長官沒有隱藏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因為當你想要保守一個祕密時,你就會成為勒索者與汙衊者的攻擊對象,你的内在跟外在都會被摧毀。老天,這一點雷博思可是點滴在心頭。
「媽的。」雷博思邊打著領帶邊說。
早上雷博思要跟自己的上司吉姆.麥克阿斯其爾督察長開會。督察長的辦公室就像局裡其他地方一樣雜亂,空箱子等著被裝滿然後標示,半空的書架,陳舊的綠色檔案櫃抽屜開著,裡面塞滿成堆的文件,這些東西都要以似乎井然有序的方式運出去。
「我一定會問問這兩個人。」
他轉身要離開,但是長官話還沒說完:「那件麻煩事……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知道你不是。」雷博思抬頭看,「他從幾層樓摔下來?」
他無法解釋為何聖經約翰案讓他這麼執迷。也許他是用這件懸案來逃避另一件案子——史佩凡案。但是他想他的動機應該不止於此。聖經約翰案對蘇格蘭來說,代表了六十年代的尾聲;這個罪犯把一個十年的結束與下一個十年的開始搞得天翻地覆。對很多人來說,他毀了傳進蘇格蘭的那一點愛與和平運動。雷博思不想看到二十世紀以相同的方式結束,他想要抓到聖經強尼。但是調查途中,他對目前案件的興趣卻轉向了,他開始專心在聖經約翰案上,執著到翻出舊案的假設,並且花了不少錢買當年的報紙。一九六八到六九年,雷博思正在服役,軍隊訓練他如何傷人殺人,然後派他到各地駐紮——終於他也被派到北愛爾蘭。他覺得自己錯過了當代很重要的一個時期。
他們不想看他墜樓的樣子。他們只是收起工具,胡亂地把塑膠膜折疊起來,把所有東西放進愛迪達提袋裡,然後拉上拉鍊。
「拿去吧和-圖-書。又沒人看到。」
「太誇張了。」貝恩邊停車邊說。
「這是你媽嗎?還是你已經飢不擇食到老女人都好?」他問那個剛下車的男人。他的兩個朋友要他閉嘴,把他推到遠處。「你們沒看到她嗎?」他問,「臉就像一袋彈珠一樣。」他們不打算去他的公寓,因為那裡什麼都沒有。
雷博思走到窗戶邊,一個員警站在那裡,俯瞰著街道,有四個人正在想辦法把屍體從圍籬上弄下來。
那個愛迪達提袋就在他面前,拉鍊是開著。
「我也想要買這本書。」雷博思說。
屍體已經被宣佈死亡,現場可謂相當可疑,現在鑑識組與攝影人員已經開始聚集,助理檢察官正在跟法醫科特醫生講話。科特看到雷博思,對他點頭打招呼,但是他眼裡卻只看到屍體。公寓周遭圍著老式的尖頂圍籬,屍體就被叉在上面失血而死,現在都還有血滴下來。剛開始他以為屍體變形得很厲害,但是走近一點他才看出來,一張椅子的一半在墜樓過程中毀損,剩下的被銀色的膠帶綁在身體上。屍體頭上包著本來是透明的塑膠袋,但是現在袋子裡的血已經半滿。
「這件案子感覺起來跟黑道有關,也許是毒品,或是他欠錢不還,或是他敲了某人一筆。」麥克阿斯其爾坐回椅子上,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罐Irn-Bru提神飲料,開了罐喝了起來。他下班從來不去酒館,團隊辦案有突破也不一起喝威士忌。他只喝無酒精飲料的習慣,更讓說他是同性戀的人言之鑿鑿。他問雷博思要不要也來一罐。
「我本來要打電話給你的。很遺憾聽到你……唉……」
「也許。」
麥克阿斯其爾忍住一個嗝,「約翰,多找一些死者的背景資料,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記得追著鑑識組要外帶酒類上的指紋,向法醫追驗屍結果。他吸不吸毒,這是我心裡第一個疑問。要是他吸毒,我們就比較好辦事了。破不了案,我們又不知道案情是怎麼回事——我可不想把這種案子帶到新警局。約翰,你瞭解嗎?」
當雷博思到現場時,已經有兩輛巡邏車停在那裡,形成一道封鎖線,但是並無法阻擋居民聚集。有人發出豬一般的嗯哼聲。這裡的人沒有什麼原創性,非常守舊。此地的公寓大多已經廢棄,等著被拆除,裡面的居民已經被搬遷。有些建築物裡還是有住人,但雷博思可不想住在這種地方。
「是啊,等一下他就要哭著找爸爸了。」
「只知道他跟亞伯丁有關係,也許是在石油產業工作。他不常住在愛丁堡的公寓,讓我認為他的工作必須連續値班兩星期,再休假兩星期。也許他有時候根本就不回家。他賺的錢足夠為金融區的公寓繳房貸,他最近的信用卡消費紀錄有兩週的空窗期。」
的確沒錯。在很多方面來說,他是很幸運。他們用力推開大門,兩個朋友一左一右,手放在他的背上一起走進去。建築物的内部又濕又爛,破爛的床墊、馬桶座、水管與拆下來的牆壁底板堵塞著樓梯。
三樓高的公寓,鋪石子外牆。大部分的窗戶都被鐵板或是空心磚封起來。
「你一定老是想著做這件事。」其中一個朋友說,「要是我在鑽油平台上工作,我一定想要到頭爆開。」
「所以他是被丟出去還是自己跳出去?」
「看起來是從三樓摔下來的,那一扇窗戶。」
穿上外套之後,他走出去面對記者不斷的提問。一個男人扛著攝影機,另外一個男人負責訪問。
雷博思終於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微亮。他打開音響,把音量調到聽得見的程度,然後到廚房洗了一個杯子,倒進一吋深的拉弗艾(Laphroaig)威士忌,然後從水龍頭加了一點點水。有些純麥威士忌必須加點水。他坐在廚房桌前看著攤在桌上的報紙、聖經強尼的剪報、聖經約翰案件的影本。他曾經到國家圖書館看舊報紙微縮膠捲,快速瀏覽過一九六八到七〇年的大事。他注意到的新聞有:羅西斯(Rosyth)準備辭去皇家海軍司令、在茵弗高登興建五千萬英鎊石化廠的計畫被公開、《圓桌武士》在美國ABC電視台播放。
在愛丁堡他沒有多少朋友。曾是他朋友的人討厭他,也討厭他豐厚的薪水。他沒有家人,自從他有記憶以來就是獨自一人。這兩個男人就是他的伙伴。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回家,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把愛丁堡當作家鄉。他有一間還在付房貸的公寓,但是既沒裝潢也沒放任何家具,只是一個空殼子。他沒有什麼回家的理由,但是重點是大家有家可回。你連續工作了十六天,你就應該想到家裡的事。你談著家裡的事,說著回家之後你要做的事喝酒、女人、上夜店。有些同事住在亞伯丁附近,但是很多人的家在更遠的地方。他們等不及這十六天結束,然後可以開始十四天的休假。
幾個小時後他醒過來,眨眨眼,起身,走進浴室。沖個澡,刮鬍子,換了衣服。他夢到聖經強尼案,卻把它跟聖經約翰案搞混了。命案現場的警察穿著緊身西裝、薄薄的黑領帶、白色尼龍襯衫、圓頂帽。一九六八年,聖經約翰殺了第一個人。這一年對雷博思來說,代表了凡.莫里森的《星際數週》(Astral Weeks)專輯。一九六九年,出現了第二個跟第三個受害者;滾石合唱團出了《任血流淌》專輯(Let It Bleed)。一九七〇年警方仍在追捕嫌犯,而雷博思想要去威特島音樂節卻沒去成。但是那時聖經約翰當然已經消失無蹤……他希望聖經強尼趕快去死吧。和*圖*書
「他們首先把他綁起來,再用塑膠袋套住他的頭,所以他們並沒有問題要問。他們只想先嚇壞他再把他殺了。我認為他們純粹是要他的命,只是手段有些凶殘。」
「當外科醫生把攝影機從你的屁|眼拉出來的時候。」雷博思把車窗上的違規停車罰單扯下來,打開車門上車。攝影機終於開始拍攝,卻只拍到一輛傷痕累累的紳寶九〇〇快速倒車離開現場。
他們在這間酒館開始小杯小杯地喝烈酒。酒館裡塞滿了女人。
雷博思搖頭,「有太多的可能性了。他們是剛好在現場找到膠帶跟塑膠袋嗎?我想這是他們帶來的。你記得克雷雙胞胎兄弟怎麼收拾掉綽號『帽子』的傑克.麥克維堤?你太年輕,應該不知道這個案子。他們邀請他去狂歡派對。他收了錢要辦一件事卻沒辦成,又沒辦法把錢還給他們兩兄弟。命案現場在地下室,當他走下來喊著要女人跟酒的時候,沒有看到女人跟酒,卻被朗尼抓住,而瑞吉用刀子捅死他。」
「走在地板上安全嗎?」
是一個出門遛灰色獵犬的居民報的案,「丟到街上的東西很多,但是從沒見過這種東西。」
「看起來他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後就立刻溜出去了。」
他們把他抓到椅子上,他聽到膠帶被撕開的聲音,然後被膠帶一圈圈地綁在椅子上。接著膠帶纏著他的頭,塞住他的嘴,接著是他的腳,然後往下一直纏到腳踝。他想要大叫,可是嘴裡卻咬著膠帶。他的頭部側邊中了一拳,眼睛與耳朵一時都看不清聽不見。頭部受創處很痛,彷彿剛被鋼梁撞到,牆壁上飛舞著亂影。
「目前還沒有人摔下去。」
雷博思看著貝恩,他的眼睛似乎沒有藏著惡意,但是雷博思還是搖頭拒絕。他不能再讓別人抓到把柄。他從背包側邊口袋拿出一個手提袋,裡面是全新的卡帶——尼爾.楊(Neil Young)、珍珠果醬樂團(Peral Jam)、另一張群豬跳舞樂團的唱片。收據來自亞伯丁的HMV唱片行。
十一月二十二號,聖經約翰的畫像出現在媒體上。那時候媒體已經幫他取了這個綽號。嫌犯畫像出現到第三件命案發生之間的三個星期,案情毫無進展。第二件命案發生之後拖了將近一個月,警方才公佈了聖經約翰的嫌犯畫像。雷博思想著為什麼拖延了這麼久……
「有毒癮嗎?是遊民嗎?」
一九六八年。
「完全瞭解,長官。」
「亞倫,這一間。」
一本叫《蘇格蘭應該如何治理》的小書打廣告促銷。關心蘇格蘭自治的讀者投書。誠徵行銷經理,年薪兩千五百鎊。在史崔索蒙的新屋價值七千九百九十五鎊。潛水夫在格拉斯哥搜索線索。吉姆.克拉克(Jim Clark)贏得澳洲一級方程式賽車冠軍。同時,史帝夫.米勒樂團(Steve Miller Band)的成員在倫敦因毒品被捕,愛丁堡的停車位已經接近飽和……
他們又大笑得流淚,拍拍他的肩膀。
「這重要嗎?」
他俯瞰著凸窗外的街道,他還是把車停在雙黃線上。對面某間公寓還亮著燈,總是還有人醒著開著燈。他喝著酒,不想喝得太急,聽著滾石合唱團的《黑與藍》(Black and Blue)。這張專輯受到黑人音樂與藍調音樂的影響,不是他們最棒的專輯,但也許是他們最成熟的專輯。
「又不是每個人都付得起房貸。」
公寓外,他們在把椅子跟屍體分開前,為椅子與綁住屍體的膠帶進行最後的攝影。椅子與他們找到的所有碎片會被封存帶走。混沌的命案現場變得井井有條,實在很怪異。科特醫生說他明天早上才會驗屍,雷博思同意了。他上了巡邏車,心裡想著這要是自己的車有多好,這輛紳寶駕駛座下藏著半瓶威士忌。很多酒館都還開著,因為他們有午夜賣酒的牌照。但是他開車回警局,距離現場不到一英里。麥克雷與貝恩看起來才剛進來,但是他們已經聽說了這個案子。
「因為,」他的上司說,「你剛調到這裡,在那一區還沒有樹立任何敵人。」
「所以你到底在鑽油平台上做什麼?」其中一個問。
雷博思搖搖頭,「計程車司機確認載了三個人到那裡。他也做了外型描述,其中一個跟死者相當符合。司機最注意死者,因為他的行為舉止最糟糕。另外兩個人很安靜,甚至非常清醒。司機對這兩人的外型描述幫不了我們太多忙。他在莫爾酒吧載到這三個客人,我和-圖-書們跟員工談過,是他們賣酒給他們外帶。」
雷博思走進公寓裡,像這種爛地方他看過幾十次。幫派在這裡四處噴漆撒尿,有些人把所有可賣錢的東西拆走:地板、房間門、電線、天花板上的裝飾。客廳裡,一張缺一隻腳的桌子翻過來三腳朝天,上面蓋著皺巴巴的毯子與幾張報紙。這裡完全不像一個家,浴室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安裝盥洗用具留下來的洞。浴室牆上有個破洞,你可以透過洞口看到隔壁的公寓,一個完全相同的景象。
從背包另外一邊的口袋,貝恩拿出一張折成四折的傳單。他打開傳單,讓雷博思看到是什麼東西。上面有一張鑽油平台的彩色照片,標題是「雷鳥石油破壞生態平衡」,副標題是「一個小小的建議——撤回海上石油鑽探設施」。傳單裡除了有幾段文字,還有彩色圖表與統計數字。雷博思讀著開頭的第一句話:
布林眨眼說,「什麼意思?」
他露齒而笑,「我沒那麼欲求不滿。」他又乾了一杯「黑心」,並不習慣喝深褐色蘭姆酒。石港的一個漁夫介紹他喝這種酒。OVD牌與黑心牌,他比較喜歡喝黑心牌,他喜歡這個名字。
出於純粹的恐懼,亞倫.米其森站了起來,椅子還綁在他身上。廚房窗戶就在他面前,本來已經被木板封住,但是木板已經被拆掉了。窗框還在那裡,但是只剩下殘缺的窗戶玻璃。那兩個男人忙著處理他們的工具,他跌跌撞撞地穿過他們,從窗戶摔出去。
貝恩跟著雷博思一起去,留下麥克雷「鎮守要塞」——他們在阿帕契要塞很常用這個說法。貝恩說他不適合當乘客,所以雷博思讓他開車。警佐「達德」.貝恩小有硬漢的名氣,這個名聲跟著他從丹地到福寇克再到愛丁堡,丹地跟福寇克也不是什麼清閒的地方。他的右眼下方有個疤,是被刀子攻擊後留下來的紀念品。他的手指常常無意識地摸著刀疤。他身高五呎十一吋,比雷博思矮兩、三吋,也許體重也比雷博思少了十磅。左撇子的他以前常跟中量級業餘拳手比賽,結果讓他一耳高一耳低,鼻子有半張臉那麼大。他開始發白的頭髮推剪得很短。已婚,有三個兒子。雷博思在克雷米勒倒是沒看到什麼事情可以證明他的硬漢名聲,他是一個普通刑警,按照規矩填寫表格,調查也完全照章行事。雷博思才剛擺脫掉一個宿敵——阿利斯特.富勞爾探長,他現在晉升到某個邊界的警局,整天追逐著幹綿羊與飆拖拉機的罪犯——可不希望再替自己找一個死對頭。
所以他就走進去了。
鑰匙圈上有六支鑰匙,其中一支打開了大門。明亮的大廳裡有一整面牆都是信箱,他們在三一二室的信箱上找到了米其森的名字。雷博思用另外一支鑰匙打開信箱,把郵件取出來。有些只是垃圾郵件——「迅速開啟!你可能已經獨得人生大獎!」——還有一張信用卡帳單。他打開帳單來看,消費地點包含亞伯丁HMV唱片行、愛丁堡運動用品店——那雙耐吉花了他五十六塊半英鎊——一家咖哩餐廳,也在亞伯丁。隔了兩週之後,又出現了這家咖哩餐廳。
「這是個笑話嗎?」
「非常有益健康的環境。」
「目的為何?」
「所以這兩個人引誘米其森走進那棟廢棄的公寓?」
「差不多。」雷博思說,「他被綁在椅子上,頭被塑膠袋包住,嘴巴被膠帶封住。也許他是被推下去的,也許他是跳樓或墜樓。跟他在一起的人匆忙離開,忘了把他們外帶的酒拿走。」
「或是想到眼睛瞎掉。」另一個說。
「探長,請教一下史佩凡案,我們真的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讓大家都能把真相——」
「為什麼是我?」雷博思打電話回警局時問道。
「廚房還可以。」
「平靜得像墳墓一樣。」雷博思說了謊,然後走出辦公室。
「我覺得史派克也許是在石油公司工作。」
「他名叫亞倫.米其森。」雷博思淡淡地說。
亞倫.米其森的公寓位於設計師建築群集的街區,被規畫為金融區。這裡本來是洛西安路旁邊的荒地,現在變成會議中心與公寓,附近還有一家新飯店,一家保險公司也把企業總部設在喀里多尼安飯店的樓上。這裡還有很多空地可以擴張、鋪路。
「我已經知道真相了。」雷博思看到攝影機還沒準備好。他快速轉身,自己的鼻子差點碰到記者的鼻子。他想到瘋狗敏多說的「騷擾」,敏多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騷擾,雷博思現在面對的才是。
「所以我們知道他是誰?」
雷博思點頭說:「亞倫.米其森,住址在莫里森街。」他晃晃一串鑰匙,「有人想一起去嗎?」
「史佩凡,對。是不是還沒平靜下來?」
「生活可真簡單。」貝恩說。
他們到另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家酒館續攤。他其中一個新朋友提著一個舊式的愛迪達包包,紅色塑膠皮、側邊有口袋、背帶斷裂。當他十四、五歲上學時也有一個同樣的提袋。
但至少他還活著。
「你們住在這裡?」他說。
「千百萬年前,微生物在河海裡生存然後死亡。」他抬頭看了貝恩一眼,「牠們犧牲了生命,讓我們今日可以駕車四處跑。」
「死者醉得一塌糊塗。」那個年輕警員轉頭對雷博思說,「長官,你猜這個酒鬼自殺的機率大不大?」
「到了樓上就比較好了。」
這樣又結束了一天。
鉗子、拔釘鐵鎚、釘槍、電動螺絲起子、還有一把鋸子。
他們大笑,拍拍他的背。
「沒有電。」某人說,並給雷博思一支手電筒。
他們開始清空背包,除了衣物之外,他們找到一台個人音響還有一些卡帶——音園合唱團(Soundgarden)、實驗失敗的傀儡樂團(Crash Test Dummies)、群豬跳舞樂團(Dancing Pigs)——還有一本伊恩.班克斯的小說《惠特》(Whit)。
雷博思搖頭說:「看起來他穿的是新牛仔褲,腳上穿的也是新耐吉球鞋。皮包裡有很多現金,也有提款卡跟信用卡。」
「現在,」其中一個說,「就等我把玩具拿出來。」
「這倒值得追下去。我們也必須查到他的家屬。優先調查他的資料與正式身分證明。我心裡第一個疑問:動機。我們已經有穩當的假設了嗎?」
「約翰,這很重要。」麥克阿斯其爾站起來靠著檔案櫃,雙手交叉在胸前,「如果是他自己跳的,就算他們已經打算要殺他,這還是等同自殺。他們套住他的頭,把他綁在椅子上,這也許是一樁過失殺人罪。他們的辯詞會是他們只是想要嚇嚇他,可是他卻驚嚇過度,做出他們沒有想到的行為——自己從窗戶跳出去。」
廚房裡什麼吃的都沒有,只有一堆報紙。最近的雜貨店已經倒閉,但是走到次遠的商店也不算遠。算了,他在上班途中停車買早餐好了。他望出窗外,看到一輛淺藍色的廂型車並排停車,擋住三輛住戶的車子。攝影器材在後車箱裡,兩男一女站在人行道上啜飲著外帶咖啡。
冷汗流進眼睛又流出來,鹽分刺|激著他的眼睛。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仍然無法相信。他們什麼都不說,忙著把特厚的聚乙烯膠膜鋪在地板上。然後他們把他連人帶椅搬到塑膠膜上。他扭動著身體,想要大叫,眼睛緊閉,用力想掙脫綁住他的膠帶。當他打開眼睛時,他看到一個透明塑膠袋。他們用塑膠袋由上而下套住他的頭,然後用膠帶纏在頸部封口。他鼻子吸了一口氣,塑膠袋開始收縮。其中一個人拿起鋸子然後放下,改拿一把鐵鎚。
今天是他連休的第一天。
「長官,一整袋的酒。威士忌、蘭姆酒、一些零食。」
雷博思自己也跟一個舊書商買了這幾年的舊報紙,收購價遠比當年一份六便士的價格來得高。一九六九年八月的一個週末,聖經約翰犯下第二樁命案,同時北愛情勢惡化,而美國伍斯塔克音樂節有三十萬人參與狂歡。真是諷刺的對照。第二個受害者被她自己的姊姊在一棟廢棄的公寓裡發現……雷博思試著不要想亞倫.米其森的事,專注在這些舊新聞上。他微笑地讀著八月二十號的頭條:「唐寧街宣言」。亞伯丁拖網漁船罷工……一家美國電影公司尋找十六組風笛……羅伯特.麥斯威爾的波加蒙(Pergamon)出版社出售案被政府喊停。另外一個頭條:「格拉斯哥暴力犯罪率遽降」——把這種話對受害者講吧。十一月,報導指稱蘇格蘭的謀殺案比率是英格蘭與威爾斯的兩倍,那年有五十二件謀殺案起訴中,刷新了紀錄。死刑存廢開始引起辯論。愛丁堡發生反越戰遊行,而鮑勃.霍伯去越南勞軍。滾石合唱團在洛杉磯表演兩場,每場的收入是七萬一千英鎊,成為當時史上最賺錢的搖滾演唱會。
「所以,」長官說,「你怎麼看這個案子。」
他們爬了兩樓,然後看到兩扇開著的門。
「那裡面裝什麼?」他開玩笑說,「你的玩具?」
「兩位,我看不出來你們這麼落魄。」
「他一定是被嚇到發狂才會幹這種事。」
「我猜,」雷博思說,「他在亞伯丁工作。」
麥克阿斯其爾聳肩,「但這還不是謀殺。關鍵是他們到底是想要恐嚇他還是要殺他?」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