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黑與藍

作者:伊恩.藍欽
黑與藍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部 空洞的首府 第三章

第一部 空洞的首府

第三章

「他媽的爛東西。」
「是啊,」他說,「撒馬利亞生命線電話幾號?」
他們在紐克雷侯的停車場碰面。UCI電影院的燈還亮著,午夜場電影還在放映。保齡球館已經打烊,麥當勞也是。何姆斯與奈兒.史泰普敦搬到達丁斯頓公園附近的房子,可以眺望波特貝羅高爾夫球場與貨運機場。何姆斯說貨運班機起降並不會讓他晚上睡不著。他們可以在高爾夫球場見面,但是雷博思不想這麼靠近奈兒。他已經幾年沒見過她,連社交場合上也沒碰過,他們兩個都聰明地知道對方會不會出席。兩人的關係有舊傷痕,奈兒卻偏執地摳著結痂處。
或者就只是自殺。他留下一封遺書、三份散落在地上的手稿,一直到最後都還堅稱自己沒有犯下艾絲.萊恩德命案。媒體開始挖新聞,史佩凡的生活與死亡是大新聞。而現在……還有三件事。
回到客廳,他把福袋裡的東西清空,發現海報上那四個人和一張CD封面上的人一樣。他認出來了,是群豬跳舞樂團。米其森也有他們的卡帶,包括最新的專輯。他想起餐飲服務帳棚裡那幾張臉,「我們他媽的讓觀眾爽死了!」米其森至少有兩張他們的唱片。
他的門鈴簡短地響了兩聲。他走到玄關,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二十五分了。他透過窺視孔看著外面走道,他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他把門整個拉開。
一個公平交易標準局的官員走向他們,懷裡抱著T恤跟紀念手冊,臉部因為用力而發紅,薄領帶的領結鬆了。一個李文斯頓警局(單位綽號:F部隊)的警官,押著犯人跟在他後面。
「大肥,你發現了什麼?」
再見,找到線索了。除了死者的音樂品味之外,他又多得到了一些資訊,讓他鬆了一口氣。雷博思還在耳鳴,演唱會加上酒精的結果,他的脈搏跳得很厲害。
雷博思記得他女兒,一個臉蛋鼓鼓的小女孩,戴著牙套,名叫愛琳。
雷博思搖頭說:「我打電話給亞伯丁的雷鳥石油公司,人事部經理會回電給我。」
「約翰,你氣色真好啊。」是啊,她可以當蘇格蘭最會說謊的人。婕兒.譚普勒看起來就像他們初識時一樣年輕,竟然會邀他出來約會?他搖搖頭,笑個不停。不可能,一定有什麼事情……她隱藏著某個盤算。
雷博思微笑說:「我也看過。」
其中一個暖場樂團走進了大帳棚,現場響起零星的掌聲。五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打著赤膊,披著浴巾,情緒亢奮——也許只是因為表演的關係。坐在一張桌子旁的一群女生擁抱親吻著他們,連連發出歡呼聲。
「驗屍結果今天下午出來了。」大肥說。
「去你的。」雷博思回答,然後往舞台邊走去。演唱會通行證以顏色|區分,他的通行證是黃色,允許他走到舞台側翼,他就在那裡看演唱會。音響系統很糟糕,但是附近有大螢幕,他就只看著螢幕。觀眾似乎很開心,人海的波浪起起伏伏,看起來像一片被砍下來的頭顱。他想到威特島音樂節,還有其他錯過的音樂節,那時候的知名樂團現在都消失了。
「老天。」但是何姆斯連眼睛也沒有眨,除了對陌生人死訊的同情,這件案子裡的人對他來說都是歷史。他自己心裡有太多事情。
一個女孩被兩個大個子保全拖出這一區,她尖叫反抗著。
麥克雷把糖咬碎成粉末,「墜樓致死的原因,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了。」
「有時候我覺得她比我還老成。」
「還有一個問題。」
「喔,天啊。」雷博思轉身走回客廳找那瓶威士忌,雙腿沉重。她跟著他進來,把包包放在咖啡桌上。他拿起酒瓶示意,她點了頭。他們乾了一杯。
「探長,我還在加班,所以就給你個電話。我們先前講過話,我是史都華.敏契爾,雷鳥石油的人事經理。我可以確定亞倫.米其森是我們的員工。如果你有傳真號碼的話,我可以把細節傳給你。明天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再見。」
「差不多了。」他說,「我去集合我的屬下。」
「我是布萊恩。」是布萊恩.何姆斯。雷博思打開「黑灌木」倒了一杯,聽著留言:「我只想說……嗯,謝了。敏多撤回申訴,所以我沒事了。希望有機會可以報答你。」他的聲音一點力氣也沒有,聽起來已經疲累得不想說話。留言到此結束,雷博思品嚐著威士忌。
這個公平交易標準局的官員把T恤丟下,然後撿起一件擦臉。
「去年退休的,才四十七歲,幹了三十年警察。現在不但有退休金還有工作。讓人想到自己的前途。」
「我不懂。你要我找什麼東西?」
「發生了什麼事?」
「吉米.卡森斯。」麥克雷指著一個保全人員說,「你認識他嗎?」
第三通留言:「這裡是豪登侯,我想和*圖*書你很急,但是我找不到你。刑警總是這個樣子。」雷博思認得這個聲音是彼特.修威特,警察鑑識組位於豪登侯路。彼特看起來只有十五歲,但是他大概二十多歲,伶牙俐齒,腦袋也很靈光,專長是指紋辨識。「我這裡沒有完整的指紋,但是有幾枚還不錯,你猜怎麼著?指紋的主人在電腦資料庫裡,曾經因使用暴力被判罪。想知道名字的話,回個電話給我。」
他想到洛森.蓋帝斯,這個人曾是他的導師、上司與保護者,他的記憶飄回二十年前。
麥克雷搖搖頭,抹掉眉頭上的汗水,他看起來像是長大後變醜的可愛小孩。
嗶:第二通留言。
「有小孩嗎?」雷博思問麥克雷。
「約翰?」一個女人的聲音,他認得這個聲音。
雷博思打開車燈,開啟遠光燈。他發動車子開走了。
洛森.蓋帝斯人在國外,地址不詳,他們只能追著雷博思拍攝。
「再來一杯蘭姆酒?」
「可以給我嗎?」
令人驚訝地,這個酒客竟然知道這個電話號碼。
「還來不及生小孩就離婚了。你呢?」
原諒這些事情很容易,但是後來他們遇上了一件謀殺案調查,而藍尼.史佩凡是蓋帝斯的頭號嫌犯。蓋帝斯跟史佩凡已經玩了好幾年貓捉老鼠的遊戲,史佩凡涉及了重傷罪、拉皮條、搶劫數輛運送香菸的貨車,傳言甚至還說他涉及一兩件命案、幫派犯罪、綁標。史佩凡跟蓋帝斯同時入伍加入蘇格蘭國防軍(Scots Guards),也許他們的梁子是那時就結下的,但是他們雙方都沒有提過這件事。
雷博思轉身對麥克雷說:「我好餓。去看看他們給大明星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我聽說他還在時很擅長用警棍。」
他知道他的麻煩大了。他們現在只有他可以採訪了,而且他們會加倍努力救這個節目。更何況,伯傑斯說的對,囚犯自殺、警察自殺——這是天大的新聞。但是雷博思不想成為他們的新聞來源。就像他們一樣,他想知道真相,但是動機不同。他甚至連自己想知道的動機都說不出來。只剩一條路:開始自己調查。只有一個問題,他越深入調查,就越有可能讓自己的名聲陷入危機——雖然所剩不多——更重要的是,洛森.蓋帝斯曾是他的導師、伙伴與朋友,蓋帝斯的名聲也可能被毀掉。接下來的問題是,他不夠客觀,他沒辦法自己調查自己。他需要有人代替他調查。
「我敢說這是一部分原因。」雷博思想到布萊恩.何姆斯,為他擔心。這個後輩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影響了他的工作跟個人生活。雷博思也經歷過這些。
警方強行打開門,看到玄關地毯上有未開封的耶誕卡片,爐子上有一鍋湯,已經發了霉,一台收音機輕聲地播放著。親人被找來認屍,證明死者是依麗莎白.萊恩德,朋友都叫她的小名艾絲。她三十五歲,已經跟一個商船水手離婚,在一家釀酒廠做速記跟打字的工作。她人緣很好,個性外向。她的前夫雖是頭號嫌犯,但是卻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當時他的船在直布羅陀海峽上。警方列出死者的友人清單,特別是男友。名單中出現了一個名字:藍尼。警方不知道他的姓,只知道艾絲跟他交往了幾個星期。她一起喝酒的朋友描述了藍尼的外型,洛森.蓋帝斯馬上認出他就是藍尼.史佩凡。蓋帝斯很快地做出了假設:藍尼知道艾絲在釀酒廠工作後立刻鎖定她。他也許在找一個内線,也許想要搶劫貨車或是潛入酒廠偷東西。艾絲拒絕幫他,他一怒之下殺了她。
「強,給我一品脫啤酒。」
「他以前在里斯警局待過一陣子。」
史佩凡還在車庫裡,裡面堆滿了瓦楞紙箱,十一月時去偷一間倉庫的戰利品。史佩凡正在幫數位鬧鐘收音機裝插頭,準備要帶到舞廳與酒吧兜售。在一堆箱子後面,蓋帝斯發現一個塑膠購物袋,裡面有一頂女帽與一個奶油色的肩背包,這兩樣東西後來都證實屬於艾絲.萊恩德。蓋帝斯拿起購物袋的時候,史佩凡大聲表明自己沒有犯罪,還問他袋子裡面裝了什麼。一直到調查結束,他都不停喊冤,審判之後,他被判無期徒刑。蓋帝斯跟雷博思都有出庭,蓋帝斯回復正常的樣子,露出滿足的神情,而雷博思則有一點不安。他們必須編出一個故事:有人匿名給了貨物偷竊案的線索,剛好就遇到史佩凡……這個故事感覺似是而非。事後,蓋帝斯不想再談這個案子,這很不尋常,因為他們不管辦案成不成功,總是會邊喝酒邊分析案子。然後蓋帝斯辭職,讓大家很驚訝,因為再過一兩年他就要晉升了。他去幫忙父親的賣酒生意——對現役警察總是有打折——賺了些錢,才五十五歲就退休,過去十年都跟妻子艾妲住在蘭薩羅特島和-圖-書
他回家前先到牛津酒吧——雖然是繞遠路,但總是値得。酒吧裡的吊燈與燈光設計有一種沉靜的催眠效果,不然常客也不會站著一看這些燈就是幾個小時。酒保等他點飲料,而雷博思近來沒有照舊慣點的酒,正所謂變化是生活的調劑。
「你是認真的?」
一九七六年的耶誕節,在史萬斯頓附近的農地上發現了可怕的事情:一具無首女屍。屍體的頭在幾乎是一週後的元旦被發現在庫利的一塊農地裡。當時的氣溫低於零度,從腐壞的情形來看,法醫判斷屍體的頭被割下之後,曾經放在室内一段時間,而身體是死後立刻被丟到田裡。格拉斯哥警察對此案有些興趣,因為六年前的聖經約翰案仍在偵辦當中。由死者的衣物描述,一位民眾說可能是他兩週沒看到過的鄰居。送牛奶的人送了好幾天,直到他確認應該沒人在家,可能女主人沒告訴他一聲就離家度耶誕節。
「如果你在家的話,請你接起電話。我討厭答錄機。」停頓,等了一會兒,嘆氣,「好吧,聽我說,現在我們不是……我的意思是,現在我不是你的上司,出來社交一下如何?吃個晚飯什麼的。打電話到我家或辦公室,好嗎?既然還有留言時間。我想,你不會永遠待在阿帕契要塞的。保重。」
他拿起電話,按下七個號碼,話筒傳來一個愛睏的聲音。
「艾妲什麼時候死的?」
「你們也像糾纏我一樣纏著蓋帝斯?」
他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想著洛森.蓋帝斯的事。他是典型的蘇格蘭人,不會為此哭泣。足球賽敗戰、英勇動物的故事、酒館打烊之後播放〈蘇格蘭之花〉,這些才是哭泣的時機。他曾經為愚蠢的事情哭過,但今晚眼睛卻固執地不肯掉下一滴淚。
這天晚上雷博思人在英吉司頓表演場館的搖滾演唱會,主秀是一個美國大牌歌手,還有幾個英國成名樂團暖場。雷博思做這種工作已經很久了,今晚他所屬的團隊有八個人,分別代表四個不同警局,他們支援(也就是保護)「公平交易標準局」的偵測員。任務是找出盜版貨,包括T恤、紀念手冊、卡帶與CD,而這些樂團的經紀公司也全力支持他們,所以他們可以自由進出後台,隨意取用飲料與食物,還有裝著官方商品的福袋。那個發放福袋的小助理對著雷博思微笑。
凱麗.伯傑斯站在那裡,肩上揹著沉重的包包,頭髮塞進太大的綠色扁帽裡,兩耳旁邊各垂下一綹頭髮。她既可愛又犬儒,一副「不要隨便開我玩笑」的神情。這種人雷博思早就見識過了。
「我們並沒有偏袒某一方,這不是《司法正義》的節目方針。」
「還有一件事,」雷博思說,「你也許可以找到一個被放出來的罪犯,他說他是最後一個跟史佩凡說話的人。我忘記他的名字,但是當時所有的報紙都有報導。」
他們的眼睛發亮,用兩側與頭上的車子後視鏡看有沒有人跟監。儘管沒有看到任何人,他們還是用隱諱的方式說話。
「探長,我們並不『糾纏』別人。我們只希望各方都有發表意見的機會,這對節目來說很重要。」
「妳是說伊蒙.布林不是像吸血鬼睡在棺材裡?」
麥克雷點頭說:「死者喝了這種烈酒。蓋茲說沒有看到使用藥物的徵兆,但是我們得等檢驗結果出來。我翻過米其森的電話本。」
第三件:全新的《司法正義》節目上檔,這個節目對犯罪、司法體系與冤獄有嚴厲批判的觀點。第一季的節目收視率很高,俊帥的主持人伊蒙.布林擄獲不少女性觀眾。現在第二季正在籌備中,而史佩凡案——有切下來的頭、指控、媒體寵兒的自殺——將成為這一季的第一集。
「我倒認為他應該會想念警界生涯。」
「你必須賠償!」
「拜託,不要。」雷博思揉揉眼睛,跟他旁邊那個愛睏的男人討了一根香菸。史佩凡案……把雷博思拉回過去,逼著他面對記憶,他想自己記憶是不是耍了他。二十年了,這件事還是沒了結,就像聖經約翰一樣。他搖搖頭,不想再回顧歷史,卻想到亞倫.米其森,想到他頭朝下摔到頂端尖銳的圍籬上。當你看到他們準備動手對付你,而你的手被緊綁在椅子上,所以你只剩下一個選擇:你如何面對自己的滅亡?睜開眼睛還是閉上?他走到吧台另一邊去打電話,丟了銅板,卻不知該打給誰。
「其他採訪的同事呢?」
二十來歲的約翰.雷博思只是一個刑警探員,想要把夢魘一般的軍旅生涯抛到腦後。那時正努力讓妻子與剛出生的女兒成為他生活的全部。雷博思也許想找一個父親角色來認同,結果他找到了愛丁堡市警局探長洛森.蓋帝斯。蓋帝斯當時四十五歲,當過軍人,曾經在婆羅洲衝突中服役。他會說一些在叢林戰爭裡聽披頭四的故事,但是英國人已經對維持殖民霸權最後的掙扎失去興趣。他們兩人發現有共同的價值觀,夜裡也都會冒冷汗,夢到自己行動失敗。雷博思是刑事調查組的新人,而蓋帝斯無所不知。他可以輕鬆地想起他們如何成為朋友,輕鬆到可以原諒一些衝突:蓋帝斯勾引過雷博思的年輕嬌妻,差一點就成功了。雷博思在蓋帝斯家的派對上酒醉睡著,在黑暗中醒來之後對著一座梳妝台尿尿,以為自己找到了廁所。喝了酒吧打烊之前最後一杯酒,兩人打過幾次架,揮拳打沒多久就變成摔角比賽。www.hetubook.com.com
雷博思表現出思考的樣子,然後聳肩。「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跟我寫在調查書面報告的故事不同。」雷博思開始說實話:蓋帝斯出現在他家門口,太過輕易地找到死者的肩背包,蓋帝斯曾經很瘋狂,後來卻異常地鎮靜。他們兩人捏造的匿名線報故事。何姆斯無言地聽著。電影院開始散場,年輕情侶擁抱著,漫步走向他們的車子,彷彿快要躺下來的樣子。引擎噪音、廢氣與頭燈開始聚集,牆上拖著長長的人影,停車場正在淨空。雷博思把他的故事講完了。
蓋帝斯覺得這個推論很合理,但是卻很難說服其他人。他們既找不到證據,也無法確定死亡時間,誤差值可能高達二十四小時,因此史佩凡毋須提供不在場證明。搜索過他家與他的朋友家之後,並未發現血跡,什麼都沒找到。他們還有其他線索要查,可是蓋帝斯卻忘不了史佩凡,讓雷博思幾乎快瘋掉。他們大聲爭執好幾次,也不再一起上酒吧喝酒。高層跟蓋帝斯談過,說他的偏執對調查有害。他被命令休假,兇殺案組的同仁還為他募款。
他走回公寓,把門帶上。他把門鏈拉上,暗示他不會開門了。他透過窺視孔監視著等她離開。
雷博思知道她表情與語調的意思,他在很多沉重的場合,也用這種方式告訴家屬與友人噩耗……
墜樓致死,這樣一來要直接以謀殺罪起訴的機率很低。「毒物檢測呢?」
「深褐蘭姆酒,再加半品脫貝斯特啤酒。」
「把帳單寄給我,看看我會不會付。」
「喂?」
「忘了電話號碼?」當雷博思把銅板退出來時,一個酒客問。
當他們走到外面時,天色已經夠暗,燈光秀也比較看得出來了。還有煙火,這提醒了雷博思現在是遊客旺季。不久就會看到煙火幫夜空刺青,就算人遠在瑪其蒙,關上窗戶還是聽得到。
「還在進行中。蓋茲教授說,當他們切開胃部時,聞到很濃的深褐色蘭姆酒味道。」
「我又不是釘在牆上欣賞的美女海報。」
警方有兩輛廂型車停在會館外面,離舞台後方很遠,裡面裝滿了仿冒商品與販售者。麥克雷調整著鐵拳環,晃回廂型車。
艾力克斯.哈維(Alex Harvey)的歌曲:〈陷害〉(Framed),接著傑叟羅圖(Jethro Tull)的〈活在過去〉(Living in the Past)。
這時候媒體已經出現了支持他提前假釋的巨大聲浪,可是史佩凡攻擊一個囚犯,對方傷重到腦部受損,於是假釋也就不可能了。史佩凡的監獄創作正值高峰,這個囚犯一直嫉妒史佩凡受到各方矚目,打算在史佩凡因室外的走道謀殺他。這是自衛傷人。爭議出現了:要不是司法誤判,史佩凡也不會陷於這種充滿惡意的環境。史佩凡自傳的第二部結束在艾絲.萊恩德命案,還提到兩個構陷他的警官——洛森.蓋帝斯與約翰.雷博思。史佩凡真正痛恨的是蓋帝斯,雷博思只是小配角、蓋帝斯的附庸。媒體對本案更有興趣了。雷博思認為這是他復仇的幻想,在長年監禁中不斷計畫,史佩凡終於發瘋了。但是每當他讀到史佩凡的作品,總看到對讀者的強力操縱,然後回想到蓋帝斯跑到他家門口的那個晚上,想到後來他們一起說的謊話……
「你大概很驚訝這些人竟然不是來拍你。」他調皮地說。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把錄音器材交給他。雷博思拿著器材走到玄關,門還是開著。他走到樓梯,把手伸過扶手,然後把器材放開。錄音器材摔下兩層樓,外殼撞到石頭地板裂成碎片。她就站在他身後。
「我們他媽的讓觀眾爽死了https://m.hetubook.com.com!」
尤其是下了班之後。
他好幾年沒碰深褐蘭姆酒,他不認為年輕人會喝這個,但是亞倫.米其森卻喝了。這是討海人喝的酒,這是他認為米其森在海上工作的理由之一。雷博思給了酒錢,一口氣喝光小杯裡味道微酸的酒,然後用啤酒漱口。他發現自己喝得太快了。酒保轉身找他錢。
「也許你的小孩或孫子會喜歡……」他把福袋塞給雷博思。他隨便應了兩句,然後直接走到提供酒類飲料的帳棚。看到這麼多種酒,他無法下定決心,最後拿了一瓶啤酒,然後又想要喝一點「黑灌木」威士忌,於是悄悄把這瓶沒開過的酒塞進自己的福袋裡。
然後藍尼.史佩凡自殺死了。他用一把手術刀割開喉嚨,傷口大到可以把手放進去。謠言四起:他是被監獄管理員謀殺的,好讓他不能完成自傳的第三部,這本書裡詳細描述他在數間蘇格蘭監獄裡的日子與受到的凌虐。
麥克雷指的是演唱會的音樂。雷博思聳聳肩,他還滿喜歡這些音樂的,心想也許他要帶幾張盜錄演唱會實況CD回家。他請麥克雷喝「黑灌木」,麥克雷直接對嘴灌了一口,彷彿喝的是檸檬水。然後雷博思又請他吃一顆薄荷糖,他把糖丟進嘴裡,點頭表示感謝。
雷博思坐下來,看著答錄機停止運作。婕兒.譚普勒,督察長,曾經是他「重要的另一半」,她最近才變成他的上司,她面若冰霜,表面下有著看不到的冰山。雷博思再喝了一杯,敬了答錄機一杯。一個女人要求跟他約會,上一次發生這種事情是哪一年的事?他站起來走去浴室,在盥洗用品櫃的鏡子裡檢視著自己,他磨磨自己的下巴笑了。朦朧的眼睛,稀疏的長髮,平舉時手會顫抖。
第一件:未完成的自傳第三部已經被出版——一個文評說這本書「令人心碎」,另一個說是「巨大的成就」。這本書現在還高掛暢銷排行榜,王子街上的書店櫥窗都可以看到史佩凡的臉盯著你。雷博思盡量避免走這條路。
「你認識泰德.米其?」
鮑伯.迪倫的歌:〈不要回首〉(Don't Look Back)。
「洛森.蓋帝斯自殺了。」
「有一個問題:你認為蓋帝斯陷害了藍尼.史佩凡嗎?」
或者,他們讓嫉妒他的囚犯進入他的囚房裡。
「袋子裡有一瓶。」
在離開警界之前,何姆斯可以讓自己變得多卑鄙?
「我知道,我打了其中一個電話,發現你已經先打過了。沒有什麼驚喜嗎?」
一個主要暖場樂團準備要上台,被一組攝影人員緊追不捨,而攝影組後面還跟著一群平面攝影記者。麥克雷看著這隊人馬行進。
「現在的小孩比我們那時候早熟得多。」雷博思聽到這句話笑了,麥克雷整整比他年輕十歲。
「他自殺了。顯然他妻子死後,他苦於嚴重的憂鬱症。他是舉槍自盡。」
第二件:一個被釋放的囚犯告訴記者說,他是史佩凡生前最後一個見面講話的人。據他說,史佩凡最後說過的話是:「神知道我是無辜的,但是我已經厭倦反覆告訴世人這一點。」這篇報導讓這個囚犯從報社賺到七百五十鎊,很明顯可以看出來,這是讓好騙的媒體上當的謊話。
「這就是你離婚的理由?」
何姆斯坐在雷博思紳寶轎車的乘客席,他看起來就是已經脫了衣服上床睡覺,只不過睡沒多久就要起床換上日班值勤的衣服。他的頭髮凌亂,襯衫兩顆鈕釦沒扣,穿了鞋但沒穿襪子。他忍住一個呵欠,搖搖頭。
他的答錄機閃了四次燈,表示有四通留言。他拿起翻開到第六頁的操作手冊,「播放留言」那一項被紅筆圈起來,文字也畫了線。他依照手冊操作,答錄機開始啟動。
回到現下:燈光秀刺|激著雷博思的眼睛,他眨著帶淚的眼睛,走離舞台,回到飲食服務帳棚。大明星與他們的隨從,愛死媒體的注意力、閃光燈與問題。一切只是香檳泡沫。雷博思拍掉肩膀的頭皮屑,決定該是去找自己車子的時候了。
「醫生說是癌症末期,他卻不讓他們開刀,說刀子有違他的宗教。」
麥克雷微笑說:「當警察可能變成一種習慣。」
「好。」何姆斯說,他打開了車門,「我會盡快開始。」他停頓了一下,「但是如果我發現有違法的事,藏在角落的東西……」
「貝克斯特先生,快結束了吧?」
「一個女兒。」
麥克雷看著廂型車後面那幾個人緊挨在一起,有兩個已經壞到無藥可救的小鬼,還有兩個老江湖。他們只會被處以一天工資的罰鍰,損失的貨品也是先簽帳批來的。暑假才剛開始,還有很多音樂節。
「是嗎?我並不喜歡晚上有人到我家門口瞎扯……」
然後有一天晚上,蓋帝斯來到雷博思家門口,懇求他幫個忙。蓋帝斯看起來像一個星期沒闔眼,也沒換衣服。他說他一直在跟蹤史佩凡,發現他正躲在史塔克橋某處。如果他們動作快的話,他應該還在那裡。雷博思知道這是錯的,警察抓人有一https://m.hetubook.com.com定的程序。但是蓋帝斯全身發抖,眼神狂野,根本不可能弄到搜索票之類的東西。雷博思堅持由他開車,蓋帝斯告訴他怎麼走。
她帶著戒心微笑,調整了一下肩上背包的重心。「你自己也知道,」她沒有看著他,擺弄著自己的背包,「拒絕跟我們討論案情對你並沒有好處,並不會讓你的形象比較好。」
雷博思看看手錶。彼特老是喜歡吊人胃口。已經十一點了,他不是回家了,就是去外面狂歡,而雷博思也沒有他家的電話號碼。他踢了沙發一下,心想今晚沒出門就好了,去抓賣盜版貨的人只是浪費時間。不過他還是弄到一瓶「黑灌木」跟一袋CD、永遠不會穿的T恤、一張四個小鬼的海報(上面的特寫近到可以看到青春痘)。他看過這四個人的臉,卻忘記在哪裡……
雷博思本來要打個電話過去,但是他找不到空檔。「然後呢?」
「布萊恩,我是約翰。抱歉這麼晚打電話給你,我需要你還我一個人情。」
還剩一通留言。
雷博思與麥克雷無言地喝著酒,希望不要被當成演唱會工作人員,不過也沒有人這樣看待他們。
「應該都在床上睡覺了。」
「這個電視節目的事,我需要先有一些子彈才能跟他們談。但是這對我來說關係太直接,我需要你去查史佩凡案——案件紀錄、審判經過。你只要讀完這些檔案就好,看看你有什麼想法。」
雷博思等著,但是何姆斯卻不知該如何措辭。最終他放棄了,搖搖頭。雷博思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知道雷博思脅迫了敏多,儘管雷博思相信敏多的確有申訴何姆斯的理由。現在他知道雷博思曾經說謊保護洛森.蓋帝斯,並讓罪名成立。他心中的問題有兩個——雷博思說的是實話嗎?這個坐在駕駛座的探長有多卑鄙?
「你還沒聽說嗎?」現在她看著他了。「我想你也應該還不知道,沒那麼快。我們派了一組人到蘭薩羅特島,想要訪問洛森.蓋帝斯。今晚我接到一通電話……」
「約一年前,我想是死於心臟病發作。他們有個女兒,住在倫敦。」
雷博思知道奈兒每天都對他嘮叨,想要慢慢說服他。他還年輕,可以轉行,哪一行都好,只要是清白、沒風險的行業就可以。他還有時間可以跳出來,但時間所剩不多。
奇怪的是他卻沒有他們演唱會的門票……
雷博思點頭,他來阿帕契要塞接的就是米其的位置。
有些樂迷想要衝過保全人員,大部分是青少年,男女各一半。有幾個想辦法混了進來,在柵欄後四處找他們臥室牆壁海報上的明星。當他們真的發現明星,又害怕或害羞得不敢上前攀談。
喝了酒讓她臉紅,「完全相反,蓋帝斯先生自殺可能會被視為認罪。這可是天大的新聞頭條。」她恢復了自信,雷博思懷疑她早先的害羞可能只是演戲。他意識到她正站在他的客廳,地板上堆滿了唱片、CD、空酒瓶跟書。他不能讓她看到廚房:聖經約翰與聖經強尼的資料遍布在桌上,證明了他的偏執。「這正是我來此目的……的其中之一。我可以用電話告訴你這個新聞,但是我想這種事情還是面對面說比較好。現在只剩下你了,也就是唯一的證人……」她手伸進包包裡,拿出一台看起來很專業的卡式錄音機與麥克風。雷博思放下酒杯走向她,伸出了手。
「只是看看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是……我不知道。」
「成年了?」
所以他們碰面的地方離何姆斯家有兩三英里,周遭都是打烊的商店——DIY商店、鞋子大賣場、玩具反斗城——兩個人就算下班之後還是警察。
「你們的節目。」雷博思搖頭,「這下好了,你們沒有節目可做了吧?」
史佩凡案本來應該結案了,哪怕囚犯自己如何大聲抗議。但是在監獄裡,史佩凡卻開始寫作,他的稿子被朋友或是收賄的監獄管理員偷帶出來。有些文章開始被發表——剛開始是小說,早期的一篇故事贏得某家報紙徵文的首獎。後來作者的真實身分與現況被披露之後,這家報紙挖到了更大的新聞。他寫了更多,也發表了更多。然後史佩凡寫了一齣電視劇,在德國某處贏得獎項,在法國又拿到另一個獎,還在美國播映,估計全球看過這齣戲的觀眾有兩千萬人。接著有續集,又出了小說,然後出現了一些紀實的文章——史佩凡的早年生涯,但是雷博思知道最後他會寫到那個地方。
十年前雷博思收到他的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蘭薩羅特島「淡水不多,但還夠調杯威士忌,托列斯(Tor-res)紅酒完全不需摻水」。那裡的地貌幾乎跟月球一樣,「黑色的火山灰是不種花的好藉口!」他就只寫了這些東西。從此雷博思沒再聽到他的消息,而他也沒把自己的地址寫上去。這也罷了,朋友來來去去。蓋帝斯曾經是個有用的朋友,教了雷博思很多東西。
「有個小鬼想要抵賴。」他說,「他帶著一個手提箱,我一拳把它打破了一個洞,然後他就不敢反抗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