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說悄悄話的雨
第七章
雷博思聳肩說:「也許有發現,也許什麼都沒發現。」
但是雷博思在愛丁堡還有事情要做。他想要在白天勘驗命案現場,所以就開車去了那裡,他把自己的紳寶留在阿帕契要塞,開了一輛沒人用的警車去。吉姆.麥克阿斯其爾要他辦這件案子的原因:他在此地是新人,所以還沒有樹敵。雷博思想著怎麼有可能在尼地里交到朋友。這個地方白天看起來更荒涼:封起來的窗戶、柏油路上的碎玻璃看起來像砲彈碎片、孩子們在陽光下興致缺缺地玩著,當他的車子經過時,他們瞇著眼睛,抿著嘴巴。
她微笑說:「他總是醉茫茫,看什麼東西都是兩個影。」
「很好啊。」
助理警察局長柯林.卡斯威爾,雷博思叫他「追逐局長大位的傢伙」。他是約克夏郡人,在英格蘭人來說已經比較接近蘇格蘭人。他已經在大愛丁堡區警察署任職兩年半,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說他的壞話,這一點應該可以列入金氏世界紀錄。上一任副局長離職之後,卡斯威爾拚命爭取了幾個月,結果他們指派了另一個人來接任,但是他接受了這個結果。有人說他太善良,所以永遠當不上局長。大愛丁堡區域警察署本來有一個副局長,兩個助理局長,但是其中一個助理局長職位現在變成「企業服務督察長」,沒有任何警察知道這個職位的工作内容為何。
婕兒嘆了一口氣,「你這次又惹上什麼事情?」
雷博思微笑說:「為什麼他要這麼寫?」
「隔壁棟有人被殺了。」
米其森曾經在謝德蘭群島的蘇倫沃轉運場,以及其他幾個地點工作。至於朋友與同事,後者很多,但是前者沒有幾個。愛丁堡這方面遇到死巷:沒有一個鄰居曾經看過他一眼。亞伯丁那邊的線索稍微樂觀一點,死者在那裡有兩個朋友,一個在鑽油平台上,另一個在蘇倫沃……
「不好意思,」席芳說,「我是不是誤闖了共濟會的聚會?我是否不應該理解對話中隱藏的密碼?」
「好吧,」他說,「所以我是這方面的專家。」
「刑警。」
「督察長,到時候見。」
她抬起一邊的眉毛,但是什麼也沒說。兩個疲憊的老男人,遇上一個做過日光浴且充滿活力的年輕女人。雷博思知道晚上約會時得讓自己振作一點。
「威士忌,什麼都不加。」雷博思說。第一個侍者離開後,另一個送上菜單、印度麵包與醃菜。侍者離開後,雷博思看看四周,發現別桌沒有人注意他們,於是伸手用力把喇叭線扯掉。他們頭上的音樂聲消失了。
雷博思聳肩,說謊道:「只聽過他而已。為什麼這麼問?」
「當然有。」
「你喜歡尼地里嗎?」他問。
「怕死鬼佛仔……」
「雷博思探長?」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像行政人員,「明天可以到費特斯警察總部面談嗎?」
「從這個警局到另一個警局。」
「好吧,那就不要告訴我們。」麥克雷說。他坐在辦公桌的樣子很好笑,他把椅腳鋸短了一吋,這樣才能把他的腿塞進抽屜底下的空間。雷博思剛來的時候,曾經問過麥克雷為什麼不把桌子墊高一吋。麥克雷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鋸椅子是貝恩的點子。
「丹地?」
聖經約翰越思考「自大狂」的事情……他就越瞭解這個人……他就越確定亞伯丁會是關鍵。
雷博思走上樓梯,這間公寓已經被警方封鎖,但是他有兩道鎖的鑰匙。客廳還是老樣子,翻倒的桌子上有一條毯子。他心想不知誰睡過這裡,也許他們看過什麼事情。他知道找到這些遊民的機會小於百分之一,想要讓他們說實話的機率更低。廚房、浴室、臥房、走道,他靠著牆壁走,以免踩破地板摔下去。這一棟沒有人住,但是隔壁棟的二樓跟三樓的幾扇窗戶還有玻璃。雷博思敲敲二樓的門,一個外表邋遢的女人應門,有個嬰兒抱著她的脖子。他並不需要自我介紹。
「聽到了,謝謝。」
雷博思聳肩,她反問得好。
婕兒點頭,「他調職之後,我接收了他的線民名冊。」
「小子,不要跟我耍花樣!」她的語氣帶著憤怒。
「哈囉,約翰。」
去亞伯丁就可以遠離愛丁堡,那裡沒有《司法正義》節目、沒有阿帕契要塞、不必在狗屎堆裡打滾。去亞伯丁是個不錯的主意。
雷博思提高音量說:「沒有人要趕你搬家。」
雷博思開車回阿帕契要塞。小屋裡沒人。他喝了一杯咖啡,抽了一根香菸。尼地里、克雷米勒、威斯特海爾、繆爾浩斯、匹爾頓、格藍頓……這些地方似乎都是社會工程裡的可怕實驗:穿著白袍的科學家把一些家庭放進這個迷宮或那個迷宮,看看他們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克服環境的能力有多強?他們有沒有可能找到迷宮的出口?……在他愛丁堡所住的區域裡,要六位數字才能買一棟三房公寓。他心想他可賣了房子,突然變得很有錢……但是當然就沒地方住了,賣屋的錢也不夠他搬到城裡更好的地方。他意識到自己其實就跟尼地里或克雷米勒的居民差不多,都困在一個地方,只不過他的牢籠高級一點,如此而已。
「嗯哼。」
那個圖書館員還沒完成舊報紙調閱者名冊,他調查對聖經約翰案資料有興趣的人也沒有什麼結果。這是壞消息,但是也有好消息。由m.hetubook.com.com於近來媒體對聖經約翰案突然又產生興趣,他得到其他懸案的詳細報導,一共有七件。五件發生在一九七七年,一件發生在七八年,還有一件年代比較接近現在。這讓他想出第二個假設:「自大狂」出道時先犯下面六件案子,然後隔了很久才又開始犯案。他也許出國了,或是在某個監獄或收容所裡,甚至是有了某個伴侶讓他不再覺得需要殺人。如果警方辦案仔細的話——他懷疑這一點——他們應該會調查最近離婚的男人,找出那些在七八或七九年結婚的人。聖經約翰並沒有資源可以進行這樣的調查,令他沮喪。他起身凝視著書架,卻視而未見。有人說「自大狂」就是聖經約翰,而目擊證人的描述有誤。因此警方與媒體又把聖經約翰的模擬照片與畫像拿了出來。
「約翰?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貝恩聳肩說:「他們是這麼稱呼他的:威爾少校。」
「就是這家餐廳嗎?」
他回到電腦螢幕上。他知道警方會忙著合成兇手的圖像,建立兇手的人格側寫。他想起當年一個精神科醫師為他建立的人格側寫。你看到他們名字後面掛著一長串頭銜——BSc、BL、MA、MB、ChB、LLB、DPA、FRCPath——你就以為他們是權威。這些頭銜對發現兇手全貌沒什麼意義,就像他們對他的描寫一樣無意義。多年前,聖經約翰在一本書裡讀到自己的「人格側寫」。裡面只有幾件事講對了,他也嘗試修正這幾個問題。理論上,連續殺人犯内向、沒幾個親近的朋友,所以他強迫自己變得愛跟一大群人在一起。此類型的人缺乏上進心,也害怕與成年人接觸,所以他就做了一份非常需要認真上進與人際往來的工作?至於其他的理論……大部分都是垃圾。
他搖頭說:「我不知道。卡斯威爾想見我。」
「你知道蘇格蘭警察裡有多少女性升上督察長嗎?」
何姆斯看著席芳說:「如果妳答應不向我炫耀度假有多愉快的話。」
這個社區有很多建築物已經被拆掉了,因此可以看到後面比較好的雙併獨棟房子。衛星天線是一種地位象徵:表示屋主失業的狀態。此社區有一家廢棄的酒館,外面貼滿了誠徵保險業務員的廣告,還有一家什麼都賣的雜貨店,窗戶上貼滿錄影帶海報。孩子們把雜貨店當作他們的基地,像是一群騎著越野腳踏車的強盜嚼著泡泡糖。雷博思慢慢開車經過,眼睛盯著他們。命案發生的公寓不在社區的邊緣,所以從尼地里大街並看不見這間公寓。雷博思心想:東尼.艾爾不是走這條路進來的,如果他是隨機挑選作案地點,那麼在大街附近還有其他的廢棄公寓可以用。
「溫和一點。」
威爾跟博德都是美國人,但是兩人的家族都源自蘇格蘭。博德死於一九八六年,威爾成為唯一掌權的人。雷鳥石油是從海底汲取石油與天然氣的公司中,規模比較小的一家。
「等他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
「哈囉,布萊恩,你太太好嗎?」
「我活著回來了。」
貝恩說:「老天,你該不會打算北上吧?才去過格拉斯哥,現在又要去北方——你今年不是度過假了嗎?」
亞倫.米其森,獨子,生於格藍吉茅斯,他的母親死於難產,父親日漸消沉,兩年後也過世了。還是幼兒的亞倫被國家收容,因為他沒有其他親戚。他待過育幼院,然後到寄養家庭,接著被收養。但是他是個不守規矩的小孩,常常尖叫、發怒,然後長時間生著悶氣。他總是逃家,於是又回到育幼院。長大後變成沉默的青少年,還是常常悶悶不樂,情緒偶爾會爆發,但是在某些學校的科目上表現優異——英文、地理、藝術、音樂——大致上還算乖。比起寄養家庭,他還是喜歡育幼院的生活。他十七歲離開學校,因為看過一部關於北海石油開採平台的紀錄片,他覺得自己還挺喜歡那種生活。遺世獨立,集體生活的形態跟育幼院差不多。他喜歡群體生活、宿舍、共用臥室。他是個油漆工,工作形態不固定——在陸上工作,也在海上平台工作。曾經在RGIT─OSC接受過一段時間的訓練……
「真不知道這是表示我無足輕重,還是你們的位階太低?」
雷博思看著他們大笑,然後問他們調查死者背景的結果。
「幾點?」
「沒什麼好說的。」雷博思辯白說,「只有一件事——據說東尼.艾爾現在自己接工作,在東北方活動,所以我們必須聯絡葛蘭皮恩刑事調查局,打聽他的消息。」
雷博思爬上一層樓梯,樓梯間裡有狗屎跟用過的保險套,他盡量不要把兩者連在一起。公寓門上有簽字筆塗鴉——王八蛋、中洛錫安哈茨足球隊、性|交漫畫。這裡的住戶已經放棄把這些塗鴉擦掉。雷博思按了門鈴,無人應門,他又按了一次。
她又把門打開,「干你什麼事?」
「你得買一桶給我喝才夠。」
貝恩與麥克雷互看了一下,聳聳肩。
「婕兒,這就是利用線民的問題,妳不一定能夠查證他們說的話。」
她微笑說,「已經五個月了,約翰
www.hetubook.com•com,我還沒抓到任何要犯。」「我沒有耍什麼……啊,算了。」雷博思轉身下樓。突然間外面的世界在溫暖的陽光下看起來比較美好。一切都是相對的。他走到雜貨店,問了孩子們一些問題,並給他們一人一顆薄荷糖。他沒得到什麼線索,卻有了個藉口可以進去雜貨店。他買了一包超涼薄荷糖,放進口袋裡晚點再吃,問了櫃台那個亞裔少女幾個問題。她十五歲,也許十六,非常漂亮。高掛在牆上的電視播放著錄影帶,畫面是香港黑道瘋狂的槍戰。她沒什麼可告訴他的。
「我們可以見面嗎?」
「沒問題。」
「我馬上出去。」
「人家說,微笑不用則消失。」
「——你很會看人的性格,你對線民也夠瞭解。」
帳單他們各付一半,酒錢跟餐費一樣多。然後他們到了餐廳外面,夜涼如水。
「只是隨便聊聊。」
裡面傳來一句:「滾開!」
「老天,妳用什麼代價跟他交換?」
「約翰,謝了。我沒問題的。你看,現在就來了一輛。」她向計程車招手,司機打了方向燈靠邊停,發出煞車的噪音。「告訴我你談的結果如何。」她說。
「你在開玩笑嗎?」
「啊?」
「可以說幾句話嗎?」
「乾杯。」
「但是即將出現轉機?」
「這兩個人願意接受訪談嗎?」
他坐在書房裡,房門鎖著不受外界的干擾,他凝視著筆記型電腦上的「自大狂」檔案。第一個與第二個死者的間隔是六週,第二個跟第三個只距離四週。聖經強尼是個飢渴的小惡魔,但是到目前為止他都還沒再犯案。如果他已經殺了人,那他應該還在玩弄屍體。但是這不是「自大狂」的風格,他迅速地殺了她們,然後展示屍體給全世界看。聖經約翰已經查過舊報紙,發現兩則新聞——出處都是《新聞報導》報亞伯丁版。一個女人從夜店要回家的路上遇襲,有個男人試圖把她拖進巷子裡,她大聲尖叫把他嚇跑了。有天晚上聖經約翰曾經開車到案發現場,他站在那條巷子裡,慢慢等到夜店散場。附近有一片住宅區,住在那裡的人要回家一定會經過這個巷口。表面上看來,這裡是個絕佳的地點,但是「自大狂」太過緊張,準備得也不夠。他也許在這裡等了一兩個小時,站在陰影中,以免被別人看到。他一直鼓足作案的勇氣,當他終於選了一個受害者,卻沒有辦法迅速制服對方。受害者只是尖叫就把他嚇跑了。
「要點飲料嗎?」侍者問。
「誰給妳這個情報?」
「沒人告訴我。」
「麥魯爾認為毒品是要運到更北邊去。」
他的電話響起,他接起來之後,恨不得自己沒接這通電話。
「我們不談那件事。」雷博思堅定地說,「已經過去了。」
「你是誰?」
「約翰,我是婕兒,你聽到我的留言了嗎?」
「儘管他已經怕得要死?」
「我知道,跟瞎木匠的手指一樣少。」
「我不認為他們生意會很好。」雷博思說。餐廳裡並非沒有顧客,但是窗邊還有兩個人的桌子,就在爆音的音響喇叭正下方。婕兒取下她棕色的皮製肩包,放在她椅子下面。
「兩者都是。」婕兒坦承說。飲料送上來時,她暫時住口。侍者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然後終於知道是為什麼,他抬頭看著無聲的喇叭。
「我正在辦。」
「妳要我跟他談談?」
「這裡有太多的過去。」
「我會把東尼.艾爾的資料傳真給他們。」麥克雷說。
「那你們應該需要更大的居住空間。」
「很放鬆。」
對,這很有可能就是「自大狂」。他反省自己這次的失敗,想出一個更好的計畫:走進夜店裡,跟受害者搭訕……讓受害者放鬆之後,再發動攻擊。
約翰.雷博思,裝模作樣的混蛋。
「談完我會立刻打電話給妳。」
「那妳的問題是?」雷博思問。
「酒吧還沒打烊,所以妳應該沒問題。我的車就在公寓……」
「這件事預計什麼時候發生?」
「有新角色想要開始販毒?」
「讓他人不想讀下去。他大概認為他們會跳到結論的地方,略過中間這些廢話。也就是說,你可以利用這種方法隱藏事情,把祕密埋在文字裡。」
雷博思蹙眉說:「誰?他們是賣方嗎?」
「我們不是在談我的事。我是局裡的叛逆警察沒錯,他們一定認為有我一個已經太多了。」
她只是凝視著他說,「你什麼時候開始照章行事?」
「不對,他們是買家。賣方是德國人。」
她看了他一眼,「把功勞奉送給那些懶惰鬼?約翰,省省吧。」
「他的一樁買賣可以作為絕佳運毒掩護。」
「很含糊。有些毒品要藏在古董裡運到北方去,然後交到毒販的手上。」
「今晚……好,可以。」
雷鳥石油的名字源自湯姆.博德,他跟藍道.威爾少校一起創辦了這家公司。
他環顧他的書房,搖搖頭。
「你們兩個看起來就像參加『18——30度假俱樂部』的修女一樣開心。」席芳.克拉克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喔。我想也許你打過電話給我。」
麥克雷發出尖銳的笑聲。
她搖頭說:「那他一定會告訴我。」
在刑事調查組辦和_圖_書公室,他看到席芳.克拉克坐在她的位子上。她正在講電話,當他經過時,她揮揮筆打招呼。她穿著白色的短袖上衣,可以看到她的手臂曬得很黑,頸子與臉蛋也曬黑了。
「沒錯,但是我可以在找個人衡量他的話。」
「嗨,婕兒。」
雷博思原地站了一會兒,低頭看著鞋子。她只想要他幫個忙,就這樣。知道自己在某些事情上還派得上用場,感覺還不錯。「怕死鬼佛仔」、佛格斯.麥魯爾,來自過去的名字,曾經是藍尼.史佩凡的朋友,值得他明天早上去拉索確認一下。
「沒有人想搞砸。」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祕密。」貝恩說。
雷博思從門縫窺視裡面,報紙跟貓食空罐亂丟在玄關裡。他再試一次。
「少校?」
「放輕鬆點,小伙子,我們是朋友。」
雷博思站起來,穿上外套,「儘管我可以一整天聽你們美妙的聲音……」
「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到、沒聽到。」她打算把門關上。
「原因是?」
「去牛津酒吧。」他說。
「你為什麼在微笑?」她問。
「伯漢街。」雷博思說,「那家有百葉窗的印度餐廳。八點半。」
雷博思心裡想過所有愛丁堡的大毒販,想不到其中有任何美國人。
「他怕死了這些毒販,怕到不敢叫他們滾開。但是他並不想被警察抓起來,當成從犯送進監獄裡。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告密的原因。」
「他出面幫忙掩護?」
「毒販是……?」
「在伯漢街上至少有兩家印度餐館有百葉窗。」
連續殺人犯常有同性戀活動的歷史——他不是同性戀。
她瞇著眼睛說:「十一歲。」
「他有可能看到什麼事情嗎?」
「再來兩杯一樣的。」雷博思說,接著把空杯遞給侍者。他對婕兒說:「那把佛仔的線報告訴我。」
「然後?」
「我絕對沒惹事,我對上帝發誓這是真話。」
「老大幾歲?」
「什麼?」
「我自己也從來不相信什麼準則。但是……」但是他不希望婕兒把事情搞砸。他知道這對她而言很重要,也許重要過頭了。她需要冷靜綜觀全局,正如同他也需要冷靜看待史佩凡案。
「三個。」
她聳肩說:「麥魯爾說是美國人。」
「這家就好了。」她拉開門,走在他前面,「你有訂位嗎?」
雷博思意識到自己對石油工業幾乎一無所知,他腦裡的印象大多是災難——阿爾發風笛手鑽油平台、布列爾油輪。
「咖啡會對你有幫助嗎?」
「很無聊吧?」麥克雷說。
「啊?」
「你答應幫我的事……」雷博思提醒他。
「好,我明天去找他談,看看我有沒有辦法再從他身上擠出一點資訊。」
「所以,」雷博思說,「社交禮貌之後……該談公事了吧。」
麥克雷與貝恩脫掉外套,假裝對這通電話沒有興趣。
「因為我想要確定情報正確無誤之後才行動。」
她一手摸著另一手的手臂,「在海灘上曬了好久才有這種膚色。」
「進度很慢。如果你要聽我的意見,」他抬頭看著雷博思,「寫這些紀錄的人是個虛與委蛇的專家,寫了很多迴避重點的東西。我猜就算是最隨便的讀者也不會深入探究,只好放棄。」
「妳總是一派認真。」
他回到聖里奧納德警局時,似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興趣。幾個制服警察停步跟他打招呼,原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他被調職了。
他聽到另一輛計程車開過來——聽引擎聲一定沒錯。黃色空車燈是亮的,他揮手招車,上了車。
「婕兒,我不知道。如果這條線報是個掛勾,妳連一條他媽的手帕都掛不住,更別說是一件大衣。」
「度假愉快嗎?」
亞伯丁。
貝恩拿起另一張紙揮了揮,微笑著。雷博思又得站起來去拿這張紙。
麥克雷與貝恩搖頭。
「我們也是這樣跟他們說的。但是他們只說我們在搬遷名單上。」
「我要是上《大天才》節目,這會是我的專長主題。」
「非常生動的比喻。」
「我要威士忌加蘇打。」婕兒說。
「你們會提供茶跟餅乾嗎?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佛格斯.麥魯爾。」
兩個人再加上死者,東尼.艾爾還有共犯。
「乾杯。」婕兒喝了一大口酒,然後吐了一口氣。
「資料不多。」貝恩說,他靠著椅背,揮舞著一張紙。雷博思起身接過這張紙。
「約翰,雖然你有一些缺點——」
「蘇格蘭人除了過去之外還有什麼?」
「兩點,面談應該不會太久。」
麥克雷就等著他問這個問題,「羅伯特.高登技術學院的海上求生訓練中心。」和-圖-書
「他會像我手上的補土一樣軟。」
「他就只告訴妳這些?」
「我想沒有什麼新線索出現吧?」雷博思問。
「你跟佛格斯.麥魯爾熟嗎?」
雷博思感覺背脊發涼,「什麼面談?」
「好多了。」婕兒微笑說。
她點頭。她嚼著一塊雞肉,用南餅沾著醬汁。雷博思看著她吃東西,回想起關於她的小細節:她咀嚼時耳朵會動,她眼睛掃過好幾道菜的樣子,她飯後會摩擦雙手的手指……她的脖子皮膚上出現了環狀紋路,五年前還沒有這樣。也許現在她去美髮院時,得染一下髮根。但是她看起來很不錯,美極了。
她說話的時候盯著他的領帶看。這是一條花俏的領帶,但他是故意的:他希望這條領帶可以分散他人注意力,忽略他沒燙過的襯衫上少了一顆鈕釦。
「他們就想把我趕走,但是我不搬,你就這樣跟他們說。」雷博思聞到一股口臭,有肉類的味道。
「那就去問問他們有沒有聽說過東尼.艾爾那樣的人,他也許曾經在酒吧跟夜店流連,物色一個當地人幫忙。死者的公司那邊有沒有什麼線索?」
雷博思特別提早赴約。貝恩沒有說謊:的確有兩家餐廳裝了木製百葉窗。這兩家餐廳的距離只有八十碼,於是雷博思在它們之間來回走動。他看到婕兒走過托爾十字路的街角,便向她揮手。她並沒有過度打扮:看起來嶄新的牛仔褲,奶油白上衣,還有一件黃色的喀什米爾毛衣綁在她脖子上。她戴著太陽眼鏡,帶著金項鍊,腳蹬兩吋高跟鞋——她喜歡在走路的時候發出聲音。
「這很容易就可以修好。」他說。他們搖搖頭,然後研究菜單。點完東西之後,雷博思舉起酒杯。
貝恩與麥克雷做著自己的事,安靜了一兩分鐘。然後貝恩咳了一聲,開口說:「雨城如何?」
「什麼是RGIT─OSC?」
「聽著,關於我的留言……?」
「並不好,」他搖頭說,「因為我現在還在把事情搞砸。」
她住在莫寧賽區,雷博思住在瑪其蒙……那就在托爾十字路見面吧。
他看了餐廳一眼,「如果妳要的話,前面路上還有另外一家。這裡也有法國餐廳、泰國餐廳……」
鐵鍊被扯動,門打開了兩吋。雷博思看到了半張臉,是個老女人,或者是個老男人。他亮出他的警察證件。
「大部分富勞爾的線民都比他們告密的對象還壞。」
「克拉克弟兄,絕非如此。」雷博思說,然後站起來,「也許何姆斯弟兄會告訴妳一切。」
「怕死鬼佛仔?」雷博思抿起嘴唇,「他不是富勞爾的線民之一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婕兒說,讀出了他的心思。
「這是不是也叫做羅伯特.高登大學?」
警局餐廳只能提供特大杯咖啡。他們坐下來,何姆斯撕開好幾包糖,全倒進咖啡裡。
「還好啦。」她的口音是純正的愛丁堡腔,她的眼睛盯著電視。
她的聲音帶著冷靜的笑意說:「我沒有這方面的資訊。這是助理警察局長辦公室下的命令。」
那個精神科醫師只說對了幾點。的確,他自認非常自我中心——就像占人口半數的男性一樣。對,他非常愛乾淨。對,他對二次世界大戰有興趣(但不只是對納粹或是集中營有興趣)。對,他是非常擅長說謊——或者應該說,人類很容易被謊言欺瞞。對,他很早就開始計畫殺人的事,正如同「自大狂」現在一樣。
「所以,」他輕鬆地問何姆斯說,「我請你去調查的那件事……?」
「我了解,但是妳也知道,要是向重案組隱瞞這件事,他們可會火大。他們擁有應付這種案子的人力與經驗。」
「妳有幾個小孩?」
「妳不會想知道的。」
「妳結婚了嗎?」
女警羞紅著臉,含糊地說了個藉口就離開。
「這你別管。」
第二篇新聞報導:一個女人抱怨有人在她家後花園偷窺。警察接到報案之後,在她家廚房門發現有人試圖強行進入的痕跡。這也許跟第一篇故事有關係,也許沒有。第一則新聞發生在首件命案八週之前,第二則新聞比第一則還要更早四個星期。從這裡可以看出以月為單位的作案模式,另外一個模式:偷窺者變成攻擊犯。當然,他可能還錯過了其他城市的新聞,所以其他的假設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聖經約翰樂於繼續追亞伯丁這條線。第一件命案發生在亞伯丁,通常第一個死者都與連續殺人犯住在同一個城市。一旦兇手開始有信心,他就會往外發展。但是第一件成功的犯罪是非常重要的。
「我是無心的,」席芳挺直了背脊,「我知道你不喜歡海灘天體營。」
他們彼此互看,知道他們已經沒有那麼餓了。
她點頭,「還有亞伯丁。」
「是,督察長?」麥克雷與貝恩解除他們的偽裝。
「我並不想趕你搬家。」
危險。他知道唯一可以打破這種理論的方法,就是找出「自大狂」。模仿並不是最誠懇的奉承形式,還可能會要人命。他必須找出「自大狂」,不然就是引導警方找到他。他決意要以這兩種方式之一來解決「自大狂」。
雷博思繼續四處張望,有幾個人不怎麼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很少回來自己原本任職的警局,雖然他還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他想到亞倫.米其森與他空洞的公寓:米其森之所以回到愛丁堡,一定是因為他曾經在這裡有個家。
雷鳥石油的英國總部在亞伯丁,在戴斯機場附近。但是他們的全和*圖*書球總部在美國,在阿拉斯加、非洲與墨西哥灣,他們都有油氣資產。
雷博思也微笑說:「如果妳聽到任何事情……無論是小朋友或是妳先生……」
「你真是他媽的幽默。」何姆斯說。女警一走,他看起來死氣沉沉,肩膀鬆垮,皮膚灰白,鬍子也沒刮乾淨。
「沒錯。」她停頓了一下,把刀叉排列整齊,「我不想搞砸。」
「沒關係。」雷博思說,他心想,聖經強尼殺害的第一個女人是羅伯特.高登大學的學生。
「我老公現在大概正在喝酒。」她說。
對方嚇了一跳,然後意識到他是在開玩笑,鬆了一口氣,「探長,我們會盡量準備。」
她啜了一口低糖百事可樂,「為什麼你們心情都這麼低落?」
「應該可以。今晚一起吃飯?」
「沒有什麼敵人。妳以為我犯了什麼錯嗎?」
「你別想把我趕出去。就算他們要拆房子,我還是會在這裡。」
雷博思放下話筒,電話卻又響起,他接了起來。
「我不知道。」她又灌了一口酒壯膽,「有人告訴我一件毒品交易的情報……大案子。」
他們只吃了一半的食物,但還是覺得很撐。咖啡與薄荷糖上了桌,婕兒把這兩顆薄荷收進袋子裡,而雷博思點了第三杯威士忌。他已經預想到他們站在餐廳外面的情景,他可以提議陪她走路回家,或是邀她回他公寓。只不過她不能留宿,因為早上也許會有記者站崗。
「嗯。」
婕兒咬著麵包,上面的恰尼酸甜醬(chutney)滴到另外一塊麵包上。
這個共犯熟知此地的狀況。
「所以?」她問。
終於他看到了布萊恩.何姆斯,他正認真地跟一個女警調情。
「無論如何,他把名冊給了我。」
「好啊。」她慢慢地把門關上,沒讓雷博思覺得被冒犯。
食物上桌,盤盤碟碟擺滿了桌子,還有一塊大到可以在上面謀劃如何征服世界的南餅。
又是亞伯丁。老天,真是個充滿惡意的城市。「那這又怎麼跟佛仔扯上關係?」
「你要去哪裡?」
雷博思說:「我好像變成你們嘲弄的標靶。今天我想到一件事——選了那間公寓犯案的人一定熟悉當地的狀況,我認為是當地人。你們在尼地里不是有線民嗎?」
「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認為他瞭解狀況。我可不希望費了很大的工夫啟動調查工作,也許還建立監視網、竊聽電話,甚至還進行偽裝誘捕行動,結果卻栽了個大跟斗。」
「你聽說了隔壁棟發生的事嗎?」
有人小心地輕敲書房房門,「我煮了咖啡。」
他們腦袋裡通常有兩個聲音,一善一惡。他們收集武器,還幫武器取綽號。很多連續殺人犯都喜歡穿著女性衣物。有些對黑魔法或怪獸有興趣,也會收集虐待狂色情刊物。很多兇手都有個私密空間,裡面放了一些斗篷、洋娃娃、潛水服之類的物品。
「在新單位惹上新敵人了?」她說話的同時,貝恩跟麥克雷走了進來。雷博思跟他們點頭打招呼。
「謝了。」她親了他的臉頰,把手放在他肩上好穩住重心。然後她上了計程車,把車門拉上,告訴司機她家地址。雷博思看著計程車慢慢迴轉,融入往托爾十字路的車流。
「依照準則,妳必須把情報傳給蘇格蘭重案組。」
她看著雷博思微笑著。雷博思的世界裡充滿搞砸的人,他的生命就像塞滿搞砸經驗的倉庫。這些把自己搞砸的人比笨重的八軌卡帶還難改變。
「我正在辦!」
「天氣好像很差。」
「我的缺點遠近馳名。」
佛格斯.麥魯爾有一半的人生在私人醫院進進出出。他是個緊張兮兮的傢伙,他喝過最濃的飲料是阿華田,他能夠承受最刺|激的節目是《寵物大競賽》。他是個藥罐子,對英國製藥產業的利潤有不少貢獻。雖然如此,他經營著一個不錯的小事業帝國,遊走在法律邊緣地帶:他本行是珠寶商,但是他也賣波斯地毯、被火燒壞或是被水泡過的商品、破產拍賣品。怕死鬼佛仔是個出櫃的同性戀,但是很低調——不像雷博思認識的那幾個同志法官那樣招搖。
「我有沒有可能叫到計程車?」婕兒來回看著街道兩端。
何姆斯的氣似乎消了,他揉揉眼睛,抓抓頭髮。
「妳先生呢?」
「那天晚上,」他說,「瘋狂敏多……」
「所以,」雷博思把餐巾攤在大腿上說,「這是公事還是社交?」
他們通常未婚——約克夏郡開膛手就有結婚。
「抱歉。」他說,「我只是累了。」
「發現任何關於喬叔與東尼.艾爾的事?」貝恩的手指摸向眼睛下方的傷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