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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博思看看手錶，心想：他媽的，時候到了。

「真是一點也不令人意外。」雷博思喃喃自語，他讀到封存「可以節省經費，留作未來探勘與發展的費用」。

他把手冊放回信封，再塞進抽屜裡，然後回到其他文件上。底層藏著一張傳真文件，他把這張傳真拉了出來。史都華．敏契爾在昨天晚上七點發出這張傳真：關於亞倫．米其森兩個同事的更多資料。在蘇倫沃轉運站工作的叫傑可．哈利，目前度假中，正在謝德蘭群島某處健行賞鳥，也許還沒有聽說友人的死訊。另一個在海上工作的叫威利．福特，目前他十六天工作週期已經過了一半，「當然」他已經聽說亞倫．米其森的事。

「是我。」那個女性觀光客說，口音是英格蘭腔。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時多雲偶陣雨。雷博思開車往拉索時，他覺得晴雨似乎是以十分鐘的間隔交叉出現。先是烏雲密佈，然後出現一束束陽光，接著藍天再現。有一刻天空似乎無雲，雨卻下了起來。

他檢視著安琪．瑞德爾生前的照片，但眼睛避開她的解剖照片。他記得逮捕她的那一晚，記得她坐在他的車裡聊天，活力幾乎有點太過充沛了。在每張照片裡，她的髮色似乎都染得不一樣，彷彿她從來都沒對自己滿意過。也許她只是需要不斷改變，逃離她過去的樣子，以大笑來停止哭泣。馬戲團小丑臉上的微笑是畫上去的……

雷博思抬頭轉向餐廳員工，「有人看到任何事情嗎？」眾人搖頭，「是誰報的案？」

「他可不只是臉蛋漂亮。」麥克雷說。

雷博思仔細一看，發現模擬圖是用電腦畫的，而草稿是過去聖經約翰的模擬圖。加上了角跟尖牙，他看起來有點像阿利斯特．富勞爾……

「我親自打過電話給葛蘭皮恩刑事組。」貝恩補充說，「我要他們查米其森去過的那家印度餐廳。他似乎是個常客，也許餐廳的人會知道什麼。」

環保人士表示，在英國大陸棚上有超過兩百座石油天然氣開採設施，它們都有一定的生產年限。政府將支持的解決方案似乎是，把大部分的深海平台留在原地，僅給予最低限度的維護。還有人提議以其他方式利用這些平台——其中包括監獄與賭場大飯店。政府與石油公司討論的是成本效益，以及如何在成本、安全與環保之間取得平衡。抗議人士的標語卻是：不計代價保護環境。環保團體由於在布蘭特史巴海上儲油槽爭議中打敗殼牌石油公司，士氣大振，於是也計畫要在班那克案上施加壓力，並將在亞伯丁國際會議會場附近，舉辦集會遊行與露天演唱會。和圖書

因為附近有報業辦公室，這裡的常客是印刷工人與助理編輯，因此酒吧裡總是有早報，油墨才剛乾。這裡的人認識雷博思，而他從來沒被打擾過。就算是有個記者在這裡喝酒，他們也不會對他採訪的事問東問西——這是這裡不成文的規矩，從來沒有人破壞過。

「班那克將是雷鳥石油第一座進入嚴格停產程序的油田。」雷博思讀到這些文字。停產似乎有七種處理方式，從留置原地到完全移除都有。這家公司的提議是封存，把設施留到以後再處理。

「我就是。」賓果！敏契爾是個忠實員工，很早就開始工作。

輪到麥克雷回答：「他的資料已經傳到蘇格蘭所有警察單位，沒有任何回音。」

雷博思轉身面對醫生，「他在水裡已經有多久？」

「怪了，他的車在這裡啊。」她的頭點向路邊一輛富豪汽車，接著就被狗拉著往前走。這是一輛藍色的九四〇廂型車，雷博思透過車窗望進去，只看到裡面非常乾淨。他看看里程表：跑得很少。這是一輛新車，輪胎側壁都還發著亮光。

「他應該是滑倒後摔下來，」某人說，「頭撞到了。」

他喝完威士忌，決定不要喝第二杯，卻又改變心意。他翻著剩下的報紙，裡面沒有任何聖經強尼的新聞。他翻到地產廣告版，查了一下瑪其蒙．辛恩斯地區的行情，他看了一些新屋廣告而發笑：「五層樓豪華大宅，優雅居住環境……」「車位另售，兩萬鎊。」蘇格蘭有些地方光用兩萬鎊就可以買到一整棟房子，也許還含車庫。他接著瀏覽鄉鎮房地產，看到更誇張的價格，以及過度美化的房地產照片。城市東南方的海岸一棟有觀景窗與海景的房子，價位跟他在瑪其蒙的公寓一樣。繼續做夢吧，水手……

「幹得好，m•hｅｔubｏｏｋ•coｍ.ｃｏｍ達德。」雷博思說。

「敏契爾先生，你的傳真——為什麼你說威利．福特『當然』已經知道亞倫．米其森的死訊？」

「他不在家嗎？」她說。

「因為他們一起工作，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員警跟著雷博思走向防波堤，有幾艘遊船停泊在那裡，幾個看起來像是遊客的人似乎正要搭船。雨又開始下了，雨滴零落地打在運河水面上。鴨群保持著距離不敢靠近，一具屍體從水裡被撈起來，衣服濕透，躺在防波堤的木板上。一個看起來像是醫生的人正在檢查生命跡象，但他臉上並不抱希望。餐廳的後門開著，員工們站在那裡，表情充滿興趣與恐懼。

他太早起床了，穿好衣服之後他決定去散步。穿過美多思公園，他走向喬治四世橋與大街方向，在考克伯恩街左轉。現在這條街是青少年與嬉皮的購物天堂；雷博思還記得過去考克伯恩街市場破敗的樣子。安琪拉瑞德爾曾在考克伯恩街的商店買了一條項鍊，也許那天他帶她去咖啡館時，她正戴著那條項鍊，但是他並不這麼認為。他不再想下去，轉進一個通道，走下一段陡峭的階梯，在市場街左轉。他現在正對著威佛利車站，附近有家酒吧開著。這家酒吧服務了上夜班的工作者，讓他們在回家睡覺之前可以喝兩杯。但是你在裡面也會看到商人，靠著酒來讓自己面對即將開始的一天。

醫生檢查了屍體的頭部，發現一道乾淨的傷口。

「目前沒有。」貝恩說話時，眼睛還是盯著報紙。

雷博思回到自己的車上——里程數是那輛富豪的五十倍——他決定走格拉斯哥路回到市區。但正當他要開過運河橋梁時，他看到一輛警車停在一家餐廳停車場的遠端，就在通往運河的小路上，旁邊還停了一輛救護車。雷博思煞車，然後倒車進入停車場，慢慢開往事故現場。一個制服員警跑來趕他，但雷博思已經準備好自己的警察證件。他停車後走出車外。

他注意到内頁裡的一則新聞：亞伯丁將舉辦國際會議，主題是海洋汙染防治與石油產業應扮演的角色。十六個國家將會派出代表出席。報導旁邊還有一則短文：位於謝德蘭群島東北方一百英里的班那克石油與天然氣油田，其「經濟效益週期」即將結束，將要進行停產作業。環保人士正在關切班那克主要開採平台的議題，這座鋼筋水泥打造的平台重達m•hｅｔｕbooｋ.ｃoｍ•cｏm二十萬噸。他們想要知道其擁有者雷鳥石油，打算如何處理這座平台。根據法律，這家公司已經向工商部石油天然氣局提出停產計畫，但是計畫內容仍未公開。

當他抵達拉索時，他只花了五分鐘就找到侯克羅夫特公園。他找到佛仔的地址，停車，走到門邊。裡面沒有人在的跡象，他再按了一次門鈴，網狀的窗簾讓他看不到房屋内部。

「即將被封存的那一座？」

値夜人員即將下班，雷博思看到他從來沒看過的警察。他打聽了一下，昨夜很平靜；拘留室是空的，偵訊室也是空的。在小屋裡，他坐在位子上，看到桌上有新的文件等著他。他取了一杯咖啡回來，拿起第一份文件閱讀。

這個早上，有三個青少年攤在一張桌子旁，並不太碰他們的酒。從他們狼狽愛睏的樣子，雷博思知道他們剛完成了「二十四小時狂飲」。白天還算容易，早上六點開始喝——在類似這裡的酒館——然後在各家酒館喝到午夜或凌晨一點打烊為止。再晚之後就得去夜店與賭場，然後到洛西安路一家營業到早上六點的披薩店，結束這場馬拉松。這時候你再回到這裡來喝最後一杯酒。

路況不算太糟，紅綠燈也幫他的忙，彷彿不希望延遲他的約會。他提早到了大愛丁堡區域警察總部，本來想要開車繞繞，但他知道這樣只會讓他更緊張。於是他走了進去，走進位於二樓的命案偵辦小組，這是一間大辦公室，周邊有幾個高階警官的隔間。這是愛丁堡警方為了偵辦聖經強尼犯下的三件命案所成立的單位，也是調查安琪拉．瑞德爾命案的核心。雷博思認識一些值勤的警察，對他們點頭微笑。牆壁上掛滿了地圖、照片、圖表——試圖要整理出秩序。警察很大一部分的工作，是把事情整理出一個秩序：製作時間表、確認細節、清理活人與死人留下的爛攤子。

「東尼．艾爾？」

「敏契爾先生，我是雷博思探長。」

鬼怪一個。

關於亞倫．米其森的很多線索都斷了。刑警已經訪問過他育幼院的院長。確認過他的銀行帳號後發現分文未少。亞伯丁刑事調查局沒有提供任何東尼．艾爾的消息。制服員警送來一個給雷博思的包裹，郵戳蓋著亞伯丁，上面貼的標籤寫著：雷鳥石油。

「對。」

他試著打電話聯絡婕兒．譚普勒，但是找不到她，最後在六個不同地方留言給她。回到家之後，ｈｔｔｐs://ｍ.ｈｅｔubooｋ.cｏm.ｃｏm他把皮鞋擦亮，換上他最好的西裝，選了一件最不皺的襯衫，然後找了一條最嚴肅的領帶（僅次於他參加葬禮打的那一條）。

拉索周圍都是農地，聯合運河流經其北方邊界。夏天這裡是大受歡迎的景點，你可以在此搭船遊運河、餵鴨、或是在河岸餐廳用餐。此地距離Ｍ８高速公路不過一英里，距離登豪斯機場也只有兩英里。雷博思相信自己的方向感，開車走在開爾德路上。佛格斯．麥魯爾的房子在侯克羅夫特公園，他知道自己可以找到地方，整個小鎮也只不過十幾條街道。大家都知道麥魯爾在家工作，雷博思決定不預先打電話，他不希望麥魯爾預先知道他的到來。

「也許並不重要。」雷博思說，「但還是謝謝你。」他掛上電話，手指在話筒上敲點著。

亞伯丁，這麼快就成為雷博思生活的中心。

「人事部。」

今天下午值勤的人看起來都累了，沒什麼精神。他們等在電話旁，等著可能會出現的密報、未出現的連結、某個人名或是看到某件事情。有人開玩笑地畫了聖經強尼的模擬圖：頭上長彎角，張開的鼻孔噴煙，嘴有尖牙還吐蛇信。

「敏契爾先生，在哪一座平台上？」

醫生搖搖頭。其中一個女性觀光客哭了起來，她的男性友人一手抱著他的攝影機，一手攬著她。

「在海上？」

「請找史都華．敏契爾。」

雷博思打開包裹，裡面是公關資料，還有人事部史都華．敏契爾寫的便條。這六本Ａ４公關簡介，印刷精美，全彩印刷，但是裡面只說出最低限度的事實。雷博思寫過五千份報告，很清楚含混掩飾的文件長什麼樣子。敏契爾還夾帶了一張傳單「雷鳥石油——追求平衡」，跟米其森背包側邊袋子裡的傳單一樣。雷博思打開傳單來看，裡面有班那克油田的地圖，油田位置在格狀劃分的地圖區塊被標示出來。有個附註寫道，北海被劃分成一個個一百平方英里大小的區域，石油公司得先投標取得這些區域的探勘權。班那克正在國家經濟海域的邊界上，再往東幾英里，你會遇到更多油田，但那是挪威而非英國的油田。

「我沒有告訴過你嗎？是班那克。」

早上六點，他喝著今天的第一https://ｍ.hｅｔuｂoｏk.cｏm•cｏｍ杯酒，用酒來結束一場好眠。

這家酒吧很安靜，沒有電視或廣播，水果盤賭博電玩也還沒插電：這是另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這個時間你在這裡就是喝酒看報紙。雷博思把一些水倒進他的威士忌，拿著酒杯跟報紙走到桌邊。窗戶外的陽光是皮膚色的，而天空是牛奶白。這次散步很舒服，他喜歡城市安靜的時刻：計程車與早起的人，清晨第一批被遛的狗，清新乾淨的空氣。但還是可以看到前晚留下的殘跡：一個垃圾桶被翻倒，美多思公園的長椅椅背被破壞，交通筒被放到候車亭屋頂上。這家酒吧也是一樣：昨夜的悶熱還未散去。雷博思點了一根菸，讀他的報紙。

「是的，我們的公關團隊正在為這件事忙碌。」他停頓一下，「探長，這很重要嗎？」

「發生什麼事？」他問。

時間是下午一點半，他該去費特斯了。

雷博思拿起電話，從抽屜裡拿出敏契爾的便條。他在便條上找到電話，按下撥號按鍵。雖然時間還早，但還是……

「他是本地人。」雷博思告訴大家說，「他名叫佛格斯．麥魯爾。」

一個女人走路經過，她的㹴犬扯著狗鍊。這隻小狗嗅聞著人行道，發出難聽的嗚咽聲。

「有人穿著衣服跳進水裡。」

他走路回家，上車開往克雷米勒，這個區域根本就沒出現在房地產廣告版上，在短期內應該也不可能。

「我只是家醫科醫生，不是專家。但是如果你要我猜測的話……並不久。絕對沒有過夜。」一件物品從屍體的外套口袋裡滾出來，卡在兩片木板中間。是一個褐色的小瓶子，上面有白色塑膠瓶蓋，裡面裝著處方藥物。雷博思看著泡得發腫的臉，認出這個人年輕時的容貌，他曾經在一九七八年訊問過他與藍尼．史佩凡的關係。

「探長，我接到電話算你運氣好。通常我都任由電話去響，只有如此我才能在上班時間之前處理一些工作。」

「有線報嗎？」雷博思問。

他去了一趟商店，買了内餡是鹹牛肉與洋蔥的麵包捲當早餐。麵包的麵粉太多，黏在他口腔上方，於是他買了杯咖啡把食物沖下去。他回到小屋時，貝恩與麥克雷已經坐在位子上，抬著腳讀八卦小報。貝恩正在吃甜甜圈，麥克雷打的嗝裡有香腸的氣味。

「應該先打個電話過來。」雷博思喃喃地說。

「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