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但是換了你，你會對她下手嗎？」她抓住他的手臂逼問。「如果情況顛倒過來，你是在紐約的人，你會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殺了她嗎？」
「那你呢？」
「很抱歉，麥可。」
她關起門，鎖上了。麥可看著電視：「了解警方偵辦狀況的人士指出，可能有黑道幫派分子涉案……」
「我愛你，麥可。老天在上，我真的愛你。而且我明白你的狀況，好嗎？我知道你的童年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聽了好難過，真的，我可以為你那張照片裡的兩個小男孩哭上一整天。但我得先顧寶寶。我肚裡的這個。我的寶寶。」她雙手放在肚子上。「這表示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對不起。」
「你把這裡的地址告訴了瑪麗葉塔？」
「他們以為我殺了我那些朋友。」
「朱利安是我弟弟。」
「穿著黑洋裝，腿很長……非常漂亮……」
「寶貝——」
她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妳說妳想聽——」
「你怎麼知道？」
她雙眼仍看著人群。一名魁梧的男子擠開他們走過去。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人站在水泥柱子底下朝她看。「我以前從來不會害怕人群的。」
「最安全，但也不能保證。」
等到他講完，他們停在華府的杜勒斯國際機場外。天空一片清朗，噴射機飛過，大得不可思議。艾蓮娜搖搖頭。「太難以承受了。」
艾蓮娜點了點頭。她雙手塞到兩腿之間，然後說，「我看起來很害怕嗎？」
「除了撫養我長大的那個人，」麥可說。「那條狗比任何我殺過的人都要好。」
「我們得趕快走。」
她搖搖頭。「我不餓。」
「看我有多想要那個東西。」麥可下了車。不到三分鐘就回來。「走吧，抬起頭來，表現得正常一點。」
「我們要去哪裡？」
「打給她。」麥可放開她的手臂，把她的手機塞進她手裡。「快點。」
「我早該料到的。」麥可搖搖頭。「我被車牌號碼唬住了。」
麥可抓住她的手臂。「什麼時候？」
從她雙眼看得出來，那種無言卻深沉的恐慌。她打開車門，麥可說，「別離開我。」
「你沒告訴我的事情。」艾蓮娜的雙眼有點紅。手指上一片撕裂的指甲處冒出一珠血。「全都告訴我吧。」
「為什麼？」
他們把自己的東西搬下來，帶到另一輛車。艾蓮娜腳踉蹌了兩次，但沒有人注意，沒有人講話。他們坐進另一輛車，開走時，艾蓮娜說，「我不能接受你的答案。我不能坐在這裡接受你講的那些話。」
麥可進了浴室，把水轉熱，盡量開到自己能忍受的極限為止。他塗上肥皂，用力擦洗，又刮了鬍子。所以等到他出來，穿上新的牛仔褲和藍襯衫，果然就一如預期，整個人煥然一新。「你氣色好多了。」艾蓮娜的目光游移。她穿著昂貴的牛仔褲，腳上是褐色低跟皮靴，小腿中段有金屬釦。她不安地站起來。「可以出去走一下嗎？」
「你怎麼曉得？」
「我要吐了。」
「你的意思是，」艾蓮娜說。「他們並不無辜？」
「我從沒殺過任何無辜老百姓。」麥可等到她目光轉向自己才說。「如果妳在這一行裡夠聰明，妳就永遠不必濫殺無辜。」
「……被指認離開爆炸現場的那輛Navigator休旅車，登記的地址是這裡。根據初步了解，在翠貝卡的爆炸案發生不到一個小時前，這裡發現了七具屍體……」
「我好怕。」
她摸著肚子，下了車，儘管麥可看不到她的臉，但知道她在哭。只要看看她下斜的雙肩、低垂的頭就知道了。她把錢塞進口袋，走到人行道，猶豫著。人來人往推著她。人行道上擠滿了男男女女和小孩，有的帶著行李箱，有的穿著牛仔褲，有的戴著墨鏡。有些人經和圖書過時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往前走。有的人單獨站著，有的人成群聚集；塞車的地方喇叭聲響起。艾蓮娜走了一步，然後又停下來。有好幾秒鐘，她站著完全不動，她肩膀左右擺動，頭先往左轉，然後再往右。一名男子撞到她，她畏縮了一下，護照掉了，又彎腰撿起來。她前方空出來了，但她沒動。麥可下了車，小跑穿過人群。他設法擠到她後頭，走近時，他看到護照在她手裡對摺起來。他走到她旁邊，她瑟縮了一下，他說，「是我。」
「麥可……」她的臉映著午後的太陽。「你殺掉的那些人……」
但她沒跑，只是繼續走。她朝向停車場後方，沿著灌木樹叢和鐵絲網籬交會之處的邊緣走著，似乎滿意了。他們沉默走下去，直到樹木逐漸稀少，他們可以看到一道寬溝對面的一棟棟屋頂。艾蓮娜閉上眼睛，昂起下巴，好像在嗅著那稍帶辛辣氣息的微風。等她睜開眼睛時，雙唇變得堅定，像是心意已決。
電視畫面轉到老頭位於薩頓街的那棟聯棟式房屋。銜上停了一排警車。路上拉起封鎖的黃色膠帶和拒男。警察從大門進進出出。幾個屍袋放在輪床上推出來，在黯淡的光線中搬上了救護車。
「那你在這一行很聰明了？」這會兒她生氣了，恐懼逐漸消退。她想發洩，麥可了解。他自己也感覺到了：那種倖存者的罪惡感，覺得不幸的事情有可能發生得這麼快。
「她有我家的鑰匙。她已經用隔夜快遞把我的護照寄過來了。明天我就回西班牙。」
「他們死得很容易。」麥可動作很快，將九公釐手槍插回臀部的槍套，然後把那幾個購物袋塞進艾蓮娜手裡。「有人會聽到槍聲的。」
「我不會讓任何一個狀況發生的。」
「不會。」
「為什麼？」
「這樣太正常了。」她說。手按著白色桌布，從卡座裡站起來。「失陪一下。」她經過侍者旁邊，進了洗手間。
她雙眼亮起一星希望，但很小，短暫又冰冷。她指甲摳著大拇指上的破皮處。剛剛的那滴血已經結成一小塊硬殼。「不管妳愛不愛我，」麥可說。「跟我在一起都是最安全的。」
「她是我的朋友。她有父母、有計畫，有種種抱負。她還有一個男朋友。耶穌啊，麥可。她認為他就要求婚了。」
回到汽車旅館，艾蓮娜又把自己關進浴室。等她出來後，髮尾溼溼的，臉上的皮膚因為洗了冷水又用毛巾擦過而呈粉紅色。「我決定好了。」她堅定地說。「我要回家。」
「警方想逮捕我，而你的朋友想殺我？」
「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是想動一動。」
「我不認為——」
他開槍的動作太快，聽起來像是一連串鞭炮聲。麥可手槍依然平舉著，關上了房門，檢查那三具屍體。他們死了，毫無疑問；兩個是後腦中彈，一個是轉身時頭部側面中彈。其中兩個人的長褲後口袋裡放著皮夾。麥可檢查了他們的證件，扔進一個購物袋裡。他又看了一眼他們拿的手槍，以確定自己的懷疑，然後把空彈殼和那幾袋衣服收起來，他又檢查了一遍，這才走出房問。
他把幾個購物袋放在地上。「你沒做錯什麼。」
但艾蓮娜沒聽到。
「當然了。」
「不行。」
「我馬上就回來。」
「沒錯，」他說。
「什麼？」
這個問題讓麥可猝不及防。那些話彷彿不帶感情，但她的臉扭曲，一股恐懼的氣氛忽然降臨在他們周遭的一切；樹枝刮擦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交流道上的車聲忽然變得尖利，汽車旅館玻璃上的鏡影也清晰起來。那是恐懼著下一步，恐懼著會跨過不該跨的線，發現自己困在另外一頭。麥可擔心艾蓮娜會對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反應，也深知她恐懼的是什麼。「一和-圖-書個人或一百個人，」麥可說。「真的有差別嗎？」
「跑去哪裡？」
艾蓮娜站起來，沒看麥可。「警方認為我也參與了，對吧？」
他抓著她，讓她貼牆站著，毫無阻擋可以朝那扇門開火。「任何人都不要放過，」麥可說，然後掏出那把點四五手槍，回到窗前，那三個人聚在人行道上，身後的停車場一片空蕩。他們仔細觀察了一遍，然後放下運動袋，拉開拉鍊，從裡面拿出一把三十磅的大槌子。他們又朝周圍看了最後一眼，接著各自掏出槍，放低了貼著大腿。槌子揚起時，他們都退後讓出空間。揮槌的男子是個大塊頭，他使勁揮動槌子，那扇門完全抵儅不住。隨著一聲尖銳的哀叫，門應聲被轟開。他放下槌子，其他兩個人先進去，第三個緊跟在後。
「艾蓮娜？」麥可問。
「妳看起來很美。」
「那就跟我去西班牙。我們可以消失在——」
「我沒殺瑪麗葉塔。」
「他們是要來殺我們的。」
他的頭朝一輛新款的轎車歪了下頭。「很難形容外型。沒有特別的損傷。」他停在四輛車外的停車格裡。
麥可穿上夾克，又把九公釐手槍的槍套扣回腰帶。他們出了房間，艾蓮娜在前面。停車場裡沒幾輛車。順著一道和緩的斜坡望下去，有幾棟金屬牆的大型建築物。倉庫。一家船艇零售店。還有二手車店。跟州際高速公路平行的一條小馬路旁，還有另一家汽車旅館。一排排空蕩的窗戶，面對著同一個停車場。汽車旅館隔壁是一家簡餐店，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裡面的卡座和牆壁表面都是拉絲金屬材質，招牌上有一個巨大的咖啡杯。艾蓮娜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裡。「我覺得我該跑。」
她來到他身後。他要她自己看看，明白情勢。其中一名男子手探到襯衫底下，艾蓮娜看到了黑色金屬的槍身。「耶穌啊！」
麥可看了浴室門一眼。報導裡沒提到他的名字，但提到了史蒂芬，說警方想找他問話。螢幕上秀出了他的照片。
她抬起下巴。「我打電話給瑪麗葉塔了。」
麥可沉默開著車，艾蓮娜在他旁邊緊張又痛苦。到了交流道，他說，「有些人死了活該，他們反正一身罪孽。但如果發生在瑪麗葉塔這種人身上，那就是不幸了。」
「不見得。」
「看什麼狀況？」
他們的房間裡有道門通到隔壁房問，門上頭有個黃銅門鎖，但便宜的木板門很薄。麥可撞開門，門柱裂開了，上頭的金屬栓扭曲。「過去。」麥可朝那個門點了個頭。艾蓮娜走進隔壁房間，麥可跟上去。他關上壞掉的門，用力壓著好讓門關緊。然後他來到窗邊，撥開窗簾。那三名男子穿過停車場，距離他們只有十二呎遠，三人成一橫排，中間那個看著汽車旅館，旁邊兩個則觀察著兩側。「艾蓮娜。」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她停了好久。「只要你再說一次。」
「我接住你了。」
「你不會喜歡的。」
「再說一次。」
她拿著護照，清了清嗓子。「我需要錢。」
「而這是你的孩子。」
「我不曉得，但我可以。拜託，艾蓮娜。要是妳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麥可難過地點點頭。「是啊。」
「我接住你了，寶貝。」
「你殺過多少人？」
艾蓮娜絕望地笑了一聲，淚珠滑過臉頰。「事先計畫？什麼計畫？在哪裡？」
在螢幕下方，一張模糊的監視器照片裡是一輛黑色的Navigator休旅車，旁邊還打上字幕：「警方正在尋找這輛車」。照片下方則列出了車牌號碼。
「她牽著他的手，一起跑。他們上了同一輛車。」
麥可知道的確是如此。瑪麗葉塔是做公關工作的。手機就是她的命。「告訴我你們談了些什麼。」
麥可咧嘴笑了。「車窗沒關，就像在邀請我們和-圖-書。你要一起來嗎？」
她眨眨眼，依然處於震驚中。「你殺了他們。」
「我不想死」她說。
「你在紐約不安全。你如果不跟我在一起，就不會安全的。」
「史蒂芬報復心很重。現在這事情變成我們的私人恩怨了。他會想傷害我。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傷害妳。」麥可的聲音很緊張，近乎懇求。「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還有吉米的。
「我可以保護妳。我可以解決這件事。」
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是我弟弟啊。」
「我就是知道。」
她打斷他。她瞪著他的眼睛，彼此完全坦白。「所以，兩個人之間，你優先選他？」
麥可說，「給我一杯啤酒吧。」
「他們真的死了？你——」
那個侍者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覺得我會出事？」
麥可起身去察看窗外的停車場。等他回來時，那對夫婦消失了，電視上的畫面是被煙燻黑的消防員，還有急救人員彎身處理一排屍體。屍體用塑膠屍袋裝著，受傷的人則震驚地瞪著茫然的雙眼。等到記者開始重新簡報狀況，麥可聽到他三度提到「可能是恐怖份子攻擊」。
艾蓮娜說，「你該去沖個澡。」
「那是什麼意思？」
「他們是業餘的。」
「幾點？」
麥可關掉電視，又察看了一下外頭的停車場。藍天清朗無雲。他打電話到櫃台，接電話的是一個嗓音沙啞的老人。「附近買衣服最好的地方在哪裡？」那老人告訴他要怎麼到附近的購物商場。麥可記下來，穿上昨天的衣服，繫好鞋帶，手指梳了梳頭髮，然後寫了一張紙條：「我出去買衣服和其他東西。很快回來。拜託別離開。」其實他很確定，經過了昨夜之後，她不會走的。他們兩人間有太多疑問，也有太多話要說。
「瑪麗葉塔是無辜的。」
「她正在忙一些公司的活動——我想是賓士汽車的。我告訴她我的護照放在哪裡，就在烤箱上頭的櫃子裡頭。她說她馬上就去寄。」
「有什麼差別？我打給她了。她把護照寄來，我會離開的。」
現在她真的害怕了。不一樣的害怕。「很簡單，」麥可告訴她。「十五發子彈。半自動手槍。只要瞄準了按下扳機就好。如果有任何人從那扇門進來，妳就朝他開槍。」
「我錯了。」她望著航廈。人行道上站著好多人，行李從車上卸下。她又搖搖頭。「我救不了你。」
麥可發現她蹲在地板上，舉槍對著那扇門。「我聽到……」她開始發抖，麥可把她手上的槍拿過來。她掩住臉。「我以為……啊，上帝啊！」她雙手抹著臉，但臉上還沒有淚。
她接過護照，緊緊捏在手裡，然後整張臉緩緩皺起來。「瑪麗葉塔……」
「很抱歉，麥可。」
麥可一隻手臂攬著她的肩，在她頭頂吻了一下。
「還有呢？」
麥可一路開回上午去過的那個購物商場。此時擠滿了人群。停車場上有幾千輛車。他開過一排又一排。「這輛可以。」
「跟我走吧。」
麥可三根手指放在她手臂上說，「這不是你想不想吃的問題。」
她沉浸在罪惡感當中。
「怎麼解決？」
麥可察看一下窗外。發現有三個男人正從一輛暗綠色的廂型車爬下來。看起來很兇悍，一個是拉丁美洲裔，兩個是白人。那個拉丁美洲裔的提著一個運動袋，看起來很沉重。麥可沒見過他們，但看一眼就知道他們是要來做什麼的。他看了那輛廂型車的牌照，還有他們打量的目光和一舉一動。「太遲了。」他把窗簾關上，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再出來時，他把浴室門掩上，只留一條縫。
麥可知道艾蓮娜的衣服尺寸，也知道她喜歡哪種鞋子。他每樣東西都大方付現金。回m.hetubook.com.com到停車場，他把Navigator休旅車的車牌拆掉，跟停在遠處後方角落一輛暗藍色的小貨卡調換。回程的最後一站，他去了旅館兩個街區外的一家雜貨藥房。他買了牙刷、刮鬍用具，還有一切他想得出會需要的東西。回到汽車旅館，他緩緩繞行停庫場，沒看到任何可疑之處，這個地方就跟其他一百萬個地方一樣。
麥可等了他們整整兩秒鐘，才開門走出去。外頭還是同樣溫暖，但感覺上卻涼涼的。微風拂過他的臉，他覺得有點遺憾。他沿著外頭人行道走了五步，閃進房內，他腳步輕悄，心跳速度絲毫不變。那三名男子都拿著槍，但注意力都集中在浴室門和裡頭開著的水。沒有人回頭看。沒有人聽到麥可進門。麥可只花了兩秒鐘，就把三個都殺掉了。
「狗通常比較好。」
「不是這樣的。」
麥可睡得很熟，醒來時聽見電視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看到艾蓮娜坐在床的尾端，身上裹著床單。時鐘上顯示現在快中午了。她正在看CNN。「裡頭在講我們。」她沒轉身，麥可掀開身上的被單，兩手揉揉臉，然後過去坐在她旁邊。螢幕上的畫面是前一天的：那家餐廳，正在燃燒。她看著消防員努力想撲滅火焰，然後鏡頭切到下一個畫面，記者訪問一對中年夫婦，都是白人都很緊張。他們描述一個外貌像麥可的男子。他們提到自動武器和當時有人尖叫、有人死掉。他們又描述艾蓮娜，描述得非常準確。
「我沒要妳救我。我只要妳了解，給我一個機會。」
「哪裡都好。」
外頭的空氣溫熱，一股汽車廢氣味。麥可開了十分鐘到里其蒙，然後下交流道，照著那個旅館職員所指示的，找到了那個大型購物商場。他停好車，從美食區南邊的門進去。他盡快採買，幫自己和艾蓮娜各買了三套替換的衣服。自己穿的很簡單：牛仔褲、休閒衫、好鞋子。另外買了一件輕便的拉鍊夾克，穿上了就可以遮住槍。
「你要我求你嗎？」
三顆子彈。
麥可重重嘆了口氣，然後伸手到他夾克內裡的口袋。再伸出來時，手裡是艾蓮娜的護照，手指握著那脆硬的邊緣。他感覺到艾蓮娜忽然全身僵硬，嘴唇微張。「華盛頓特區有直飛到西班牙的飛機。如果你真的想走，我會送你去機場。」
艾蓮娜又撥了，結果直接轉到語音信箱。「她向來隨身帶著手機，她向來不關機的。」
「這個字眼比妳所想的要深遠。」
兩秒鐘。
來到隔壁的門前，他敲了門。「是我。」
那條狗放棄了尿布，艾蓮娜好想尖叫；她想跑到旁邊嘔吐，把心裡的鬱積都吐出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做過的事情，並不能代表我這個人。」
「他會想找我嗎？」
「對，不能完全保證。」
他把車停好，進了房間。
「我要去沖個澡。」她朝電視螢幕比了一下。「還有其他報導。你該看看的。」她在浴室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不肯看他的眼睛。「我會在裡面待很久。拜託，不要進來。」
「這裡沒什麼好逛的。」
麥可四處看了一圈說。「這裡沒人有威脅的。」
「我們回來時，那輛廂型車就已經在停車場。我看到了，但上頭的車牌是馬里蘭州的。我那時只留意紐約州的車牌。」麥可看了窗外一下「他們是雇傭殺手，大概是住在巴爾的摩的。這點我沒想到，也就沒特別留意。我說他們是業餘的，因為他們的確是。那輛車子停的位置很容易被擋住，而且他們沒有人在車上留守。他們用的槍都很差，又都沒怎麼保養。其中兩個還帶著身分證件。」他搖搖頭。「業餘的。你準備好了嗎？」
聽到他那種肯定的口氣和暗示，艾蓮娜打了個寒顫。「人不是狗。」
「住你隔壁的瑪麗葉塔？」
「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想，」麥可說。「他們聽到和圖書了目擊者描述妳和我的長相。他們有那輛車的資料，還有一大堆疑問。如此而已。他們不曉得我們的名字；對我們一無所知。」
「我被你搞得想吐。」
「你什麼時候打給她的？」
「我的判斷力很好。」
艾蓮娜回來後，他們吃了午餐，但並不輕鬆。她不太開口，沉默得超乎預期。
艾蓮娜坐在一張椅子上，身上裹著毛巾。「我沒辦法再穿原來的衣服，」她說。「那些衣服感覺上好髒。」
「去找我弟弟。」
開到華府郊區，路上的車子多了起來。麥可經過一輛旅行車——裡面是一家人，包括幾個年幼的小孩。他們拿著發亮的小玩具槍，一張張小臉蛋好專注。「告訴我其他的，」艾蓮娜眼睛盯著那些小孩。其中一個揮揮手，扮了個鬼臉。艾蓮娜碰了下自己的臉，然後別開頭。不過她還在看那個小孩，他姊姊瞄準他的後背並扣下扳機後，他就斜著眼睛，鼓起雙頰，鼻子緊貼著車窗玻璃，假裝被打死了。
「可能要看狀況吧。」
「意思是我會採取種種預防措施，不要牽連無辜的人。意思是我會事先計畫。」
「當然有差別。這是什麼蠢問題？」她兩手狠狠插|進口袋，兩人一起看著交流道旁的一隻狗。牠沿著路緣慢跑，鼻子朝下，舌頭從一口褐色的爛牙間垂下。牠朝小丘上方看了一下，然後去嗅一塊扔在路邊的尿布。
「進來吧。」她的聲音很不穩。
麥可朝通向隔壁的那扇門點了個頭。「十秒鐘之內，他們就會進那個房問。妳會不會用這個？」他掏出臀部槍套裡的那把九公釐手槍。
「我可以保護你們兩個。」
「我們要偷走嗎？」
那個太太扯著她先生的襯衫，要打斷他。
她的聲音沙啞，麥可雙眼充滿同情。他想說瑪麗葉塔死得很快，沒有受到折磨，但事實不會是如此。吉米一定會想確保問出實話。史蒂芬也是。「瑪麗葉塔的事我很遺穗，」他說。
「不會的。」
「拜託。」
「不了。」
「多多少少吧。」
「什麼意思？」
「我會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些話而已。」
「試試看她的手機。」
「收拾妳的東西，我們得趕緊離開。」
「然後我聽到一些聲音，或許是有人上樓。她說她得掛電話了。」
「妳願意跟我走嗎？」
「今天早上，你不在的時候。」
他們上了車，駛出停車場。麥可轉了幾個彎，一直留意著後視鏡。「我們得換一輛車。」
那三名男子就躺在地上。
「不是嗎？」
「其他什麼？」麥可超過了那輛車。
「什麼？」
那家餐廳是個義大利式小餐館，有白色的桌布和寬敞的卡座。他們坐下時，柔軟的皮面椅子發出嘆息。一個侍者送了菜單過來，幫他們的杯子加滿水。「還要喝點別的什麼嗎？」
麥可打開門，牽起她的手。「我正在設法別再殺人了。」
「瑪麗葉塔死了。」
「七點半，或許八點。啊，麥可，你弄痛我了。」
於是，麥可談起他做過的事情。他描述他以前的生活：先是在街頭，然後成為老頭有力的右手，還有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他也談到了其他的：他信得過的人，他有多麼小心，還有他差點死掉那幾回。他談到他對老頭的愛，曾跟老頭談起艾蓮娜；以及他因此想要更多。「我想過正常的生活，」他說。「有更多活下去的理由。」
「不幸？」
「帶你去吃中飯。」
艾蓮娜撥了號碼。「她沒接。」
「北卡羅萊納州。」
「我嚇壞了。」
「我們趕快走吧。」麥可說。
她崩潰了，麥可看了好心痛。事情不該演變成這樣的；這不是他希望的結果。他看都沒看，就給了她一大把鈔票，厚厚的一疊。有好幾萬元。他吸了口氣。然後務實地告訴她。「去西班牙可能未必安全。史蒂芬有錢，有人脈。如果他想要的話，自然找得到妳。」
「他們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