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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之家

作者:約翰.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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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他心裡需要多少冰?
大概在那邊,他心想。
「但是,你愛他嗎?愛和愛的記憶是不一樣的。愛的記憶很溫暖,但基本上沒有意義。愛就表示你什麼都會去做。燒毀橋樑,拆掉房子。愛會讓平凡生活變得毫無意義。我想知道,你的感覺是不是這樣?」
老天,她可能在任何地方。
史蒂芬和吉米也可能在任何地方。
「妳們為什麼想阻止?」
「沒那麼遠。」
回到門廊,他用手機撥了艾蓮娜的號碼。他希望她接電話,但在心底深處。卻知道她不會接。
我們來假裝被收養吧……
他抓住水槽。這有什麼重要的?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但只是現在嗎?這是個好問題。先是漢尼西,現在是羅尼.聖茨。鐵山之家的兩個男孩都死了。中間相隔二十三年。兩個人都是脖子被|插了一刀。
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很緊,但麥可做夢都能玩這個遊戲:警察、死亡、祕密。「是找什麼特定的屍體嗎?」
「因為我想找一個理由信任你。」
「紐約離這裡好像很遠。」
「朱利安永遠都是我的一部分。」
愛比蓋兒瞇起眼睛,麥可感覺到她又恢復稍早的那種冷漠。不論她害怕的是什麼,她都已經下定決心。「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麥可?」她打開膝上那個牛皮紙信封。「一個有錢的闊太太,天天都在做一堆無聊的消遣?對什麼都一知半解?」她從信封中抽出一張照片,遞過來。
那些事可不單純,老頭。
他必須多麼冷酷?
「我愛我弟弟。」麥可說。
麥可朝她湊得更近。「妳為什麼來找我,愛比蓋兒?」
「為什麼?」
她沒露出太苦惱的神色,但一些小事情洩漏了她的感覺。她的指頭捏得發白。講話前先吞嚥了一小口。眼神太過呆滯。「我們坐下來吧。」她指著搖椅,於是他們坐在門廊深處的陰影中。愛比蓋兒身子前傾,那個信封在她手裡輕微晃動。「警方今天一大早就來了,郡裡的警探帶著搜索票,要搜索船屋和湖裡。」
這會兒她壓低了聲音,一副兩人同謀的姿態,麥克很好奇有多少作戲的成分。她做得很巧妙,營造出這種共同利益的氣氛。他站起來,朝湖畔走了兩步。「如和圖書果水裡有具屍體……」他回頭,看到她的臉如石像般靜止不動。「妳真以為朱利安有能力做這種事?」
麥可眨眨眼,影像消失了。那是撫養他長大的老人,而不是垂死前談著失去的愛、遺憾沒有女兒的老人。那個人了解人生一直在改變,人生就是信念,也了解世上有些事並不單純。畢竟,他讓麥可退出,不惜傷了他唯一的兒子。
太複雜了。
「因為我覺得那個湖裡會撈出一具屍體。」她身子往前湊,嘴唇抿成一條細線。「而我覺得你知道內情。」
「如果必要的話,我會求你的。我願意求你。」
麥可眨了一下眼睛,有點驚訝傑賽普.佛爾斯比他估計的高明許多。二十年來,就連警方都沒法做出這麼肯定的連結。警方知道關於麥可的事,但沒有照片或電腦畫像,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他們仔細看過他的工作成果,但各方有關他的外型敘述卻互相矛盾。有人說他矮,有人說他高;有人說是白人,有人說是黑人。麥可是個幽靈和謠言;是個暴力的威脅,有一堆假名和編造的故事當掩護。他是個聽命於奧托.凱特林的影子,如此而已。他是個密碼。他令人害怕。這個狀況是二十年前設計出來的——吉米的主意——而麥可自己也很小心。他從沒被逮捕或拍過照。他有十來個假身分,每個都很牢靠。「佛爾斯為什麼認為我跟奧托.凱特林有關係?」
他腦海裡把昨夜的狀況從頭複習一遍:他們靜靜走過去,草地一片紫黑,對岸窄端那邊傳來一個聲音。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但不是因為想到有人當時看著他們。他聽到了死人的聲音。眼前浮現出老頭的臉,鮮明得好像老頭還活著,跟他站在同一個門廊上。
妳在哪裡,艾蓮娜?
「傑賽普是個好人,但他認為你很壞。」
他看著一條繩索飛出去,大大的金屬鉤子閃了一下,往下沉。接著繩子往回拖,勾起一大片水草。麥可的目光飄向右邊。
太快了。
「紐約的那種壞。」她一隻手撫過膝上的那個信封,麥可感覺到她決定更進一步,豁出去了。「奧托.凱特林的那種壞。」
隔離。
「為什麼?」之前她談到需要和愛,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還很鎮定;但眼前這個問題,卻讓她不安起來。他們進展得太深入、太快了。她開始退縮。「妳今天早上自己一個人跑來,」麥可說,「沒想到傑賽普.佛爾斯沒跟著。」
他們頭頂的天空會是一片艷藍,而在艾蓮娜的沉默中,小女孩又問了一次。麥可看得好清楚:一個小孩,還有講多了而近乎成真的謊言。艾蓮娜會展開新生活,而她女兒成長的過程不會有他。麥可感覺這樣的未來就像他心裡被扯破一個大洞。但一切不必如此收場。他們還有其他選擇,總是有的。
麥可聳聳肩。他有很多錢。朱利安有人保護。眼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艾蓮娜,然後遠走高服。「那又怎麼樣?」他問。「佛爾斯認為我很壞,但妳不這麼覺得?」
另外有人看到了。
「妳擔心他跟這個有牽扯。」麥可指著那個湖。
「妳說某個人報案?」
「妳看到了嗎?」
「我只知道,某個人報案說船屋裡有人死掉,說有具屍體被扔進湖裡。」
「一個祕密通報人——文件上是這麼寫的。根據一個祕密通報人的說法,有人在船屋裡被殺害。昨天夜裡有具屍體被扔進湖裡。我們的律師群正在設法,但是沒辦法阻止他們搜索。」
「奧托.凱特林?」
別去找什麼古怪的解釋,孩子。如果警察來了,那就是你的女人去告密的。
再跟我說一下爸爸的事情……
麥可接過來對著光。那是他和奧托.凱特林唯一的合照:麥可和老頭,還有他十六歲生日時凱特林送他的那輛Corvette汽車。麥可仔細看看照片,然後遞還給愛比蓋兒。他的臉沒透露出任何內心交織的情緒:看到老頭所生出的愛和遺憾;還有生氣他的照片被複製,被用來對付自己。「那只是張照片罷了。」他說。
他把毛巾扔在水槽邊,逼自己專心。艾蓮娜可能接受他也可能不會,可能回來也可能不會,為此煩心也沒用,無法幫助他搞清現在沉在湖底那個男人的來頭。
他們很快就會找潛水伕來,麥可心想,很好奇他們要花多久時間才會找到那具屍體。那個湖很大,而儘管沒人告訴過他,但感覺上應該很深。湖和_圖_書的兩端地面都成斜坡,他幾乎看得見那些斜坡在水面下陡降,形成很深的湖底。湖水看起來很黑,即使在太陽下,仍散發出一種深厚而持續的涼意。
憂心啃噬著麥可,但他逼自己想個透徹。沒有警方的資源,史蒂芬和吉米就跟麥可一樣盲目。他們無法追蹤信用卡紀錄,無法查詢警方資料庫。所以一開始他們才會拿朱利安來威脅,逼麥可來到這裡,暴露行蹤。而一旦離開這個莊園,艾蓮娜也就脫離了一切。他們無法追蹤她。她就會很安全了。
另外,是誰報警的?
「沒錯。」她的雙眼明亮而堅定。「我相信。」
「為什麼?」
一波暈眩感湧上來,他坐在最頂端的階梯。昨夜的一切似乎都好清楚,碰到問題就想辦法改正。他一向都在做這種事,修正問題,處理善後。他只是以為艾蓮娜也可以面對。以為她會有耐心,聽他解釋。但是,她昨夜看著他的那個眼神:她雙眼中那種後侮,那種厭惡和憎恨。
這是怎曆回事?麥可很納悶。
麥可之所以在這一行這麼厲害,一部分是因為他的控制力:挑選他做事的時間和地點,巧妙地操縱牽涉的元素,然後冷靜地行動,留意每個可能的後果。這一行大部分的人都跟麥可恰恰相反,他們會在盛怒或恐懼之下殺人,或是因為他們自己扭曲的原因而得到快|感。他們讓情緒主宰自己,而這類人很少能持久。他們很快就會失去動力或變得輕忽,變成組織的負擔。不少人最後成為被除掉的目標,麥可自己也收拾過幾個。麥可世界裡的數學很簡單。情緒是不好的。控制是好的。但現在他卻沒有控制力了。
「妳為什麼來這裡,范恩夫人?」
她把照片放回信封。「現在紐約鬧得很大,在談恐怖行動和組織犯罪。警方正在找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但那可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在他記憶中,朱利安臉上很少有微笑,剎那間,麥可發現自己回到當年。以前也曾經有過不錯的時光,這裡一點,那裡一點:小小的、羞澀的歡樂片刻。那些記憶只是逐漸消失,或者是被他跟其他童年的零星記憶埋葬了?一時之間,麥可覺得自己卑劣又不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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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護你弟弟,我會不惜殺人。我必須知道你是不是有同樣強烈的感覺。不是想要知道,而是必須知道。」
她雙腳挪動了一下,麥可身子往後靠,腦中思緒飛轉。他望著那個荒涼又破敗的船屋,還有愛比蓋兒恐懼的雙眼。「你覺得這裡發生過什麼事?」他問。
「他們要找什麼?」
「警方已經宣佈那裡是犯罪現場,封鎖起來了。」
「叫我愛比蓋兒吧。」
我做了什麼?
艾蓮娜走了。
「有點,或許吧。」
控制。
麥可留意她的反應,也的確看到了。一時之間,她愣住了,嘴巴張開沒說話,但只是片刻。「他們先去檢查了船屋,發現地板上有血跡。很多血,但有人想掩蓋這個事實。」
又一條繩子甩出去,在空中畫了一道弧,落入水中。麥可思索著報警的是不是艾蓮娜。絕對有可能,暴力、死亡可不是平常事,看到男朋友用鐵鍊捆綁屍體、要扔進湖裡也不尋常。但她會報警嗎?麥可不太相信。如果她出賣他,麥可就得逃亡、死掉,或去坐牢。於是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這個問題一針見血,他從她臉上每道皺紋都看得出來。她很害怕,但不是為自己。她需要些什麼?很急切。
而他自己的人生也並不單純。麥可是殺人兇手還是父親?他可以為艾蓮娜改變,同時仍堅強得足以保護朱利安?撫養小孩,建立新人生?一部分的麥可沉著地分析這一切。但另一部分的他,卻覺得心中井井有條的一切都錯亂了。他必須冷靜,但艾蓮娜走了;他需要力量,但情緒卻使他軟弱。他想著這一團亂,簡直要發瘋。
也許這樣最好,他心想,斷得乾乾淨淨,離他遠遠的,過著平安、簡單的生活。他努力想放寬心,但那謊言讓他感到心痛,因為一個影像在他腦中成形:艾蓮娜和那孩子,或許是女孩一個黑眼珠美女,皮膚像母親。母女走過西班牙加泰隆尼亞山區的高地,一個苗條而憂傷,一個年幼得不懂得她生命中的缺憾。
「壞?」麥可抬起一邊眉毛。
「不要裝傻了。」
「我不懂妳指的是什麼?」
「你自己也說過,有件事讓他崩潰了。」
麥可這麼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他逼www.hetubook.com.com著自己把情緒壓下去,然後走到門廊邊緣,打量著船屋附近的景象。五、六輛警車停在那邊,燈光在空地上照射,兩艘船在水上移動。有人在喊叫著拉起拖繩。
麥可深深吸了口氣,回想著羅尼.聖茨。不是感覺或氣味,而是各種謎團。為什麼羅尼聖.茨會跑來查特姆郡?他來做什麼?他為什麼死掉?朱利安又知道些什麼?麥可在鏡中審視自己的臉,設法回想二十多年前是什麼模樣。但他唯一記得的,就是飢餓和蓬亂的頭髮,粗羊毛衣貼著皮膚的觸感,還有襯衫袖口髒得發硬。他閉上眼睛,又試了一次。他希望能想起羅尼.聖茨清楚的模樣,但這回卻只想到他弟弟,不是被折磨而崩潰的瘦小模樣,而是更年幼,枕頭上的臉轉向側邊。當時他或許五歲。
「他們給妳看了搜索票嗎?妳知道他們為什麼跑來這裡找嗎?」
二十分鐘後,愛比蓋兒.范恩開著同樣那輛Land Rover的Defender車款來到這裡。她身穿亞麻長褲,化了淡妝,看起來氣色很好。她身上的恐懼不那麼明顯了,一絲赤|裸、粗糙的恐慌藏得很深。「我想你可能會好奇。」她朝船屋指了一下,但麥可的雙眼直盯著她手上那個大大的、扁扁的信封。
出了什麼事了。一種穩定感出現在她身上,那是一種直透靈魂的確定性。
她離開了,都是他的錯。她已經開著車子離開好幾個小時,現在可能到了維吉尼亞州或南卡羅萊納州,甚至喬治亞州或田納西州。
麥可走進屋子,潑了點冷水到臉上。用毛巾擦乾後,他手指撫過脖子側邊那道光滑的疤痕,長而平滑,白得像珍珠。再往右挪一吋,就跟前一夜那個死人脖子上的傷口位置一樣了。
愛比蓋兒閉上眼睛,然後深深吐出一口氣,雙手交握斜放在腰部。「他跟你說了什麼?昨天在他房間裡,他低聲說了什麼?我想是他心煩的事情。當時我看著你的臉,所以別跟我說我錯了。我不會相信的。」
「我完全不知道。」
「你愛你弟弟嗎?」她問。「我指的不是記得他或牽掛他。你像我一樣愛他嗎?就像他仍是你的一部分?」
她的目光很鎮定。「一具屍體。」
他又打了她的手機號碼。
「我覺得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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