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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之家

作者:約翰.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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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五十三

「有點信心吧,」她捏緊他的手。「堅強點。」
「比方呢?」
在公園裡跟朱利安相聚,是麥可每天最美好的時光。之後,他就回飯店,久久瞪著靜默無聲的手機。愛比蓋兒問過他兩次要不要搬去大宅住,但他婉拒了,說他們應該謹慎一點。但這只是一部分原因。他需要獨處的時間,需要時間哀傷,並想念他的女人。
他們在莊園和教堂山市之間的一個停車場碰面。傑賽普開著那輛Range Rover;麥可上了前座。「朱利安怎麼樣了?」他問。
「她跟我說過她無法生育。」
「對不起。」她走到他面前,幫他調整領帶,然後手指撫過他的西裝翻領。「你說得沒錯。只不過這個世界一直好嚴肅。我們就應該輕鬆一些。你很平安,氣色很好。」
「她跟所有人都是這樣說,也是用這個理由,才說服參議員答應領養小孩。」
她的手指緊握他的,對這個問題一笑置之。「他是你哥哥,他愛你。他是你的家人啊。」
「我會努力的。」他說。
兩天後,最後一批記者離開了查特姆郡。警方結束了對愛比蓋兒和朱利安的調查;聯邦探員也走了。隨著屍體下葬、調查北移,新聞逐漸退燒。早晨過半的太陽照進朱利安的窗戶,他站在高高的鏡子前,打好一條絲領帶。身上的深色西裝燙得筆挺,他很緊張。
要是他恨我怎麼辦?
麥可一手放在朱利安後頸。他搖搖頭,但微笑著。「為什麼?」
「而且他沒告訴愛比蓋兒。」
「要是他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呢?」
「他總是擺出堅強的樣子。」
他一臉蒼白,而且瘦得嚇人。西裝穿在身上都嫌大。「你不會有事的,親愛的。」
「你是認真的?」
要是他看透了我,轉身離開呢?
麥可闔上檔案,傑賽普拿回去。
「好瘦。」
「他知道我在吃藥嗎?知道我有那個……」
「但要是……那怎麼辦?」他聲音愈來愈小,沒說出口的話在心中迴盪。
「我不知道……」
朱利安腦中彷彿打開了一個真空,吸光了他清楚的思緒。麥可看起來還是一樣,卻又不一樣。他兩腮有短短的鬍碴,雙眼明亮。看到朱利安想不出該說什麼時,他那雙大手抽動了一下。
「這不一樣。」
「或許父親是參議員?」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留著那份驗屍報告?要命,搞不好是參議員殺了她?」
「我們沒事了。」
他走到一邊,看著鏡中,覺得那雙眼睛赤|裸裸的毫無掩飾。麥可會看穿這對眼睛,一路看和-圖-書透他「這套西裝看起來還好嗎?我可以穿那套海軍藍細條紋的。」她嚴肅地審視他,然後他說,「妳覺得呢?」
他穿上牛仔褲,塞好襯衫。
「我想跟她結婚。」
「為什麼?」
「別說了。」
「我知道我是對的。」
傑賽普開著車,載他們來到莊園外四十哩的一個小公園。那個地方平凡無奇,他說,是個碰面的好地方,可以遠離窺探的目光。「你們兩個在後面還好吧?」
麥可拆掉緞帶和包裝紙。盒子裡面是一個黃金和白金打造的打火機。他的名字鐫刻在側面。朱利安的也一樣。「我不懂。」
「沒錯,他弄到了病歷。我懷疑在他們分房睡之前,他就猜到了。不過到底有沒有當面問過她,我就不曉得了。」
「什麼?」
「從小就被毀掉了?」
「去哪裡?」麥可問。
「還有他為什麼全都不記得?那對他來說會是很大的創傷。」
「拜託,上帝啊……」
但兩個人都會想。
「這就解釋了他指甲裡為什麼有她的皮膚?還有為什麼他身上是溼的……?」
「當然可以。」
「提醒什麽?」
他在哭。
「我們之間有一道牆。」傑賽普說。
「你是藝術家,而且非常傑出。你是個很棒的兒子,很優秀的男人。」
她想到他的精神分裂症,於是朱利安搖頭。「不是那樣。只不過……」
她離開了,朱利安看著自己的微笑消失。在鏡中,他高高瘦瘦,一身完美的穿著;但那不是他看到的。他看到的是一個男孩,他曾把刀子插|進漢尼西脖子裡,然後讓自己的哥哥頂罪,麥可也會看到這個男孩,懦弱而失敗。他艱難地吞嚥著,然後脫掉西裝,掛回衣櫥裡。他雙臂細細的,胸膛瘦弱。他覺得罪惡,因為他房間有這麼多好東西,因為麥可拿了那把刀跑進雪中時,所失去的母親和金錢和其他一切。他為自己的生活感到罪惡,然後他坐在床上,抱緊自己,心中的些微一點信心也崩落殆盡。「讓我像麥可,」他說。「讓我堅強。」
「拜託別讓他恨我……」
「拜託。」
朱利安一臉憂慮,於是麥可搖搖頭。「她美麗又堅強。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麥可思索著另一個可能性。「或許是瑟琳娜殺了她。」
「我們很好。」愛比蓋兒說。
「什麼事啊?」麥可問。
朱利安望著車外。「他看起來好嚴厲。」
朱利安點點頭,覺得他一定搞錯了。「妳說的大概和_圖_書是對的。」
他們沿著湖岸散步了一會兒,麥可覺得受傷的那條腿漸漸痊癒了。黄昏時,他們回到野餐桌旁,用塑膠杯喝白葡萄酒,雖然公園入口處有個牌子說不准在公園內飲酒。朱利安很緊張,怕有警察來抓他們,搞得愛比蓋兒和麥可笑了起來。等到那瓶酒快喝光了,麥可望著愛比蓋兒說,「我聽說了參議員的遺囑。」她想打斷,但麥可舉起一隻手。「我有很多錢,等於就是你們的了。」
「剛好準時。」傑賽普轉入公園,沿著一條窄窄的車道來到湖邊一塊陰影處,那裡有凳子和桌子。朱利安看到有輛車停在那裡,一名男子獨自站在引擎蓋旁。
下一次碰面時,只有麥可、朱利安、愛比蓋兒三個人,奇怪的是,那一片陰涼的角落和草地,感覺上就像是全世界最特別的地方。他們坐在同一棵樹下的同一張野餐桌旁,看著那些感覺上很眼熟的小孩嬉戲。他們談話更輕鬆了,回答時也比較不防備。不過,一種微妙的不安感覺仍然持續著,麥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造成的。他瞥了愛比蓋兒一眼,她看起來休息充分,但並不完全平靜。他想跟她說他知道眞相,想說他原諒她當初把他們丢在森林中,並感謝她所做的一切。或許這樣可以減輕她的痛苦,讓她的天空更開闊。但愛比蓋兒是朱利安的好媽媽,而朱利安也是她的好兒子。麥可看到了他們之間的尊重、愛、和自在。硬說出眞相幫不了任何人,所以他就讓眞相繼續沉埋。他享受陽光下的這一刻,把艾若貝拉.詹克斯留在屬於她的地方,沒人關心也沒人愛,靜靜在他們三姊弟童年住過的那個小木屋裡爛掉。
這件事令他痛苦,又深又強烈。「我可能也談戀愛了,」朱利安說。
麥可翻閱著,傑賽普說,「我想應該讓你知道,她有多麼想帶你們兄弟回家。」
「我可以進來嗎?」
麥可走得更近。
「就在她結婚之後沒多久。她從來沒告訴過參議員。」
她走進來,站在他旁邊,望著鏡中。「好嚴肅。」她說。
「這種事連開玩笑都不要。」
「克里絲提娜?」
「沒錯。」愛比蓋兒說。
麥可望著公園另一頭,愛比蓋兒和薇克多琳.高特若坐在一張野餐桌旁。他們也在努力嘗試,但其中困難看不太出來。兩人之間仍然有一道鴻溝,但偶爾他們會大笑。「跟我談談她吧。」麥可說。
「沒錯,克里絲提娜.卡本特。參議員的私人保險箱裡有驗屍報告。結果她死前一天才動了流產手術。警察沒聲張,但參議員知道。」
「不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怕。」
她急切的口氣讓這個問題顯得很重要。朱利安一時沒回答,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連結,真實而強烈,而且暗藏著沒有說出口的事情。
他傾聽自己心中的回音,但只聽到一片靜默。
麥可望著那個女孩,看到冷靜的藍色眼珠和小心翼翼隱藏的恐懼。他想到她的童年,還有愛比蓋兒的童年。「你應該跟她結婚。」他說。
「那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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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不會是……?」
她抓住他的手,露出微笑。「你真好心,不過沒有必要。」
朱利安猶豫著,嚇壞了。「我好怕,」他說。
愛比蓋兒微笑,雙掌放在他胸膛。
「我覺得你應該想開一點。西裝,昂貴的鞋子。」她捧著他的臉,吻了他前額一下。「他是你哥哥,朱利安。當你自己就好,別太擔心。」
她伸手到裝葡萄酒的籃子裡,拿出兩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一個遞給麥可,另一個遞給朱利安。「打開吧。」
他們駛近,麥可朝他們走來。朱利安抓住母親的手。「妳要跟我一起去嗎?」

「她想帶你們兄弟回家,麥可。她想讓你們平安、完整,而且有人疼愛。」
「不曉得。」朱利安站著不動,打量自己鏡中的模樣,受傷的雙眼睜得好大。「我覺得……分裂了。」
「對不起,」朱利安說。
他把檔案遞過去,麥可打開。「這是醫療病歷。」
「不過你該看看他跟薇克多琳在一起。她很強硬又堅持己見,好多事情都不懂——但是她很聰明,而且才華高得難以置信。她對他有好處。他們真是一對絕配。」
「一部分是因為我想讓安德魯.福林特留在那裡。但主要的原因是,我希望擁有那個地方,以備萬一有這一天的到來。」
「這是紀念品,」她說。「可以提醒你們。」
愛比蓋兒大笑,聽起來是真的很開心。「啊,麥可。光是我的珠寶,估計就有一千兩百萬元,另外藍道送給我的藝術品,價値更是珠寶的兩倍。夏洛特的房子是登記我的名字,還有亞斯本的房子。」她搖搖頭。「藍道不像報上講的那麽壞。他也愛過我,這對我們兩個來說都很重要。他很寵我,用我的名字做了很多投資。這倒讓我想了起來。我有個東西要送你們。」
麥可望著朱利安,愛比蓋兒露出微笑,因為他們都不懂。
「現在,笑一個給我看。」她等到他笑,然後抹去他臉頰上想像中的污漬。「十分鐘,我在外頭等你。」
「我……」
「可是為什麽?」麥可問。
他們坐在同一個和-圖-書公園裡的長椅上。這個位置很陰涼,草坪上有小孩嬉戲。朱利安看著一個小男孩在踢球,然後說,「她很像我們。」
愛比蓋兒站在打開的門前,嘴邊露出微微的笑容。
「我知道。」
「不論原因是什麼。」
但在鏡中,他蒼白瘦弱又渺小。
「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好嗎?」
「血型不符合。我不曉得。或許她是故意投水自盡的。她父母信仰很虔誠,她又不小心懷了孕。或許朱利安想救她,但是沒辦法。」
傑賽普瞥了旁邊一眼,薄唇緊緊抿著。
麥可思索著:一個十來歲少女在墮胎後一天死了。這個簡單的情節包含了太多情感,也有太多的張力。「父親是朱利安嗎?」
「好。」
「新的開始。」
「聽我說,我找你出來,其實不是為了談這些。」
他點點頭,很確定。「你應該趕快把她娶回家。」
「愛比蓋兒要我整理一些參議員的資料。文件、檔案,因為她實在不想弄。我找到一些東西,你可能會有興趣。」
「可是報上說,妳只能帶走珠寶和私人物品……」
「愛比蓋兒的?」
「燒掉它。」她伸出雙手,握住他們兩兄弟。「把它燒成灰,然後拋開它吧。」
她微笑說,「他一向就是這個表情。」
「你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去他媽的。」傑賽普從座位旁邊抽出一份薄薄的檔案。「這個也是在參議員的保險箱裡找到的。」
「你的名字傳揚到四十幾個國家,」愛比蓋兒說。「你的書暢銷幾百萬冊。我看過你對幾千個人演講……」
「你說你有幾件事要談。還有什麼?」

傑賽普打過一次電話給他,要求碰面。「愛比蓋兒不曉得。」他說。「只有我們兩個。」
他照做了。打火機底部也刻了字。
「可是他發現了?」麥可說。
「還沒有。」
麥可一邊肩膀撞他一下,微笑道,「可憐的孩子。」
朱利安尷尬地笑了。「是啊。」
「我還是不明白。」
「就是不一樣。」
「好多了,我想。你們天天見面啊。」
「藍道給過我另一個禮物。」她說。「當初孤兒院關門時,他買下來送給我。建築物和土地,全部買下來。」
這個話乍聽之下好像沒什麼道理,但接著說得通了。「她結紮了輸卵管。」
麥可點點頭,因為他的觀察也是如此。一個堅強,另一個則不怎麼堅強。兩個人都有受傷的童年,兩個人都是藝術家。「那你和愛比蓋兒呢?」
「是嗎?」
朱利安抓住她的手,覺得字句從他的肺腑深處吐出。「要是他恨我https://m.hetubook•com•com怎麼辦?」
「我好抱歉……」
她凝視著他,為他擔心,在她眼中,他腳下的這個世界好脆弱。她一直就是這樣,軟言好語,表情煩憂,總覺得他會像薄紙落入空蕩的大海般緩緩銷融。他搖搖頭,不願意多談。「我想我是緊張吧。」
「多年前溺死在湖裡的那個女孩,參議員有她的驗屍報告。」
她指著麥可手上的打火機。「轉過來看。」
這是孩子氣的答案,他也知道。然而,他要怎麼解釋這無關知識或力量或他打算成為什麼樣的人?無論他有什麼成就,他永遠都是來自鐵山之家的那個男孩。他永遠都會覺得被追獵、容易受攻擊,永遠都離陰暗的角落只差半步。他可以把那種感覺隱藏一陣子,但畢竟無法永遠埋葬。問題就出在這裡。儘管麥可出現很棒,但也讓朱利安想起祕密和陰影,想起自己孤兒的出身,還有自己做過的那件不可原諒的事。他母親說的都沒錯,但他卻曾拿刀子插|進一個男孩的喉嚨,而且讓他的哥哥頂罪。
「你應該把牆拆掉。」
「這是你和麥可的獨處時間。」
「拜託別讓他恨我……」
他們第二天又碰面,還有第三天。他們坐在陽光下談話,這對他們兩個都很奇怪。過了這麼多年,又有那麼多事情改變了。但他們是兄弟,所以他們找到了彼此相通的方式。他們談話,重拾熟悉的感覺,分離的時光似乎沒那麼久。麥可沒把自己的一切告訴朱利安——有關那些殺人的事情——但他談了艾蓮娜和她肚裡的寶寶,對於真正重要的事情,他盡量實話實說。
朱利安深吸一口氣,然後打開車門跨出去,像是跨入另一個星球。外頭的顏色太鮮豔,太陽像手掌般撫著他的臉頰。麥可看起來高而壯,他們走向彼此時,朱利安審視著他臉上的線條。他尋找著希望,尋找著能讓自己胸中那塊大石頭落地的因素。等到他們相距兩呎,麥可說,「哈囉,朱利安。」
但朱利安的嘴巴好乾,雙手發癢。「我們遲到了嗎?」
「把牆拆掉,」麥可說。「別再等了。去做就是了。跟她談。告訴她你的感受。」
「我不覺得。」
然後那對手臂擁住朱利安。他感覺到熱度和力量——他的哥哥——而且身上毫無怒氣。他粗糙的雙頰貼著朱利安,有個什麼溫暖而溼潤。「沒事了。」麥可說。
「他都知道。」愛比蓋兒點點頭,雙手再度整理他的領帶。「他了解的。」
朱利安的聲音只是細細的氣音,但麥可點點頭,眉毛低垂,眼神柔和下來。然後朱利安知道自己會怎麼畫他了,一個寬肩男子舉起一手,頭微微歪向一邊說,「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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