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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手槍。

她雙眼迅速上下打量他。「那現在我該痛哭流涕嗎？」

「給我一根香菸吧。」

「穿上。」

「妳繼續走就是了。」

她恨毒地笑了。「地獄或許不存在，但我可不想冒險。那是愛比蓋兒份內的事。」她在床上坐起身，好像算準他不敢扣扳機。「我想你畢竟認識她，否則你也不會在這兒了。」

麥可摸摸身旁的槍。多年來他殺過很多人，但從沒有因為憤怒或怨恨而殺人。

「我不認爲。」

「麻煩得要死。」她揮揮手。「你們男孩全都那樣子。」

「我就知道，你是膽小鬼。」她朝地上啐了一口。「你這沒種的、紅屁股的娘娘腔。」

艾若貝拉．詹克斯一動也不動。香菸在她的兩指間燻燒。在她身後，小溪落入四十呎之下，激起一片乳白水沫。「你想不想知道你眞正的名字？」

麥可回頭，一時之間被他母親臉上的惡意弄得有點不安。那是一個孤兒最念念不忘的問題。誰是我的父母？我叫什麼名字？

「我有八千萬元，」麥可說。「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姊姊，有自己的家庭。」他放下手槍上的擊錘，把槍塞進腰帶裡。「妳有什麼？」

見過佛爾斯後，他曾試著拋開一切，繼續往前走。但每回他閉上雙眼，就看到一個死去的哥哥和受ｈｅtuｂook•cｏm•cｏm傷的朱利安，看到小時候的愛比蓋兒住在那個寒冷、骯髒、充滿恐佈的屋子裡。他看到他們原來可以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然後想到他們現在的下場，那就像旋轉的霧氣形成一堵牆，好像他可以伸出手碰觸到一場毀滅人生的風暴。就連現在，她那種邪惡的力量之大，仍然擾亂著他。麥可一輩子活在暴力和暴力規則之下，卻從來沒見過像他母親這麼惡毒的人。她自私到極點，毫無抑制、毫無界限。她逼一個孩子殺掉另一個，還一笑置之。

「給我一根香菸。」

兩秒鐘過去。「他是我哥哥。」

「你不會的。」

麥可後退。「下床吧。」

他凝視她的眼睛，裡頭一片空無。

他們走了五分鐘，深入森林。她腳下絆了兩次，但都設法穩住自己。「另一個呢？」

麥可看著她那隻爛掉的腿和毫不侮悟的雙眼，還有她破裂的嘴唇和尖酸。「我希望妳活得很久，」他說，然後轉身離開。

冷冷的迷霧籠罩著峽谷，麥可開著那輛Range Rover進入陡峭、泥濘的小徑，前往他哥哥被溺死的那條小溪。太陽還沒升到山嶺上方，早晨依然一片灰暗。車子的車牌拆掉了，被看到也沒人能指認他。幾隻狗抬起頭來，但牠們好像跟其他ｈttps://ｍ.ｈｅtｕｂoｏｋ.com•ｃoｍ一切都一樣，太疲倦又太心不在焉了。

「另一個什麼？」

「羅伯特。」他又碰碰樹上的刻字，看著他母親。「他長得什麼樣子？」

「不想。」

「他媽的動手吧！」

這一點即將改變了。

那些字刻得很深，麥可碰觸著，心知是愛比蓋兒刻的。他想像她當年的模樣，才十歲，骨瘦如柴。努力要把十字架刻得直而深。「他叫什麼名字？」

「妳不說，我就朝妳腦袋餵顆子彈。」

「給我一百元，我就告訴你。」

「我們談完了。」麥可正要繼續走，她抬高了嗓子。

「你試試看。」

「她沒告訴你羅伯特的名字，所以我想，她也沒把你的名字告訴你？她沒說，對吧？自私的小混蛋。」

「妳大概應該準備赴死吧。」麥可扳起擊錘，但這個威脅她根本不當回事。

「我們有可能就被妳淹死了。」

麥可朝她頭部左右兩側各開一槍，子彈近得掀起她的頭髮。

「妳剛剛說正義嗎？」

他更深入峽谷，發現艾若貝拉．詹克斯躺在床上，於是把槍口抵著她前額。她醒來，睜開清澈而邪惡的雙眼。一點也不困惑。對於臉上的槍毫無懷疑。「我跟你說過別撒謊。」她說。

「如果這世上有正義，我就該過著有錢的日子，或者手裡ｈｅtｕbｏok.com.ｃｏm握著那把槍。但上帝創造的世界不是這樣。現在……」她用手杖敲敲那棵樹。「你看到了，想說的話也說了。現在，你就給我這個老太婆幾塊錢，不然就滾蛋吧。」

「你什麼都沒有。」

她僵住了，嘴巴張開，完全不敢出聲。麥可說，「下一槍就是好的右眼了。」她冒險後退一步，麥可的手愴也隨之移動，周圍的森林好綠。「不會有人想念妳。這裡的人根本都不會在乎。」

他走了十五呎，她在後頭朝他喊。「愛比蓋兒跟你說過你真正的名字嗎？」

她眼睛轉向左邊，但麥可早就拿走放在那兒的霰彈槍了。房間裡一股霉味，還有那條腿潰爛化膿的臭味。麥可感覺到一股冷靜的怒氣，往下看著這個女人，她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然後又把他丟在森林中等死。

「那你就什麼也不是。」

現在那個賤人就要付出代價了。

「你聽到了。」

「我聽說有人撿到了你們兩兄弟。報紙上有寫。」

「不管他們在孤兒院給你取什麼名字，都不是上帝所知道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是我取的！」

但扳機在他手指底下吱嘎輕響時，麥可想到了奧托．凱特林，他撫養他成為比殺手更好的人。他想到了艾蓮娜，還有她希望他成為什麼樣的人？然後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該有什www.hetubook.com.com麼樣的父親？他想到了自己想要的未來。

「你不能朝你自己的親生老媽開槍。」

「那你父親的名字呢？你想知道嗎？」麥可舉起槍，指著她下巴底下。「我們已經知道你沒那個膽子了。」

麥可回頭。「我不要你的任何東西。」

麥可感覺到手裡的那把槍，那彷彿是上帝之手，好像整個宇宙時光倒退，顯示出詩意和目的性。這個女人把他造就為殺手，好讓他有一天回來殺這個女人。這個循環太完美了，感覺像是天意。他舉起槍，感覺好輕。他喉嚨間嚐到清新的山間空氣。他可以當場殺了她，終止掉他家族的遺憾。愛比蓋兒將會自由，羅伯特的死有人報仇。同時也還給童年的他和朱利安一個公道。

麥可槍管用力抵著她的前額，她顯然很害怕。她的嘴巴張開，手指緊抓著被單。「你在那條溪裡淹死過一個嬰兒，」麥可說。「我想知道他埋在哪裡？」

麥可又生出新的怒火。「妳早該因此而死。妳早該坐上電椅。」

「動手吧，」她說。

「你的兄弟呢？」

她臉上浮現出狡獪的表情，開始動起腦筋。「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一個母親替孩子取名字時，就留下了印記！」

「除了那個王八蛋傑賽普．佛爾斯之外m.hetubook.com.com，我碰到過的男人連掐一顆葡萄柚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是扣扳機了。如果你是會開槍的人，我現在早就流血了。我——」

枝葉掃過他的臉，腳下的土地平滑而潮溼。

於是麥可讓她流血了。他揮動手槍朝她用力打下去，她撲倒在床上，臉頰冒出一道血痕，之後，她就乖乖合作了。她穿上睡袍，還有曾經是粉紅色的絨毛拖鞋，又從一張椅子後面拿了根手杖，一拐一拐走到外頭，緩慢而昏茫，卻又小心翼翼。陽光開始透進峽谷，天空開始泛黃，他們循著一條窄窄的小徑繞過木屋，進入樹林。她回頭看了兩次，然後說，「你打算殺了我？」

他們來到一棵山毛櫸旁，古老的灰色樹皮充滿榮耀感。在樹幹上，很久以前有人刻下一個十字架，底下是縮寫ＲＪ。字跡隨著樹木的成長而被拉大，現在顯得寬而粗糙，在一片光滑的土地上幾乎看不見。「唔，就是這裡了。」她揮動著佈滿老人斑的手。「你高興了吧？」

「你知道我是誰嗎？」

麥可把她拖下床。她砰地一聲撞到地上，然後站在那裡，顫抖而憤怒。她或許還有些害怕，但反正完全看不出來。麥可從一張椅子上抓了件睡袍扔給她。「穿上。」

她繃緊嘴唇，然後說，「羅伯特（Robert）。」

「或許我會打斷妳的腿，把妳留在這裡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