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她發出一個響亮、可怕的叫聲，麥可聽到一堆人在講加泰隆尼亞語。「妳在哪裡？跟我說妳在哪裡？」
麥可坐在巴塞隆納市中心一家擁擠的小餐館。他的桌子臨窗，他常常抬頭看著過往的人群。一個漂亮的女侍又給他端了咖啡來，聽到他嘗試講新的加泰隆尼亞語又講錯了，便露出微笑。她糾正他，然後亮出燦爛的笑容，繼續去服務別桌客人。
她會打電話來的。
她聲音又愈來愈小。「艾蓮娜！」
又是靜電的爆擦音，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啊，上帝。我好抱歉……」
這就是麥可對眼前狀態的看法，等待。他每天都這麼告訴自己。
「……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以為我還有時間，但
ｈtｔｐs://ｗwｗ.ｈｅｔuｂｏoｋ•cｏm•cｏｍ寶寶要提早來了。很抱歉，麥可。我好抱歉。我要你過來。我本來就想打給你的。啊，上帝……」
Estic esperant a algu.意思是我在等某個人。
然後有人拿走了手機關掉。
於是，他在一條彎曲又狹窄的街道上找了一戶公寓。他吃當地的食物，學加泰隆尼亞語，因為這是艾蓮娜的父親所說的語言，而且因為自己的孩子日後也會說這種語言。讓麥可驚訝的是，他有多麼享受學習加泰隆尼亞語，又有多麼享受在一個陌生國家的生活。只有在夜晚，他才會產生懷疑，黎明之前的那些漫長時光，往往充滿憂鬱和
和*圖*書悔恨。但太陽總會升起，而他都心懷同樣的想法，展開每一天。
她呼吸沉重地告訴他是哪家醫院、哪個城鎮？一時之間，靜電雜音消褪了，他清楚聽到她的聲音。「我快生了。快生了。」
寶寶馬上要出生了。
麥可在一本翻得很舊的厚書邊緣記下筆記。他常來這裡，儘管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但對他的認識也僅止於此。他是個安靜的美國人，不跟別人來往，小費給得很大方。他住在轉角一條狹窄的卵石街道內，公寓的大門是紅色的。他總是很有禮貌，但有些女侍發現他很哀傷，很想知道原因。不止一個女侍嘗試過要在夜晚下班時帶他回家，但他的回答總是一樣。
他彎進自己住的那https://m.hetubook.com.com條街道，冷風吹來，他迅速低下頭。風呼嘯著吹進卵石道，吹過一片片遮光窗板，聲音很吵，因而麥可直到進了門，才聽到自己的手機在響。一時之間他很困惑，但也就只有那片刻。他趕緊打開外套，摸索著裡頭的手機。響了三聲後，他才摸到。他拿出來，不認得上面顯示的號碼。「喂，喂。」
但他不需要別的了。皮夾。鑰匙。地圖。
「啊……」
「哪家醫院？哪個城鎮？」
離她近一點。
然而，五個月過去了。當初那個腳伕唯一能告訴麥可的，就是艾蓮娜搭上了往馬德里的飛機；之後他就不曉得了。五千元買到這樣的資訊實在不多，但光是能知道這點，麥可就覺得很www.hetubook.com.com划算了。於是，他飛到馬德里，然後再轉到巴塞隆納，這裡是加泰隆尼亞的心臟。他不期待在這裡找到她——這個城市有幾百萬人口——但是也沒關係。他只是想接近她。
「寶貝。哪家醫院？」
「艾蓮娜，什麼？我聽不見。」
「艾蓮娜。寶貝。」
他趕到醫院八分鐘後，寶寶才出生。
結果等了好幾秒鐘，於是麥可聽出是醫院裡的聲音。她正躺在輪床上，她心想。那些堅定的聲音應該是出自醫生。
他擠進小車庫裡面的那輛小汽車；雙手發抖打開地圖，找出將會帶領他去見艾蓮娜的那條路。他發動車子，開進擁擠的結冰街道，奮力駛向往北邊的高速公路。他開得好快，快到那輛小車都抖動起來。
麥可啜著咖啡，一根手指碰觸窗子。外頭是冬天了，很冷。他喝完最後一口，付了帳。走出去時，他想著庇里牛斯山上有那麼多小村莊，很想知道她住在哪一個？
「我快生了。」
但其實不盡然。艾蓮娜分娩了三個半小時。
麥可想回撥，但沒法撥通。他瞪著牆壁好久，生平第一次完全凍結。她打來了，寶寶要出生了。他的腦子完全不能動。但接著那種痲痺打破了。他翻遍了公寓，終於找到了一份地圖和他的鑰匙。「我還需要什麼？想！快想！」
五個月後
她會打電話來的。
寶寶馬上要出生了，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