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那天傍晚，距離石牆關閉大約半個小時前，紐特和艾爾比把幽地鬥士全召集到東門。向晚的第一抹幽微暮色已悄悄渲染天際。飛毛腿們才剛回來，進了那棟神祕的地圖室，咯噹一聲把鐵門關上。民豪早些時候已經先進去了。艾爾比要飛毛腿們趕緊處理完手上的工作，二十分鐘內就得出來。
查克喘得厲害，話說得很慢，「小班……小班……他沒……死。」
其餘幽地鬥士壓低聲音唧唧咕咕討論著，惶恐等候的緊繃情緒像濃霧般籠罩著他們。湯瑪士靜默不語，雙手抱胸，等候戲碼登場。他靜靜站著，直到飛毛腿走出水泥屋。那些人個個面露倦容，因用腦過度顯得神色凝重。民豪率先走出來，湯瑪士猜測他是飛毛腿的小隊長。
「老兄，我累垮了、餓壞了，還中暑，不過如果你馬上要搞清楚，我們也許能趕在石牆關閉之前來回跑一趟。」
接著艾爾比轉向湯瑪士，把他嚇了一跳。「如果你知道些甚麼卻沒告訴我……」
湯瑪士轉頭凝視著樹林，小班前一天晚上才在那裡面攻擊他。「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我看到他……」他沒死？湯瑪士不知道自己究竟有甚麼感覺：疑惑？放鬆？還是害怕再度遭到攻擊……
湯瑪士頓了一下，再也受不了艾爾比的態度。「隨便，」湯瑪士終於說，「我答應。」
「小隊長們今天早上已經開過會，聽起來無異議通過結論。看樣子小班會寧願那枝箭射中他的瞎卡腦袋。」
「我甚麼都不知道，艾爾比，」湯瑪士發hetuｂｏoｋ•cｏm•coｍ現聲音裡加點怒氣，感覺很不賴。「我連自己三天前在哪裡都不曉得，更別提這個叫民豪的傢伙為甚麼會發現一隻叫作鬼火獸的死東西，所以少來惹我！」
湯瑪士斜睨著，對查克的話感到困惑不解，「這話是甚麼意思？」
「嗯，」民豪答道，「換作我是你，也不會相信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可是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又肥又大又噁心的一隻。」
「省省吧，老兄，」民豪說，「你得親眼瞧瞧。那……太了。」
湯瑪士全身上下的疲憊霎時消失無蹤。他跳起來，臉貼到查克面前，「甚麼？」
艾爾比看了看手錶，「等明天起床後比較好。」
「因為這不可能是巧合，楞頭！你出現以後，第二天又來個女孩子，外加一張瘋狂的字條；小班想咬你，還有死鬼火獸。一定發生了甚麼事，不查清楚我絕不罷休。」
艾爾比上身稍稍往後，漫不經心地望了湯瑪士幾秒鐘。接著他說，「算了，菜鳥，成熟點，動動腦子。這跟指控任何人任何事都無關；不過如果你想起任何事，或對某個東西有印象，最好說出來——答應我。」
整件事都教湯瑪士不寒而慄。儘管他並未向小班挑釁，卻依然覺得難辭其咎。但這一切怎能怪罪到他頭上呢？沒有答案，自責仍像潛藏在血液中的痼疾，揮之不去。
「我也m.hetubook.com.com看到了，」查克說，「他被關進大籠子裡，半顆頭裹著繃帶。」
他的眼睛是張開的，而且因恐懼而瞪大。
「答應我！」
艾爾比的神情卻像是聽到自己能夠長出翅膀飛翔。「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說。
紐特終於來到艾爾比面前，把長竿末端交給艾爾比。湯瑪士這才看清楚那個奇特的附件。那是粗皮革做成的套環，用大扣環固定在竿子上。套環上面有個大型按釦，意味著套環可以打開或扣上，用途顯而易見。
「他……沒死。裝袋手去收拾他……箭沒射中他的腦子……醫療手幫他包紮好了。」
湯瑪士循著艾爾比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見紐特走出那扇歪斜的門，手中拿著幾根鋁杆。他把一截截鋁杆銜接起來，變成一根長竿，長度大約六公尺。紐特接妥長竿後，手抓著竿子一端某種形狀奇特的物品，一路拖著走向人群。鋁竿刮過石板地面，發出刺耳聲響，湯瑪士只覺一股寒顫竄上背脊。
湯瑪士雙臂自然垂到身體兩側，轉身環顧迷宮幽地，尋找小班的蹤影。他不知道小班看到他時會有甚麼反應，內心的不安逐漸加劇。
以前肯定沒發生過這種事，湯瑪士想。
「他會被驅逐，罪名是企圖殺害你。今晚執行。」
老是被指控知道些甚麼，湯瑪士著實覺得厭煩。問題的重點不就在於：他甚麼都不知道？湯瑪士直視艾爾比的臉，直率地問，「你為甚麼這麼討厭我？」
紐特點點頭，毫不遲疑轉身走向置放果菜園工具的ｈｅtuｂook•ｃom•ｃｏｍ小棚屋，顯然就等著艾爾比開口。
湯瑪士沒想過會聽到「鬼火獸」三個字。那邪惡的物種連想到都覺得恐怖；但他搞不懂的是，發現一隻死的有甚麼好大驚小怪？以前沒發生過嗎？
湯瑪士滿腦子都是問題：金屬釘刺？潮濕的皮膚？甚麼玩意兒！但他悶聲不吭，不想提醒他們他的存在，不想讓他們發現該換個隱密的地方說話。
艾爾比探頭瞧著迷宮，接著視線轉回民豪身上，「那……你為甚麼不把它帶回來？」
「你這星期說的話，就屬這句最明智，」民豪站直身子，不再倚牆，他捶了艾爾比手臂一拳，接著一拐一拐地走向大屋。他拖著腳步——看起來全身都在痛——往前走時，轉頭說道：「我應該再出去的，不過管它呢，我要去吃點煎鍋的噁心大鍋菜。」
「湯瑪士！湯瑪士！」查克一路尖叫著跑過來，雙手擺動個不停，興奮得臉色發亮。
接著湯瑪士看見來到迷宮幽地後最令他不安的一幕：查克沒有回答，只是笑。查克在笑，儘管他剛才宣布的訊息是如此不祥。接著查克轉頭跑開，或許忙著去向別人轉述這個天大的消息。
「帶他出來！」艾爾比大叫一聲，把湯瑪士從沉思中驚醒。
艾爾比不放棄，繼續追問。「牠長甚麼樣子？那些金屬釘刺長在牠體內或體外？還會動嗎？皮膚還是濕的嗎？」
「小班，這都是你自找的。」艾爾比說，接著他搖搖頭，轉頭看紐特前往的那個工具棚屋。
湯瑪士的眼皮才開始感覺沉重，查克就來m.hetubook.com.com破壞他的安詳與寧靜。
三名身材高大的少年出現在大屋另一頭，拖著小班往前走。小班的衣衫破爛，幾乎無法蔽體，半邊頭臉包裹著滲血的厚紗布。他蜷縮著雙腳、拒不配合，看上去就跟湯瑪士前一次見到他時一樣半死不活。除了一點……
湯瑪士把注意力轉回小班和三名守衛身上。小班臉色蒼白、形容悽慘，根本不作抵抗，讓守衛們拖著他走過庭院灰撲撲的堅硬石板。當他們來到人群前，守衛讓小班站在艾爾比面前。小班低垂著頭，拒絕接觸任何人的視線。
那是個項圈。
湯瑪士在安息地發現一棵樹，那是在樹林外圍少數長得不錯的一棵，樹蔭很濃密。他害怕回去跟屠夫溫斯頓一起工作，雖然知道自己需要吃午餐，但只要能躲開，他就不想接觸任何人。他靠在樹幹上，希望吹來一陣微風，可是甚麼都沒有。
「沒錯，艾爾比！」民豪聲音裡透著不耐，「就在離這裡幾公里、靠近懸崖的地方。」
湯瑪士揉揉眼睛，悶哼一聲。此刻他只想小睡半小時，別無所求。等到查克跑到面前，大口大口喘著氣，湯瑪士才終於抬起頭來，「甚麼事？」
湯瑪士有種被摑了一巴掌的感覺，「可是……你為甚麼一直說……」
查克提到小班將被「驅逐」的消息時，笑容很詭異，為此湯瑪士心裡一直有個疙瘩。雖然他不確知那究竟意味著甚麼，但聽起來可一點都不妙。特別是這會兒大家站得這麼靠近迷宮。湯瑪士納悶著：他們要把小班趕出去嗎？趕到鬼火獸那裡？
「m.hetubook.com.com『大籠子』就是我們設在大屋北側的牢房。」查克伸手指著那個方向，「他們二話不說就把他丟進去，醫療手只得在牢房裡幫他包紮傷口。」
「驅逐？那是甚麼意思？」湯瑪士必須問清楚，儘管他明知那八成不是甚麼好事因為查克認為那比死還糟糕。
「邪門？」艾爾比一臉困惑。
「你看到一隻死的鬼火獸。」艾爾比重複民豪的話。
湯瑪士揉揉眼睛，忽然感到愧疚；因為他發現自己曾慶幸小班死了，這麼一來他就不必擔心會再碰見他。「那麼他們打算怎麼處置他？」
湯瑪士失望透頂。他不得不承認，民豪此刻那副模樣確實需要好好休息、吃點東西，可是他還想多知道一點。
艾爾比轉身離開，沒再多說一個字。
除非我的記憶很清晰。湯瑪士想，除非我願意說出來。「好吧，我想沒問題，不過……」
民豪又笑了，咯咯笑聲帶著埋怨的哼聲。「你喝了煎鍋的俏皮醬汁嗎，老兄？那些傢伙少說也有半噸重。再者，就算你免費送我離開這裡，我也不要碰那玩意兒。」
湯瑪士又轉頭盯著查克，「大籠子？那是甚麼？」
「紐特，」艾爾比這回音量減低許多，若非湯瑪士站得很近，根本不可能聽得見，「把竿子拿出來。」
艾爾比臉上的神情難以形容，有疑惑、有怒氣、有震驚。「討厭你？老天，你從『箱子』出來到現在甚麼都沒學到？這跟討厭或喜歡或愛或朋友甚麼的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唯一在乎的就是活下去。收起你的娘娘腔，動動你那瞎卡腦子，如果你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