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走回迷宮幽地、進到大屋這段路程彷彿永無止境。兩旁各擠了一排幽地鬥士,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們。那些人臉上充滿畏懼,像是看著兩縷幽魂在墳場裡遊蕩。湯瑪士知道這是因為他們達成一項史無前例的壯舉,眾人的注視令他困窘。
拜託讓他還活著,湯瑪士想。「我也不知道,我把他留在那上面時還活著。」
但這根本不可能,湯瑪士想。不可能的,八成是幻覺。
「你把他留在上面……」紐特搖搖頭,「你跟民豪馬上滾進去,找醫療手檢查一下,你們看起來糟透了。等你們休息夠了,就得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湯瑪士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我還以為我已經完全瞭解這個蠢地方了呢。為甚麼叫『清』?為甚麼鬼火獸要叫『鬼火獸』?」
「晚點再說,」湯瑪士打斷他的話,「先去救艾爾比。」
半小時過去了。
然後就是那女孩。
他們又轉了個彎,民豪忽然上前帶路。他的腳步加快了,但湯瑪士還是只能蹣跚前行。他很驚訝自己竟然對回去的方向很熟悉,通常民豪還沒轉彎,他就已經往那個方向去了。
「不曉得,很難去問死人他們哪裡做錯了?」
湯瑪士看著民豪朝懸崖投下一顆石子,視線緊盯著,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看石子一路往下墜,直到肉眼再也無法辨別。他轉頭問民豪,「這怎麼能證明他們的理論有錯?」
感覺真棒。湯瑪士幾乎為此內疚起來。幾乎。
「我的意思是我們走快點。」湯瑪士暗自希望救艾爾比那www•hetubook.com•com一番苦心沒有白費。
幾個小時後——或許是幾天後——查克來了,把湯瑪士搖醒。湯瑪士幾秒後才清醒過來,也才能看清楚。他把視線聚焦在查克身上,呻|吟著,「別吵我,你這遜客!」
「他剛開始『轉化』。」
湯瑪士頓時睡意全消,只覺鬆了一大口氣,他沒想到這個消息會讓自己那麼開心。不過查克接下來的話讓他三思。
湯瑪士和民豪連動也沒動。
民豪又聳聳肩,「說不定鬼火獸會魔法。我頭很痛,沒辦法思考。」
民豪和湯瑪士一出現,紐特急忙一拐一拐地跑過來,「究竟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帶著一股怒氣,「到底怎麼……」
「我猜你會想知道。」
湯瑪士瞥見伽利在前面,雙手抱胸、目露凶光,他差點停下腳步,但還是繼續往前走。他直視伽利,硬撐著不讓視線移開,等距離伽利只有約莫五步時,伽利終於把目光投向地面。
紐特終於看到掛在藤蔓裡的好友。他回頭望著湯瑪士。若說他剛剛很震驚,這會兒卻是一臉困惑不解,「他……還活著嗎?」
湯瑪士再次爬向懸崖邊,探出頭去,利用破曉的晨光看個仔細。眼前暗紫色的天空正慢慢被白天的亮藍取代,晨曦的橙紅光芒渲染著遠方的地平線。
湯瑪士揉揉眼睛,打起呵欠,「知道甚麼?」他又看看查克,無法理解那燦爛的笑容。
民豪轉頭過來看著湯瑪士hetubook.com.com,面無表情。
「那你認為問題出在哪裡?」這件事關係重大,湯瑪士能感覺得到。
湯瑪士很想留下來,看看艾爾比是不是活著。他才準備開口,民豪就抓住他手臂,強拉他走進迷宮幽地。「我們需要睡眠,還有繃帶。馬上!」
湯瑪士打了個冷顫,「經過昨晚的事,我應該想像得出來。」
湯瑪士翻身仰臥,這簡單的動作就讓他疼得呻|吟起來,他身體裡裡外外很多不知名的部位這會兒全都痛得厲害。至少門就快開了,他們可以回到迷宮幽地。他轉頭去看趴在地上縮成一團的民豪。「真不敢相信我們還活著。」湯瑪士說。
湯瑪士忽然想到艾爾比,懸崖的疑點因此被拋開。「我們得回去,」他掙扎著,強迫自己站起來。「要把艾爾比從牆上弄下來。」民豪一臉困惑,湯瑪士趕緊解釋他前一晚做了甚麼。
湯瑪士始終忘不掉鬼火獸掉落懸崖時的情景。它們的怒吼聲消失得太突兀,而他也沒親眼目睹它們墜落。這事太古怪,令人不安。「它們掉下去後好像就消失了。」
「是啊,可真邪門。有些幽地鬥士認為別的東西也會消失在半空中,但我們已經證明他們的理論不正確。你瞧。」
他們試著加快腳步,疼痛卻不肯放過他們,因此儘管情勢緊急,兩人還是緩步前進。再次轉彎後,湯瑪士腳步一退、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因為他看到前方有動靜。不過他隨即放下心來和圖書,因為那是紐特和其他幽地鬥士,通往迷宮幽地的西門就高聳在他們眼前。門已經開了。他們安全回來了。
但當他進入睡夢中時,心裡還掛念著兩件事。第一是他在兩隻甲蟲哨身上看到的字——「WICKED」——不斷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跟我來就是了。」湯瑪士往右邊走,伸長脖子望著石牆高處,視線掃過濃密的藤蔓,直到發現四肢被捆綁的艾爾比高掛在上頭。湯瑪士沒有說話,只是往上一指,內心忐忑不安。艾爾比還在,肢體完整,可是一動也不動。
湯瑪士已不再哭泣。他忍不住想民豪會怎麼看他、會不會告訴其他人,說他是愛哭鬼?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情緒徹底崩潰,根本壓抑不住淚水。儘管失去記憶,他相信自己剛熬過此生最慘烈的夜晚,而疼痛的雙手和渾身的疲累更為一切雪上加霜。
湯瑪士拒絕相信,「你怎麼知道?來吧!」他開始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還有鬼火獸嗎?全被我們殺光了嗎?」
紐特震驚得臉色轉白,「這話甚麼意思?他還活著?」
「對了,這個血清,」湯瑪士說,「我聽過很多次。那到底是甚麼東西?從哪裡來的?」
民豪沒有答話,只是點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往下看,發現迷宮的石板垂直下降,形成險峻的峭壁,消失在深不見底的下方。儘管天光逐漸明亮,他還是看不清底下究竟有甚麼。迷宮似乎坐落在某種離地幾公里的結構體上。
「他還活著,」查克說,「艾爾比沒事,血清生效了。www.hetubook.com.com」
民豪話聲落下,湯瑪士知道他心裡在想甚麼。「那是因為等你們找到那些人時,他們都被鬼火獸殺了。艾爾比只是被針刺到,對吧?」
湯瑪士知道民豪說得沒錯,於是讓步了。他又抬頭瞧了艾爾比一眼,便跟著民豪離開迷宮。
民豪站起來,跟湯瑪士一起慢慢往回走。「我也不清楚,這種事從沒發生過。以前有幾個人白天裡被針刺傷,就是那些及時用血清治療、經歷『轉化』的人。其他被關在外面的可憐遜客都是過些時候才被找到。有時隔了好幾天——如果被找到的話——那些人的死狀你根本不想聽。」
民豪聳聳肩,「石頭並沒有消失,不是嗎?」
接下來幾分鐘的記憶一片模糊。兩名醫療手把湯瑪士帶進大屋,上了樓梯。他從微開的門縫裡看到有人在餵食躺在床上的昏迷女孩,強烈地想進去看看她、去察看她的情況。接著他們進了房間,上床、吃東西、喝水、上繃帶。真痛!最後終於只剩他自己,頭躺在短暫記憶所及最柔軟的枕頭上。
民豪哼了一聲,「幸好我們撐到天亮,否則很快就會再來個十隻跟在我們屁股後頭。」民豪一面移動身子一面連連發出哀嚎。「我不敢相信,說真格的,我們撐了一整晚。以前從來沒人辦到過。」
湯瑪士靜靜思索民豪的話,兩人又轉了幾個彎。湯瑪士想不通「轉化」是怎麼回事,還有,不知怎的,他不時想起那女孩。
民豪低垂著眼皮,神情很沮喪,「他不可能還活著。」
彷彿受到這句話牽動,走和圖書廊另一頭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聲。
兩人並肩繼續往前走,民豪開始解釋。「我不知道那些名稱怎麼來的,不過血清是『創造者』——至少我們是這麼稱呼那些人——送來的,跟每星期的補給品一齊用『箱子』送來,一向如此。應該是某種藥品或解毒劑之類的東西,就裝在醫療注射筒裡,隨時可以使用。」民豪比出在手臂扎針的動作,「用那玩意兒幫被螫的人打一針,可以救他們一命。那些人會經歷『轉化』——那真是糟糕透頂——之後就會痊癒。」
「挺怪的,」民豪終於又開口。「我們以前從沒討論過這些事。如果艾爾比還活著,那就沒有理由認為血清治不了他。不知道為甚麼,我們的空咚腦袋一直認定只要門一關上,人就死定了、沒救了。我得親眼瞧瞧『掛在牆上』這種新鮮事。我老覺得你在唬弄我。」
民豪抬起頭來,臉上寫滿驚奇。「我想你剛剛說對了,我們以前都搞錯了。嗯,希望如此。以前被螫的人如果趕不回來,就都死了,所以我們以為他們是因為沒能及時注射血清。」這些想法似乎鼓舞了民豪。
「因為從來沒有人……」
湯瑪士知道自己應該感到驕傲與英勇,但他只覺疲憊與放鬆。「我們的做法,跟其他人有甚麼不同嗎?」
「血清就是血清,遜客。是鬼火獸血清。」
他們倆繼續往前走。民豪似乎有點開心,可是湯瑪士心裡很不安,他一直在逃避——或否認——這個可能性:「我把追我的那隻鬼火獸引開後,萬一又有別的去攻擊艾爾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