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我知道,守規矩。」
紐特笑了,「你這人還不壞,遜客。不管是不是朋友,一切還是得照規矩來,這樣大家才能活命。你在裡面盯著牆壁好好想想。」
「我不是那個意思,」查克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笑意,既低沉又蒼涼,幾乎只是在嘴裡咕噥。「大部分經歷轉化的人都想起恐怖畫面,他們連提都不想提,所以我不知道家鄉有甚麼值得期待的。我是說,你覺得我真有個爸爸或媽媽在外面的世界想念我嗎?你猜他們晚上會不會哭?」
查克提到艾爾比,引起湯瑪士的注意。湯瑪士想起前一天艾爾比狂吼亂踢、掐住自己的景象;接著他又想,沒人知道紐特離開病房後,艾爾比——在他發作之前——說了些甚麼。如今艾爾比恢復正常,難保他不會告訴別人。
查克沒有說話,湯瑪士彷彿聽到抽噎聲。
查克隔著窗子遞進一些雞肉和一杯水,隨即發揮起他的嘮叨本色。
湯瑪士痛恨那些害可憐、無辜的查克跟家人離散的人,恨意強烈到超越人類所能和圖書感受的極限。他要那些人死光,甚至受盡折磨;他希望查克快樂。
然後他就走了。
這話把艾爾比趕出湯瑪士腦海。「是嗎?」
「你覺得我有爸爸媽媽嗎?真正的爸爸媽媽。」
「查克,你聽我說,」湯瑪士歇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確定他的嗓音不會沙啞。「我肯定你有爸爸媽媽,不會錯的。這話聽起來很難受,可是我打賭你媽媽現在就坐在你房間裡,抱著你的枕頭,凝望外頭那個把你從她身邊偷走的世界。還有,沒錯,我敢說她一定在哭,哭得很傷心,眼睛浮腫、鼻涕直流,哭得超可憐。」
突然間,他很替查克感到難過,恨得想殺人。查克應該在學校裡讀書,應該有個家、能跟鄰居的孩子玩耍;應該每天晚上回到愛他、為他操心的家人身邊;有個每天晚上催他去洗澡的媽媽、還有個教他做功課的爸爸。
幸好,中午時查克帶著午餐來到,把湯瑪士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活像個尿褲子的小孩,幾乎一直
和圖書到你出現那天。之後我猜我就習慣了。這裡變成了家,雖然我們成天想離開。」湯瑪士發現自己熱淚盈眶,震驚不已。來到迷宮幽地以後,日子過得一團亂,他從來沒想過幽地鬥士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真正的家人在想念他們。很奇怪,他自己很少想到這些事,只忙著思索整件事背後的含意,猜想到底是誰把他們送來這裡,而他們又要怎麼出去。
「所有事都恢復正常了,」查克說,「飛毛腿進迷宮裡去,大家都在工作。也許我們終究能撐下去。伽利還是不見蹤影,紐特告訴飛毛腿,如果發現伽利的屍體,要立刻飛奔回來。噢,還有,艾爾比已經能下床走動了,看起來還不錯,紐特很高興自己不必再當家作主。」
「對了,湯瑪士?」查克說。
可是幸福快樂早就從他們生命中被奪走,其中也包括愛。
大籠子矗立在大屋和北側石牆之間不起眼的位置,隱藏在許久未曾修剪、荊棘雜草橫生的灌木叢後面。那是一棟表面相當粗糙的水
和-圖-書泥房,有個裝了格栅的小窗和一扇木門。木門用挺嚇人的生鏽金屬橫閂鎖上,那鎖彷彿來自黑暗時代。紐特拿出鑰匙打開門,示意湯瑪士進去。「裡面只有一張椅子,沒啥事可做,好好享受。」
「我來到這裡以後只哭過一次,不過那是因為我差點被生吞活剝。也許我只是個膚淺的瞎卡。」如果查克沒有吐露心聲,湯瑪士應該也不會說出來。
「我還在。」
「別放棄,查克。我們一定會找到解答、離開這個地方。我現在是飛毛腿了,我用生命擔保,我一定會送你回到自己的房間,讓你媽媽不再哭泣。」湯瑪士說得情真意切,他覺得胸口有把火在燒。
「是啊。看到最後一隻鬼火獸掉下懸崖,我整個人崩潰,哭到喉嚨和胸口都在痛。」湯瑪士記得非常清楚,「所有情緒湧上來,但哭完感覺好很多。我從來不覺得哭有甚麼丟人的。」
查克不夠高,他說話時湯瑪士看不到他的眼睛,不和-圖-書過從他接下來的話聽來,湯瑪士想像查克雙眼充滿哀傷,也許還噙著淚水。「以前我經常哭,每天晚上。」
第一個小時過去,湯瑪士覺得空虛無聊像小老鼠般,從門縫底下鑽進來。到了第二小時,他簡直想用頭去撞牆。熬過兩小時後,他開始覺得跟伽利和鬼火獸共進晚餐,也比呆坐在可惡的大籠子裡強。他坐在那裡,試著尋找記憶,可是還沒湊出任何具體影像之前,他的努力就消失在遺忘的迷霧中。
湯瑪士笑了,主要是為了驅散這句話引起的哀傷。「當然有,遜客。要我跟你解釋生命從哪裡來嗎?」湯瑪士感到心痛,他能記得有人教過他那些東西,卻想不起來是誰。
「好好享受吧,」紐特關門前說道。湯瑪士轉身看看自己最新的住處,聽到外面上了門閂,鑰匙喀啦一聲鎖上。紐特的臉出現在少了玻璃的小窗外,隔著小窗望進來,嘻皮笑臉地。「這是違反規定的代價。湯米,你救了兩條命,可是你還是得學……」
查克繼續說著,話題突然一百八十度
和-圖-書大轉彎。「湯瑪士,我心情很不好。既傷心又想家,卻不知道自己想回去的地方究竟是甚麼模樣。這種感覺真奇怪,你能瞭解嗎?我知道自己不想待在這裡、想回到家人身邊。不管那裡有甚麼,不管我被帶離甚麼環境,我都想記起來。」兩人靜默了幾分鐘,湯瑪士發現自己希望查克不要離開。
湯瑪士走進去,看到裡面唯一的椅子,不禁暗暗哀嘆。那椅子油漆斑駁,顯然一點也不牢靠,一隻腳明顯比較短,或許是刻意設計的,而且連個椅墊都沒有。
「你哭了?」湯瑪士聽到查克隔著窗子說,「那時候?」
「確實會讓人心情好一點,對吧?真是奇怪。」
湯瑪士站起來,在小房間裡踱著方步,內心有股信守承諾的強烈欲望。「我發誓,查克,」湯瑪士低聲對自己說。「我發誓一定送你回家!」
湯瑪士有點錯愕,他從沒聽過查克說出這麼深刻又真實的話。「我懂。」他喃喃回應。
「希望你說得沒錯。」查克的聲音顫抖著,他在窗外豎起大拇指,隨後轉身走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