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已經兩年了，」湯瑪士說，「你們難道不曾絕望到嘗試在外面過夜，看看石牆移動時會不會產生出口？」
地下室比湯瑪士想像中來得寬敞，少說也有三平方公尺。牆壁排滿置物架，還有幾張結實的木桌。房間裡到處擺滿令湯瑪士寒毛直豎的器械：木棍、金屬釘刺、像是用來罩住雞籠的網子、成捲的帶刺鐵絲網、鋸條、刀子和長劍。其中有面牆全是射箭器材，有木弓、箭、備用弓繩。湯瑪士霎時想起小班在安息地被艾爾比一箭射中的景象。
「那是這裡最重要的補給品，」民豪說，「至少對咱們來說。他們經常送新鞋來，如果鞋子不好，我們的腳就會像火星表面一樣。」民豪蹲下去，在鞋堆裡翻找，「你穿甚麼尺碼？」
半小時後，兩人吃飽喝足、裝備齊全，站在地圖室那扇裝飾了鉚釘的怪門前。湯瑪士急著想進去。初升的朝陽燦爛耀眼，幽地鬥士東奔西走準備展開忙碌的一天。空氣中飄蕩著煎培根的香氣，煎鍋和他的手下正忙著餵飽幾十張嘴。民豪打開門，轉動輪狀把手，直到裡面傳出清脆一聲喀嗒，接著他往外拉，笨重的鐵門就這麼呀的一聲打開來。
「舒服自在。」
「所以迷宮幽地周邊有八區，每一區都是完整獨立的方塊。我們兩年前開始探索，到現在還沒能解開。唯一稱得上出口的地方是懸崖，不過除非你喜歡從高處摔死，否則可算不上甚麼好出口。」民豪用手點點地圖，「每天晚上那些牆就會到處亂轉，就是關門那段時間，至少我們猜是在那時候，因為其他時間沒聽過石牆移動的聲音。」
湯瑪士望著民豪，眼神跟著嚴肅起來。「我準備好了！」
湯瑪士忽然有個令人沮喪又害怕的念頭，「我……要取代別人嗎？有人被殺了嗎？」
民豪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搖晃得叮噹作響，「只有少數幸運兒拿得到這個。」
「哇！」湯瑪士驚嘆著，聲音在閉密空間裡顯得悶悶的。一開始他很驚訝他們竟然需要這麼多武器，後來看到絕大多數武器上頭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這才鬆了一口氣。
湯瑪士很詫異。「你是說，你們可https://m.hetubook.com.com以提出要求？像是指定補給品？」送他們來的那些人，怎麼會這麼好心？
「噢。」湯瑪士把目光轉回簡略的地圖，試著把民豪畫的鉛筆線條看成石牆，想像整座迷宮的模樣。
民豪帶路。他們往下走時，梯板咿呀作響。地下室裡灰塵混雜著霉味，但涼爽的空氣相當提神。他們踏上滿是灰塵的地板，裡面伸手不見五指，民豪用力扯了一根線，點亮垂掛在電線上的燈泡。
湯瑪士但願大多數幽地鬥士都不知道這個房間的存在。「這些玩意兒好像很危險，」湯瑪士說，「要是小班攻擊我之前下來一趟，後果不堪設想。」
陰暗的地圖室有股潮濕的霉味，夾雜著極其濃烈、嘴裡幾乎嚐得到的銅器味道。湯瑪士腦中浮現年幼時吸吮銅板的褪色記憶。
「甚麼？」湯瑪士嚇了一跳。他無意傷人。
「當然可以，往『箱子』裡丟張字條就成啦！當然，我們要的未必都能如願。」
「沒錯，老弟，我們不能放棄，」民豪謹慎地放回紙張。他關上木箱，站起來說：「我們在這裡花了些時間，得加快腳步了，開始這幾天你跟著我就行。準備好了嗎？」
「少囉哩八嗦的。你挑兩把，記得要選好用又銳利的。之後我們去吃早餐，順便打包午餐。出發前我還想到地圖室待一會兒。」
湯瑪士覺得渾身上下神經緊繃，體內震顫。時候到了，他們要出發了，不多說也不多想了。「呃……好了。」
湯瑪士聽到這話精神一振。自從他第一次見到飛毛腿跑進那個陰森的鐵門後，就對那棟小屋子非常好奇。他選了橡膠握把的銀色匕首，以及一柄黑色長刺刀。他興奮的心情稍有減退。儘管他知道迷宮裡有甚麼怪獸，但對於為甚麼要帶武器進迷宮，他還是不願多想。
「歡迎來到地圖室，」民豪說，「找不到比這裡更讓人開心的地方了。」
湯瑪士拾起那張紙，對迷宮完整的結構驚嘆不已，他邊研究邊聽民豪說明。
「哇，遜客，你的腳可真大，」民豪站起來，手上拿著一雙眩目的銀色慢跑鞋。「不過看來和-圖-書我這裡有一雙。老天，這簡直可以拿來划獨木舟。」
民豪還蹲在地上整理背包。他抬起頭，不屑地瞄了湯瑪士一眼。「你簡直像個白痴，跳來跳去，跟個瞎卡芭蕾舞者一樣。你不吃早餐、沒帶午餐和武器。祝你好運！」
「那咱們去跑跑吧！」
家鄉的生活真有那麼好嗎？湯瑪士不免懷疑，甚麼樣的世界會讓小孩過這種日子。這個念頭令他震驚，彷彿它來自真實記憶，是他幽暗腦海深處忽然閃過、卻轉瞬即逝的一道光線。他搖搖頭，繫好鞋帶，站起來跑了幾圈，上下跳躍測試新鞋。「這鞋還不賴，我想我可以上路了。」
這最後一句話讓湯瑪士很不安，他只希望臉上的表情沒有顯露出來。他指著第三區，「那麼……你們要花上一天的時間才能跑遍這些小方塊？」
湯瑪士困窘得面紅耳赤。「不，很抱歉！」他忽然覺得自己活像一坨空咚。他當然贊同，也寧願每天安全回到迷宮幽地、不想再跟鬼火獸搏鬥；想想都會打哆嗦。
民豪輕按開關，幾排日光燈閃爍不定，直到全力釋出穩定的光線，屋裡頓時大亮。
民豪抬頭看著他，眼裡閃過怒火。「老弟，這話很無禮，真的。」
地圖室的陳設簡單到令湯瑪士訝異。寬約六公尺，水泥牆面空無一物；屋子正中央有張木桌，桌子底下有八張椅子；桌面相對於每張椅子的位置各自整齊堆放了紙張和鉛筆。除此之外，裡面只擺放了八隻大木箱，跟武器室裡放刀械的木箱同樣款式，只是這些木箱蓋子都是闔上的。木箱等距排列，每面牆邊各有兩隻。
湯瑪士已經起身了，站在民豪背後探頭往前看。木箱很大，足以並排擺放四疊地圖，每一疊都已經堆到箱子最上方。湯瑪士看見的地圖都頗為類似，像是方形迷宮的粗略素描塞滿整張紙，右上角寫著「第八區」，接著是人名「漢克」，再來寫著「日數」兩字，後面有串數字，最上面一張是第七百四十九天。
「大部分都用不上，」民豪說，「可是很難說。我們通常只帶幾把鋒利的刀子。」
民豪笑了。「是啊，確實試過。還有電視，但都沒有和-圖-書下文。我猜那些瞎卡頭不想讓我們看到迷宮外的生活有多美好。」
「有甚麼蛛絲馬跡嗎？有沒有進展？」
民豪搖頭。「沒有，我們只是先培訓你，也許會有人想要休息。別擔心，已經很久沒有飛毛腿陣亡了。」
「呃，你明白的，你的……」
湯瑪士依言坐下，民豪則是抓起鉛筆，在紙上畫起來。湯瑪士靠過去看個仔細，發現民豪畫了個大格子，幾乎占滿整張紙。接著他在大格子裡畫出小格子，最後整個圖案看來就像是圍了外框的九宮格遊戲板——三個方塊一排，共有三排，大小都一樣。民豪在中央的格子裡寫上「迷宮幽地」，再從左上角開始，順時鐘方向，在其他格子逐一標上數字一到八，最後，他在某些地方畫了凹槽。
「沒錯，」民豪站起來，走回壁櫃，「過來，我帶你瞧瞧。」
「我們辛苦了整整兩年，你卻只想知道我們為甚麼這麼膽小、不敢在外面過夜？剛開始有幾個人試過，後來都死了；你還想在外面過一夜？覺得自己存活機會很大？」
「尺碼？」湯瑪士尋思片刻。「我……不知道。」他的記憶表現有時還真離奇，他伸手脫下一隻來到迷宮幽地後一直穿著的鞋，看了鞋底一眼，「十一號。」
湯瑪士抬起頭來，很開心自己可以提供一點訊息，「我們困在外面那天晚上，我也沒看到牆在移動。」
湯瑪士點點頭，民豪的態度讓他很放心。不管事情有多糟糕，放棄只會讓情況惡化。
湯瑪士很高興擁有手錶，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可以藉著陽光和陰影約略判斷時間，但擔任飛毛腿恐怕需要更精準些。他把手錶扣好，繼續穿鞋。
民豪又說，「我們一開始就發現石牆會移動，因此開始記錄，認為只要一天一天、一星期一星期做比較，終有一天會找到規則。我們確實也找到了，迷宮的路線差不多每個月重複一遍，但我們到現在還沒找到離開方塊的出口。從來就沒有出口。」
「飛毛腿通常至少會有八個，包括小隊長在內，每人負責一區。我們花一整天時間畫出負責區域的https://m.hetubook.com.com路線圖，奢望能找到出口。回來以後我們就把圖畫出來，一天畫一張，」民豪視線瞥向那些木箱，「所以那些東西裡面才會裝滿地圖。」
湯瑪士跟著民豪回到壁櫃，看他搬動後牆旁幾個箱子，地板上出現小小的活板門。他拉開活板，露出幾階木梯，底下漆黑一片。「武器藏在地下室，以免落入伽利那種遜客手中。來吧！」
民豪從木箱裡取出幾張紙，是最近幾天的地圖，一面翻看一面解釋：「像我剛剛說的，我們比較每天、每星期、每個月的路線，每個飛毛腿負責他那一區的地圖。說老實話，我們到現在都還沒弄懂。講得更坦白一點，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找甚麼。老弟，那種感覺很不好，真的。」
天未破曉，民豪就叫醒湯瑪士，以手電筒示意湯瑪士隨他回大屋。湯瑪士對即將展開的訓練興奮異常，輕易甩脫殘存的睡意、從毛毯裡爬出來，熱切地跟隨他的老師，迂迴繞過睡在草地上的幽地鬥士。那些人睡得死沉，鼾聲鼻息是他們僅存的生命跡象。清晨的微明曙光照亮迷宮幽地，周遭轉變成幽暗的深藍。湯瑪士從沒見過迷宮幽地如此平靜的面貌，這時血腥場傳來公雞啼叫聲。
他們進了大屋，走到後側一處形狀奇怪的角落。民豪掏出鑰匙，打開一扇破落的門，裡面是小小的儲物壁櫃。湯瑪士難掩興奮，好奇裡面有些甚麼。民豪的手電筒來回照著壁櫃內部，湯瑪士瞥見繩索、鍊子及其他有的沒的。手電筒的光束終於落在一個裝滿慢跑鞋的箱子上。這未免太普通，湯瑪士幾乎失笑。
「這些是門，」民豪說，「你已經知道迷宮幽地往外的四個門，迷宮裡還有另外四個，分別通往第一、三、五、七區。門固定不動，但每天晚上的路線會隨著石牆的移動而改變。」民豪畫完後把紙張推到湯瑪士面前。
「只有飛毛腿和小隊長有這些東西，」湯瑪士還在低頭試鞋，一隻塑膠腕錶已經落在他腿上。手錶是黑色的，造型很簡單，錶面只有顯示時間的數字。「戴上吧，永遠不要拿下來，說不定你得靠它救命。」
「但我們還是不能放棄，」湯瑪士就ｍ.ｈｅtubｏok•cｏm•ｃｏm事論事地說，無奈地重複民豪剛才說過的話。他發現自己不假思索就說出「我們」，知道自己已經真正成為迷宮幽地的一分子了。
湯瑪士有點失望，他原以為會見到更深奧的畫面。他深吸了一口氣，「可惜聞起來像是廢棄的銅礦場。」
湯瑪士已經停下來，心忽然涼了半截，「武器？」
民豪朝角落的大木箱點點頭，木箱蓋向上掀開、靠著牆，裡面塞滿了各種形狀、不同大小的刀子。
「每天跑得精疲力盡，幾年下來你就知道自己需要甚麼，以便提出要求。」民豪也開始拾掇自己的背包。
民豪又說，「這裡有背包、水壺、餐盒、短褲、T恤和其他東西。」民豪用手肘輕碰湯瑪士，他抬頭看見民豪手上拿著幾件緊身底褲，是某種白色亮澤布料縫製而成。「我們稱這些小傢伙為『飛毛腿小褲褲』，讓你……唔，舒服自在。」
民豪聳聳肩，「不知道。情況很令人沮喪，但我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說不定哪天某個地方會有出口。所以不能放棄，永遠都不行。」
「這雙鞋超讚。」湯瑪士接過鞋子，走出壁櫃，坐在地上急忙試穿起來。民豪出來之前又拿了幾樣東西。
「這裡不准說『呃』。你準備好了嗎？」
「嗯，好吧，」民豪的目光轉回木箱裡的地圖，湯瑪士這才鬆了一口氣。「迷宮幽地裡的生活或許不怎麼美好，至少很安全：食物充足、不會受鬼火獸侵擾。我們沒有理由要求這些飛毛腿冒險留在外面。不可能，至少還不是時候。除非這些圖案指引了出口，就算只是暫時性的，我們也會去查。」
「請進。」民豪開玩笑地彎腰敬禮。
「唔，瞭解，」湯瑪士接過底褲和其他東西，「你們想得可真周到，不是嗎？」
湯瑪士踏進門裡。他心裡有種冰涼的恐懼，以及強烈的好奇。他得提醒自己要呼吸。
「很可笑吧？」民豪起身，走到他們身後的木箱旁、蹲下，然後把蓋子掀起來靠在牆上，「過來。」
「門外那些主要通道從來不改變，只有遠一點的走道會移位。」
「我還挺喜歡這味道的，」民豪拉出兩張椅子，坐進其中一張。「坐吧，出去之前我想讓你先看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