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也許是他在胡思亂想，然而他又聽到了。
「湯瑪士，兄弟，醒醒。」
好餓。
「你在哪……」他不打算說完整句話，光是那三個字就耗盡他的力氣。
飢餓像一頭困在你體內的野獸，湯瑪士心想。整整三天沒吃東西，好像有一頭折磨人的凶惡鈍爪野獸企圖挖洞衝出他的胃，每小時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覺得到。他不斷從浴室的水槽取水喝，但水無助於驅走那頭惡獸。事實上，喝水似乎只是讓牠更強大，好把他折磨得更悽慘。
紐特總算轉頭看湯瑪士。「我想當時我們都只有一個念頭，覺得我們被送到那裡去，一定有甚麼目的。如果那些人想殺死我們，何不直接動手？何苦送我們到那麼大的地方，有屋子、有穀倉還有動物？因為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得接受現實，開始工作和探勘。」
「湯瑪士。」
那時泰瑞莎的影像浮現湯瑪士腦海，他忽然失去聊天的興致。「現在又是誰亂說話？」他強迫自己回應。
「只要我們沒餓死。」
「是啊，但道理是相通的。我們來到這裡肯定有個理由，終究會水落石出。」
「你說得對，」紐特邊說邊起身，「趁新把戲還沒開始，我去煩煩別人好了。最好不必再等太久，我餓了。」
桌子後面有個身穿白色西裝的瘦削男子坐在椅子上，雙腳高高蹺起，腳踝交疊。
「可別亂許願。」
湯瑪士醒來時，感覺耳朵被人塞了很多冰塊，直灌進腦袋。他皺著眉頭按摩眼和*圖*書睛，忽然一陣暈眩，房間彷彿繞著他轉。他想起泰瑞莎那番恫嚇，想起那短暫的夢境，心情盪到谷底。那些是甚麼人？那是真的嗎？他們討論他大腦的那些驚悚言語又是甚麼意思？
困乏的睡眠、浴室、水、走回床上、困乏的睡眠，回憶的夢境沒再出現。一切變成可怕的循環，偶爾想到泰瑞莎時才被打破。唯有她對他撂下的狠話能讓他輕鬆面對死亡，即使效果極其微弱。逃出迷宮以及查克死後，她一直是他唯一的希望所寄。如今她走了，沒有食物，而且已經過了漫長難熬的三天。
等他覺得找到平衡感，就朝那扇門走去，踏進公共休息室。短短三天前這房間還掛滿死屍，此刻卻是一屋子的幽地鬥士圍著一大堆像是被胡亂往下倒的食物挑挑揀揀。有水果、蔬菜、小包裝食物。
他已經不再看手錶——那只會讓時間過得更緩慢，並提醒他的身體距離上一次吃東西有多久——不過他猜想應該是第三天的下午，公共休息室突然傳來嗡嗡聲響。
湯瑪士話還沒說完，紐特就已經在搖頭。「拜託，兄弟，說話小心點，也許他們會送些更可怕的東西來。」
湯瑪士向上一瞧，看見民豪咔滋咔滋嚼著手上的蘋果。他從身體內部擠出最後一絲力氣，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拿起放在床上的蘋果，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口。瞬間爆出的滋味與汁液真是美妙極了。
紐特指著浴室，「我們多的是水，至和*圖*書少還能撐個幾天，一定會有變化的。」
湯瑪士迅速坐起，背抵著床頭那面牆，咬著牙不發出呻|吟聲。「有東西吃嗎？」
「嗯，」湯瑪士喃喃答道，他納悶著自己該不該告訴紐特他夢中的情景，想想還是過些時候再說。他說：「希望你說得對。只要鬼火獸不突然冒出來，我們就沒事。」
紐特走開了，湯瑪士又躺下來，盯著上層床鋪。過一會兒他閉上眼睛，看到泰瑞莎出現在他腦海幽暗處，他又睜開雙眼。如果他想熬過這一關，就得暫時把她忘了。
飢餓、悲慘。
民豪把第二個蘋果遞給湯瑪士，湯瑪士接過來，沒說謝謝就先咬一大口。他一邊咀嚼，一邊決定先吞下這口再咬另一口，他發現身體裡已經開始有那麼一丁點力氣在運轉了。
湯瑪士盯著通往公共休息室的門，知道自己應該站起來查看一下，但他的腦子已經陷入另一回合的朦朧昏睡，周遭世界模糊不清。
紐特看看錶，「兩小時，有人看到你躺下來，大家其實都鬆了一口氣。我們沒什麽事可做，只能坐著乾等新狀況出現。沒辦法離開這個地方。」
「別慌別忙，」民豪說，「像你那樣吃法，馬上全吐出來。這裡還有一個，這回吃慢點。」
紐特點點頭，眼睛還是盯著封死的牆。「嗯，但要讓一切順利運轉，還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總是得反覆摸索，才能得到一丁點成果和-圖-書。」
紐特兩眼盯著附近那扇窗子外的磚牆。「我們醒來都中午了，躺在箱子周遭。箱子門是關上的，我們的記憶被刪除，就跟你剛到的時候一樣。你很難相信我們有多快就打起精神，不再驚慌。那時大概有三十個人，很明顯大家都搞不清楚狀況，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去到那個地方，不曉得該做些甚麼。我們很害怕，很迷惘。不過既然大家處境一樣爛，就組織起來，好好研究那個地方，幾天之內農場就運作起來，所有人都編派了份内工作。」
湯瑪士翻白眼，慢慢站起來。他還是覺得虛弱得可悲，感覺五臟六腑都被吸走，只剩幾根骨頭和肌腱撐起身子。但他穩住腳步，幾秒鐘後竟覺精神恢復了些，比前一次走那段漫長而有氣無力的路途去上廁所時好得多。
「就吃吧。」民豪邊說邊發出清脆的咀嚼聲。
他卻睡著了。
他邊呻|吟邊把蘋果啃到只剩粗短的果核，比民豪還早吃完。
「你說起幽地話來還是很白痴，」民豪說完又咬了一口。
湯瑪士很好奇，他很驚訝自己竟然從來沒有探詢過那段時間的情況。「這件事怎麼會讓你想起那時候？」
湯瑪士把腳盪下床，站起來。「他們還發現甚麼東西？」
「那……這裡哪點讓你想起那些事？」湯瑪士再問一次。
「我睡多久了？」湯瑪士問，他把泰瑞莎的事和那場夢——或回憶？——硬塞到腦海的陰暗角落裡，等過些時候再來傷神。
湯瑪士不在意
和-圖-書他的話。「這是哪來的？」那男人在看書。
「可是我們探勘過這個地方了，」湯瑪士反駁說，「沒有動物、沒有食物、沒有迷宮。」
湯瑪士很慶幸腦殼裡的疼痛減輕了。聽到迷宮幽地初期的事情，他很著迷。他轉化時找回來的零碎片段不足以湊成具體回憶。「當時創造者就把所有東西都事先安排好了嗎？像農作物、動物之類的？」
是民豪的聲音。很虛弱，但比他前一次聽到時強了一些。
大多數人都沒說甚麼，但顯然都有同感。湯瑪士看著大家走來走去，垂頭喪氣、下巴鬆弛，似乎每走一步都消耗掉一千卡路里。少年們不停舔嘴唇，手緊按腹部，彷彿試圖平撫那頭磨人的野獸。除了上廁所或到浴室喝水，大家都靜止不動，跟湯瑪士一樣躺在床上、有氣無力，膚色蒼白、眼窩下陷。
湯瑪士睜開眼睛，很驚訝自己竟然又活著醒過來。眼前暫時有點迷濛，一開始他不相信在他眼前幾公分的東西是真的。接著它的影像變清晰了，又紅又圓，光亮的表皮遍布綠色斑點，他覺得自己彷彿看見天堂。
紐特忍不住笑出來，「楞頭，你可真是一坨消極的空咚。不，那些屍體神奇地消失，加上那些磚牆，我倒認為這有點像迷宮：怪異又無法解釋，最新、最大的謎團。也許是我們的下一道測驗，天曉得。不管是甚麼事，我們一定會有機會，就像在差勁的迷宮時一樣。我保證。」
湯瑪士覺得這一切像是擾人的疾病，看著別
ｍ•hｅｔubｏｏk.ｃoｍ•ｃoｍ人的模樣只是讓情況更糟糕，只是在提醒他不能假裝沒這回事，提醒他這是事實，死亡就在角落守候。
他叫自己起床。
「太好吃了，」他咕噥著說，「真是瞎卡的好吃。」
「很高興知道你還記得要小睡片刻。」湯瑪士瞇著眼，看到紐特站在床邊，正低頭望著他。
不過，房間的另一頭有一幅更奇特的景象吸引他的視線，所以他無心留意眼前這些事。他伸手撐住背後的牆壁，穩住身子。
「優！」
民豪咬了一口，朝門的方向點點頭，「你自己去看。」
「沒有，不過我敢肯定那些人大費周章把我們帶——或拐騙或甚麼別的——來這裡，絕不是為了把我們餓死，他們一定會有動作。這讓我想起第一批人剛被送進迷宮幽地時的事，就是我、艾爾比、民豪和其他幾個人，最早的幽地鬥士。」他最後一句明顯帶著一絲挖苦。
是蘋果。
通往另一間宿舍的門前擺了張大木桌。
民豪嘴裡的咀嚼動作稍停，旋即又恢復。「在公共休息室找到的，還有……別的東西。找到這些東西的遜客都說幾分鐘前才看過那個地方，沒有任何發現；不過管它呢，我才不在乎。」
湯瑪士內心深處也這麼認為，他跟紐特爭辯只是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那麼那些死屍呢？也許他們真的救了我們，後來被殺了，而我們麻煩大了。也許早先我們應該採取行動，現在機會錯過了，只得在這裡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