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那人緩慢掃視房間裡每個少年，他上唇的汗水閃閃發亮。「迷宮是實驗的一部分。丟在你們身上的每一個變項，都是為了讓我們搜集狙殺平台的常模。你們的脫逃也是實驗的一部分；你們跟鬼火獸的戰鬥；查克的死；所謂的拯救行動和之後的巴士旅程，全都是實驗内容。」
「都閉上嘴，」紐特小聲說，「我猜時間到了。」
「我沒在作夢嗎？」湯瑪士問。
湯瑪士真是無語。他轉身背對那男人和桌子，靠在隱形牆上，牆的堅硬表面頂著他的背。剛剛是怎麼回事？他肯定還在睡覺，在作夢。不知為何，這個想法似乎讓他更覺飢腸轆轆，他飢渴地瞄著那堆食物，然後看到民豪站在宿舍房間門口，雙手抱胸斜倚門框。
然而不管他多麼仔細瞧，還是甚麼都看不到，沒有一丁點光亮表面或反射、毫無瑕疵斑點。他只看到空氣。整個過程中，那男人一動不動，似乎甚麼也沒注意到。
湯瑪士站起來，享受肚子撐飽的感覺。一點都不想念住在他胃裡那頭囓咬人的野獸。他知道民豪言之有理，不能吃太多。他走向浴室喝水，經過民豪身邊時對他點點頭，心裡則是納悶著，等那白西裝男人準備好執行「第二階段實驗」時，他們又將面對何種處境。
鼠哥彷彿受到刺|激，咻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椅子被撞向背後的牆壁。隨後他兩手撐在桌上，上身前傾面向幽地鬥士。
湯瑪士轉頭去，看到那個陌生人——鼠哥，套用民豪給他的和善封號——已經把腳放回地上，閤上書本。那人把椅子往後推，盯著某個抽屜；接著，他把抽屜拉出來，翻找裡面湯瑪士看不見的東西。最後他抽出一個馬尼拉紙資料夾和_圖_書，裡面胡亂塞滿紙張，很多已經彎曲折角，更多紙張從四面八方突伸出來。
那人的目光飄到亞里士身上，再慢慢掃視少年們。湯瑪士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注意到了，不過他很肯定鼠哥對亞里士那短暫的一瞥摻雜著些許熟識感。那代表甚麼……？
「加諸在你們身上的各種狀況被稱為『變項』，每一種都經過精心推敲。我馬上會進一步說明。雖然此時我不能告訴你們全部實情，但各位必須知道：你們經歷的這些實驗都是為了一個很重要的目標。只要妥善回應『變項』、繼續活下去，你們就可以獲知這項拯救人類行動的一切，當然也等於救了你們自己。」
「我到底要說幾次？」男子的鼻音正巧搭配他蒼白的膚色、稀疏的頭髮和瘦削的身材。還有那套西裝，那套蠢斃了的白西裝。奇怪的是，他的說話聲並沒有因為那層阻隔變得模糊。「距離我被授權執行第二階段實驗還有四十七分鐘。請有點耐心，別來煩我。這些時間是讓你們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的，年輕人，我強烈建議你善加利用。恕不奉陪……」
有個少年抬起頭來，暫停咀嚼一秒鐘，然後迅速嚼完嘴裡的食物、吞下肚。「他什麽都不肯說，只說我們得等他準備好。」那少年聳聳肩，又咬了一口剝了皮的柳橙，彷彿這沒甚麼好大驚小怪的。
就在距離書桌三公尺的地方，湯瑪士砰的撞上一面隱形牆。他的鼻子首當其衝，很像撞上一面冰涼的玻璃，身體其他部位旋即跟上，猛烈的撞擊力道害得他踉踉蹌蹌往後退。他本能地伸手揉揉鼻子，斜睨著眼，好奇自己怎麼會沒看見玻璃隔屏。
湯瑪士覺得那人的措辭簡直保守到了極點，而「狙殺平台」這四個字一直浮現他腦www.hetubook.com.com海。他恢復的零碎記憶根本不足以弄清楚它的意思，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字是在迷宮裡的金屬牌子上，就是拼出WICKED各個字母所代表單字的那個。
湯瑪士面向民豪，裝出誇張的假笑，「這下你開心了吧？」
湯瑪士這回動作減緩許多，他走過去，雙手伸在前方，很快他就碰觸到那面完全隱形的……甚麼東西？觸感像是玻璃，平滑，摸起來堅硬又冰涼。但他看不見任何固體存在的跡象。
湯瑪士覺得很受挫，肚子咕嚕咕嚕的，渴求更多食物，但他還是忍不住走向那男人，打算好好調查一番，一覺醒來就碰見這麽……
湯瑪士在原地怔怔望了一分鐘。那人一派悠閒、坐在桌旁讀書，彷彿他這一生中每天都像這樣坐在那兒讀書似的。稀疏的黑髮橫向梳理、遮掩蒼白的禿頭；長長的鼻子微微向右扭曲；狡黠的棕色眼眸在書本上來回游移。那人顯得既放鬆又緊張。
就在湯瑪士眼前三、四公尺位置的奇裝異服男子這時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縮起桌上的腳，放到地上，用手指頭按住書頁充作書籤，抬頭看著湯瑪士，絲毫不隱藏他的不耐煩。
「你為甚麼要躲在牆後面！」民豪叫道。
「隨你怎麼說。」
半小時後，湯瑪士跟其他幽地鬥士一起席地而坐，民豪在他右邊，紐特在左邊，大家都面對隱形牆和那個坐在書桌後面、長相酷似黃鼠狼的男人。那男人的腳還高高蹺著，視線還是在書頁上飄忽移動。湯瑪士感覺體内的能量和力氣慢慢恢復。
「小心！」有個少年大聲叫喊，可惜太遲了。
湯瑪士回過頭去，看見少年們大口嚼食水果和看來像是堅果與瓜子混合而成的袋裝零食，他們似乎對那男子絲毫不以為意。和_圖_書
「我代表一個名為『WICKED』的組織，」鼠哥接著說，「我知道這名稱聽起來很嚇人，不過它代表『災後世界狙殺平台實驗處』。儘管你們可能不認同，但它一點也不可怕。我們的存在只為了唯一的目的：拯救世界脫離災難。在這房間裡的各位都在我們計畫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我們擁有的資源規模在人類文明史上前所未見：幾乎沒有上限的金錢、沒有上限的人力，還有比聰明絕頂的人所能夢想的、更先進的科技。
「啊，找到了！」鼠哥用鼻音宣告。他把紙夾放到桌上，打開來，眼睛望向他前面的少年。「謝謝各位這麼有秩序地集合起來，方便我向大家宣布我……奉命轉達的事。請仔細聽好。」
鼠哥繼續說話，彷彿甚麼都沒聽到。「各位能在這裡，原因之一是因為你們不管面對甚麼情況，都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求生意念。大約有六十個人被送去迷宮幽地——呃，你們的迷宮幽地——B組有另外六十個，不過我們暫時別管他們。」
鼠哥停頓下來，顯然是為了營造效果。湯瑪士轉頭看看民豪，挑起眉毛。
湯瑪士伸出拇指指向後方，挑挑眉毛。
湯瑪士很驚訝自己竟如此迅速就把那個憑空出現、穿白西裝的怪男人和那堵隱形牆抛到腦後。那種麻木感已經變得很熟悉，乍見的震驚之後，就見怪不怪了。任何狀況都可以變得正常，他不再想那些事，拖著沉重身軀走向食物，開始填飽肚子。他又吃了一個蘋果、一顆柳橙、一包綜合堅果，然後啃了一條燕麥捲加葡萄乾。他的身體渴望水份，但他暫時還不想走動。
「六十個人當中，只有一小部分活著來到這裡。發生在各位身上的所有事情，都只是為了評估分析你們的反應，不過我
https://m.hetubook.com.com猜你們都已經明白這點了。然而，與其說這是一場實驗，不如說我們在試著……建構藍圖，激化狙殺平台、搜集實驗成果的常模，再結合這些資訊，獲致科學史和醫學史上最重大的突破。民豪率先打破沉默，「我覺得我們都瘋了，跟那些……他們叫自己甚麼——狂客——窗外那些狂客一樣。我們大家像這樣坐在這裡等鼠哥發表演說，彷彿一切正常，彷彿我們在某種學校裡似的。不過我敢打包票，如果他有甚麼好消息要宣布的話，根本不需要甚麼魔法牆來保護他，對不對？」
「少說兩句，」紐特說，「也許事情就快結束了。」
聽到查克的名字，湯瑪士胸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不知不覺中已經起身一半，紐特把他拉回地板上。
湯瑪士把注意力轉回陌生人身上，那人還坐在那裡，還在讀書。他翻了一頁，發出細微的刮擦聲，繼續掃視書裡的文字。
「這一切都是實驗，明白嗎？說得精準些，都是第一階段。而我們得到的資料還稀少得幾近危險，所以我們必須提高風險。第二階段的時間到了，困難度也該升高了。」
「見過我們的新朋友了？」民豪臉上閃過一絲竊笑。「這傢伙真是不同凡響，我一定要給自己找一套那樣的瞎卡西裝，有夠炫。」
「是啊，」民豪說，「而且煎鍋就快有小寶寶了；溫斯頓也即將擺脫他的青春痘爛瘡；而這位湯瑪士仁兄就要露個難得的笑臉了。」
「你沒作夢，來吃東西吧，你臉色糟透了，幾乎跟在那邊看書的鼠哥一樣。」
「那傢伙是誰？」湯瑪士大聲問，沒有特別針對哪個人。
「你得吃慢點，」民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到處都有遜客因為吃太多吐得七葷八素。老弟，你應該已經吃夠了。」
搞甚麼？
「這位老兄頭殼瞎卡了，」民豪輕聲說，「逃出古怪的迷宮怎麼能拯救人類？」
「老弟，」民豪說，「你可真是個醜八怪逐客。」
「你們通過實驗的過程中，已經見識到，也還會繼續看到其中牽涉的科技與資源。今天我能給各位的唯一忠告，就是永遠不要、不要相信你們的眼睛。坦白說，也別相信你們的思想。所以我們才會用死屍和磚牆實物示範。我唯一要說的是，有時候你們看到的東西未必是真的，有時候你們沒看到的東西反而更真實。必要的時候，我們可以操控你們的大腦和神經接受器。我知道這些東西聽起來很混淆，或許還有點嚇人。」
還有他的白色西裝：長褲、襯衫、領帶、外套、襪子、鞋子，全是白的。
無論「第二階段實驗」指的是甚麼。
湯瑪士很受挫，他先往左邊、再到右邊，沿路摸索那面看不見卻很結實的牆。隱形牆橫跨整個房間，根本沒辦法靠近桌邊那人。最後湯瑪士用力捶打，發出連串單調的砰砰聲，卻沒有任何作用。他身後有幾個幽地鬥士，包括亞里士在内，都說他們已經試過這招了。
紐特從湯瑪士身後捶了民豪的手一下。「閉嘴！」
新來的亞里士在浴室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湯瑪士一眼，彷彿他很想用心電感應跟湯瑪士談話，卻又不敢。湯瑪士當作沒看見，快步走向水槽，咕嚕咕嚕喝下飽脹的胃所能承受的水量。等他喝完水，用衣袖擦嘴時，亞里士已經走了。此刻亞里士坐在牆邊，盯著地板。湯瑪士很替他難過，幽地鬥士們的遭遇已經夠悲慘了，亞里士更倒楣。尤其如果他跟那個被殺的女孩相處得像湯瑪士跟泰瑞莎那麼親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