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他們繼續往暗處走去，氣溫變得暖和，空氣中似乎滿是灰塵。湯瑪士咳了好幾聲，很想喝水，可是四周黑黝黝地，他不敢冒險解開水袋，可不能把水袋打翻。
「那是甚麼意思？」
他回頭環顧最後一眼，想起幾天前掛在這裡的浮腫死屍；想起迷宮以及他們經歷過的一切空咚，大聲嘆了口氣，希望某個地方會有人聽見。他抓起水袋和裝滿食物的床單包袱，踏進平運。
他到了，聽見那少年就躺在他前面，手腳猛力又踢又捶地板，不知道在對抗甚麼。湯瑪士小心翼翼把水袋和肩包遠遠擺在一旁，膽顫心驚地伸手向前摸索，想抓住那少年的手或腳。他意識到其他少年在他背後靠攏，喧鬧地叫嚷和發問，他強迫自己不去理他們。
前方幾公尺有個少年尖叫起來。
周邊唯一的聲響是鞋底走在硬水泥地板上的磨擦聲，以及幽地鬥士之間的零星低語。湯瑪士走在沒有盡頭的黑暗隧道裡，感覺得到每一次心跳。他不由得想起箱子，那個把他送到迷宮幽地、空氣陳腐的黑暗立方體。當時的感覺類似現在，不過至少如今他有一部分具體記憶、有朋友，也知道朋友是些甚麼人；至少現在他明白利害關係——他們需要治療，而且可能需要經歷恐怖的難關才能得到。
「是！」湯瑪士站起來，盲目地摸索四周，確認自己沒再撞上別人。他甚麼都摸不到，也甚麼都看不到。「我是最後一個進來的，大家都到了嗎？」
湯瑪士思索他聽到的聲音，回想起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去」這兩個字的確出現在其中。「等一等，」煎鍋的聲音，「那個聲音說只有一次機會，我們至少要考慮一下。」
湯瑪士一陣劇咳，險些嗆到，流過他意識的那些字句令他震驚，那種不算聽得見，卻很清晰的話語。他原以為——希望——亞里士已經得到暗示，知道他不喜歡用這種方式跟他溝通。那是專屬泰瑞莎的，別人不行。
民豪說到最後一句時，開始往另一邊走去。湯瑪士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和包袱摩擦衣物的窸窣聲，知道大家都跟上去了。等他確認只剩自己，再也不會踩到別人時，才慢慢向左側移動，兩手在前方摸索，直到碰觸冰冷堅硬的牆。於是他跟在大夥後頭往前走，手摸著牆以維持方向感。
「哎唷！」那人大叫一聲，推開湯瑪士。湯瑪士好不容易才抓穩水袋。
民豪話還沒說完，那個細微的聲音就嗖地劃過空中，這回夾帶著一絲簡直有點幼稚的恨意。「你們都死定了，都要被切斷，死定了、切成兩截。」
幾個幽地鬥士回答「聽到了」，然後開始發問。湯瑪士把耳朵轉向天花板，凝神去聽那怪聲。那一串話速度很快，只有幾個簡短字句，說話的人聽起來年紀很大又病得很重，不過内容完全無法辨識。
湯瑪士努力不去想最後那五個字有多麼不祥。免得被切斷，聽起來一點都不妙。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更是雪上加霜，簡直要把他搞瘋了。
大家一路和_圖_書走著，沒人說話。湯瑪士很懊惱眼睛一直無法適應黑暗，這裡連一丁點光線都沒有。空氣很涼爽，夾雜著老舊皮革和塵埃的氣味。有兩、三次他撞上前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誰，因為他們撞上時對方沒吭聲。
湯瑪士搖搖頭，儘管他知道沒有人看得見。「不行，記不記得書桌旁那傢伙說的話，如果我們回頭，都會死得很慘。」
「我們不能隨便相信某個遜客在黑暗裡的竊竊私語。」
兩分鐘後，只剩亞里士、紐特和湯瑪士。
他們不停往前走，隧道往前延伸，不向左彎、也不向右彎，只有湯瑪士摸著牆的手和腳下的地板讓他能保有一點真實感，也讓他覺得自己在移動。否則，他會覺得自己浮在無限的空間裡，沒有前進。
儘管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無此必要，湯瑪士還是閉起眼睛，把精神集中在聽覺上。如果那聲音再度出現，他要聽懂那人在說甚麼。
煎鍋毫不鬆口，「那麼我們憑甚麼相信那傢伙，而不相信這個小聲說話的人？我們怎麼知道誰的話該聽，誰的話又不該聽？」
「不會被切斷？」
「謝謝你的多此一說，湯瑪士先生。」民豪說，「好了，大家注意。我們在某種走道裡，我感覺兩邊都有牆壁。據我所知，你們都在我右手邊。湯瑪士，你現在站的是我們進來的地方，我們可別一不小心又從那個叫平運的東西回去，所以大家跟著我的聲音走向我這邊，我們沒多大選擇，只能往這邊走，看看前面有甚麼。」
「繼續走和-圖-書！」他對民豪叫道，「我快受不了了，往前走就是了！」
「他說得對，」民豪的聲音從前頭傳來，「好了，走吧！」
湯瑪士只摸到一個非常光滑的金屬大圓球。
一道明確的冷冽感由前往後刷過他的皮膚，彷彿那面灰牆是一片直立的冰水。他踏進來前最後一秒閉上眼睛，現在睜開來，眼前伸手不見五指，但他聽到聲音。
「大家別動、閉上嘴！」是民豪的聲音，湯瑪士整個人放鬆下來，開心得幾乎想大吼。「湯瑪士是你嗎？你在這裡面了嗎？」
隧道裡突然響起強烈的喃喃話語，聲音像是從上面來的。湯瑪士停下腳步。他很確定那絕不是幽地鬥士的聲音。
「嘿！」他大喊，不去理會聲音裡的驚慌。「你們……」
「我們排隊排得好好的，正在報數，結果你就像條嗑藥的鬥牛一樣闖進來。」民豪說，「我們重新來過。一！」
口渴。
少年沒有頭，沒有頭髮或臉孔，連脖子都沒有。原本該有的東西都沒有。
湯瑪士脖子上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來，一股寒意竄上他背脊。他以為會有更多人吵著要回頭，可是少年們的表現再次讓他嘖嘖稱奇；沒有人說話，不久大家又一起向前走。民豪說得沒錯，膽小鬼都被淘汰掉了。
「他說我們可以回去！」
走著。時間過得好慢。
「快點！」湯瑪士嘀咕出聲，拒絕以心電感應回答。「我們得加快腳步。」
「優！」民豪說，「大家都在，不管這是哪裡。甚麼瞎卡東西都看不見。」
民豪再次ｗwｗ.ｈetｕｂoｏk•ｃoｍ•ｃoｍ要大家靜下來仔細聽。
「對啊，」有人贊同，「也許我們應該回頭。」
變暖。
湯瑪士知道這話有道理，但往回走的選項感覺就是不對。「我敢說那個聲音只是測試，我們必須往前走。」
亞里士走了進去，臉上有種受傷的神情。紐特緊跟著上前。就這樣，偌大的公共休息室裡只剩湯瑪士。
「喂！」湯瑪士對那蠕動著的少年喊道，「你怎麼了？」他手指掃過少年的牛仔褲、襯衫，但少年的身體劇烈晃動，根本抓不住，尖叫聲持續響徹空中。
往前。
湯瑪士搞不懂怎麼會有這樣的走道。聽到驚悚的警告聲後，他們至少又走了三、四公里。他們究竟在哪裡？地底下嗎？在某種超大建築物裡嗎？鼠哥說他們必須走到戶外，要怎……
湯瑪士本能地往前跑，推開好些個嚇得不敢動彈的幽地鬥士，直奔那個慘烈的叫聲。他不知道自己憑甚麼認為自己比別人更能幫上忙，但他毫不遲疑，在黑暗中狂奔時也不留意自己的腳步。在黑暗中摸索前進這麼長時間後，他的身體似乎渴望行動。
接下來沒有人出聲，湯瑪士叫道：「二！」
幽地鬥士一一報數，亞里士是最後一個，他喊出，「二十！」
「大家都別說話，這次仔細聽，」民豪說完，黑暗的隧道陷入沉寂。
「對，沒錯。」有人附和。
民豪在最前頭叫大家停下來，「你們都聽到了嗎？」
當聲音再次出現，湯瑪士聽清楚每個音節。
最後，湯瑪士決定孤注一擲，他往前一撲，把自己投向那個拳打腳踢m.hetubook.com.com的少年。他砰地落在那個扭來動去的身軀上，衝擊力太大，他頓時呼吸困難。他的肋骨被對方手肘撞上，臉被摑了一下。但當他的手向前摸索時，卻困惑得難以置信。
你確定嗎？亞里士在湯瑪士腦子裡說。
他話還沒說完就撞上不明物體，栽了跟斗，摔倒在一個扭來動去的身體上。
湯瑪士站著不動，他意識到其他少年在旁邊、聽見他們的呼吸聲，但他不敢亂動。「可惜我們沒有手電筒。」
湯瑪士催促大家跟上民豪時，沒有人抱怨，甚至沒有人吭聲。大家只是在靠近平運、走進去時交換閃爍、害怕的眼神。每個幽地鬥士都在踏進那灰濛濛的正方形時略顯遲疑。湯瑪士緊盯每一個少年，在他們消失前拍拍他們的背。
一開始是突然大叫，像是嚇了一跳，接著轉變為純粹的恐懼。湯瑪士不知道那人是誰，不過那個少年此刻簡直像要撕裂喉嚨，像迷宮幽地血腥場裡的動物一樣地哀嚎慘叫。湯瑪士聽到人體摔到地上的聲音。
「聽到兩、三個字，」溫斯頓說，「中間的字聽起來像是『回去』。」
「有誰聽懂了嗎？」紐特喊道。
不到一分鐘，那蒼老的聲音再次發出粗嘠低語，在空中回響，彷彿天花板裝了擴音器。湯瑪士聽到幾個人倒抽一口氣，彷彿他們這回聽懂了，而且很震驚。但他仍然沒能解析出其中的字句。他又睜開眼睛，只是眼前沒任何改變，全然的黑暗，漆黑一片。
從前面的反應看來，大家也都聽清楚了。
「只有一次機會，馬上回去，免得被切斷。」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