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湯瑪士！」是民豪的聲音，「湯瑪士！怎麼回事？」
「他說得對，」紐特邊說邊揉搓脖子，「我不確定我們能不能出去，可能要等太陽下山。」
他聽到上頭傳來腳步挪動和推擠聲，抬頭一看，民豪和紐特忙著躲開從敞開的門口|射進來的刺眼陽光。整個樓梯間像烤箱般熱烘烘的。
沒有人停下來。這樣好像很差勁，也許吧，但沒有人停下來。
「怎麼回事！」民豪再問一次。
湯瑪士摸不著頭腦，只覺反胃欲嘔，他一心只想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黑暗。「我們最好用跑的，」他說，「我們該走了，馬上走！」
「外面有甚麼？」有人問道。
「你……撞到甚麼？」湯瑪士邊喘氣邊問。
狹窄空間裡滿是吁吁喘氣聲，空氣裡濃濃的口臭味。煎鍋的呼吸最先恢復平穩，可以開口說話，「我們為甚麼停下來？」
「甚麼？」民豪大叫。
「在這裡！」有人叫道，是紐特。湯瑪士又聽到沉重的刮擦聲，然後是紐特在使力的悶哼聲。「我聽到它滾到這邊，整個又溼又黏……好像是血。」
「還有誰眼睛看不見的？」民豪問，「我覺得眼珠子像烤焦的棉花糖。」
湯瑪士聽見民豪往上跑時砰砰砰的沉重腳步聲，階梯發出清脆聲響，彷彿是薄金屬材質。過了幾秒鐘，其他腳步聲也跟了上去，不久所有人都上了樓梯。
他一路狂奔，沒有停歇。
「搞甚麼空咚，」民豪低聲說，「有多大？」其他幽地鬥士也紛紛提出問題。
「哎唷！」民豪叫出聲。幽地鬥士停不下來，互相撞成一團，有人發牢騷、有人哀叫。
「不和圖書行！」民豪不悅地說，「不行！湯瑪士說得對，不能再拖拖拉拉了。大家散開，保持一點距離，用跑的。弓著背，如果有任何東西靠近你的頭，使出吃奶的力氣砸開它。」
民豪懊惱地回答，「就是瞎卡的屋頂。我們到頂了，而且沒地方……」他話聲漸落，湯瑪士覺得民豪雙手沿著牆壁和天花板摸索。「等等，我想我找到……」
湯瑪士也有同感，他眼睛又燙又癢，淚流不止，他身邊的少年們都不停揉眼睛。
他想像那少年此刻的模樣，心中充滿恐懼。這實在沒道理，少年顯然死了，頭不知怎的被切掉了，或者……變成金屬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湯瑪士百思不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那溫熱液體流過他按在地板上的手，他嚇壞了。
湯瑪士嘆息一聲，說：「他的頭不是頭，像個……像個大……金屬球，我不知道，老兄，我摸到的就是那樣。他的瞎卡頭像是被……被大金屬球吞掉了！」
他不停奔跑，速度絲毫沒有減緩。
「也許我們應該回去，」湯瑪士聽不出那是誰。「不管那顆球是甚麼玩意兒，它切掉法蘭奇的頭，就像那老遜客在警告的。」
「你在鬼扯甚麼？」民豪說。
清晰的卡嗒聲打斷民豪的話，突然，湯瑪士周遭的世界彷彿瞬間引燃，變成純粹的火焰。湯瑪士大叫一聲，連忙伸手遮住雙眼。一道刺眼的熾熱光線從上面直射下來。他的水袋掉了，但他沒有辦法。在黑暗中待了那麼長時間，突如其來的強光讓他無力招架，用雙手去遮都擋不住。明亮的橘色強和*圖*書光穿透他的手指和眼皮，一股熱浪——像是熱風——席捲而下。
「噢，老天！」民豪五官擠成一團，「老弟，情況不對，皮膚好像燒起來了！」
湯瑪士努力穩定心情，恢復理智。他一陣反胃、胸口繃緊。「我……我不知道，那是誰？剛剛在地上尖叫的是誰？」
湯瑪士心臟狂跳，胸腔深處隱隱作痛，他大口吸入滿是灰塵的空氣，呼吸很不順暢。他已經喪失時間感，不知道他們究竟走或跑了多少路程。等他聽到民豪叫大家停下來，只覺心情大為放鬆。他筋疲力竭，無暇在乎那奪走兩條性命的恐怖物體。
他見到民豪和紐特蹲低身子站在天花板出口底下，而他自己離他們大約二十階。出口此刻看起來是三道強光，他們塞在右側角落把門撐開的襯衫阻斷一截光線。周邊的一切——牆壁、階梯、門——都是暗灰色的金屬。湯瑪士轉頭去看來時的方向，發現階梯往下沒入黑暗中。他們爬了比他印象中還多的階梯。
他說不出口，沒有甚麼比事實更離奇。
沒人爭辯。湯瑪士很快找到他的水和食物，所有人默默整隊，開始往前跑，保持不會相互踩踏的安全距離。湯瑪士這次沒有留在隊伍最後頭，不想浪費時間依照原來順序排列。他跑著，跑得跟記憶裡在迷宮裡奔跑時一樣賣力。
湯瑪士踩上第一階時絆了一跤，膝蓋撞上第二階，他兩手往下撐，穩住身子——差點擠破水袋——重新站直，往上跑時偶爾一步兩階。天曉得那金屬玩意兒甚麼時候會hetuｂｏok•cｏm.ｃom再出擊，無論抱不抱希望，他實在很想離開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湯瑪士聽到沉重的刮擦聲，然後是一聲清脆，四周再度陷入黑暗。他慢慢放下雙手，瞇著眼睛，亮點在他眼前舞動。
溫斯頓顫抖地答說，「我猜是法蘭奇，他本來在我旁邊，正在開玩笑，突然，好像有甚麼東西把他扯走。嗯，是他沒錯，肯定是他。」
接下來幾秒鐘簡直詭異，湯瑪士的手一碰到那個奇怪的金屬球，少年就不動了，手腳完全靜止，他扭動身體時那份僵硬感瞬間消失。湯瑪士發覺圓球表面有濃稠液體，從少年脖子的位置冒出來。他知道那是鮮血，因為散發著銅味。
「你還好嗎？」紐特問。
尖叫聲最後變成咯咯聲，然後終結，湯瑪士聽到金屬球落地，悶聲砸在地板上，又聽到它滾動、撞上牆壁，繼續滾了一段距離。
湯瑪士轉頭一看，站在他下方的溫斯頓一邊指著頭頂上某種東西，一邊往後退。在他們上頭一、兩公尺處，有一大團液態銀正在凝聚，從金屬天花板滲漏出來，彷彿溶成一大滴眼淚。湯瑪士盯著那團液體愈變愈大，幾秒鐘就變成一顆搖搖晃晃、緩緩蕩漾的熔解濃稠球體。然後，大家還來不及反應，那東西就脫離天花板，掉落下來。
「瞎卡的，」民豪說，「看樣子我們找到出口了，不過那簡直就是太陽表面！天哪，有夠亮，而且超熱。」
他連忙後退，離開少年的屍體，手在長褲上擦擦抹抹。他大聲喊叫，卻說不出具體字句。幾個幽地鬥士從背後抓住他，扶他站起來。他推開他們，跌跌撞撞走到牆和圖書邊。有人拉住他肩膀上的襯衫，把他揪過去。
「我們先開個小洞，讓眼睛適應，」紐特說。湯瑪士聽到紐特走上階梯、去到民豪身旁。「這裡有襯衫，把它塞在洞口。大家都閉上眼睛！」
「好吧！」民豪說，「別猴急，我只是先讓大家的眼睛適應一下。我要把門全推開，確定大家都沒問題，準備！」民豪往上一級，好用肩膀頂住那塊金屬板。「一、二、三！」
不滿的牢騷從人群中傳出，卻很快被溫斯頓爆出的叫聲震住：「哇嗚！小心！小心！」
「那就上去呀！」煎鍋的口氣似乎太興奮了些。
「因為我差點撞斷小腿！」民豪大聲回答，「這裡好像有階梯。」
湯瑪士發現自己的手還在長褲上抹著。「嗯，」他吸了一大口氣，在黑暗裡談這些真叫人抓狂。「我聽到他尖叫，衝過來幫忙。我跳到他身上，想把他的手按到地上，好弄清楚怎麼回事。然後我伸手摸他的頭，打算扶穩他的臉，不知道怎麼了，我只摸到……」
圓球從湯瑪士手中溜走，滾向一旁，發出空洞卻嘈雜的磨擦聲，直到撞上牆壁才停住。躺在地上的少年沒有動靜、也沒出聲。其他幽地鬥士繼續在黑暗中探問，但湯瑪士沒有答話。
湯瑪士覺得精神一振，但他立刻壓抑下來。他早發誓再也不懷抱希望，至少在這一切結束之前不行。
民豪伸手半遮眼睛，從門的縫隙往外瞧，聳聳肩說，「說不上來，我只看到刺眼的強光，也許我們真的在瞎卡太陽上面。不過我不認為外面有人，」他停了一會兒，又說：「或狂客。」
「大家安靜！」紐特叫道。等大家htｔｐs://m•ｈetｕboｏｋ.cｏｍ.ｃｏｍ靜下來，紐特淡淡地說，「我不知道。」湯瑪士聽到紐特小心轉動那顆球，想摸清楚。「肯定比人頭還大。很圓，渾圓的球體。」
「那我們就出去啊，」溫斯頓說，他站的位置比湯瑪士低兩階，「我寧可曬傷，也不想被某種金屬球砸到頭。走吧！」
湯瑪士不明白該怎麼向民豪或其他人解釋。「尖叫聲停了以後，你沒聽見那顆球滾走嗎？我知道……」
索命球又擊中另一個人。這回離湯瑪士比較近，打中一個湯瑪士沒跟他交談過的少年。湯瑪士清楚聽到金屬滑在金屬表面的聲音、幾聲堅硬的卡嗒聲，隨後尖叫聲淹沒一切。
上面傳來砰的一聲，是比腳步聲還低沉的重擊聲，聽起來還是金屬。
湯瑪士依言用雙手遮住眼睛。橘紅色的亮光再次出現，他開始適應，大約一分鐘後，手放下來，慢慢睜開眼睛。他不得不瞇起眼，因為好像有一百萬支手電筒照著他，不過至少還能忍受。又過了幾分鐘後，周遭一片光明，眼睛也適應了。
那銀球並沒有啪的落在階梯上，而是違逆了地心引力，橫向飛行，直接撞上溫斯頓的臉。溫斯頓驚悚的慘叫聲充斥空中，他摔倒、滾下樓梯。
「是嗎？」民豪說，「說真格的，煎鍋，少了你我們該怎麼辦？」
他咬牙悶哼，伸直脚使勁往上推。一陣尖銳的金屬磨擦聲後，門應聲開啓，光線和熱氣霎時灑下樓梯間。湯瑪士趕緊把視線轉向地面，瞇起眼睛。即使他們已經在黑暗中遊蕩了幾個小時，光線也不該刺眼到這種地步。
他聞到汗水味，呼吸到灰塵和暖空氣，他沾血的手變得又冷又黏。四周還是暗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