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你在說笑嗎?」民豪說,「超無趣的楞頭湯瑪士當真說了笑話?」
「好像是。」紐特說。
紐特指著門上的破玻璃,那裡的耀眼陽光很明亮,像他們前兩天在焦土帶逐漸適應了的白色強光。「至少結束了,我們最好開始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紐特呼出一大口氣。「你就只關心這個?民豪,那些死掉的人呢?傑克失蹤了,溫斯頓也是,他本來就機會渺茫,還有——」他環顧四周,「我沒看見史丹,也沒看見提姆。他們呢?」
他甩開内心的不安,屈服於周身的疲憊,挪動身體平躺下來,頭枕在某個人腿上,很快又入睡了。
等他清醒時,全身僵硬無比,彷彿膠水在他的血管和肌肉組織裡乾掉了。他耳朵和頭部所有感官都恢復正常運作,他聽見熟睡幽地鬥士們低沉的鼻息,聽到民豪的低聲呻|吟,以及暴雨砰砰砰地落在外面的人行道上。
「所以,嗯,六個人死在暴風雨裡?或七個?」民豪很淡然,一副在數布包飛走時他們損失幾顆蘋果的模樣。
「閃電打得他衣服著火。我也搞不懂他的腦袋怎麼沒有被烤焦,不過我猜我們及時把火撲滅,沒有造成太大傷害。」
湯瑪士驚訝地倒抽一口氣。那聲音來自上方。他跟其他人一起抬頭看。三樓的殘破地板露出一張往下窺探的面孔,是個西班牙裔男子。眼神有點狂妄,湯瑪士覺得體內一陣緊繃。
「沒有造成太大傷害?我可真不敢想像你所謂的傷和圖書害是甚麼模樣。」
好餓。
「嗯,我也很抱歉,」民豪邊說邊翻白眼,湯瑪士不敢奢望紐特沒看見,因為紐特的視線再度轉向地板。
「你們見過那種雷電暴風雨嗎?」亞里士道。
民豪沒有答話,反倒極其緩慢地撐著身子坐起身,一邊動一邊哀叫皺眉。不過他終究坐了起來,雙腿交疊。他的衣服焦黑殘破,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膚紅腫起泡,像驚悚的外星人眼球般暴突出來。即使湯瑪士不是醫生,也沒有醫學常識,他直覺認為那些燒傷還可以控制,很快就會好轉。民豪的臉大致沒有受傷,頭髮儘管髒亂,至少完好無缺。
湯瑪士回想起在宿舍裡見到窗外狂客的那一幕,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夢魘,只差一紙死亡證書來正式宣告他們是殭屍。「對,我們最好趁那些瘋子出現之前先想想對策。不過,我認為我們得先吃點東西,得先找食物。」「食物」這兩個字就連說說都覺得痛苦;他實在餓極了。
幸好亞里士挪過來加入他們。湯瑪士希望話題可以換個方向。
「嗯,優,」紐特挖苦地笑笑,「記得提醒我別急著聘你當我的醫生。」
「是啊。」民豪顯然已經沒了閒聊的興致,他轉頭看看其他幽地鬥士,大多數人不是在睡覺,就是面無表情地躺著。「剩幾個?」
「活下去是不是那麼重要,死會不會簡單得多。」和圖書
「有時候我想不通,」湯瑪士喃喃地說。
「傷得多重?」紐特問民豪。
窗外透進來的灰暗光線死氣沉沉,絲毫無助於驅趕室内的陰冷漆黑。其他幽地鬥士或弓身坐著,或側躺在屋内各角落。民豪縮成一團躺在湯瑪士腳邊,一動也不動,顯然只要稍微挪動身體,燙傷的疼痛就會經由神經系統傳導到全身。紐特也在附近,還有煎鍋,大家都不想說話,也不想費神整頓。沒有人出面清點人數,或弄清楚少了哪些人。大家或坐或躺,跟湯瑪士一樣無精打采,或許腦子裡想的也是同樣的事:這是甚麼樣的失常世界,怎麼會有那種暴風雨?
「最好別忘記鼠哥說的話,還有巴士上那女的告訴你的那些事。」民豪說。「太陽閃焰,整個世界像地獄一樣燃燒,那就足以搞亂氣候,造成那種瘋狂暴風雨。我覺得我們該慶幸它沒有更嚴重。」
紐特緩緩轉過頭來,眼神顯得很遙遠,注意力似乎還沒從他的思緒轉移到湯瑪士身上。「啊?噢,我應該還好。我們沒死,其他應該都無所謂了。」他的語調悲憤到了極點。
接著,那男的竟從天花板的破洞往下跳,朝他們降落,湯瑪士簡直不敢置信。在著地前一秒,那人縮成一團肉球,滾了三圈,然後彈跳起來,雙腳落地站著。
湯瑪士數了數,十一個。經過那麼多事,只剩十一個人,這還包括新來的亞里士。湯瑪士去到迷宮幽地時,還有四、五十個人住在那https://m•hetubook•com•com裡,那不過是幾星期以前的事,現在只有十一個。
「少來,打死我也不信你真有這種念頭。」
湯瑪士聳聳肩。「我確實喜歡小馬,真希望現在有一頭可以吃。」他的胃咕嚕叫個不停。
「食物?」
兩件事讓他完全清醒:旭日的光芒和突然的沉寂。暴風雨過去了,他睡了一整晚。他早預料到身體會既僵硬又疼痛,但另一種感覺排山倒海襲來。
「七個!」紐特氣沖沖地,毫不掩飾他對民豪輕率態度的不滿。然後他口氣變溫和,「七個,除非有人跑到別的建築物裡。」
「我本來就很有幽默感。」湯瑪士聳聳肩說。
「你是甚麼人?」民豪叫道。
湯瑪士暫時閉上眼睛,頭倚牆壁。「喂,就像你說的,他還活著,對吧?而且他的衣服還在,這表示他身上的燒傷面積並不是太大。他不會有事的。」
「哇,哇,哇,」民豪高舉雙手,手掌向著紐特。「兄弟,別說了,鎮定點,又不是我說要當瞎卡領袖的。你想成天為已成定局的事號啕大哭?沒問題,不過那不是領袖該做的事,領袖得要思考下一步怎麼走,然後想想該做甚麼。」
「嗯,隨你怎麼說。」
「你還能坐起來,應該不算太糟。」湯瑪士狡黠一笑。
「兄弟,」民豪說,「只有十一個人,我們要怎麼打出這座城市?說不定這裡有幾百個狂客或幾千個,而且我們不知道他們會幹出甚麼事來。」
「噢……」是民豪的聲和-圖-書音,拉長音的呻|吟,眼睛眨巴眨巴地睜開。他看到湯瑪士時瞇起眼睛。「噢,天哪,我瞎卡了,我徹底瞎卡了。」
「嗯,所以你才會被選中當領袖。」紐特說完後臉上流露出歉意,「隨便吧。說真的,很抱歉,我只是……」
湯瑪士說那番喪氣話時視線向下,聽到紐特的反駁,他突然堅定地看著紐特,然後他笑了,感覺真好。「你說得對,我只是故意裝得跟你一樣悲慘。」他幾乎可以說服自己,他真的不覺得死比較輕鬆。
得知人數之後,他實在說不出話來,幾秒鐘前他們的談笑突然變成天大的不敬,變成令人憎惡的事情。
「你還好嗎?」湯瑪士說,就連下顎都覺得僵硬。
湯瑪士搖搖頭,因為亞里士望著他。「好像不太自然,即使在我的空咚記憶裡,也敢肯定那種情況很不正常。」
我怎麼會是WICKED的一份子?他心想,我怎麼可能參與這種事?他知道他應該跟大家說出那些回憶夢境,但他就是做不到。
「瞎卡的,」民豪說:「我比鐵釘還硬朗,就算再痛上兩倍,還是可以踢你的小馬屁股。」
啪啦啪啦的細小雨聲愈來愈響亮,最後湯瑪士終於確定,他真的聽得見。儘管局勢險惡,那種聲音卻能撫慰人心。他總算睡著了。
大雨來得又急又猛,彷彿上帝吸乾了海洋,再怒氣騰騰地吐在他們頭上。
「我們只剩十一個人。」紐特終於開口。好了,說m.hetubook.com.com出來了。
他的胃呻|吟著,隱隱作痛,渴望食物。他環顧四周,發現多數少年都還在睡。紐特背抵著牆躺著,悲傷地盯著房間裡虛空的一點。
湯瑪士坐在原地整整兩個鐘頭,盯著外頭的雨勢。他窩在牆邊,筋疲力竭,渾身發疼。他發揮意志力找回聽覺,好像有點效果。原本寂然無聲的搏動似乎慢慢舒緩,鈴聲也消失了。咳嗽時,他覺得那不只是他感受到的震動,好像真的聽到了甚麼;持續的咚咚雨聲從遠方傳來,彷彿來自夢境的另一端。也許他的聽力終究會恢復正常。
「我叫荷西,」那人說完攤開兩隻手臂,彷彿期待他的特技表演能獲得掌聲。「我是統治這個地方的狂客。」
「看吧,」民豪說,「你還不是跟我一樣沒心沒肺,不過你說得對。」
「我不覺得我會用『慶幸』來形容。」亞里士說。
可是天色很黑,伸手不見五指,夜晚不知何時已經降臨。
「想不通甚麼?」
紐特消沉地指指民豪,「那傢伙出了甚麼事?」
陽光從破窗射入,地板光影斑斑。他抬頭仰望,看到這棟大樓的殘破景象,往上至少幾十層樓直達天際;每一層樓地板都破了大洞,似乎只剩鋼骨結構支撐,讓整棟建築免於坍塌。他無法想像這種破壞是怎麼造成的,不過此刻上頭的缺口似乎露出明亮的藍天。對照他走進大樓前的天候狀況,這點似乎不太可能。不管那場暴風雨多麼驚險,無論那是地球氣候的何種變遷所致,如今似乎都遠離了。
十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