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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瑪士胸腔深處傳出低聲哀嚎，他不知道旁人是不是聽得見，或那是他内在的感受、只是幻覺。布蘭妲站在他身邊，不發一語——也許呆住了——手電筒依然鎖定那恐怖的陌生人。

幾分鐘過去，又過了幾分鐘。甚麼都沒有，只有靜默和黑暗。

「我想他們走了。」布蘭妲終於小聲地說。她打開手電筒。

她把他的手推出去，他摸到堅硬平滑的木頭。

腳步移動的沙沙聲、咕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有人拍打牆壁，發出一連串敲擊水泥的聲響。有人在爭吵，發狂似地胡言亂語相互叫囂。他聽到有人說「這邊！」還有人說「那邊！」更多的咳嗽；有個人使勁嘔吐，狂亂地噴口水，似乎非得吐出體内一、兩件器官。有個女人在笑，笑聲極度瘋狂，聽得湯瑪士顫慄不已。

「這裡有一張舊桌子，」她說，「你摸到了嗎？」

湯瑪士不禁好奇那些人沒有燈光要怎麼到處走動，不過他暫時先不想這個，布蘭妲已經行動了，他不想落單。他緊跟著她，手指碰觸到她的腳，隨著她在桌子底下手腳並用爬向牆角。他們爬過一個小小的方形洞口，進入狹長的小隔間。湯瑪士四處摸索，拍拍牆面，好弄清楚自己的藏身處。天花板離地面只有六十公分，他繼續向前爬行。

「這可真舒適，」他悄聲說。

外面傳來腳步挪移和衣服沙沙聲。他們要走了嗎？

湯瑪士屏住呼吸，等布蘭妲先行動。

更多腳步聲，接著是讓人提心吊膽的一陣和*圖*書低語，彷彿那三個人在房間裡碰頭、商討對策。他們的腦子健全到足以討論策略嗎？這點湯瑪士很好奇。他努力傾聽，可是粗嘎的說話聲還是難以辨識。

接著其他人出現了，先是兩個一組，再來三個，又來了四個，有男有女；那些人拖著腳步從暗處出現，走到第一個狂客背後。個個都一樣瘋狂，一樣恐怖，徹底被閃焰症毒害，極度瘋狂，從頭到腳傷痕累累。而且，湯瑪士發現他們都沒有鼻子。

布蘭妲沒說話，她不需要說。她掏出第二個罐頭、扔向那群狂客後，湯瑪士跟她一齊轉身、拔腿狂奔。後方追兵發出瘋狂叫喊，活像惡鬼大隊在戰場上的尖嘯。

「嗨，鼻子！」房間裡傳出恐怖的叫喊。

他只得到噓的一聲。他納悶著自己竟如此信任布蘭妲，把性命交到她手上，不過他實在別無選擇，特別是此時此刻。

布蘭妲的手電筒光束左右亂射，晃動得厲害，隨著他們向左或向右快步衝刺而躍動。湯瑪士知道他們有個優勢：那些狂客個個渾身是傷、不成人形，肯定追不上。然而一想到地底或許還有更多狂客，甚至可能有人在前面攔截……

「底下甚麼都沒有！」那女人又說。

布蘭妲背靠著另一頭的牆壁躺下，湯瑪士也笨拙地就定位；他們只能側身平躺，空間很窄，幸好他還是擠進去了，跟布蘭妲面向同一個方向。他的後背抵著她前胸，她的鼻息吹上他脖子。

接著布蘭妲向左轉、再向右hｔtｐs://ｍ•hｅｔｕｂｏok.coｍ.ｃｏm轉，第二次轉彎後她關掉手電筒，但奔跑速度不曾稍減。

那女人用自己的誦念聲打斷那人：「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湯瑪士聽到有人伸出手或腳掃過他們小小藏身處入口外的地板，連忙往後擠向布蘭妲；只差三、五公分。

「我也是，我也是。」另一個男人說。

幾秒後布蘭妲再度減速，這回完全停下腳步。他們站在黑暗中，喘著氣。那些狂客距離很遠，不過聲音還是很大，漸漸逼近。

開始時靜得出奇，空中幾乎有種嗡嗡聲，那是他的耳鳴；接著傳來狂客的聲響：咳嗽，時而叫喊、瘋瘋癲癲的咯咯笑，愈來愈接近。湯瑪士忽然一陣驚慌，覺得他們把自己困在這裡未免愚蠢。之後他又想到，那些狂客找到這隱匿小隔間的機率微乎其微，何況這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們會往前走，走得愈遠愈好，或許根本就把他和布蘭妲拋在腦後。那比永無止境的追逐來得好。

「別出聲。」

「嗯。」他答道。

她緊握他的手，拉他向右邊去。他意識到他們通過一扇窄門，然後布蘭妲把他拉向地面。

那些狂客已經接近了，湯瑪士強迫自己別憋氣，突如其來的吸氣聲很可能會洩露他們的藏身位置。儘管眼前一片漆黑，他還是閉上眼睛專注聆聽。

他們在黑暗中等候，平躺在硬地板上，面對小小的洞口，擠在一起、流著汗。四周愈來愈靜，回復到靜寂時的嗡嗡聲。湯瑪士專注聆聽，他知道他們必和-圖-書須有十足把握。小隔間很不舒適，他很想離開，但他們必須耐心等候。

那人的嚎叫聲讓湯瑪士冷到骨髓裡。

湯瑪士聽到她腳步離開，發現自己全身緊繃，像一綑拉緊的鐵絲。他逼著自己放鬆，並小心控制呼吸。

那人笨重地朝他們邁進一步。他得晃動正常的右手臂，以便用正常的右腳取得平衡。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那帶頭的吼道，這回音量提高了，「走開走開走開！」

「甚麼？」湯瑪士問。

「小心別撞到頭，我們要從桌子底下鑽進牆壁的小凹洞，它通到一個躲藏空間。天曉得那是做甚麼用的。就算那些狂客有照明——這點機率不高——也不可能找得到。」

他們進入走廊——或地道，管它呢——之後，聲音明顯變小，跟他們同夥的其他狂客好像已經離開了。不久後又是闃然無聲，湯瑪士只聽見他和布蘭妲微細的呼吸聲。

「好了，」她悄聲說，「差不多就在……這裡。」

木頭刮過地板的嘎吱聲劃過空中，然後乍然消逝。

「不會很痛，」帶頭的狂客說，「你的鼻子很好看，我真想再有個鼻子。」他暫時讓嘴形恢復正常，舔了舔，旋即又糾結起來。他的舌頭是紫色的，布滿傷疤，彷彿他無聊時就咬舌頭打發時間。「我的朋友們也是。」

「這裡面甚麼都沒有，」有個女人啐了一聲。「只有一張舊桌子。」

「妳在做甚麼？」湯瑪士問，他伸出手，擔心隨時會撞上牆壁。

該走了。

「說不定他們把鼻子和-圖-書藏在桌子底下，」那男人說，「說不定他們的鼻子還在他們可愛的小臉蛋上。」

「嗯，我懂，」布蘭妲說。「真有趣。」

那種快速重複的語句讓湯瑪士渾身發毛。他們大腦的語言控制區似乎短路了。

湯瑪士發覺身旁有動靜，轉頭去看布蘭妲；她偷偷摸摸從背包裡掏出一個罐頭，此時握在右手裡。湯瑪士還來不及思考這麼做好不好，還猶豫著該不該阻止她，她的手臂已經往後縮，猛然把罐頭扔向那個狂客。湯瑪士看著罐頭飛出去，不偏不倚打中那人的臉。

「比利拿走我的鼻子。肯定是。」他重複同樣的句子，喉頭的痰製造出噁心的聲響。「真讓人氣斃了。」

「閉嘴！」帶頭的說，肯定是那個帶頭的。「閉嘴閉嘴閉嘴！」

布蘭妲捏痛他的手，她吹在他汗珠上的鼻息很冰涼。

布蘭妲摸到他的手，使勁一捏，湯瑪士再次意識到一股可笑的罪惡感，彷彿他背叛了泰瑞莎似的。這個女生愛亂摸亂碰，他又能怎樣？何況，在這種處境下想這些未免愚蠢。

「跟我進這房間就對了，裡面有個超棒的藏身處，有一次我探勘時找到的。他們絕對找不到，來吧！」

湯瑪士又往上挪了一點，讓頭頂著牆壁，這才能放鬆。他安頓下來，放慢呼吸，仔細聽那些狂客的動靜。

「我要走了。」那女的說著說著啜泣起來，像個被排擠、不能參加遊戲的孩子。

「不！」其中一人大叫。是個男的，但湯瑪士不能確定是不是就是那男的。「不！不hetubook.com.com不不不不不不不。」聲音逐漸減弱，變成喃喃的結巴聲。

「懂嗎？」那人糾結的嘴唇試圖裝出笑容，整個人活像即將撲向獵物的野獸。「真讓人氣斃了，我的鼻子，被比利拿走了。肯定是。」然後他笑了，濁重的咯咯聲，湯瑪士擔心自己從此惡夢連連，再也睡不好覺。

恐懼油然而升，像胃部分泌的毒氣，穿透湯瑪士的胸腔。現在他更明白閃焰症對人造成的影響。他在宿舍窗前見識過，但此刻卻是身歷其境，就在他眼前，而且沒有鐵窗把他們隔開。狂客的臉透著野蠻獸|性，帶頭那人又搖搖晃晃向前一步，再一步。

布蘭妲腳步稍緩，轉向右邊，伸手拉著湯瑪士跑。湯瑪士踉蹌了幾步，很快穩住腳步，再次全速前進。狂客憤怒的咆哮和尖嘯聲減弱了些。

萬一情勢惡化，他和布蘭妲從小隔間的洞口就能輕鬆自我防衛。也許吧。

湯瑪士心底發冷，皮膚卻滲出汗珠。他不明白這些對談有甚麼意義，或者只是進一步證明他們的瘋狂。

「小男……孩，」那男人的戲謔叫聲讓人毛骨悚然。肯定是他，湯瑪士忘不了那嗓音。「小女……孩，出來出來，出聲出聲。我要你們的鼻子。」

有個狂客走進他們小隔間外的那個房間，然後又來一個；湯瑪士聽見咻咻的喘氣、腳掌磨擦地板的聲音。第三個進來了，腳步聲是滑一下、砰一聲，滑一下、砰一聲。湯瑪士覺得那應該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人，唯一跟他們說過話的、一手一腳晃晃盪盪毫無作用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