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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妳確定嗎？」湯瑪士問。

「他們殺了我爸。」

「我們要趕出城去嗎？」湯瑪士問。

「我們該走了，」說著布蘭妲跳起來，「那些人不可能聽不見，走吧。」

「我知道，」他終於回答：「可是那實在很……很殘忍，很暴力。真希望可以遠距離用槍或什麽的射殺他。」

接下來三十秒是湯瑪士有生以來最驚悚、最難挨的時光。

於是他們踏上那條漫長的無人街道，湯瑪士睜大眼睛掃瞄每扇破窗，每條小巷弄、每個殘破的玄關，希望見到民豪和其他幽地鬥士的蹤影，也希望千萬別看到任何狂客。

湯瑪士強迫自己站起來，壓下排山倒海而來的罪惡感。「好吧，可是到此為止了。」先是吞人頭的銀球，然後又是在黑暗中對抗狂客。

他剛殺死一個人。他奪走另一個人的生命。他覺得體内充滿毒素。

布蘭姐轉過來面向他，月光灑在她臉上，正好讓湯瑪士看見她的黑眼珠、髒污卻美麗的臉龐。也許這樣很不好，也許他是個混蛋，可是看著她的臉，讓他更希望泰瑞莎回來。

「我殺了那傢伙。」他低聲說。

湯瑪士雖然很害怕多留在這座悲慘城市裡一夜，但挫折感和為其他幽地鬥士的擔憂漸漸讓他無法負荷。他虛弱地答道：「好吧，那現在我們該往哪裡走？」

布www.hetubook.com.com蘭妲拉起他的手輕輕一捏。他隨她去，沒有回捏。

「你睡覺不閉眼睛嗎？」布蘭妲問。

此刻他坐在黑暗中，頭斜倚著卡車門，那一幕幕景象全在腦海裡翻騰。

「你不只救了你自己，你知道吧？你也救了我。我自己一個人肯定打不過那個狂客。」

他很希望能這麼想。那傢伙完全失常了，被閃焰症摧毀了，說不定再活不了多久，更別提那人想盡辦法要傷害他們、想取他們的性命。湯瑪士做了該做的事，但罪惡感依然椎心刺骨。他殺了人，這件事很難接受。

布蘭妲沒有爭辯。她帶著他拐了幾個彎，不久他們就看到一道筆直向上、鑽出地底的長長鐵梯。遠處依稀還有狂客的恐怖聲響：癲狂瘋笑、吼叫、咯咯聲，偶爾穿插一聲尖嘯。

「湯瑪士？」儘管湯瑪士看著她，她還是叫了他的名字。

話題突然轉換，湯瑪士驚訝得抬起頭來。「甚麼？」

那狂客掙扎、抽搐、呼吸困難、口吐白沫。布蘭妲壓制住他，湯瑪士絞動刀刃、刺得更深。那人的生命緩緩抽離，眼神裡的光采消逝，嘴裡的咕噥和軀體的張力慢慢平息，最後靜止。

布蘭妲正忙著找藏身處。「我也很想，可是不行。首先，夜晚在城裡走動很危險，再者，即使我們走出www.hetubook.com.com這座城，除非我們一路趕到山那邊，否則途中沒有任何掩護。我想我們一時之間到不了那座山。」

「我的也是，差勁透頂。不過我很慶幸跟你在一起。」

然後，他們睡著了。

「萬一我每晚睡覺時都看見他那張猙獰的臉呢？萬一我夢見他呢？」他忽然很惱火布蘭妲叫他刺死那個狂客，儘管這股怒氣毫無道理，因為當時他們情況非常危急。

湯瑪士承受不了她臉上的表情，視線垂落地板，「別太早放棄，我們會趕到安全區，會得到治療。」

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推開圓形人孔蓋，爬出路面。外頭是微暗薄暮，四周盡是高聳參天的建築；破損的窗子、滿地垃圾，還有幾具死屍。空氣中夾雜著腐敗和塵埃，還有熱氣。

「那是奢望，」她說，「不過總比沒有希望來得好。」

湯瑪士筋疲力竭，全身發疼，痛苦不堪，渾身乾燥的血跡。早先他清洗了雙手，瘋狂地刷洗，直到布蘭妲吼著叫他別浪費水。他無法忍受那狂客的血跡留在他手指和掌心。每想起那件事，他的心就直往下沉。有個事實他無論如何無法否認：就算他原先沒有得到閃焰症——抱著一絲鼠哥撒謊的微弱希望——這會兒他肯定也被感染了。

「甚麼意思？」

他們一直走到天色昏暗，避免跟任m.hｅtｕboｏｋ.cｏｍ.coｍ何人接觸。他們時不時聽到遠處的尖嘯聲，或某棟建築裡物品砸毀的聲響。有一回，湯瑪士看到幾條街外有一群人匆忙跑過街，那些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和布蘭妲。

就在太陽即將完全消失在地平線以下之前，他們轉了個彎，城市邊緣赫然出現在前方大約一、兩公里處。再過去就沒有任何建築物，山勢巍峨聳立在遠方。山巒的規模比幾天前湯瑪士遠眺時估計的高大數倍，而且土表乾燥、岩層裸|露。這裡的山頂沒有皚皚白雪——來自過去的朦朧記憶。

終於，那閃焰患者死了。湯瑪士往後跌坐下來，全身像拉緊的生鏽鐵絲。他氣喘吁吁，全力壓抑胸腔裡的陣陣噁心感。

「你是殺了他，」布蘭妲聲音很輕柔。「不然他會殺了你。我很確定你做的沒錯。」

湯瑪士想擠出笑容。「不，只是在想我的人生有夠差勁。」

「噢，天哪！」湯瑪士絞盡腦汁找話回應，「我真的很……遺憾。我親眼看到最要好的朋友被刺死，就死在我懷裡。」他停頓了一下，「那妳母親呢？」

她捏捏湯瑪士的手，這次湯瑪士也回捏了一下。

「嗯，很遺憾事情變成這樣。」

「她老早就不在了。」她沒有細說，湯瑪士也不追問，不是很想知道。

他受m•ｈｅｔｕｂook•ｃｏm•cｏｍ夠了暗無天日的漫長地道，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要看到陽光。不管後果如何，我要陽光，馬上就要。」

湯瑪士不敢相信她竟然一點都不在乎，竟然如此迅速就採取下一步行動。不過他們又能怎樣？其他狂客的聲音從地道傳來，就像奔騰在峽谷裡的成群土狼。

「嗯，走吧！」

布蘭妲慢慢轉了一圈，確認方位。「嗯，山應該在那條街的方向，」她邊說邊指。可是很難說，光線昏黯令視線不清，而夕陽被高大的建築物擋住了。

「嗯，我親眼看到的。他還沒摔到地板上就斷氣了。」

布蘭妲緩慢點頭。「是WICKED。他企圖阻止他們帶我走，發狂似地大吼大叫，還拿……好像是擀麵棍攻擊他們。」她輕聲一笑，「結果他們朝他的頭開槍。」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在微光中閃閃發亮。

最後他們來到一條小巷弄，盡頭處是一面大磚牆。原本湯瑪士覺得在只有一條出路的地方過夜簡直愚蠢，但布蘭妲自有她的道理——狂客沒道理走進一條死巷，何況還有好幾輛鏽跡斑斑的大卡車可以躲藏。

這句話這麼簡單，這麼窩心，聽得湯瑪士不禁緊閉雙眼，他内心所有創痛全都轉化成替布蘭m.hetubook.com.com妲難受，幾乎就跟當初心疼查克時一樣。他痛恨那些害她淪落至此的人，痛恨那個造成這一切的疾病；他想要扭轉一切。

可是杳無人跡，沒有活人。湯瑪士忽然擔心那些死屍之中會不會有他的朋友。幸好沒有。那些散置的屍身都是年紀稍長的男男女女，已經開始腐爛。

「我好怕發瘋，」她靜默片刻後說，「我真的感覺得到我在發瘋。東西看起來很奇怪，聲音聽起來很奇怪。我常常會突然想些毫無道理的事，有時候我身邊的空氣好像……是硬的。我根本不懂那是甚麼意思，可是感覺很嚇人。我肯定開始發狂了，閃焰症會把我的腦子拉進地獄。」

他終於又張開眼睛看著她。「我也很慶幸，孤單一人肯定更差勁。」

湯瑪士點頭回應。他心情悲痛，原因很多：朋友不見了，生死不明；查克確定死了；泰瑞莎不在身邊；距離安全區還有一半路程；此時跟一個終究會發瘋的女生睡在卡車裡、置身一座遍布嗜血狂客的城市裡。

「嗯？」

他們選了一輛卡車，車上所有可用零件似乎都被拔光了；座椅又破又爛，幸好還算柔軟，駕駛室也挺寬敞。湯瑪士坐在駕駛座上，把座椅向後推到最底。等他調整好坐姿，竟覺得頗為舒適。布蘭妲在他右手邊幾十公分的地方，也安頓完成。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遠處狂客的動靜從破損的車窗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