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湯瑪士沒辦法回答，沒辦法伸手去抱她。叛徒。泰瑞莎房間上的標誌、他夢中人們的對話，一片片拼圖陸續歸位。天曉得她是不是又在騙他。「叛徒」意味著他不能再相信她，而且他的心告訴他，他無法原諒她。
湯瑪士轉頭看著那扇依然敞開的門。「我想我需要時間理解這一切。」泰瑞莎要他立刻原諒她，要一切馬上恢復到從前。直覺叫他隱藏内心的怨懟，可是很難。
還有泰瑞莎。他以前怎麼會那麼喜歡她？
「我們該出發了。」泰瑞莎說，「那裡有沒有東西都無所謂，誰曉得WICKED在打甚麼主意？我們只能照他們的吩咐去做。走吧。」
他用力捶門。「喂！外面有人嗎？」
「嚇死我了，我想叫你，卻被切斷——我是指我們的心電感應。我不知道自己怎麼知道，但它消失了，從那時起它一直就是斷斷續續的。」
她想拉湯瑪士的手，他把手挪開，假裝在脖子搔癢。當他看到她臉上受傷的神情，竟有一絲復仇的快|感。
湯瑪士用行動回應，一脚跨出小小空地，走進死寂的樹林，不去理會那些亂紛紛、讓他心情沉重的回憶與情緒。
湯瑪士鬆了一大口氣，他的朋友們辦到了，希望他們全都安然無恙。
雲層。上次出現時是……
黑暗中有唧唧咕咕的說話聲。
「沒錯，」泰瑞莎打斷他，
httｐs://ｍ.ｈｅtubｏoｋ•cｏｍ•ｃｏｍ「沒有建築物。甚麼都沒有。白天看上去更糟糕，只是一望無際的平坦荒地。沒有樹木或山丘，更別提甚麼『安全區』。」
門打開，慢慢向外轉。泰瑞莎站在清晨的微光中，淚流滿面，等門開到夠寬時，她整個人撲上來抱住他，把臉埋在他頸彎。
泰瑞莎挑挑眉毛，「嗯，那我們就看誰先停下來。」
「湯姆，真的很抱歉，」她說，眼淚沾溼他的皮膚。「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他們說不管他們要我們做多麼殘酷的事，我們都得照做，否則他們就要殺了你。我很抱歉，湯姆！」
她沉默良久，才終於做出回應。
「我會的，」她回答，「出了這片枯樹林以後你們倆可以跑嗎？」
他把手伸到身體底下，支撐著坐起來。根本不需要查看四周，沒有絲毫光線來劃破這片漆黑。他很好奇泰瑞莎關上的那道發光綠門是怎麼回事。
甚麼東西裂開來，然後是嘶嘶聲，打斷他的思緒。
他休息了幾分鐘讓腦袋清醒，平靜下來，才起身到處摸索。三面金屬牆，上面平均分布著朝上的孔洞。還有一面平滑牆面，感覺像是塑膠，他肯定還在同一個小房間裡。
她話聲落下，湯瑪士回頭去看她時，她面帶愁容。
他沒死，除非死後的世界是個差勁的黑暗房間。
他們決定安全第一，加快腳步走下山，到了平地後再開跑。亞里士帶頭、湯瑪士其次，然後是泰瑞莎，他們朝山下走去。
hetubook.com.com風似乎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雲朵隨風翻騰。正如亞里士所言，湯瑪士看到底下沙漠裡有兩組人馬：他的幽地鬥士朋友們，離山腳不遠，還有B組，領先兩、三公里路程。只是，此時湯瑪士的心情很不好，他只感到憤怒與慚愧。他們做的這一切能有什麽正當理由？WICKED——他和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雖然他自己從來不這麼想，但他和其他人都還未成年。未成年耶！他再也不那麼喜歡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變成這樣，他内心有甚麼東西破碎了。
「不過裡面是怎麼回事？」泰瑞莎問。
「好吧，我們暫時先不提這些，」說完，湯瑪士換個話題，「外面有甚麼不一樣嗎？天黑的時候我看過一次，可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空卻沒有變亮多少。雲層快速移動，又灰又厚，湯瑪士如果沒帶錶，恐怕很難憑天光判斷時間。
他終於推開她，她藍色眼眸中的誠摯絲毫不能消除他的疑慮。「呃，也許妳應該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湯瑪士又鬆了一口氣，腳步愈發輕盈。
某種冰涼又堅硬的東西擠壓他的臉，是地板。自從吸入毒氣昏迷後，他沒有動過。令他震驚的是，他的頭一點都不痛了，事實上，全身上下都不感覺痛，反而有一股清新的舒適感在體內流竄，幾乎令他頭昏眼花。也許他只是很開心自己還活著。
湯瑪士把視線轉向她，「不如妳先說。我想我有權利這麼要求和-圖-書。」
湯瑪士看看亞里士，再看看泰瑞莎，「那我們要怎麼辦？該上哪兒去？」他想到民豪、紐特、幽地鬥士、布蘭妲和荷西。「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他們走出濃密樹林後並沒有停頓，一條明顯的山徑延伸到底下的山谷，盤繞曲折，像是山巒表面的鋸齒狀疤痕。湯瑪士估計光是走到山腳下就需要大約兩個小時，而在這種陡峭滑溜的山坡上奔跑，大有機會扭傷腳踝或拐斷腿。萬一出了意外，他們就不可能達成任務。
「你以前怎麽不告訴我你們倆認識？」湯瑪士說，「怎麼……」湯瑪士不知道該說甚麼。
泰瑞莎。
他的興奮感遽然消失。他想起她對他做的事。然而……
泰瑞莎沒有回答。
「湯姆，那些都是演戲。」泰瑞莎說，「你一定得相信我們，一開始他們就保證你不會死，他們說這個小房間有它的目的，之後就結束了。我很抱歉。」
亞里士清清喉嚨，顯然刻意插話。「呃，我覺得我們最好邊走邊談，或邊跑邊談。我們只剩下幾個小時。今天是最後期限。」
「嗯，可是妳下手一點也不猶豫，用長矛打得我暈頭轉向，還把我丟進毒氣室。」他掩飾不了内心翻騰著的不信任感。他瞥向亞里士，亞里士看起來怯生生的，一副偷聽了別人私密對談的模樣。
「你說得沒錯，」她說，「是該跟你解釋清楚。我想現在可以跟你說了，不過我們並不是很清楚背後的原因。」
怎麼了？他邊說邊把注意力轉回山路上，ｈeｔｕbｏoｋ.ｃoｍ•ｃｏm免得一不小心發生絆跤滾下山之類的蠢事。
亞里士點點頭，湯瑪士卻是翻了白眼，「拜託，我可是飛毛腿耶。」
湯瑪士只是點頭回應。他不敢相信身體狀況竟然這麼好，肚子奇蹟似地不覺飢餓，被打的疼痛消失了，清新的空氣和撲面的涼風讓他生氣勃勃。他不知道他吸入的氣體裡含有甚麼物質，但絕非毒氣。不過，他還是沒辦法完全信任泰瑞莎，不想跟她太熱絡。
盡他所能在她腦子裡大喊。談哪件事！
亞里士回答，「我那一組的女生都在下面，依照指示朝北走，距離我們已經有三、四公里遠；我們還看到你的朋友在西邊山腳下，離這裡大概一、兩公里。我不確定，看來人數並沒有再減少。他們也朝北走。」
沒錯，我去到迷宮以後就一直跟他聯絡，多半是在昏迷那段時間。
也許這個暴風雨不會那麼嚴重。也許。
「一切都從那天晚上——被救出迷宮後的第一夜——我們半夜聊天的時候開始。我幾乎睡著了，房間裡突然出現幾個人，衣著很奇怪，很詭異；是寬鬆的連身服和護目鏡。」
「真的？」湯瑪士轉頭問道，聽起來很像他中槍後看到的那些人。
某種層面上，泰瑞莎畢竟守住她最初的承諾。她違背自己的意願做了那些事，她在小屋裡說的話是真的。但他也知道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
嗯。我們在迷宮的時候，妳跟亞里士真的經常說話？
「很抱歉。」亞里士說。
接著她在他腦子裡說，你現在可以聽得很清m•hｅtｕｂｏok•ｃom.ｃom楚，對不對？
「談……」他趁大聲說出來之前閉嘴。談哪件事？
「我叫你相信我，」她說，「我說過你會發生很糟糕、很糟糕的事，那些壞事都只是在演戲。」她笑了，笑得好美，湯瑪士真希望自己有辦法忘掉她做過的一切。
我暫時還不想談那件事。
這話讓湯瑪士完全跳脫恍惚狀態。他低頭看手錶。如果亞里士說得沒錯，這是兩星期期限的最後一天，那麼他們只剩下五個半小時。湯瑪士不知道自己在小房間裡待了多久，他沒了時間概念。如果他們趕不到安全區，這些事就都無所謂了。希望民豪和其他人已經抵達了。
第三次順著山路往上繞之後，泰瑞莎在後面跟他說話。「那我就開始說嘍。」
那一瞬間湯瑪士忽然想放棄，想坐下來，甚麼都不想管了，該怎樣就怎樣吧。但那種感覺來得快去得快，一閃而逝。「好，走吧。不過妳最好一五一十跟我說清楚。」
那是湯瑪士逐漸恢復意識時聽到的聲音。聲音很低，卻很刺耳，像砂紙磨擦他的耳膜。他一個字都聽不懂。四周一片漆黑，他整整一秒後才發現自己雙眼圓睜。
各種思緒在腦袋裡打轉。回憶的夢境已經出現好幾個，好多事情要好好思考，有好多問題。他在迷宮裡剛開始經歷轉換時想起的事情此刻慢慢聚焦、具象化。他參與了WICKED的計畫，他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之一；他跟泰瑞莎以前很親密，甚至是最要好的朋友。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不是壞事，都是為了更大的福祉。
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