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你以為我們沒注意到？以為我們有較可行的方法，卻還要她出面冒險？」
「嗯，至少你把話說得很白。後來他們告訴我你是這方面的專家，待過軍中。沒記錯的話，你當過指揮官。」
「打電話到他辦公室的是誰？」
珍妮．索爾特問：「嚇了你一跳嗎？」
「完全沒有。」
侯藍點點頭。「那麼做是因為我們絕對不能製造出可預測的模式，後果我們無法承受。但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都不夠幸運，我想對方盯我們盯得很緊。」
「你在哪裡長大的？」
「貨品是什麼？」
「我不是那種女人。」
「相信我，我們試過了。沒有任何東西被運進波爾頓，我們百分之百確定。因此他們是從西方進貨的。高速公路是公路巡警的地盤，我們在那裡沒有管轄權。我們只能控制營區北方的郡級二線道。我們會隨機派遣警車去駐守，真的是隨機，我可是擲辦公桌上的骰子來決定的。」
「一個男人，他先前已經打過五通電話，用的是我們無法追蹤定位的手機。」
還有三十八個小時。
「他去監獄見的客戶是誰？」
李奇說：「懂的大概不比妳多吧。」
「要是有閒雜人等在家裡，他的警官會比較難辦事？」
「我不知道。」
「彼得森說他們給過妳不涉案的選項。」
珍妮．索爾特將咖啡裝到銀托盤上，送進圖書室。托盤上除了裝咖啡的瓷壺，還有一些奶油、砂糖，三個小杯子，三個小碟子，三隻小拌匙。顯然沒有執勤女警的份。他們大概已經先做過討論，說好工作責任和社交責任要分開來談。女警說不定對結果感到滿意。李奇也曾經面臨類似的狀況，劃分清楚、專心工作總是比較好的。
李奇說：「我想其他人比我還要不幸。」
他誰都不信任。這種個性大多時候會帶給他好處，但有時候會讓他很難辦事，比方說現在。他該叫誰去打包、運送設備？不能叫同盟貨運（Allied Van Lines），找FedEx或UPS也不是好主意。
「妳的視力正常嗎？」
李奇瞄了廚房入口。有個警察在玄關，有個警察在後窗，還有兩個警察在樓上睡覺，準備值夜班。一輛警車停在門外，另一輛停在隔壁街區，還有一輛停在巷口。鎮民嚴陣以待，警局總部簡直有偏執狂症狀。還有，到處都在下雪。
「看來你們的飛車黨頭頭挑了一個稱職的傢伙。」
「彼得森就像所有南達科他人一樣，厭惡氣度恢弘的事物。但他說的也算正確，我確實當過教師和圖書館員。我當過牛津大學圖書館學系教授，也曾協助營運校內的博德利圖書館，後來回美國當耶魯大學圖書館館長。現在我退休了，回來ｍ.heｔuｂoｏk.ｃom.ｃｏm波爾頓的家。」
「晚上八、九點。」
「我是在南達科他州長大的。我有好幾代的祖先都是富商，我父親是最後一代。我們做貿易、以每英畝十二分的價格從本地人手中購地、透過代理人購買公股、挖金礦、投資鐵路。當然都是內線交易價。」
珍妮．索爾特微笑。「不，這是我們家道中落後的落腳處。」
「我也沒有。」
李奇問：「當時有多少人在餐廳內？」
「從多遠的地方看到的？」
「受贈之馬。」
「英國的牛津大學。」
「天氣如何？」
一切狀況都很好，除非警報來攪局。
「好吧。」
「我沒有最喜歡的書，你呢？」
這計畫會使他的運貨難度高上兩倍不止，但他應付得來。他確信解決方案會自己浮現的，細節將會一一顯現。
「怎麼說？」
「如果妳看到的過程多到足以釘死那傢伙，我認為妳做的決定就是正確的。如果妳無法提供決定性的證言，我認為妳就是在冒不必要的險。」
「那我認為妳會是個很棒的證人。」
「怎麼說？」
「我讀的學校在海外。跨國旅行所費不貲，假日我都沒回來。事實上，我已經三十年沒回來了。」
李奇沒回話。
「結果？」
午餐由珍妮．索爾特自己打點。李奇坐在寬敞的廚房內，看著她在冰箱、流理台、烤爐、洗手台之間移動。李奇聽了彼得森的輕描淡寫後在腦中勾勒出的索爾特太太形象與本人有所出入。她絕對不只七十多歲，頭髮花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起來確實頗和善、一點也不惹人嫌，但她同時也是個一板一眼的人，舉止儀態中帶了點貴族氣息。她似乎很習慣別人向她表達敬意、表現服從，而所謂的「別人」可能是某一票角色吃重、人數眾多的工作人員。李奇懷疑她實際上根本沒有孫子。就他所見，五十年來大概沒有任何小孩踏進屋內半步。
「或許吧。我們可以同時往幾個不同的方向去偵辦。」
「我沒說喔。」
「傳言說它蓋了好幾個月，那工期大概會超過一學期吧。妳回鎮上時都沒聽到什麼風聲嗎？」
「停車場有照明嗎？」
「所以？」
「東鎮界上有人死在車內的狀況。」
珍妮．索爾特搖搖頭。「侯藍局長和彼得森先生也不斷問我同樣的問題，但我對那地方的了解並沒有比他們兩個多。軍營興建期間，我一天到晚待在學校裡。」
他說：「我們抓到槍擊律師的嫌犯了。」
「他手上帶著手錶嗎？」
「妳從二十碼外看到這些？」
「但我們不在德州，」珍妮．索爾特說：「而是在南達科他州。我的想法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他們持續ｈtｔｐs://wｗｗ.he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運出大量成品，就代表他們持續運入大量原料，這一定有跡可循。一定有貨車涉案。為什麼侯藍局長就不能從那方面下手，別讓我出馬？」
「我不知道。我猜是因為我小時候沒有故事書。」
「總覺得每一個我都去過。」
「駕駛是一名律師，但車上沒有手提公事包。你聽過這種事嗎？有哪個律師不帶手提公事包的？說不定有人拿走了它。」
「遠視帶來的好處。還有，那張圖也印得很大。」
「海軍基地。」
「透過窗戶看到的？」
「我待過軍隊。」
「我們會對自己說『我是菁英』，幫自己打氣。」
「妳最喜歡的書是什麼？」
李奇問：「妳有孫子嗎？」
「乾淨，沒水氣。」
「帶來的問題比利益多。」侯藍說：「再說我又不是哪間汽車旅館的老闆。」
「他說得對。我們當初持反對意見，但談成這樁交易的是市長。錢多，附加條件也多。司法部將會永遠在背後監視我們。」
「某個遊手好閒的蠢蛋。找他是問不出什麼東西的。他八個禮拜前涉嫌縱火，被我們逮捕。我們還在等精神鑑定報告，因為他拒絕和任何不想理會的人交談，連一個字都不說。」
「晴朗，涼涼的。」
她說：「你是不幸的巴士乘客之一。」
「當過一陣子。」
柏拉圖現在只剩一個問題。南達科他州的據點是一個多功能設施，裡頭大多數的設備可以賣掉，但不是全部，有些得先搬走。這就像賣房子一樣，你會留下火爐，搬走沙發。
「有，光線充足。」
「哪一個海軍基地？」
「指揮的是菁英部隊。」
「大約二十碼外。」
李奇聳聳肩。「彼得森說妳當過教師和圖書館員，我以為妳任職的是本地的學校。」
「他們會注射嗎啡助眠。」
珍妮．索爾特搖搖頭。「我們沒有小孩。我和我丈夫很想生，但後來他就過世了。他是英國人，年紀比我大得多。為什麼問這個？」
「窗玻璃乾淨嗎？表面有沒有水氣？」
「士兵面臨某些狀況和執行某些任務時，需要戰場手冊中定義的警覺性、集中力、動機、清晰思路，而且得維持此狀態一段時間。醫生手上就有各種藥丸可振奮精神。我入伍時，純安非他命正要問世，不過玩意兒早就已經存在十幾年了。」
李奇說：「因此你們才有這棟房子。」
「妳是正眼看到整個過程？」
「基於種種狀況，有人認為第一次派上用場的時間就快來臨了。」
「完全沒有不確定的部分？沒有個人解讀、知識落差、推估猜測牽涉其中？」
李奇問：「妳還記得波爾頓鎮西方蓋過軍營的事嗎？」
珍妮．索爾特將咖啡倒進杯中，m•ｈｅtｕｂｏｏｋ•cｏm•cｏm杯子在李奇手中顯得太小了，不過咖啡品質非常好。他嗅聞香氣，啜飲一口。這時侯藍局長的手機響了，他放好杯子，從口袋中掏出手機，看了窗外一眼。他單手掀開手機蓋，放到耳邊，聽了八秒鐘後就掛掉電話，展露燦爛的微笑。感謝之意與歡喜之情寫在他臉上。
她說：「連女服務生算在內的話，共有五個人。」
柏拉圖那座高牆圍起的大宅佔地百畝，穿過矮樹林的那條小徑超過三英里長。當他走到距離房子最遠的一點時，他又有了新的主意，大膽的主意。緝毒局一定會逮捕那個俄羅斯人，這將成為既定事實，柏拉圖不打算擋他們的路。得讓探員目睹俄羅斯人收下他的貨才行，但是哪些貨？一定要夠多。才能確保俄羅斯人遭到起訴。但他不會把俄羅斯人付錢購買的東西全部都交出去，那樣就太慷慨了。他可以保留一小部分，事實上是一大部分，甚至可能是約定交貨量的絕大部分。畢竟那個死俄羅斯人能做什麼？在超大的牢房裡咆哮怒罵，抱怨人生有多不公平？他會的。所以柏拉圖可以收下他的錢，再把原本要賣給他的貨賣給其他人。就像賣房子一樣，只不過這一次你會把火爐、燈泡、窗玻璃都帶走。
她將午餐帶到桌前了，是木碗裝的沙拉。年代和油漬使碗的顔色變得暗沉，沙拉是由各種甘藍菜和蔬菜、鮪魚罐頭、水煮蛋調製而成，現在還溫溫的。珍妮．索爾特的雙手非常小，膚色蒼白，膚薄如紙，指甲修剪過，完全沒有戴戒指。
「你先說。」
「彼得森說妳看起來就像故事書裡的老奶奶，藉此強調妳的證詞高度可信。」
侯藍穿過走廊，經過李奇身邊時點頭致意，繼續走向廚房入口。他對珍妮．索爾特說他沒有什麼重大消息要報告，只是繞過來打聲招呼。她請他在圖書室稍候片刻，她要煮咖啡過來，李奇看著她在老舊的暗色系鋁製咖啡壺中注滿咖啡，杯子連出的電線上裹有布料當作絕緣材料。這基本上是一件古董，可能是熔掉二戰後冗餘的B-24解放者式戰機製成的。李奇站起來準備幫忙，結果她揮手要他走開。「你過去圖書室陪局長等我。」李奇於是回到堆滿書的房間，問侯藍：「狀況如何？」
「時間？」
「我認為侯藍局長變懶了。」
「除了妳還有誰看到事發經過嗎？」
珍妮．索爾特揮手示意李奇留在原位，自己起身清理桌面，她問：「你對冰毒了解多少？」
「有點遠視，有時得戴眼鏡才能閱讀。但不需要戴眼鏡就能清楚看見遠方。」
「在。」
「海外的什麼學校？」
柏拉圖跳過中餐沒吃，這不太尋常。他通常很喜歡一天三餐的日常儀式。他的手下準時地送上餐點，但他沒來吃。他沿著蜿蜒的小徑穿過自和*圖*書家土地上的矮樹林，步調極快，邊走邊講手機，汗水在襯衫上染出暗色塊。他在美國緝毒局內的人馬剛剛完成了瀏覽監聽檔案副本的例行性工作，打電話來警告他。柏拉圖不喜歡警告。他喜歡問題獲得解決，不喜歡問題本身。緝毒局內的暗樁知道這點，因此已經聯絡他的同事了。他無法阻止逮捕倒楣俄羅斯人的行動。但他可以將行動時間拖延到交易完成後，如此一來貨款就會平安無事地「蒸發」，柏拉圖也能口袋滿滿、毫髮無傷地脫身。他要付的代價只有四年學費。暗樁的同事有個十六歲的小孩，沒有存款。柏拉圖問他上大學要花多少錢，聽到答案時略感震驚。那筆錢都可以拿來買輛好車了。
「我們不確定最初的假設正不正確，我是說斬斷關係鏈的假設。那可能是一起單純的強盜案，只是後來出了差錯。」
「今天的訪客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他的客戶沒提出見面的要求。但他的辦公室說他今天接到了一通電話。」
「錢包還在他口袋裡嗎？」
「但妳是那種追根究柢的圖書館員，我敢說妳一定做了廣泛的研究。」
「我看到什麼就是什麼。我完全相信我的證言可以確保犯人被定罪，或者像你說的，『釘死』他。我目睹了他們對話、檢視貨品、數錢、遞錢的過程。」
因為有聰明才智的人是他，不是他們。
「事後他們全都裝作沒看到。住在波爾頓鎮西方社群的人在這一帶很有名，他們令鎮民聞風喪膽，但我認為鎮民就只是畏懼他們的存在，畏懼他們過著和鎮民不同的生活。他們是鎮民眼中的他者，而他者天生就是一種麻煩。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在公開場合帶給我們什麼傷害，雙方在令彼此不快的冷漠中共存。不過我不能否認惡意在檯面下暗潮洶湧。」
「不對，要是有其他人在這裡，事件發生時會造成雙重損害。」
「不過它現在是管制品了，因為它會對濫用者造成極大的傷害。如今只能違法製造。製造方法相對簡單，在一般民宅的小實驗室內就做得出來。不過製造任何東西都是需要原料的，要做安非他命就要有麻黃素或假麻黃鹼。如果你有避開管制的管道就能大量購買，你也可以從無須處方就能買到的緩解充血藥物中萃取。如此一來需要的就是紅磷和碘酒，或某些電池內的鋰。這是利用畢去還原反應（Birch reduction）的替代性製造法。」
「他在監獄那邊有約嗎？」
「對，透過餐廳窗戶看到的。」
「我認為他們全都看到了。」
「或許我該接受吧，但我比較喜歡待在家裡。司法系統該處罰的是犯罪者，不是證人。這也是原則問題。」
「法院審判會代替我們制裁他們的，又或者前一晚的認罪辯訴協議就能了事了。我們無法更早ｈｔtps://ｍ•hetｕbｏｏｋ•ｃom.coｍ抓到對方的辮子，再等一個月吧，就這樣。」
「這不是單純的強盜案，他是被人騙過去的。他沒帶公事包是因為他不打算寫下任何東西，不打算為他正準備要處理的事留下紀錄。」
侯藍說：「什麼狀況？」
廚房裡的咖啡壺開始發出咕嚕聲了，音量極大。李奇聽得很清楚。咖啡香飄了過來，盈滿整個房間。李奇猜是哥倫比亞咖啡，粉磨得較粗，相當新鮮。他說：「索爾特太太和我正聊到送往飛車黨實驗室的毒品原料。」
「彼得森說你們無法規避監獄危機處理協議上明定的責任。」
「彼得森說聯邦方面曾提議要保護妳。」
「有。」
「視妳當初看到多少事而定。」
「妳是問哪方面呢，太太？」
珍妮．索爾特點點頭。「當時稱為拍飛丁（Pervitin），德國人精煉日本人發現的化學物質所得的產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廣泛使用，燒成糖果似的塊狀。別名Fliegerschokolade，也就是飛行員的巧克力，又稱Panzerschokolade，也就是坦克車駕駛的巧克力。盟軍也有使用，使用的量和軸心國不相上下，說不定其實更多呢。他們稱之為鹽酸脫氧麻黃鹼。當年戰場上要是有人睡得著我反而會覺得意外。」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做出結論：你若希望某事獲得妥善的處理，你就得自己捲起袖子。
「你看不出來嗎？我根本沒得選啊。我不能獨善其身，這是原則問題。」
「對。」
「我像嗎？」
「我認為他是個聰明人。」
此時玄關的鐘響了一聲，拉鐘者的動作極輕，感覺很有教養。李奇起身走向門邊觀察狀況。執勤的女警坐在樓梯最後一階，她起身穿過陰影處，打開前門。侯藍局長進來了，他身後跟著柔軟的雪花以及一團冷空氣，他在踏墊上重踩幾步，屋內暖空氣貼上來，使他打了個顫。他脫下大衣，女警便幫他拿去掛，正好掛在李奇借來的大衣之上。
時間是下午一點五十五分。
「你認為我很聰明，」她問：「還是很蠢？」
「也可以直接從西德州的刺槐樹萃取。」李奇說：「然後再加上梅斯卡靈迷|幻|葯和尼古丁。刺槐樹是一種很棒的植物。」
珍妮．索爾特說：「監獄緊急應變計畫的事我都知道。」
「以蠟紙緊裹的一包白粉。蠟紙有年代了，有些泛黃，上頭印著一個皇冠。具體說來，是一段頭帶加上三個尖尖的凸起，凸起上頭有個圓球，大概是代表寶石吧。」
「同意出庭作證的決定。」
「我自願提供這間房子收留乘客，空間很夠。但侯藍局長不領情，他認為眼下情況不允許。」
「他們說這計畫還沒派上用場過。」
李奇說：「我有看到你桌上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