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南方一千七百英里外的墨西哥,時間是早上七點五十五分,柏拉圖已吃完了早餐,接下來準備把遵循了一輩子的慣例拋諸腦後——他要跳過待在市區別墅裡的中間人,直接打電話給人在美國的手下。
他問:「證人死了嗎?」
她點點頭。「彼得森先生告訴過我了,你沒問題吧?」
「正確答案。」柏拉圖說:「昨晚我已經在監獄裡安排了一場暴動。」
「那你還會回來嗎?」
柏拉圖呼出一口氣:「我怎麼可能讓你受傷害。」
「他們說這裡以前放著核子兵器?」
「你說你沒有最喜歡的書啊。」
李奇在環狀匝道的一英里外找到了他該轉彎的路口。要將車子駛出結凍的車轍是一件難事,他得將車速放到步行的程度,打好方向盤,然後猛踩油門,一次讓一個輪胎翻過車轍,四次攀升,四次下坡。接著他找到了往西延伸的車轍,開下去,接下來的五英里開啟自動駕駛模式。在下一個轉彎處,他依樣畫葫蘆。車子逃出車轍的掌握,朝北方的工人營地駛去。這條路和剛剛的路不一樣,沒什麼人開,因此地面上沒有壓出定型的車轍。它就像一條結凍的細絲帶,車前輪駛上它時稍微打滑、飄移了一下。冰雪由左飄向右邊,啪搭啪搭地打在駕駛座的車窗上。道路凹凸不平,左彎右拐得毫無道理。路面的圓弧一下左傾,一下右傾,絕對稱不上不是現代工程的偉大產物。李奇放慢車速,提高注意力,滑進水溝中只有死路一條,拖車絕不可能在他凍死前趕到,就連爆胎都會是一場災難。方向盤螺絲說不定已經結凍了。
上面一丁點雪都沒有,只有滑順的灰色水泥路面。有人刮過、掃過,再撒上鹽。積雪已被推到,道路兩旁,堆高、整平、塑形。大草原上的冷風在道路西側的雪牆前抬升,跨過東側後才會再落下。路面本身又乾淨又乾燥,簡直像盛夏的狀態。
「好,那就是你造成的附帶損害的上限數字。把事情給我辦好。」
「什麼樣的診所?」
「我不需要打贏一百個人。在我看來,你們的成員有三分之二是女人和小孩,也就是說男人大約只有三十個,就算四十個好了。問題是其中有一半似乎胖得跑不動,他們要是下場攪和,冠狀動脈肯定會出一堆問題。其他不胖的人大概有一半是娘們,他們會跑掉,如此一來只剩八到十個男人,這數字是極限了。而我可以輕輕鬆鬆撂倒你們那八到十個打手。」
但它和那些房子又有關鍵性的差異:花園裡的客房會有窗戶,石造建築的牆上只有幾個凹陷處,宛如製造錯覺的裝置,尺寸、形狀都與窗戶相仿,但上頭裝的不是玻璃,而是一大疊石頭,它就和牆面一樣,用砂漿砌合得整整齊齊。石造建築還有個門廊,不過下方的前門就不是唬人用的了。金屬材質的門板極厚,上頭沒有任何裝飾,門軸大得不得了,開啟方向是向外而不是向內,就像是防爆門。來自外界的衝擊波無法轟開它。只會把它壓得更緊。門上有個門板和鑰匙孔,李奇試著扳動門把,結果一動也不動。鑰匙孔相當大,比教堂鑰匙對應的孔小,比一般家庭鑰匙對應的孔大,孔洞周圍的金屬上結了一圈霜。李奇用戴著手套的拇指擦拭一下,沒發現任何裂痕或刮痕,代表這個鎖並沒有經常使用。鑰匙並沒有日復一日地插入孔中。
李奇瑟縮身體,從兩棟小木屋之間的縫隙鑽出來。他的車m.hetubook.com•com還在原地,引擎老老實實地怠速運轉著。車後方那條鏟過雪的道路不斷延伸到遠方,品質好、寬敞、美觀極了,厚得像玻璃一樣,歷經五十個寒暑也沒有隆起或裂痕。來自維吉尼亞的那個嗓音曾問他:你知道五十年前的國防預算有多龐大嗎?他們大概倒了四十萬平方碼的水泥在這裡,然後把它忘得一乾二淨。「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李奇說完,朝他的車子走去。
「去哪?」
「所以呢?」
彼得森在玄關幫李奇做了一點簡要的說明。他說局裡多出來的無標誌警車就在屋外,已暖車,還未熄火。車子很穩當,剛開沒多久。油箱是滿的。後輪有雪鏈,前輪冬季用輪胎。波爾頓和工人營區之間沒有直接連通的道路,他要先往南開往高速公路,在抵達環形匝道的一英里前轉往西方,開上與匝道平行的老舊道路。
「它坐落在軍方的水泥地上,這理由就夠我用了。」
波爾頓警局多出來的無標誌警車又是一輛黑色的Crown Victoria。車內有灰塵和舊物的氣味,暖氣設在華氏七十度,風口猛送出熱風,好讓車內溫度逼近設定值。天候的惡劣程度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氣溫急速下滑,地表硬得像骨頭一樣,空氣彷彿擁有實體般的厚度,細碎、在極寒中萎縮成尖銳破片的雪塊乘風飛行,它們落到擋風玻璃上,留下複雜的細紋圖樣。雨刷動不了那些圖樣,只會從它們的表面刮過。李奇將暖氣調到除霜模式,然後靜靜等待,直到暖風融出一片橢圓形的清晰範圍。
有個傢伙穿過了前方二十碼的人群,他踏著細碎的步伐側身移動,一下靠左肩開道,一下靠右肩。他穿著的大衣、帽子、手套都是黑色的,展露出世界上所有受到干擾的工人都會有的肢體語言。煩躁,但又壓抑不住好奇心。他舉起被衣物墊得腫腫的前臂擦拭眉頭,停住動作思考了一下,然後才繼續前進。他穿過重重陣線,在人群前方一碼處站定。
「更不可能。逃獄對囚犯來說是很困難的,獄方會確保這一點。」
李奇放慢速度,在五十碼外停住。原本忙著鏟雪的人都停下動作,盯著他看。戴手套的手搭在鏟子的握把上,下巴則靠在手上。撒鹽的人也定住了,皮卡車一部接一部停住。怠速中的引擎所排放的廢氣被風吹遠。
珍妮.索爾特已經在廚房了,李奇在裡頭找到她。她已換上白天的衣服,正煮著咖啡,老舊的咖啡壺發出咕嚕聲,喀喀震動著。李奇說:「我得外出一趟。」
「嗯,因為你在我的私人土地附近晃來晃去。」
「你在開玩笑。」
「妳待在這裡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他掉頭迴轉,車子橫切過珍妮.索爾特門前道路的路面。車轍被凍得硬邦邦的,Crown Victoria的輪胎壓過時不斷上下跳動。在路口負責監視的警車倒退讓他勉強擠過。他右轉後駛離波爾頓鎮。前一天還很鬆軟的車轍如今變得像是水泥砌出來的溝渠。開在上面的感覺像是在操縱跑鐵軌的火車,根本不需要轉動方向盤。後輪的雪鏈嵌入車轍中,壓得冰屑四濺,前輪則在車轍中左移右搗,讓車子維持一定的直線行進。外頭的世界一片雪白,天空微亮,但還沒灑下光線。空氣中盈滿了冰晶,感覺就像沙塵或霧氣一樣和*圖*書。風由他右前方吹往左前方。圍籬和電線杆上都有凍得堅硬無比的流線形積雪。電線上的積雪形狀詭異,斜向東方,彷彿整個世界都歪了一邊。
跟著他走的男人問:「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得出發了。」
珍妮.索爾特說:「我猜你可能會去維吉尼亞州。」
「希望沒問題。」
他將毛線帽往下拉,蓋住耳朵,再把連帽大衣的帽子翻起來蓋上,大衣拉鍊一口氣拉到下巴,戴上手套(先戴左手,再戴右手)。
小木屋是用未加工的木材蓋的,有點白化、褪色,但不嚴重。不是全新的,但也沒舊到哪裡去。李奇望向前排木屋的左後方,老舊石造建築的屋頂映入眼簾。它高聳、拔尖,以石板建成,上頭積著一英尺厚的雪。它有兩根外型華麗的煙囪。小木屋的屋頂上蓋了防水紙,有暖路管線的排氣口,電線橫過一片片山形牆前方,每道門前都有水泥道路,上頭的雪都被掃得乾乾淨淨的,還沒有完全鏟走的雪整整齊齊地由左堆到右。小木屋前方有一排被防水布蓋著的東西,它們一個個彼此鄰接,就像骨牌一樣。大概是摩托車吧,重型機車,大約有三十台左右。大概是哈雷,擱在那裡過冬。
他知道該怎麼接:「你只可能用出其不意的方式讓我受傷害。」
「隨便你。」他沒有展露半點抗拒,裹著厚重衣物的四肢便開始擺動,艱難地踏過小徑,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十五間小木屋中,有十四間都長一個樣子:成排的小床、簡陋的窗簾、煤油爐、灰色毯子、瓦楞紙箱、摺好的衣物。沒有椅子、工作桌、玻璃容器、瓦斯爐、任何實驗器材,也沒有人。第一間小木屋當中的女孩是唯一一個沒出來外面工作的人,說不定是病了。
「你沒有搜索令。」
「所以囉,把我交代的事情辦妥當,這是為了你自己好,我不在乎你下手時牽連到無辜的路人,有必要把整個小鎮鏟平的話,你就放手去鏟。你要毀掉整個州也行,我才不管。順帶一問,南達科他州有多少人口?」
「你不是很有禮貌。」李奇說。
「我懂。」
還有十九個小時。
離他最近的男人說:「那不是你家。」
「不,是裝上一張義臉,像面具那樣。工人說這下面存放的就是數以萬計的塑膠義臉。」
李奇不發一語,直接往左跨步,繞過人群。他們全都站在原地,任他經過面前。沒人上前阻擋他,這是他們根據上級方針所做出的決定。他瞄了一眼角落的小木屋。那是個外觀樸素、講究實用性的建築,長度說不定有五十尺,木板構成的單調側面上只開了兩扇小方窗,門開在較窄的那一面上,房屋四周的雪被清得一乾二淨。石造建築位於那棟小木屋後方,它四周也沒都有雪,只有掃得乾乾淨淨的小徑。
「我會的,我保證。」
他還是繼續往前開。
「希望沒問題。」
「我不會停的,」李奇說:「你可以放心。」
他緩慢謹慎地開了五英里,接著是六英里、七英里,然後地平線的景象開始有了變化。前方道路變得寬闊、筆直、平整,是非常誇張、劇烈的改變。它在一片茫茫白雪中看起來就像高速公路一樣寬、一樣平,說不定更寬更平。簡直像和-圖-書十六線道的超級高速公路,宏偉,超現實,有誇傲這片土地的意味。整整兩英里內,它維持著絕對的平坦、筆直。
「我不知道。」
「我叫你滾遠一點。」
「我當然知道,但我得知道我們的保密工作做得扎不扎實。」
「那接下來就會有人逃獄了。」
「對,我會宰了她,遲早會的。但在宰了她之前,我會先緩一緩。『先隔一段時間、緩一緩』是你很熟悉的概念嘛。我會切斷她的手腳,讓她以殘廢的身分活個一年以上,之後再殺了她,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監獄可能會再次暴動。」
「之前待在這裡的建築工人說的。」
「我們需要情報。」
「我知道。」
石造建築是個詭異的小玩意兒,可能是參考規模雖小但華麗又有舊時代風格的郊區房屋改成的,上頭有各種小飾物、裝飾板條、旋曲圖案,有山牆、雨溝、屋簷,就像是某些有錢人蓋在花園裡做為客房的哥德風愚蠢建築。
李奇原本打算睡到早上八點,結果六點半就被彼得森叫醒了。彼得森進房後肯定是基於某種原始本能才停下腳步,踢踢床架,然後機敏地退開。他發現這麼做是最安全的。如果他彎身輕搖李奇肩膀,他的手可能會被折斷。
「顯然你沒利用它。」
「透過整形手術?」
對方說:「滾遠一點。」
珍妮.索爾特問:「警察會再度離開嗎?」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沒在用它。」
「我知道,但我認真看待你這番話的機率有多高呢?」
「你的意思是,我接下來不會有麻煩了嗎?」
屋內黑暗而溫暖,有個煤油還點著,濕潤而帶有甜味的煤油味傳入李奇鼻中,房間內有十二個輕便小床。每排六個,屋子另一頭有個小隔間,可能是浴室,小床上放著樸素的灰毯子,瓦楞紙箱裡頭裝著摺好的衣服,小方窗上掛著粗麻布窗簾。
而且有鏟雪車鏟過。
「所以呢?」
「飛車黨的大本營,記得嗎?是你提議的。」
「再說,我是代表軍方過來的。你們要是對我亂來,接下來就得應付開坦克車過來的人了。」
「有可能。」
李奇退出屋外,帶上門。轉身面對六英尺外的男人說:「要帶我看看其他小木屋嗎?」
有個年輕女人坐在右手邊離門口最遠的小床上,由於屋內相當溫暖,她身上沒穿大衣,也沒戴帽子,年紀在十八到二十之間。神色慍怒,臉髒髒的,但是個美人胚子,留著一頭金色長髮,五官立體,身材修長而苗條。一時之間,李奇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她,但他並沒有。他會這麼想就只是因為她的長相符合一種典型——她就像金.彼得森那樣,很有南達科他人的韻味。他不知道飛車黨是從哪來的,但他很確定他們有招募當地人入幫。
「你可以問我我最喜歡的書是哪一本。」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只有狂風呼號以及小冰屑打在木頭上的沙沙聲清晰可聞。站在人群前方的男人看了看李奇、他的衣服、他的車子,接著做出了某種決定,他問:「你要看什麼?」
「不,他們說這原本是間診所。」
「這裡的任何東西你們都不該用。」
他的想法可能完全正確。
「儘管如此,你要冒的險還是太大了。」
李奇說:「怎麼了?」
「大概不會。」
「那不是我們的。」
他撥出號碼。
「你打不贏一百個人。」
對方不回話。
「如果警察又離開了,妳就帶槍躲到地下室。在我回來找妳之前都不要m•hetubook.com•com開門,」
彼得森說:「一小時內就要天亮了。」
「路開通後你要去哪裡?」
「跟原子彈有關。」
對方接起電話了。
「我以為這件事有些複雜的面向我沒掌握到。」
李奇說:「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就是得在這裡繞繞看看。」
李奇轉身說:「如果你們沒在用它,何必打掃它?」
李奇往前邁進,一步,兩步,三步。
「我想高速公路還處於封鎖狀態。」
「你該問問她的。」
「我們來這裡開墾,就有權利。那設施已經廢棄了,我們懂法律。」
他要在舊路上開五英里,然後右轉接上曲折的郡級二線道,朝來時的北方開,大約八英里後就會抵達陸軍工程師在五十年前規劃的筆直區域。那區域有兩英里長,一路接到工人營區去。他到了營區那裡就會看到十五個小木屋和那個石造建築,這十六個建築物工整地排成兩排,每排八個,東西走向。
他說:「你會宰了與我最親近、對我最重要的人。」
還有二十一個小時。
李奇沒回話,沒要回的話。氣溫實在太低了,他的臉部肌膚已麻木無感,牙齒疼痛了起來。他將門完全推開,看了裡頭一眼。
後排的最後一間小木屋是廚房,裡頭有兩個家庭烹飪用的瓦斯爐並排在一起,一張普通的牌桌擺在牆邊充作處理食材的空間,一些簡陋的架子上疊著碗盤、馬克杯,還有更多架子上排放著少量烹飪用品。麵粉罐、糖罐、咖啡粉罐幾乎都空了,一盒穀片和一盒義大利麵孤零零地佔據著可排放十幾個盒子的空間。
「我有憲法第四修正案當靠山,這就是我唯一需要的防護措施了。如果我受傷或一去不回,警察就有搜索那裡的正當理由。飛車黨不會給警察機會的,他們不會動我一根寒毛。」
李奇繞著那奇怪的小建築物走了一圈,它的四個面全都長得一個樣:沉甸甸的石材、假窗戶、小飾物、裝飾板條,詭異的擬仿之作。看上去覺得很有趣,但不進去的話還是不知道它葫蘆裡賣什麼藥。而他是不可能進得去的。
「不太可能,監獄暴動是很稀少的,就像一個國家歷史上發生過的革命次數不會太多。它們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對方知道該怎麼回答:「隔太久了。」
「那個石造建築在後排的左邊角落。」彼得森說。
「這裡的一切都不是你們的。」
李奇放慢速度,駛上那段路面。雪鏈發出砰砰、鏗鏘聲,車體前端筆直前進、對準道路中央。他用時速三十英里穩穩前進,瞄向前方。地平線上已出現了金底的混濁色塊,是整齊排列的小木屋,在前方兩英里處。車體不斷發出啪答聲,震個不停——雪鏈不適合用在乾燥的水泥路面。
「沒人指示我該如何處理這種狀況。」
「隔一段時間是隔多久了?」
二十碼前方的人越聚集越多。有男,有女,有小孩,總共說不定有一百人,就和他聽說的一樣。他們緊裹著大衣、帽子、毛衣,身體線條因此看起來非常詭異。他們呼出來的氣息在頭部附近凝結成完整無損的一團白霧,起先懸在空中,接著往上飄升,被風驅走。氣溫低得令人瞠目結舌,而且天候狀況仍持續惡化,它像是發自人體、往外擴散的攻擊。李奇暴露在冷空氣下五秒鐘就開始發抖了,十秒鐘後臉部肌膚已麻木無感。他往前走十步後停住,他想到自己穿著橄欖綠色的褲子,棕色大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身後那輛掛著南達科他車牌的和_圖_書車子是警車。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對方停頓了一秒,接著說:「你知道的,幹掉律師後總是得在隔一段時間才能對證人下手。」
這裡也沒有實驗室器材。
「證人家裡有個男人。」
「我是陸軍的人,來這裡巡視我們的不動產。兩年一度的維修檢測,你的稅金就花在這上頭。」
「他們說,如果紐約或芝加哥那樣的都市在冬天被攻擊,他們只會有臉部灼傷,因為他們會穿大衣和手套。呃,我是說假如他們待在爆炸中心的幾英里外啦,如果太靠近,整個人都會蒸發掉。倖存下來的人可以來這裡,換上一張新的臉。」
「這就是你的答案?你需要指示?」
「他們說什麼?」
「什麼話?」
接著他便動身出發了。
李奇將右腳從煞車上挪開,車子緩慢地往前滑行。沒有人採取任何動作。車子繼續往前逼近,十碼,二十碼。李奇再度煞車,夠近了。他沒熄火。Crown Victoria的儀表板顯示車外溫度是華氏零下十二度,他要是熄火,有可能再也發不動車子。他讀過一本主要場景設在北極圈內的書,裡頭的人物得用汽油吹焰管才能讓引擎管線解凍。
李奇微笑。「之後我或許會問吧。」
「大約八十萬人。」
時間是早上六點五十五分。
剛才那個男人再度穿過人群,上前說:「為了追求好好做完一件事的滿足感。」
「為什麼我非得有禮貌?那條規定寫在哪裡?」
「我們要設定一個密碼嗎?」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最喜歡的書』就是正確答案。」咖啡煮好了,李奇憑感覺將咖啡盡量均等地倒入流理台上的六個白色馬克杯中。
「正確答案。」柏拉圖說:「但我希望你說得更具體一點,談談你的風險就好。」
李奇說:「就是律師遇害的那條路。」
李奇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誰說的?」
他走出車外。
他邁步離開,接著一時興起在最近的小木屋(後排第一間,也就是與前排第二間相鄰的那間)止步。跟在他身後的人群十分散亂,隊伍一路延伸到他起初所在之處,像一個細長的問號,在房屋間隙與通道之中轉了個彎,上方還懸浮著一片熱氣。離他最近的是剛剛那個男人,他話已經說完了,人在六英尺外。
「她可能已經結婚了。」
李奇說:「那棟石造建築。」
男人說:「我們聽過一些風聲。」
柏拉圖掛掉電話,又幫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李奇推開小木屋的門,門開了一半。
「我不知道你要怎麼全身而退。那裡有數以百計的人,而你只有一支左輪手槍。」
「我很難想像他們會那麼客氣。」
「命案現場是在轉往東方、開很長一段路才會到的地方。」彼得森說:「不過如果有人揮手叫你停車,你或許還是不要停比較好。」
李奇說:「你是哪根蔥?」
半英里後,他看到有人活動的跡象。距離剩下一百碼的時候,他看出那是什麼了。是裝了鏟雪板的皮卡車,它將板子放低不斷前進、後退,刮磨路面。車子數量龐大,說不定有三、四十台。車子後方有穿著一身笨重黑服的人影排排站,正在鏟雪,還有一些人往回走,將手中捧著的東西灑出去,畫出大大的弧,宛如撒穀物給雞吃的農民。那大概是鹽吧,或是礫石、沙子。或是其他防結冰的化學物質。也可能以上皆是。他們正在整頓整個營區,他們要它潔淨無瑕,就跟道路一樣。
時間是早上八點五十五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