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跑道四角散發的緋紅色光芒比四周的任何物體都還要亮，經過路邊雪牆反射後光線又亮了一倍，對波音客機駕駛艙裡的人來說夠顯眼了。他們只要斜斜朝前方和下方望，一定能看出跑道的形狀和位置。黑漆漆又動彈不得的車子卡在跑道前端正中央，不過它不會比機場圍籬還難越過。

道路上的車輛還在朝他逼近，緩慢謹慎地開在月光照耀下的二線道。結冰的道路左彎右拐，路面狀況極差，他們非常小心翼翼，但也沒有掉頭放棄。這是一支有目的地的小車隊。車頭燈打出來的光一下左擺一下右擺，還上下跳動。第一輛車是外觀詭異的開架式貨車，駕駛室後方緊接著一個桶狀體。上頭纏繞著一大圈有彈性的沉重管線，再後面是一顆裝在鐵架內的幫浦，再後面是第二個纏有管線的桶狀體。後方那輛車的大小和車型和前一輛差不多，不過駕駛室後方緊接的是一個白色的大箱子、高空作業車的吊籃、鉸接式的長吊臂（為了行車方便，已摺疊起來綁好）。

李奇沒回話。

鈴響第三次時，李奇拿到了侯藍大衣胸前口袋裡的手機。他按下綠色通話鍵，拿到耳邊說：「你好？」

但這時他又想：車頭燈不可能照亮兩英里路，就連鹵素燈都辦不到。調到最亮也一樣。

插好最後一個警示牌後，他退了一步。

事情都辦好了。

還有二十八分鐘。

接著他也看到地平線下方的燈光了，它較黃、較弱、照在地上，不太穩定地彈來晃去，移動速度慢得多。是車頭燈，代表來的是行走在道路上的車輛。共有兩台，第二台車跟在第一台的屁股後面，行駛於蜿蜒、積雪的二線道上。他們正面朝李奇逼近，龜速前進，時速大約只有三十ｈtｔｐs://ｍ.ｈetuｂoｏｋ.cｏｍ•ｃoｍ英里，目前大約在五英里外。

沒有稍微看起來像是降落燈的東西。

先到的是波音客機。它起先是個小點、安靜無聲，接著體積和發出來的噪音都越變越大，低空平飛而來。副翼寬闊，迴旋的熱氣閃閃發亮，噴射引擎震耳欲聾，光線刺眼。機頭翹起，機尾壓低，後輪位置比前輪低，看上去就像準備俯衝捉走那輛報廢汽車的猛禽之爪。李奇彎低身體，巨大、伸手可及的飛機正好從頭上飛過，而跟在飛機後方不斷翻騰的空氣和毀滅性的噪音差點將他打癱在地。接著他挺直身體，視線掠過報廢汽車的車頂，看著飛機懸空滑行、猶疑地飄浮。一百碼，兩百碼，三百碼，最後它毅然決然觸地，發出短促而巨大的橡皮摩擦聲，一縷黑煙飄起，噪音降低了。飛機快速、平順、扎實地奔馳在跑道上，直到反推力煞車啟動，它才在尖鳴中減速。

李奇將手機收進自己的口袋內，接著繼續翻找侯藍身上的其他口袋，搜出石造建築大門的Ｔ字形鑰匙和一把老舊、磨損嚴重的格洛克17手槍。侯藍的黑槍。彈匣內有十四顆子彈，槍膛內有一顆子彈。

第一輛卡車漆成了殼牌石油公司的配色。

李奇說：「是。」

現在只剩十四分鐘多。

不，不會是火。

也許是火？

兩英里原本應該開兩分鐘就到了，但那台受損的車子跑了四分多鐘。李奇將第三個警示牌插在西南角，也就是飛機駕駛眼中的左下角，然後回到車上，倒車轉向，駛離。車子開始不受控制地震個不停，就快喪失所有動力了。溫度計的指針緊抵著底端。蒸和_圖_書氣和黑煙開始從引擎蓋下方飄出，形成碩大的雲朵。

剩十三分鐘多。

「侯藍？」

李奇轉頭面向南方。

時間是凌晨三點二十七分。

李奇甩上後車廂蓋，踢開車後方的碎屑再鑽過牆洞繞到前方，把擋泥板下方的變形床架拉到旁邊去，將引擎蓋上的碎木板挪開。引擎還在運轉，散發出熱氣與油味，軸承砰砰響。他擠回車邊打開駕駛座的門，跌坐到椅墊上。打倒車檔，踩下油門。車子震了一下，噗噗噗地響，接著往來時方向倒退駛出牆洞、橫越地板、駛出另一個牆洞。咚咚，車尾先開上地面，然後是車頭。李奇轉動方向盤，然後打前進檔往跑道的東北角開去。從波音客機駕駛的角度來看，東北角就是右上方角落。他煞車，動作俐落地下車，打開後車廂，抓起塑膠托盤上的四個三角警示牌，經過副駕駛座時把其中三個丟進去，把第四個插在水泥地上。警示牌自動亮起，發出強光，化為耀眼的緋紅色菌類植物。放在路上的話，從很遠的地方就看得到。從空中看的話，大概在更遙遠的距離外就能看到了。

他在寒冷的大氣中快步移動趕回拋錨的車旁，背靠車子的側面，抬頭看著南方的夜空。

接著電話就斷線了。

我們？他們有幾個人？降落燈？什麼降落燈？李奇在原地靜靜站了一秒。他先前沒看到任何接到跑道上的電線，跑道的長邊上也沒有凸起的玻璃燈罩，它只是一片平坦的水泥地。他有可能是要侯藍開Crown Victoria的頭燈。如果真是如此，那柏拉圖就要倒大楣了，因為那兩個燈都已故障。

「我們再十五分鐘就到了，我們要降落燈。」

給全州執法人員的BOLO佈告上提到：和_圖_書拉皮德城東方某個民航機場的兩個員工偷了五十鈴Ｎ系列幫浦和除冰車後潛逃。他們大概是聽了柏拉圖的命令才去偷車吧。有了這兩輛車，柏拉圖就可以取出存放在地下的燃料幫波音七三七加油，安全地飛上極寒的夜空。

還剩兩分多鐘。

侯藍原本是得負責放火嗎？

裡頭放著各種傢伙，但主要可分為三類：福特汽車公司原廠附的汽車相關用品，整齊排放在塑膠托盤內的一般警察裝備，其他堆在這兩類物品上的東西。屬於第一類的物品有備胎和千斤頂，屬於第二類的物品有一件指揮交通用的螢光背心、四個紅色三角警示牌、三個疊起來的圓錐路障、一個急救箱、裝小玩意兒的綠色工具箱、兩塊防水布、三個封鎖犯罪現場用的膠帶、一袋白色抹布、裝手槍用的附鎖箱子。屬於第三類的物品有一團油膩的繩子、有滑輪和三腳架的吊引擎用絞車、幾箱沒開的大垃圾袋（很耐用的那種）。

還剩九分多鐘。

一分鐘後，李奇看見地平線上的一道光了。看起來像星星，但其實不是。針尖般細小的燈光懸在空中閃爍、漸漸變大，稍微上下舞動、左右飄移。一定是飛機起落架上的聚光燈。飛機正面朝李奇飛來，目前大約在十英里外。

還有十五分鐘。

準備用在他身上的那顆。

車跑了五十碼後拋錨。它在一陣刮磨聲後停住，不願離開原地，毫無生氣地嘶嘶作響。就在跑道南側短邊的正中央。可能是傳動裝置壞了，或油壓不足，也可能是水箱或其他部位出了問題，也可能是全壞光了。

他將鑰匙和格洛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手槍放進口袋，又從侯藍槍套內取出另一把格洛克手槍。是侯藍的佩槍，較新，子彈滿膛。他重新戴起手套，將侯藍的上衣衣領、夾克衣領、大衣衣領一把抓住，把他整個人一路拖進最近的小木屋中，在地板中央鬆手扔下他，接著再趕回車子那邊。

還有十二分鐘多。

車子斜斜前傾，一半在木屋外，一半在木屋內。他貼著車子側邊穿過木屋的破洞，站到原本放著煤油爐的地方，打開後車廂。

他坐回車內開往對面角落，也就是上方左側角落。車子的頭燈不亮，不過月光就把路照得夠清楚了。就只是剛好看得到的程度，視野範圍一百碼。他在那裡設置好第二個警示牌，接著沿著跑道開了兩英里。這一點也不好玩。擋風玻璃碎了，灌進來的冷風無比刺骨。撞車後的車子速度原本就慢，現在也還在減緩。引擎就快熄火了。汽油燃燒的氣味飄散出來，引擎砰砰響、震個不停。儀表板上的溫度計指針穩定地朝紅色|區塊移動。

不妙。

離他很近了，但還不夠近。

唯一的問題是，李奇在他該去的地方的兩英里外，動彈不得。今晚冷到沒辦法走路過去。不過他很確定自己不用走路，會有人來載他一程，只要他願意上車就沒事了。他不會等太久的，車子說不定在他皮膚結凍前就到了，不過他掌握的資訊指出，等那輛車載他到石造建築時，柏拉圖很有可能已經早他一步抵達了。這不妙，非常不妙，連差強人意都稱不上。

寒風中，他將身體靠回車邊等待、張望。

開始等待。

格柵上有五十鈴的字樣。

他需要的會是什麼？

他試著從飛機駕駛的角度來想像地上光景。大型客機波音七三七逐漸下降、逼近跑道，前方和下方都是月和_圖_書光照耀下的灰藍色凍土，勉強可見，但看起來是一個整體，毫無細部分別。駕駛有ＧＰＳ導航系統，但他還是需要地面人員的幫助，這點肯定不會錯。不過他要的不會是什麼聯邦航空管理局認可的鬼東西，這點也肯定不會錯。他不可能用教科書上寫的方法降落。

那就是他要搭的車。

李奇退離報廢汽車的旁邊，靜靜等待。幫浦卡車的頭燈照到他了，駕駛於是減速，調亮頭燈，接著車子便完全靜止在路上。一時之間，李奇不斷意識到他身上的黑色褲子、卡其色帽子、泥棕色大衣。大衣已經舊了，不過看起來仍像是公路巡警發的。報廢的Crown Victoria還橫放在路上，彷彿是要攔截開往跑道的行車。除了執法人員外，沒人會開外觀樸素的Crown Victoria。不過一定有人告訴這些從拉皮德城來的傢伙，某個被收買的警察會在路上等著見他們。因為幫浦卡車只停了一小段時間便重新出發了，除冰車緊接在後。李奇舉起手，一方面有打招呼的意味，一方面也是在要求對方停車。一分鐘後，他就坐進幫浦卡車溫暖的駕駛座內，朝跑道另一頭等著他的狀況奔馳而去了。

是個矮個子。

「侯藍。」對方完全是用吼的。通話品質很差，背景雜音轟轟響。說話的人有西班牙口音，帶著不是很重的鼻音。

再跑一百碼就好。只剩一個角落了。

二次世界大戰轟炸機要降落在起霧的東盎格魯前，地面人員會在地上挖出平行的長溝，裡頭倒滿汽油再點火當成駕駛員的目標。納粹佔領歐洲的時期，搭小飛機的密探會尋找原野上排成Ｌ形的三個篝火當作降落目標。

李奇下車，跑完剩下的路程。

顯然是即時弄出來湊合的裝置。

是柏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