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拿槍的傢伙說：「一。」

那傢伙說：「三。」

那傢伙說：「二。」

他大喊：「李奇？你是叫李奇嗎？你在嗎？躲在某個地方聽我說話？我數到三，你就乖乖出來！你要是不出來，我就轟了這頭老母牛，我手上的槍抵著她的頭！老阿嬤，換妳叫他出來吧！」

桃樂絲說：「這裡沒有人。」

「是鄧肯家派來的手下。不然還會是誰？不能讓他們發現你在我這裡！要是他們發現了，我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抵。」

他們的移動路徑稍微左偏，往皮卡車過去，他們檢查貨斗，打開車門檢查駕駛室，然後繼續前進，朝連成一線的穀倉、棚子、雞舍、豬圈走去。

他們相當靠近了。

安哲羅．曼契尼將手寫的行車指示摺好，放進口袋。他們正開在凹凸不平、爛得像屎的農路上，準備前往一棟破舊、悽慘、爛得像屎的農舍，年份就像是博物館級或歷史課本級的那種，導航系統上的螢幕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標示。開車的人是羅伯特．卡薩諾，路上有坑洞他都直接壓過去，有什麼好在意的？車輪又不是他的，是赫茲租車公司的。前方那棟農舍的正門打開了，一個老女人出現在門邊的梯級上，緊抓著門邊框，彷彿鬆手就會摔倒一樣。

李奇在屋後方將整個院子的模樣收www.hetubook.com.com進眼底。他距離皮卡車大約有六十英尺遠，車子與穀倉、棚子、雞舍、豬圈之間的距離也差不多是六十英尺，他小心翼翼打開門，轉身看了看通往正門玄關的那扇門。門關著，但他聽得見車子的聲音，嘎吱聲止息了，車門打開，他感覺得到桃樂絲在屋外盯著車看，又怕又慌，他聳聲肩，再度轉身離去，他的視線掃過廚房的桌子。

他們看看左邊，望望右邊，嗅聞空氣中的味道。

李奇轉動肩膀、擺動手肘、甩甩手腕，試著找回一些手感。他出了右拳，接著是左拳。

「我們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穀倉內非常暗，裡頭沒有燈，但木板間的縫隙滲出刺眼的光芒，地上隨之浮現被照亮的長條形區域和圓形區域。穀倉的泥土地面泡在年代已久的油漬中，薄薄的鏽屑掉得到處都是，空氣中飄著一股雜酚油的味道。他把手中那疊餐具放到地上，他四周放滿了全是棕色的舊機具，鏽斑如麟片般剝落，這些機具它一部也不認得，尖齒、刀刃、輪胎、金屬殼全都彎曲、焊接成奇異的形狀，是田裡用的機器，不在他的專業領域內。差得遠了。www.hetubook.com.com

李奇說：「說些什麼？」

四十碼外，那扇住家後門打開了，桃樂絲現身。停頓一秒後，她緩慢又遲疑地朝那兩個傢伙走去，他們也回頭朝她走來，速度也一樣慢。雙方在皮卡車附近會合，左邊那個打手站在原地不動，右邊那個單手抓住桃樂絲上臂，另一隻手掏出大衣下的手槍，手槍原本是放在肩槍套內。那是某種鍍鎳或不鏽鋼的半自動手槍，李奇看不出製造商，因為距離太遠了。也許是柯爾特槍，或者是它的山寨版。那傢伙將手橫過自己的身體，槍口抵上桃樂絲的太陽穴，他水平持槍，動作像是電影裡的混混，拇指和另外三個手指頭緊扣握把，第四隻手指頭放在扳機上，桃樂絲瑟縮身體，那傢伙又把她拉回原位。

他把他剛剛用的吐司盤子疊到炒蛋盤子上，再把裝燕麥粥的碗放到吐司盤子上，咖啡杯放進碗中，刀叉湯匙塞進口袋，堆起整疊巍巍顫顫的瓷餐具來到廚房另一頭，穿出後門。他一手拿餐具，另一手把門帶上，開始往院子的另一頭走去。院子的地面是踩平的泥土，摻雜了一些碎石子，上頭鋪著冬季的野草，走在上面不太會發出聲音，但他受傷的手在發抖ｈtｔｐs://ｍ.heｔubｏｏｋ•cｏm.ｃom，使得咖啡杯在碗中撞來撞去。每走一步就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有如火災警報那樣響亮。他從皮卡車旁邊經過，繼續往穀倉移動。穀倉是塗了焦油的薄木板搭成的老舊建築物，屋頂中央微凹有如馬背。建築物的狀況很糟，它有一道雙開門，是使用門軸的那種普通門，不是滑門，門軸已毀損，門扉變形。他將一隻腳勾在其中一塊門板後方的底部，屁股擠到門縫中一推，然後再把身體一點一點擠進室內，背先進去，接著是肩膀，最後是那一疊餐具。

「拜託你躲到屋子後頭，算我求你。不能讓他們發現你在我這裡，我是認真的。」她踏入走廊，準備在前門面對他們。他們就快到了，車速相當快，碎石子發出嘎吱巨響。她說：「他們可能會搜我這裡。如果你被找到了，請要告訴他們你是穿過田地偷偷溜進院子裡來的。拜託你！說我不知情，讓他們相信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說你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她當著他的面關上門，離開了。

他退回門邊倚著，透過木板間的縫隙窺看，豎耳傾聽，並在腦中訂下戰鬥規則。除非他有幹到底、讓這兩個傢伙永遠消失的打算，否則他不該和他們攪和，不然要讓他們永遠消失的同時，他還得處理他們的車子、封住旅館老闆文森的嘴，而且也是要封一輩子才行——他要hetubook.com.com是不做到這個程度，早晚會拖累桃樂絲。慎重思考後，他決定不出聲、不現身，但他還是做好了準備，也許會動手，僅只是也許而已，就看屋子裡會傳出什麼聲音了。桃樂絲尖叫一聲有可能是出自緊張或恐懼，若她尖叫兩聲，他就打算過去了，管他會有什麼後果。

他想起桃樂絲的話，而桌上堆放著兩個人吃完早餐所剩的餐具。

李奇說：「我走不了。他們已經開上農路了。」

不妙。

他們繼續前進，越來越逼近。

院子裡安靜了下來，三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綿延數千英畝的土地上。

「看起來的確怪怪的。」卡薩諾說。

「誰？」

李奇站在原地不動，獨自置身黑暗中。

李奇不動。

他什麼也沒聽到。

穿著閃閃發亮的鞋子、羊毛大衣，城裡來的兩個大男孩，一點也不想舉步維艱地穿越豬圈和雞舍，也不想翻動一堆破舊的機具。兩人對望後，站右邊的那個轉頭朝住家的方向大喊：「嘿！老女人！現在給我滾過來！」

鈴聲是從一支笨重的舊型號諾基亞手機發出來的。手機在廚房流理台上跳動、震動，發出李奇在酒吧、公車上、大街上聽過上千次的諾基亞經典鈴聲。桃樂絲拿起電話接聽，說完「你好」就開始聽對方說話，話聲急促又糊成一團，李奇覺得那個可能是某種訊息，某種警告，接著她掛斷電話，拋下手機，彷彿它燙得不得hｔtps://ｗｗｗ•hｅｔuｂoｏｋ.coｍ•cｏｍ了。

「有兩個人找上門去，現在直接往這裡來了。」

「我和他都不認識的人，從未見過的人。」她打開廚房門，瞄向走廊另一頭的屋子正面，安靜了一秒後，李奇便聽見輪胎壓在柏油上的微弱嘶嘶聲，逐漸減速的引擎嗚咽著，還有煞車聲，一個輪胎壓上碎石，嘎吱，接著是另一個輪胎，嘎吱，最後是兩個後輪胎同時出聲，嘎吱，車子轉過彎來，駛上石子路了。

曼契尼說：「看，一個心裡有鬼還有罪惡感的女人，絕對有問題。」

也就是朝李奇走去。

桃樂絲說：「拜託你離開這裡，不能讓他們知道你在這裡。」

整整十分鐘內，他什麼也沒看到。接著才有個男人走出後門，進入後院，第二個人跟在他後面。他們走了十步後停住，肩並肩站在那裡，神態自若地盯著左方、前方、右方看，彷彿這片土地是他們的。他們是都市來的大男孩，鞋子擦得閃閃發亮，褲子和大衣都是羊毛的，兩人身高六英尺出頭，胸膛、肩膀很渾厚，黑皮膚，是典型的凶悍年輕人，活像是從電視節目裡跑出來的角色。

李奇還是不動。

兩個裝燕麥粥的碗，兩個上頭黏滿炒蛋碎塊的盤子，兩個撒滿麵包屑的盤子，兩根湯匙，兩副刀叉，兩個咖啡杯。

「是文森先生從汽車旅館打來的。」她說。

他看見桃樂絲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