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占地面積普通大，中央有個獨立區塊（也許是辦公室與廚房的所在），還有其他建築物散落四周，每棟各有五、六個房間。建築物都很低矮，但很長，所有屋頂似乎都嵌了西班牙瓷磚，外牆似乎都塗了白色灰泥。附近有個沒加水的游泳池，一條水泥步道，停車場，草木不生的花圃。汽車旅館土地最外圍有一圈低矮的圍牆，僅有裝飾性功能，同樣塗了白色的灰泥。從一段距離外望去，它看起來像是個濱海度假村，不是邁阿密風，不是加州風，不是長島風，但感覺像是内陸居民作惡夢夢到的上述三者綜合版。

李奇沒接話。

「也許看到了，又或許沒看到。反正我們不該談論此事，就算跟其他當事人也不能聊，他們沒告訴你嗎？」

道森下車為他開門。他沒說什麼，只朝辦公室門抬了一下下巴。李奇鑽出車外站挺，迎向傍晚的寒風。道森回到車上，關門，駛離。車子安靜地從李奇身旁往前滑行，繞行完嚴重磨損的環形水泥車道，朝大門駛去。車子抵達門口前，大門就已經敞開了，因此它無須停頓，直接開到汽車旅館腹地外，頓了一秒後右轉開回二線道上，北上，折返來時路。

「大多數人？你們會有多少訪客？」

「喔，住房率蠻高的。」

這位老兄穿著新牛仔褲、新藍色毛衣下穿著一件新襯衫，都跟李奇床上放的衣服一模一樣，不過尺寸較小。他的頭髮很乾淨，梳理過，鬍子也剛刮完，他看起來像是在度假。

「沒人上門找你？」

他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豎耳傾聽。什麼也沒聽到，四周死寂。沒有人車，沒有飛機飛過，只有夜晚的無邊黑暗包圍他。直覺和航位推測法告訴他：這裡是堪薩斯州，是托彼卡和威奇托之間的某點，八成接近中點位置，或稍微靠托彼卡，離高草草原自然保護區不遠。但如果只考慮實體證據，他要說自己在月之暗面也說得通。天空感覺沉甸甸的，雲層厚實，細密的鐵絲網後方空無一物。

「誰會告訴我？」

農夫，大約五十歲。

米契爾看了一眼後照鏡，打方向燈，又把車hetubook.com.com速放得更慢了一些。確保駕駛與乘客安全，做到滴水不漏。他鬆開油門，切向白線，和緩又順暢地駛入出口。他沒關掉方向燈，在坡道盡頭暫停，讓平面道路的車輛先通過，再右轉開上當地的二線道，再度南下，進入空曠的鄉間地帶，平原區的巴黎也許在一百英里外。

它不是要把人擋在外頭，是不讓裡頭的人跑出來。

「我們等你等了好一段時間了。」

跟他搭的車子同款。

枕頭上有睡衣，廁所内有盥洗用品、肥皂、洗髮精、潤髮乳、刮鬍膏、某種乳液、止臭劑，也有牙膏、新的一般尺寸牙刷，裝在塑膠套裡。還有圓梳、扁平梳，也是全新的，裝在塑膠套裡。掛鉤上掛著一件浴袍，一個小袋子裡裝著一雙旅館拖鞋。架子上有各種毛巾，還有一塊浴毯。

「那他們很快就會過去了。他們會去你的房間，告訴你一些規矩。」那老兄的腳在小徑上滑來滑去，似乎感到很不耐煩，好像想去哪卻被耽擱了。

距離剩下四分之一英里時，他看出那是什麼了。

就跟四季酒店沒兩樣。

辦公區域所在的主建築區亮著燈，其餘從屬建築也有四扇窗亮著。熱氣從疑似廚房排氣口的洞孔飄出。有兩輛車停在不同停車場内，都是轎車，外形長而扁，深色烤漆。是福特車，李奇心想，八成是Crown Victoria。

李奇將鑰匙放進口袋，退回戶外。天就快全黑了。那女人說得沒錯，最近的照明燈照亮了一根插在地上、高度及膝的鐵杆，以及上頭的路標，他走向「十六到二十號房」所指的方位。這條水泥小徑的表面有刷紋，蜿蜒地繞行於空無一物的花圃中，最後帶他來到一棟低矮的側翼建築。這裡有五間房間，二十號位於最遠處。沒加水的游泳池離它不遠，游泳池後方是裝飾性的灰泥牆，再過去就是防人攀爬的圍籬。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它顯得高聳、黝黑、尖銳。鐵絲網由扁平鋼片焊接而成，長方形網眼比郵票還hｔtｐs://www.ｈetｕbｏｏk.cｏｍ•cｏｍ小，手指伸不進去，要踩上去更是不可能。更何況一圈圈尖刺橫亙著整面牆的頂端，效果非常好。

雖然剛剛那些路標上的字都被塗掉了，它看起來似乎仍在營業。

男人神秘兮兮地笑著說：「嗨。」

這時他感覺到車子在某個出口告示牌前稍微減速了，牌子上寫的地名他沒聽過。藍色告示牌上有加油站和餐廳情報，沒有旅館相關的，不過後者的匱乏發生在近期内。住宿情報欄位上一片空白，但有一抹空白特別新，是藍色油漆漆成的工整長方形，跟其他老舊藍漆的色澤有落差。原有的旅館可能破產了，也可能在進行公司重整，也可能是老媽子或老爹掛了，或兩個人都掛了。

她在一本登記簿上寫了幾個字，然後取下掛鉤上的鑰匙，說：「二十號房。很好找，跟著路標走就是了，路標晚上會打燈，一小時內開始供晚餐。」

「還沒。」

李奇說：「對。」

一英里後，他們經過了一家加油站。又過了一英里，這次他們經過一家無名餐館。最後個藍色告示牌孤伶伶地立在路肩，上頭一片空白，只有兩抹新塗的油漆，水平、垂直方向各一是一個短短的旅館名字和一個箭頭，最近才被蓋掉。

他說：「妳好，露西。」

「道森和米契爾帶你來的嗎？還是其他人？」

李奇說：「你就是那個證人。」

前方出口散發出的氣息介於「可指望」與「唬人」之間，不是不能選，但並不是很有吸引力。下面沒有立即可見的加油站招牌，沒有火紅色的速食餐廳外裝，不過那片逐漸昏暗的大地暗示著：翻過小坡或轉個彎可能就會抵達值得一探之處。

「剛到，沒幾分鐘。」

她點點頭，說：「我們有特大號床、大床、兩張單人床拼在一起的房間，不過我已經先幫你選大床房了。」

「晚點也許會吧。」

大門關上了，速度不快也不慢，靜悄悄的。

有四間房間亮著燈，其中兩間靠近停定的車輛，另外兩間則否。停定的兩輛車是Crown Victoria，警用規格，行李廂上有針狀的ｈttps://wｗw•ｈｅtｕbook•ｃｏｍ.coｍ天線。李奇從窗邊望進黑暗的車內，發現儀表板上有手機座，就跟索倫森的車一樣。

李奇說：「你看到了那輛紅車。」

我們等你等了好一段時間了。

米契爾安靜地開車，道森也沒接話。

李奇留在原地。十四號房。燈火通明的房間當中，有兩間的外頭沒停ＦＢＩ的車，其中一間就是它，另一間是五號房。他轉過身去往回走，經過六至十號房的那棟建築，繞過花圃，鑽過空隙來到下一個區域，朝最近的一扇門移動。五號房。他原本打算敲門，但沒那必要。距離剩下六英尺時，有人甩開了那扇門。一個小女孩衝到戶外，手舞足蹈，朝氣十足。她很瘦小，黑髮，膚色蒼白，大約十歲，興奮到整個人陶陶然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接著她注意到昏暗天色中李奇的巨大身軀，整個人愣在原地，微笑轉變成困惑的表情，雙手摀住嘴，李奇現在只看得到她那雙大眼睛。

李奇進入室內。他看過上百個汽車旅館辦公室，都長得差不多，這個也不例外。格局跟今天早上那家胖子汽車旅館神似：接待櫃檯、大廳家具、一張桌子（保有放咖啡壺和早點馬芬蛋糕的位置）。地上鋪了塑膠地墊，牆上掛著照片，燈具選用原則是以節省電費為優先，不管亮度夠不夠。

道路兩旁空空如也，只有冬眠的作物。就跟愛荷華州沒兩樣。小麥，蜀黍，向日葵，目前毫無作為，不過六個月後就會抽長到象眼的高度，因為它們的養分來自世界上最肥沃的草原表土。車子接著開了很長的一段路，沿途都沒看到什麼民宅。地平線逐漸暗去，僅存的農舍都落在它的彼端。

那老兄說：「去餐廳啊，兄弟。我還會去哪？那裡有啤酒，牌子可多了。大瓶裝啤酒，冰涼好喝。你想想，一整天都不工作，還可以免費吃喝耶，有什麼比這還棒？」

跟沒磨的刀一樣鈍。

李奇以為車子靠得越近，他就能把那個地方看得更清楚，掌握更多細節。結果不然，他辦不到，細節並沒有浮現，某物ｈｔtps://m.heｔｕbｏｏk•ｃom•cｏｍ模糊了他的視野。不只是傍晚的昏暗，半英里外似乎有一團貼近地面的霧靄環繞著汽車旅館，力場般地包覆住它。

頂端的尖刺網向内傾斜。

只差房間內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話。

也許還有其他更複雜的原因。

道森用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米契爾開到圍籬附近時，電動鐵門己敞開。車子駛入汽車旅館腹地，李奇轉身一看，發現那道門開始關上了。米契爾繼續沿著一條磨損嚴重、半徑不長的環形水泥車道前進，停在辦公室旁。他並沒有往後一倒，呼出一大口氣並伸伸懶腰，表現出「旅途總算劃下句點」的模樣。他沒熄火，沒打停車檔，腳仍放在煞車上。李奇鬆開安全帶，試著打開車門。他猜對了，從内側無法開門。

那老兄說：「你要來嗎？」

女人再度點頭，說：「我認為大床房是最理想的，整體而言會給人較為寬敞的感覺，而且還有扶手椅等等有的沒的家具，大部分人最喜歡大床房。」

她說：「李奇先生嗎？」

米契爾在寂寥的鄉間開了二十幾英里路後再度減速。李奇瞄向前方尋找光源，結果什麼也沒找到。接著道路左彎右拐穿過一小片光禿禿的樹林，下坡進入一個淺而寬的谷地。西方的最後一道昏暗餘暉照亮了一英里外的汽車旅館，看起來像是桌面上的模型。

「是。」她說：「我知道。」

李奇打開門鎖進門，果然看到一張大床和扶手椅。床上整齊地擺著兩疊衣物，是兩套一模一樣的衣服，藍色牛仔褲、藍襯衫、藍棉毛衣、白内衣、白內褲、藍襪。每件似乎都合穿，在短時間內要找到這些可不容易。

李奇問：「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他說：「我猜我住大床房就很好了，我只有一個人。」

對方說：「哪個？」

對方說：「今天一大早。」

他轉過身去，漫步折返，經過一扇亮著的窗戶，結果剛好跟走出十四號房的男人碰個正著。對方身材精瘦，感覺過著勉強餬口的生活，身高中等，不年輕也不老，臉上有許多皺紋和傷痕，感覺經常承受風吹日曬。

那是一道保全圍籬，約八或十英尺高，材質是細密的金屬網，m.hetubook.com.com全漆成黑色，頂端的尖刺網向内傾斜四十五度。低矮的灰泥牆怎麼彎，它就跟著怎麼拐，將整座汽車旅館團團包圍，兩道牆間隔十英尺。前者無害不足掛心，但後者彷彿是它的邪惡表親。

李奇問：「你現在要去哪？」

這條州際公路的建築結構、外觀、規則跟它北方一百五十英里外的孿生兄弟如出一轍。又直、又寬、又平；出口數量同樣稀少，旁邊也立著同樣的藍色告示牌，有些是情報，有些是誘導的資訊。有些出口真的可指望，有些只是唬人的。藍色Crown Victoria平順奔馳著，引擎嗡嗡作響。道森和米契爾還是堅決不開口，李奇舒適地端坐在椅墊上，安全帶繫得他動彈不得。他看看路肩，又看看前方道路。東方天色越來越暗了，白晝即將落幕。太陽從燒毀的Impala那裡探出頭，如今即將沒入他身後遠處的地平線。

「別急。」那老兄說：「我打算灌個幾瓶，不過他們的存量多得很，不會那麼快喝光的聽我說的準沒錯。」語畢，他急忙沿著蜿蜒的步道走遠。起先路標的燈光照亮他的腰部以下，段時間他就消失到李奇的視野範圍外了。

「是嗎？」

「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再說我們根本不該談論這些，他們沒告訴你嗎？」

櫃檯後方站了一個慈母般的胖女人，她露出和善、好客的笑容。

他再次鎖上房間，探索戶外。

「是嗎？」李奇又說了一次。

他說：「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嗎？」

大致上，整個汽車旅館的腹地接近長方形，不過有些地方會內凹，以增加趣味和視覺上的豐富度。刷紋水泥小徑繞來繞去，形成複雜的網絡，通往所有重要的據點，包括客房所在的五棟側翼建築、中央主建築、泳池、遠處角落的迷你高爾夫球場。加高的花圃散布各處，邊緣有更為低矮的灰泥牆。建築物、牆壁、花圃的縫隙與夾角當中鋪有碎石，大門與辦公室附近的環狀車道間也有幾條水泥小徑，它們構成的網絡較不複雜。再過去有五個停車區域，每區內各有五個停車格，靠近客房所在的側翼建築，主建築後方有個卸貨區。

「你什麼時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