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是條子?」
李奇說:「我想找吉米鼠。」
「這裡有這種事?」
沒人答腔,他們把圈子縮得更小,彎下身子,蹲伏著,緩緩向前移步,兩手張開,準備迎戰。李奇挑好第一個攻擊目標,然後等著,他要等他們來到五呎外,一步可及的,而非兩步。省點力氣留著待會兒用。
「那些人不會告訴你的。」
「你們總部在五角大廈,對吧?」
「在你回答我的問題以前,我愛坐多久就坐多久。」
「目前還在談判階段,」李奇說:「我問他們事情,他們說他們寧可跟我到外面來談,我也不懂為什麼,也許他們擔心有人偷聽吧。」
警察說:「我風聞過第一一〇特調組。」
這些機車全都漆成閃亮的深色,四輛畫有橘色火焰,另外三輛是有著銀色輪廓、類似北歐符文的符號。酒吧老舊暗沉,有些屋瓦脫落了,有一扇窗戶裝了空調,正吃力運轉著,滴下的水在地面形成水窪。一輛警車緩緩駛過,輪胎嘶嘶滑過柏油路面,郡警局。也許把它的前半段值班時間用在拿著雷射測速器在公路上抓違規,以便刺|激市政收益,這會兒跑到歸它管轄的小鎮後街來巡邏,來個下馬威,留意一下治安死角。車子裡的警員轉過頭來,打量著李奇。這人和當鋪老闆完全不同,打理得整整齊齊,臉龐精瘦,眼神聰穎,以直挺的姿勢坐在方向盤後方。他的髮型俐落清爽,緊貼頭皮的小平頭,也許是昨天剛剪的,不會超過兩天。
吉米鼠說:「這是私人聚會,我們沒邀請你。」
那人瞄了下其他幾輛機車中的一輛,不由自主的動作。但又補上一句「不認得。」說完弓著一雙僵硬的O形腿,朝酒吧門口走過去。他有著梨形體格,四十歲左右。大約五呎十吋高,相當壯碩,泛著灰黃的黝黑膚色,就好像皮膚用機油擦過,他拉開門,走了進去。
「不清楚。」
酒保吆喝:「到外面解決,老兄,我說過了。」
「不是什麼傢伙,這戒指太小了,是女人的東西。」
「什麼理由?就為了還沒發生的事?」
吉米鼠聳聳肩,似乎壓根兒沒把這場對話當一回事。
「最後機會,」警察說:「放聰明點,上車吧。」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人也會住活動拖車。」
「上車,就當策略性撤退吧,戒指的事可以另外想辦法。」
李奇說:「你是陸軍還是海軍陸戰隊退役?」
「這戒指是哪來的。」
這個城鎮算相當小,荒涼地帶再過去是一個再過五年就會走入荒涼的區域,也許更久一點,也許十年,還是有希望的。是有一些用木條封起的店家,可是不多。多數商店都還步調悠閒做著生意,許多大型貨卡車緩緩駛過,有一家撞球場。街燈稀稀落落,天漸漸暗了,鎮上的建築有種特色,顯示這裡是酪農集中地,商店的形狀看來就像老式的擠奶農舍,同樣的DNA到處可見。
「這種地方的條子大部分都是,尤其是會特地跑到最近一家陸軍消費合作社(PX)理髮店去剪頭髮的。」
也許真的是倒楣到家的一天。
李奇說:「我有六個胖子和一個矮子得對付,可真是輕鬆愉快啊。」
「我們找不到證據。」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逮捕你,看起來比較逼真,可是你得離開這兒,因為我得走了,我不能把值班時間全耗在這裡。」
「傑克.李奇,陸軍第一一〇軍事警察連,少校退役,幸會。」
「你認識他們?」
「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我想知道背後的故事。」
離席的傢伙從盥洗室回來。他站在李奇椅子後面,一臉茫然攤開兩隻手臂,那樣子像是說,到底在搞什麼鬼?這傢伙是誰?李奇一眼盯著吉米鼠,另一眼瞄著他旁邊的窗玻璃,從裡頭他可以看見映出他背後的一抹淡淡的身影。
「你跟他有過節,到外面解決去,可以嗎?」
他說:「我只是供應鏈的一環,我的東西從別人那兒來,他們的東西又從其他人那兒來,那枚戒指可能是人家捐贈或賣掉或典當但是沒贖回去的,我就只知道這麼多了。」
李奇走向酒吧門口。他拉開門,走了進去,裡頭的空氣陰暗悶熱,有股啤酒滿溢出來的氣味。空間是長方形,左邊是貫穿整個房間的黃銅吧台,右邊是一些桌位。内側牆有一道拱門,通往一條狹窄的走廊,裡頭有盥洗室、付費電話和一道消防門、四扇窗戶,總和-圖-書共有六個緊急出口,一個退休軍瞥免不了會注意這些。
七個人把半圓縮小,但還不夠小。他們和他保持大約十呎的距離,彼此之間有一碼多的間距,這使得頭尾的兩個人特別顯眼,他們會腳步蹣跚地走過來,慢吞吞地,或許還一邊咕噥,怒瞪著眼睛。李奇會迅速移動,出拳衝破那道人牆,之後所有人會轉過身來,接著李奇面對的將是一個倒轉過來的半圓形,只是人數變成了六個。接下來洗牌重來一次,把人數減少成五個,但是他們不會上三次當,因此這時候他們會蜂擁上來,吉米鼠除外,李奇不認為他會動手,他太狡猾了,到頭來將是一場四對一的近距離混戰。
「不是,在維吉尼亞州岩溪,五角大廈往西北再過去一點,我在那裡有過好幾年很棒的公職生涯,這算是安全盤查?」
李奇選擇了阻力最小的對策。他把頭壓低,讓那人的拳頭在他頭頂凌空劃過,接著他彈回原位,以兩腳為支點,身體一扭,利用手肘向後墜落的動能,往那傢伙的腰腎剛好在這時轉了回來——撞過去,非常扎實的一擊。那人重重倒在地上。李奇跌回椅子上,啥事都沒發生過似地坐在那裡。
「我生氣了,」李奇說:「你似乎不怎麼擔心他們的安全,你說得好像我一定會輸給他們。」
「他們的東西是經由明尼蘇達從南達科塔州拿來的,兩個州以外,可是聯邦警局一直沒興趣把它當跨州案件處理,而且也沒能吸引南達科塔的警探上飛機調查,他們幾乎可說是高枕無憂。」
「抱歉,」酒保說:「沒有。」
對某人來說。
一間獨棟木造房子裡有一家酒吧,房子外面有一片長了雜草的碎石地可供停車,碎石地上停了七輛哈雷,整齊地排成一列,看樣子應該不是地獄天使(Hell's Angels)機車黑幫,也許是其他類似的小幫派之一。摩托車騎士就跟浸信會一樣分裂得厲害,全都一樣,但又不同,顯然這幾個傢伙喜歡黑色皮革流蘇和鍍鉻車牌,喜歡身體向後仰、兩腿張開、兩腳大剌刺伸到前面騎車。也許這樣比較涼爽,也許有其必要,這些人通常穿著厚重的皮革背心,還有長褲,靴子m.hetubook.com.com,全都是黑色。夏末很悶熱的。
「我沒事的。」李奇說。
倒楣的一天。
酒保說著走開,李奇等著。不久那夥人之一喝光杯子裡的啤酒,站了起來,往走廊内的盥洗室走去。李奇越過房間,在他的空椅子坐下,椅座感覺很燙。第八個人意會過來,他凝視著李奇,然後瞥了下吉米鼠。
「沒那必要。」
李奇沒說話。
「你得說得詳細點,待過陸軍的人太多了,我不認得你。」
沒成功。
「很常見。」
「你混得不錯。」
「那邊那位是吉米鼠嗎?那個小個子?」
「你問他們什麼事?」
「各人情況不同。」
「我不會有事的。」李奇又說。他後退,直起身子,警察誇張地搖了搖頭,等了一下子,最後放棄,緩緩開車離去,輪胎嘶嘶輾過柏油路面,排氣管呼嘯著。李奇目送著直到他繞過街角,然後回到人行道上。在這裡,身穿黑衣的半圓形人牆重新整隊將他包圍。
「西點。」警察說。
七個人散開成半圓形,三個在吉米鼠左邊,三個在他右邊。李奇不斷移動,依著心中的盤算繞著他們兜圈子,背對著街道。他不想被困在某人的後院圍牆上,不想被擠進角落,也不打算逃跑,可是多一個選項總是好的。
吉米鼠說:「這下你麻煩大了。」
他站起,轉身,一腳踩在地上那傢伙身上,然後越過他走向門口,到了外面的碎石地,面對一整排閃亮的機車。他轉身,看見其他人跟著走了出來,不怎麼漂亮體面的七人組。大半有僵硬的八字腿,而且由於啤酒肚和不良姿勢,身體歪七扭八的。不過,加起來的重量依然相當可觀,加上十四隻拳頭和十四隻靴子。
「我也是,這裡什麼狀況都沒有。」
「不是,不過我有兩角五分硬幣可以打電話報警。」
「這東西是從什麼人那兒得來的?」
「南達科塔的哪裡?」
李奇把右手撂到桌上,這隻手比左手稍微大一點,這在慣用右手的人很正常。上頭同樣有傷口和疤痕,包括一個看來像蛇咬、其實是鐵釘造成的白色V形汙斑。
李奇說:「我是來打聽消息的。」
吉米鼠沒說話,李奇用左眼瞄著窗戶,用右眼看見吉米鼠點了下頭。窗玻和*圖*書璃映出他後面那傢伙高高掄起一記迴旋右拳,顯然打算往李奇的右耳朵劈下。也許想把他推下椅子,起碼挫挫他的氣焰。
接著他聽見路上再度傳來輪胎聲,在他前方,那七個人紛紛直起身子來張望,眼睛睜得老大的臉充滿無辜。李奇轉身,看見剛才那輛警車,同一個人,郡警車。車子緩緩停下,裡頭的人久久打量著,他按下副駕駛座的車窗,探過身子來,一眼對上李奇的眼睛,說:「先生,請過來一下。」
「那些傢伙賣給當鋪,我想知道他們是從誰那兒拿來的。」
這時候張應該正在採買晚餐的食材,也許就在她家附近的小雜貨鋪,有益健康但又簡單的那種,她可能很累了。
走霉運的一天。
「為什麼認為我是這兩個軍種?」
吉米鼠說:「那椅子有人坐了。」
「最後一次機會,」李奇說:「要那個小矮子回答我的問題,然後你們可以全部回家去喝啤酒。」
警員說:「要不要說一下這裡有什麼狀況?」
「希望是好的方面。」
「有什麼辦法可想?」
「你通過測試了,是在岩溪沒錯,現在告訴我這是什麼狀況,你似乎準備和那些傢伙幹一架的樣子。」
「為什麼?」
李奇點頭,說:「同意,這事八成沒什麼,不過我想弄清楚,以防萬一。」
他的口氣似乎也很認真。
李奇把手腕放車門上,攤開手掌。
吉米鼠盯著看。
「是啊,我坐了。」李奇說。
他的口氣似乎很認真。
「哪方面?」
「慈善捐贈。」
李奇把左拳頭放桌上,足足有超市全雞的大小,指關節隆起有如核桃的又長又粗的手指,襯著夏天曬黑的皮膚,復原中的舊傷口和疤痕泛著白色。他說:「我不管你搞些什麼詐騙勾當,或者你的冤大頭是誰,或者你都向誰買贓物,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你從哪弄來這戒指?」
吉米鼠面無表情,接著他想了起來。他瞥了下門口,當鋪就在門外的某個地方,他曾經作出保證的地方,他說:「滾吧,兄弟。」
靜默了一陣子。只有引擎呼呼地空轉,和電話線路的微弱雜音。
李奇說:「西點軍校又叫美國軍事學院,頭兩個字就有點意思了,這件事是屬於聯邦層級。」
李
m•hetubook•com•com奇筆直站著,看著車子駛過,他聽見遠遠傳來機車排氣管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聲,沉重得有如鐵鎚,第八輛哈雷繞過街角而來,速度慢得幾乎違反重力,巨大的重機,噗哧噗哧響著,騎車的人身體後仰,踩著踏板的雙腳遠遠地伸在前方。他傾斜著轉了個彎,在碎石地上放慢速度。他穿著黑色T恤搭配黑色皮革背心,他把車停在車隊的尾巴,怠速空轉的車子發出類似鐵匠敲擊鐵砧的聲音。他熄了火,立好機車腳架,四周又靜了下來。「可是?」
「你今晚福星罩頂是吧?」
那八個機車騎士在靠窗的兩張並在一起的四人桌周圍擠成一堆,他們開了好幾瓶啤酒,厚重的玻璃杯濕淋淋的結滿水珠,新來的那傢伙硬塞進去,在椅子上攤成梨子形,面前的杯子還滿滿的,其餘有六個,就體格、身形和給人的粗略印象來說,可以歸為同一類型另外一個比較遜,大約五呎八吋高,身材瘦削,有著細窄的臉和游移不定的眼神。
「我是陸軍。」
可是說真的,管他呢!
「不必替我擔心。」
他打開手掌。那枚戒指躺在他掌心。West Point 2005。金絲裝飾,黑色寶石,小尺寸。鼠先生沒說話,眼神卻有些異樣,讓李奇相信他認出了這件物品。
「你最好上車,他們有七個人。」
「給你五秒鐘。」
「也許我橫豎還是得逮捕你。」
李奇待在原地,剛才這傢伙瞄了一眼的機車是三輛漆了銀色北歐符文的當中的一輛。和其他車子同樣巨大笨重,不過比起別的車子,它的腳踏板和把手稍微往座椅靠近了點。例如,比最後這傢伙近了兩吋左右,這表示他的身高大約五呎八吋,也許很瘦,和他的名字相匹配,或許帶了傢伙,刀或手槍,或許是個狠角色。
說不定還是鋼頭靴。
李奇停在吧台前,點了杯咖啡。
「為了你的安全。」
「那就把它忘了吧,我敢說你根本沒機會打贏。也許這傢伙畢業返鄉後日子過得悲慘不如意,只好想辦法盡速把戒指脫手,拿來租活動拖車。」
李奇照做,但不是走向副駕駛座的一側,他不想背對那群人,因此繞過車尾,來到駕駛座車窗外。警員手上拿著槍,鬆垂著握在腿上。

